第81章 东坡肉(一) 我猜,应当是甜的吧。……
黎书禾有些后悔了。
后悔选择在这边的一个逼仄的小角落里与他进行这场对话。
现在这个气氛怪尴尬的,让她不由莫名地想要后退两步。只是再退,都快要抵到墙角了。
偏陆怀砚一双眸子亮的惊人,说出的话更是让她的情绪翻涌。
什么不是孤军一人?她连话都没有张口,他就知道自己想做的事了?
片刻后,她轻轻垂眼,低声喃喃:“会有人相信吗?”
“会的。”陆怀砚认真地看着她,“所以,以后有事可以不用再瞒我。”
黎书禾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深吸一口气,对着他说道:“陆少卿。”
“嗯?”
“你挡着路了。”
陆怀砚:“……”
他默默让开了一些,又不甘心地问了句:“没别的话了?”
“陆少卿还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
陆怀砚无言,不是她说有事要跟自己说的吗?怎么反而现在好像都是他在说,垂头时正好看见——
阳光投射在她的脸上,将她耳廓的绒毛都照得透亮。她转头望过来时,眉骨也正好映在了光里。
那一片睫羽投下的翳影,更像是蝴蝶停驻时收拢的翅膀。
陆怀砚的喉结滚动几下,终于在她要敛眉离去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黎书禾的心又突了一下,连带着耳根都开始微微发烫。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更柔了一些:“孟淮说你等等准备去祭拜你的阿娘?”
“嗯,回来也有两天了,总该去看看。”
“等见堂回来,我陪你一起去。”
她耳朵也跟着嗡得一声,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猛地又转头看他。
只见陆怀砚常年冰冷的眼角忽然像化开了冰霜,连带着唇角也勾起了极浅的笑意。
他又说了句:“是该去给伯母上柱香的。”
这下,她是彻底缴械投降,挣扎了两下将手抽出,随口应了声“好”,落荒而逃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如同初春的薄冰,在悄悄融化,生根发芽。
……
黎书禾趁着这会儿空闲,出了趟门,把祭祀需要的香烛纸钱都采买了回来,路过杂货铺时,顺便又买了些供果酒食,还去肉铺割了两刀上好的五花肉。
直至日暮西斜,她拎着东西回到家中,还没见到丁復的身影。
不说孟淮和裴珣了,就连陆怀砚的脸上都起了担忧之色。
丁復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几人正谋划着是不是该去哪里找寻一番,桌上摊开一张吴州的地图,在上面各处做了些标记。
陆怀砚当机立断:“我们三人分头行动,裴寺正去这几处的赌坊,老孟去各处的青楼画舫,我去码头还有几大粮行看看。”
丁復今儿要去,左不过也是这几处,若是这些地方都没发现他的踪迹,那就只能去找衙门借人,就算是打草惊蛇那也没有办法了。
总不能让人好好的跟着他出来,莫名其妙在这里失踪了。
黎书禾放下手里的东西,想跟着一起帮忙,说道:“这里的路我熟些,不然我同你们一道吧?”
“不行。”陆怀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留在这里,万一他回来了……也好有人接应。”
“可是……”
“就这么定了。”
说着,他冲着身后的孟淮和裴珣点点头,示意他们二人跟上。
门甫一打开,就看到拐角处,丁復架在一人身上,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着。
大理寺三人:“……”
丁復眼尖地看到他们,不由跳起来挥了挥手:“呀,怎么都在这?这是知道我到了特地出来迎接我呢?”
迈的步子更大了些,似乎是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哎哟”了一声,又慢了下来。
直至走到门口时,丁復还冲着一路扶他过来的郎中抱拳道:“多谢了!”
郎中什么也没说,掌心朝上,食指和拇指又揉搓两下。
“哦对,差点忘了。”丁復掏出几枚铜板放到他的手上,又说了一遍,“多谢,多谢!”
郎中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十枚铜板,数了又数,甚至是怀疑自己眼睛出现了幻觉。
眼前这位公子看着锦衣玉袍的,怎么这般抠搜!?
丁復还在傻呵呵地笑着,冲着门边的人喊道:“老孟,快过来扶我一把啊!”
“哦哦。”他们才反应过来,一人架了一边胳膊,就把人往里面抬去。
随后,“吱呀”一声,大门阖上,只留下那位郎中还在这暮色中,萧瑟的身影被斜阳渐渐拉长。
……
一进屋,看着丁復肿得跟馒头似的脚踝,陆怀砚开口询问:“怎么搞成了这样?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别提了。”丁復摆摆手,又喝了一口热水,这才缓过气来。
“我接连去了好几个赌坊,都听说了周家那大公子还有二公子的名号。这两位也是各大赌坊的常客,好些个人都跟他们有过交道。”
“三公子周士彬呢?”
“谁也没见过。”丁復说道,“这赌坊的人没听过这号人,私塾学院的人也没见过,要不是这户籍簿册记录在案,那两位县丞和县令皆知道这人,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压根都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了!”
陆怀砚的眼睛倏然亮起,说道:“这里的青楼妓馆可有去打听过?”
丁復点点头,神秘兮兮道:“去过了,还有几个十分惊人的发现,你们猜是什么?”
裴珣催促道:“快别卖关子了,我和陆少卿今日还在周府碰了一鼻子的灰,正愁没处撒气。”
丁復偏不听他的,转头看向陆怀砚,说道:“陆少卿,我这趟可算是因公受伤的吧?”
陆怀砚:“嗯,算。”
丁復嘿嘿一笑,搓手笑道:“那便好那便好。”
说完又看向桌上,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吃的?我这一天都没吃饭,险先要饿晕过去了,先让我填几口肚子再说。”
裴珣和孟淮面面相觑,不敢作声,直到丁復一瘸一拐走到了桌旁,看着洁白光亮的盘子里,就是有那丁点的油星子都已经被他们舔干净了。
丁復本就拖着疲惫的身躯,火气噌得就上来了。
“好啊你们,趁我不在,竟是一口饭都不给我留下!”
裴珣先发夺人:“起码有一半都是老孟吃的。”
孟淮:“???”天降一口大锅,气得他胡子都抖了抖。
“你说的什么屁话!”孟淮怒道,“我上桌的时候你都已经吃了一碗了!”
“后头是谁吃的肚子撑得像个西瓜?”裴珣说着还试图去拍一下孟淮的肚子,嘴里模拟“咚咚”两声,似在敲着西瓜皮。
孟淮回击道:“呵呵,也不知道是谁,方才坐下时那凳子腿都还在晃悠!”
“是你!”
“你!”
两人争吵间,黎书禾把方才刚刚放下的东西拎起,提议道:“要不然你们先聊着,我去后头炒两个菜?”
“对对对。”几人也跟着点头如啄米,立马停止吵闹,一同应道,“有劳黎师傅了。”
……
黎书禾把祭祀的用品先放好,再转身进了厨房。
这两块五花肉不管是品相还肉质都属上佳,皮薄肉厚,肥瞟与瘦肉相间,手指按压在最外层的油皮上还会微微回弹,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
沸水烧热后,将其放入锅中氽出血水,洗净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
砂锅的最底下铺上葱段和姜片,切好的五花肉肉皮朝下,整齐地码好放进锅中,
加入黄酒、冰糖、酱油,沿锅壁加水没过五花肉,然后盖上锅盖开始大火炖煮。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就随手炒了几个时蔬,刚将菜端上桌时,只见他们几人还围着丁復问个不停。
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带着点吹嘘的成分,丁復用略带夸张的手法描绘着当时的情景。
“不是我吹,那赌坊里个个都是身手了得,见我在他们那没赌钱,还在打听消息,当场就要把我赶出去。”
陆怀砚:“你去赌坊什么也没做……就直接开始打听消息了?”
丁復被问住了:“啊?不然还要做什么?!”
他又不会赌,难道还要去学着摇几把骰子吗?
裴珣哈哈大笑:“丁司直当真是四肢发达,头脑……哈哈。”
他笑了几声,才继续道:“所以你这伤,是在赌坊被人打的?”
丁復白了他一眼,怒道:“赌坊那些个打手都是些三脚猫功夫,怎么能跟我比?”
裴珣:“那你到底是怎么伤的?”
丁復脸色有些不自然,别过头去,不想再理他。
连孟淮也好奇心上来了,凑到一边问道:“你倒是快说啊!到底问出了什么?”
丁復清了清嗓子,看着这屋子里的人,说了句:“就……就他们都说那周府的三公子,是周老爷和青楼里一个角妓所生。”
“什么?!”
陆怀砚表情凝重:“此事可当真?”
丁復挠了挠头,有些不太确定:“我也是听那画舫上的几个娘子这般说的。她们说先前有个叫怜儿的,傍上了周府老爷,又给生了个儿子,说是那周老爷现在已经替她赎身,带在身边享福去了。”
不仅陆怀砚陷入沉思,裴珣也觉得不可思议。
裴珣道:“我们今日去周府,府里那位大少爷知道消息后的反应可不像是只死了个庶弟的样子。”
“还有那二少爷,这么着急赶回来就是为了将我们拦着,不让我们去死者的屋里探查,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是周老爷和角妓所生,应该是巴不得幸灾乐祸,哪还能这般维护?
陆怀砚道:“去给那袁县丞递个口信,让他暗中去查,再把那角妓的资料拿过来。”
丁復应了声“是”,刚要再说什么,鼻间已经嗅到了后头传来的味道,空气中裹挟着最原始而又充沛的油脂香味 ,就这样扑面而来。
不光是他,裴珣和孟淮也咽了咽口水,一同转头看向了正走过来的黎书禾。
裴珣忍不住问道:“黎娘子,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黎书禾杏眸微微弯起,跟丁復方才一样卖了个关子:“红酥手,慢著火,玛瑙色,人间味。几位大人不妨猜一猜今日做的是什么菜色?”
肚里的馋虫都咕咕作响了,这谁猜的出来!
偏她还特地要再多说一句:“猜对的人,等等便多吃一份,如何?”
听闻这个,几人登时燃起了熊熊斗志。
裴珣道:“美人纤手,慢火熬煮,这道菜当是我最爱的酱猪肘子!”
孟淮摇摇头,不认可这个答案:“都说是美人了,怎么能是肘子呢?我猜应当是鸡爪煲之类的菜肴。”
丁復看了眼裴珣,憋着坏笑:“谁说就一定是爪子了?这不还有玛瑙色吗?我猜是上次让裴寺正卡喉咙的鱼类!”
黎书禾皆是抿唇一笑,最后把视线落在了陆怀砚的脸上。
她说:“陆少卿,你觉得呢?”
陆怀砚迎上她的目光,说道:“我猜,这道菜,应当是甜的吧。”
第82章 东坡肉(二) 大理寺第一傻白甜……
黎书禾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个答案。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因为他一句话又引起了波涛起伏。
而他目光里的柔意,更是让人难以忽视。
她倏然转身,脸上的红晕在烛火中遮掩下尚且还不明显,只有胸膛的心跳声砰砰作响。
见她意识神游,似有松动之意,旁的其他几人就更加不依不饶了。
裴珣第一个不答应!说好的猜菜肴的,怎么还猜起味道来了。
这万万没想到,这陆少卿还是个投机取巧之人!
裴珣幽幽地开口:“陆少卿当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啊,黎娘子让我们猜是什么菜肴,偏你一人猜是甜口。”
末了又补了一句:“这黎娘子总不会偏心判他猜对了吧?!”
丁復点头附和:“对啊,这样可不公平!我的那鱼也是甜口哩!”说完又瞟了几眼裴珣,忍不住偷偷笑了几声。
孟淮倒是没他们这般计较,反而对着陆怀砚拱手道:“依老夫之见,陆少卿所言甚是,老夫也猜这菜是道甜口的。”
陆怀砚:“……”
这群人实在是太煞风景!
而黎书禾听着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脚下一个踉跄,走路的时候都差点摔倒。
明明没有什么,怎么被他们说的愈发玄乎,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沉默片刻,说道:“大家还是先一边吃饭,一边听丁司直说故事吧。”
……
最后东坡肉被端出来时,肉酥透,色润亮,只需用筷子轻轻一戳 ,便能戳透那颤巍巍的外皮,油脂便从透过这外层的肥肉慢慢渗出。
五花肉的汁液在炖煮的过程中就被锁住,如今汤汁更是浓稠,肉皮朝上时更是色泽红亮,光是看着,便能想象到待会这酱汁浇淋到米饭上该是何等的美味。
东坡肉一上桌,他们就看出了是何物而成,纵使没有猜对的,也没有灰心,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犹如凝脂,神似玛瑙的吃食。
还没等开动,丁復已经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饭,更是将目光牢牢锁定此物,颇有一副已然将这个吃食据为己有的态度。
等所有人都落座后,丁復正欲夹筷,突然听到孟淮的声音传来。
“说起来见堂你怎么这般抠搜了?方才在那门口我瞧见你给那个郎中掏的是不是铜板?”
丁復手中的筷子一顿,一时不知怎么应答,刚想开口时便发现已被其他几人抢先了一步。
可恶啊!实在这些时日过于安逸了,以至于他都忘记先前他们那些夺食的日子里,这几位同僚是多么的阴险狡诈!
这孟淮竟然又使出这种声东击西的招数,偏偏他还再次上当。可恶,着实是可恶!
丁復愤愤然地将这一块五花肉夹起放入口中,还没来得及指控孟淮的行为时,软糯香甜的口感便在舌尖上跳跃。浓郁的酱汁在口中爆开,混着丰腴的五花肉,却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带着一丝丝的甜味,入口即化,齿颊留香。
浓稠的酱汁从肉块边缘滑落,把晶莹的米饭也染成了蜜糖色。筷箸夹起时,米饭中抽出丝丝油脂,黏挂着这酱汁的香甜,直往鼻子里钻。
丁復现下也顾不得米饭烫嘴,直接咀嚼起来。
冰糖的焦香,混着陈酒的醇厚,就在这齿尖缠绕。配着早已酥烂入味的东坡肉,肥肉裹着弹牙黏糯的米饭滑过喉咙,把原本朴素的米饭都变成丰腴的盛宴,咸中带甜,回甘绵长。
裴珣感慨道:“不说这肉的味道,光是这酱汁,就着米饭我都能吃上两大碗!”
丁復腮帮子鼓鼓的,虽是十分认同这话,却依然先专注于眼前的饭食,瘪瘪嘴没有开口,生怕再次因为自己话密而被他们抢食。
等盘中仅剩最后一块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一起,呼吸也凝滞了片刻。
一时间火光四溅,喷涌而出。几双筷子在盘中开始争斗打架,谁都想将这最后一块东坡肉收入囊中。
正在这时,又有一双筷子袭来,快、准、狠,将其夹入自己的碗中。
顺着筷箸的主人向上望去,陆少卿正淡然地将其送入嘴中。
众人面露震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以往那个向来不屑与他们争食的陆少卿,正将那最后一块东坡肉就着米饭咬下。
而他们那伸出去的手尚且还停留在空气中,懊悔不已。
怎么就被陆少卿给抢先了呢!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不争不抢的人,一旦动了什么心思,比谁都狠!
……
吃完暮食,孟淮还意有所指:“怎么黎师傅最近做的菜都是甜口的?”
难怪陆少卿会猜这个口味。
黎书禾被他说的一噎,手也跟着顿了一下。
裴珣浑然不觉,还在那说着:“甜口怎么了?我也爱吃甜口。”
还推了推旁边的陆怀砚,说道:“我记得陆少卿也尤为钟意甜口,是不是啊?”
陆怀砚清咳一声,脸色也跟着不自然起来,淡淡地“嗯”了一声,把话题重新引回到丁復身上。
“见堂,你有没有打听到那个角妓的事情?”
“有!”丁復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说道:“说是那个叫怜儿的,她选上花魁那一晚就被周府的老爷给包下了,一顶小轿把人从那红袖招给接到周府,自此再也没接待过其他客人。”
陆怀砚:“那有谁说她给周老爷生了孩子?”
“还能有谁,那些跟她一起的姊妹呗!”丁復说起这个,脸色变了又变,“其他人见她这般好运,总有几个眼红的。再说了,那肚子日日大起来,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
“还有没有其他有用的消息?”
丁復想了想,又道:“那个叫怜儿的角妓说是也识得几个字,但是绝对称不上是那种才华横溢的,加上周老爷也是从走码头发家,不是什么文化人,所以任谁都想不明白这周家的三公子,怎么就考上了进士,还去了国子监任教!”
“他考上进士后都没有回乡庆祝?”
“没有,要不是我那会提了一嘴,她们都还不知道呢!”
屋子里又重新陷入了沉默当中,裴珣想到什么,突然喊了一句。
“老孟,把死者的画像拿来!”
孟淮赶紧去翻了翻随身携带的箱子,从里面同时把这次三个死者的画像都拿了出来。
摊到桌子上时,几人一同盯着上面的人像看了许久。
裴珣道:“这周士彬确实与周家其他两位长得不像。”
陆怀砚点头:“不错,其他两个人眉眼间都能看出相似之处,但就算是外头的角妓所生,按理也应该有相似之处才是。”
他手指点点上面画像,说道:“其他两个人都是什么身份?”
孟淮又掏出袁县丞给的资料,应道:“一个是学正,说是吴州某私塾的院长之子。咦,这另一个点簿,好像是……”
裴珣急促道:“是什么?”
“奇怪了,怎么是苏家的人!这苏家的长子,怎么户籍地写在吴州的?!”
陆怀砚将册子猛地拿了过去,从头到尾又扫了几遍。
江南苏家,他那日在船只上还与黎书禾说着这户人家的事情。
这苏家富可敌国,各地置办的家业也多,但祖籍和最主要的家业都还是在苏州,和吴州虽说相邻,但没道理把自己家的长子户籍往这儿迁吧?
这三名死者的身份,从头到尾都透露出一股不对劲来。
黎书禾无端地想起了他们来时那艘船只上的旗帜的图案。
莫不是阿耶发现了什么,这才留下了这幅画?而阿娘误打误撞,又将这个画绣到了她的小衣上。
只不过此时人多眼杂,她得私下再另外寻个时间和陆少卿说才是。
因着苏家这个小插曲,几人都品出了这个案子格外的不对劲,偏现在他们在明,对方在暗。不说别的,现下种种,只怕这三名死者同时进入国子监的这件事还有蹊跷。
陆怀砚提笔写了一封书信,说道:“得去趟苏州,让这苏州的刺史协同我们一同调查此事。”
不过……现在他们这群人里,丁復脚伤了,行动困难。孟淮年纪大了,脚程当是其中最慢的。还有一位,他更是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人前往。思来想去,只有裴珣最为合适了。
陆怀砚拍了拍裴珣的肩膀,一脸正色道:“要去苏州调查此事,还要去与那苏州的刺史周旋,我想也只有裴寺正能担此大任了!”
裴珣被他这一通夸赞,莫名地在心里抖了一抖。
以眼前这位的行事作风,每到这个时候指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裴珣接过这信后,朝四下看看:“我去?”
陆怀砚挑眉,轻轻点头。
裴珣还是不太乐意,两眼耷拉着问道:“如此重要的事情,陆少卿不亲自去?”
“咳……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办。”
“那你怎么不让老孟去,反正他现在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事。”
陆怀砚的视线刚刚扫过孟淮,只见他已然半瘫在椅子上,嘴唇动了动:“咳咳咳……想来是年纪大了,昨儿夜里受了些风寒……咳……”
都不用再说旁的了,裴珣只得认命似的把书信收进怀里。
这一个个的,忒不靠谱了!到了还要他一个刚刚入职大理寺的人来担此重任。
看着他一脸怨气都快化为实质了,黎书禾笑道:“不如这样吧,我给裴大人准备些路上的吃食,等您回来的时候再做一盒糕点给您品鉴品鉴,看看这苏州的糕点和吴州的有何差别,如何?”
裴珣眯起眼睛,乐了:“那敢情好!”
如此说来,这趟差事倒成了美差了!
孟淮挣扎了两下起身:“裴寺正一个人也没个照应,不如我同他一起前往吧?”
丁復摇了摇腿上的伤,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嘀咕道:“本来这趟差事定是我去的!”
说起这个,孟淮还没能搞明白,狐疑道:“你这伤到底怎么伤的啊?”
丁復眼神闪烁:“没、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扭到的。”
孟淮:“那我明儿给你去买两只鸽子炖了补补,若只是扭伤的话倒是好养的。”
说完,孟淮摸了摸荷包,又对着丁復说道:“不过这些时日银子花太快了,身上不够了,你先匀我一点。”
丁復“啊”了一声,直愣愣地看着孟淮,没吭声。
孟淮:“我又不是不还你,只是先借我点应应急!”
明儿去给丁復买鸽子的时候,顺便把他今日看到的那套工具得买下来,那样式看着新颖,在长安城都没见到过。
“快点啊!”孟淮催促道,“你怎么变得这般抠搜,方才我瞧你就给了那个郎中几个铜板,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丁復心一横,两手一摊,直接说道:“我没银子了。”
“什么?!”孟淮惊呼,“你怎么会没银子了?”
裴珣也觉得奇怪,这小子前几天还特别豪横,怎么突然就没银子了。
陆怀砚想了想,问道:“你是把银子都给画舫上那些角妓了?”
丁復脸色忽的一顿,惊讶居然被陆少卿猜中了:“我看她们着实可怜,好几位跟我说她们好几日都没吃过饱饭了……”
孟淮:“全给了啊?”
丁復点点头。
裴珣眨巴着眼睛,笑了声:“所以丁司直这腿,莫不是因为离开时付不起银子,被打的吧?”
“……”
片刻的寂静后,丁復只觉得羞愧得要钻进地缝里了。
怎么什么都被他们猜到了,这种丢人的事情,他可不想被第二个人知道。
偏裴珣还不住地感叹道:“丁司直,你还当真是大理寺第一傻白甜啊!”
丁復:“……”呸!
第83章 吐司面包 陆少卿近来行事十分诡异!……
就连黎书禾都忍不住在心里噗嗤一声笑了。
这位丁司直当真是纯良之人啊!
再看到他那肿胀的右腿,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确实是该给丁司直补补。”
这脑子也要补一补。
丁復浑然不觉着话里的含义,还在那洋洋得意道:“还是黎师傅最好。银子乃身外之物,若是能帮到她人,便是最大的用处了。”
孟淮一听,立马竖着大拇指道:“见堂高义啊!这点确实得向你学习!”
“好说,好说。”丁復拱手道。
几人又将案情梳理了一遍,闹腾了这么一宿,已然夜深。一行人将东西都收拾好,便准备回去休息。丁復坐在椅凳上,稳如泰山,挥手跟他们告别。
“我这腿不方便,就不送诸位了啊。”全然一副这是他在自己家的主人做派。
孟淮气得差点负手而去:“本来还说你在这是保护黎师傅的,你这腿都成这样了,还不如换老夫来。”
“说什么呢?”丁復是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了,“就你这把老骨头,在这能干什么?”
孟淮:“那你又能干什么?还得黎师傅分出神来照看你。”
裴珣附和道:“就是就是。”
丁復蔫蔫地看了黎书禾一眼,委屈道:“黎师傅~~”
黎书禾想着那日还是丁復帮忙出手赶跑周府的人,笑道:“没事,我睡得晚,若真有事需要我帮忙喊一声便是了。”
孟淮摇摇头,连带着看向丁復的眼神都带了丝鄙夷:“你这般赖在人家女郎家里,要是日后传出去了还得了?”
“那有什么的。”丁復偷偷觑了一眼黎书禾,又悄悄地查看了一眼陆少卿的神色,见他们两个都没反应,不由在心里暗暗着急。
这陆少卿到底对黎师傅有没有意思?若是没有,那他可就上了!
陆怀砚终于分出一点眼神给他,说道:“既如此,见堂便同我换一换吧。”
黎书禾猛然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陆怀砚被她看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问道:“怎么了?”
她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说,便听到丁復的哀嚎声响起。
“陆少卿,不带这么欺负伤患的,我这脚你让我现在怎么挪动?”
陆怀砚:“马车?”
丁復:“……我现在动弹不得,连马车也上不了。”
陆怀砚:“?”
丁復:“哎哟我这腿又抽筋了!想来是该好好修养才是。”
他说着,就开始一动不动地瘫倒在椅子上装死,这伎俩与方才的孟淮如出一辙。
陆怀砚:“……”
陆怀砚被他这幅无赖的模样噎住了,但瞧着他这腿确实也不易移动,也只得作罢。再转头看向黎书禾时,又换了一副温柔的神色。
“明日清晨我会早些过来。”
黎书禾也被他这一出整得要噎住了。
过来?过来干嘛?再看他这幅异常柔和的神色,先前那股子异样的感觉又轰得一声涌了上来。
裴珣在一旁听见,立刻警惕道:“陆少卿这是要早点过来吃朝食?先说好,我的干粮可是决计不能分给你的!”
陆怀砚懒得分给他眼神,只轻声说了句:“下午跟你说过,我同你一起去扫墓。”
呼吸扫过耳垂的瞬间,她的心也跳动得更加急速,浑身的血液都烫了起来。
黎书禾随口支吾了一声。
他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嘛?
“那便说好了。”陆怀砚说完,还抬眼朝椅子上的丁復看了一眼,心里不住地懊悔一开始的安排。
要不是这小子,说不定他们两人现下还能坐在一起谈心,哪轮的着丁復赖在这里,还能享受她的照顾。
他烦闷地收回视线,对着其他两人说道:“走了。”
……
黎书禾在想给裴珣在路上准备些什么吃食比较合适。
因着她这房子里之前堆了一个小型的面包窑,倒是十分适合烤制一些面包,既松软又饱腹。
这般想着,她便动手开始做了。
等面团在窑炉里慢慢膨胀,麦香裹着柴火的烟火气袅袅升起时,金黄的外皮也变得酥脆。直至焦香的味道传来,倒像是游走在广袤的麦田里。
丁復拄着一个拐杖,慢吞吞地挪到了面包窑旁边,闻着这不断传来的香气愤愤不平,连着说出来的话语都嫉妒得变调了。
“黎师傅,这全都是给裴长珏的?”
黎书禾正嚯着气把做好的吐司面包从窑里拿出来。
吐司的表皮还泛着金黄,若有似无的清甜味溢出,随之是谷物浓郁的香味。尚还冒着热气的吐司一经撕开,便能看见里面松软的内芯。
空气里的麦香漫过鼻尖,咬上一口,暄软的口感更像是踩在云朵上,拉扯出那丝丝经络,像呼吸般微微轻颤着。
她尝过后觉得口味尚可,便将这些吐司全都用油纸包好,这才笑着应道:“哪能呢。”
丁復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这么多总归是应该是有些留给他们的。
还没等他高兴劲过去,便听到黎书禾下一句声音响起:“就裴大人那个食量,这点哪够啊。”
说完又指了指刚放进去的那些面团说道:“丁司直就放心吧,这里面那些也是给裴大人的,不用担心他路上吃不饱!”
丁復:“???”
他怎么会担心裴珣路上吃不饱?他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吃上!
要不是他脚扭了,这趟差事怎么会轮得到裴珣!
他舔了舔唇角,趁着现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小声说道:“这苏州离吴州这么近,我看就这几个也足够了,剩下的不如……”
他话音还没落下,便只见裴珣走了进来,鼻子使劲嗅了嗅空气中香甜的味道,十分满足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以黎娘子的手艺,定然是差不了的。”
说着又瞪了眼丁復:“你这个瘸子动不了就好好坐着,别没事净杵在这里碍眼。”
丁復手指着他不敢置信道:“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这门还锁着,他莫不是从外头翻墙进来的不成?
裴珣嘿嘿一笑,指了指后头正走过来的人:“昨儿黎娘子就把钥匙给了一把陆少卿,说是方便我们过来。”
紧随其后的陆怀砚没说话,但身子默默地往黎书禾旁边靠近了一些,甚至还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帮着放到一旁。
丁復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他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感觉陆少卿和黎师傅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黎书禾见裴珣已经收拾好包袱,便将已经包好的油纸包递了过去,说道:“裴大人要出发了吗?这窑里还有一些刚放进去,大概还要再等一会儿。”
裴珣美滋滋地接过,甚至还来不及向众人炫耀,就先掀开一个油纸尝了一口。
微微带着点牛乳的奶香和小麦的清香,边缘的外皮酥脆,内里却是湿润柔软,松软蓬松的触感甫一碰到舌尖,便感受到了细腻温暖,在咀嚼间更是感受到了这股轻盈丝滑的碰撞。
裴珣吃得上头,让旁边的这几位更是看的眼热,恨不得将他手中的这块新鲜的吃食抢过来咬一口试试。
偏他的指尖还捻着掉下来的碎渣,把那吐司放到丁復鼻子下让他闻了闻,十分欠揍地感慨道:“丁司直,来闻闻这香气,吃不到没关系,这不让你头一个闻,我够意思吧?”
吹完一块,他就把剩下的全揣进兜里,冲着旁边一众人嘿嘿一笑,加重了咬字:“只可惜啊,这些可都是我的干粮,你们若是想吃也只能瞧着咯。”
就连陆怀砚也酸溜溜地看着裴珣行云流水地把东西都放了起来。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见裴珣的眼睛还盯着那面包窑不肯离开。
陆怀砚适时提醒:“裴大人也该启程了。”
裴珣:“急什么,这才刚过卯正,我等这里头的吃食好了再走也不迟。”
“你身上这些应是够你路上吃了。”
“我食量大!”裴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毫不犹豫道,“就这些,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说完,他突然眯起了眼睛打量起了陆怀砚。
这陆少卿近来行事诡异,尤其是最近老是黏在这黎娘子身边,莫不是……
裴珣在心中惊呼一声!
无耻啊!
这陆少卿定是想借此机会好好与黎娘子培养感情,以便日后能先吃到更多美味的吃食!这如意算盘打的,真真是阴险狡诈。
裴珣看向陆怀砚的眼神都变了味。
在心里咒骂一声,难怪陆少卿还要把他支开,这是怕他抢先获得黎娘子的欢心啊!
……
过了许久,新一炉的面包烤好了,这次是另外一种形状的。
黎书禾拿出后照例包好,还额外说了一句:“有几个我在里头加了果干,若是裴大人吃到了不用担心,不是异物。”
裴珣笑眯眯道:“多谢黎娘子。”
丁復看着他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就来气,咬牙切齿道:“快走吧你。”
裴珣拱拱手,愉悦地揣着一整包袱的东西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陆怀砚就自然而然地拎起黎书禾昨日买来的那些祭祀用品,跟着说道:“走吧。”
霎时,空气都突然沉默了。
丁復安静如鸡地窝在一边不敢说话。
而黎书禾轻轻应了一声,带上了方才特地留下的两个面包,快步往前走去。
走了两步听到后面紧跟着的脚步声,又突然慢了下来。
她紧张个什么劲啊,要紧张也是后头的那位紧张才是。
这般想着,她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而身后的人也跟上脚步,与她并排走着。
两人默契地一同迈过门槛,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后头的丁復终于回过神来,问道:“老孟呢?”
陆怀砚:“他说给你去买几只鸽子补补,顺便再去买点趁手的工具。”
“他不是没钱了?”丁復疑惑道。
“嗯。”陆怀砚应了声,“所以到我这支了银子,说是记你账上,回长安城还我。”
丁復怒骂一声。
算了,看在他是为了替自己补身体的份上,不同他计较了。
他看着陆怀砚和黎书禾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总觉得好像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拄着个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大堂,肚子也咕咕地响了起来。
丁復这才想起来,一拍脑袋,这一个两个都走了,厨房里又空空如也,那他朝食吃什么啊?!
第84章 三套鸭(一) 孩子,他回不来了啊。……
卢氏的墓葬在一处山上。
山路崎岖,路确实也不是那么好走的。好在东西都是陆怀砚拎着,倒是让她省了不少力。
走到一处上坡,许是被夜里的雨水冲刷,路还有些泥泞,走起来也有些磕绊。一个踉跄,在她差点摔倒在地时,被旁边的人拉了一把。
站稳后还没来得及道谢,却发现右手还跟他的交握在一起。
黎书禾本能地想把手抽出去,便发现对方攥的力道更重了两分。
“路滑,还是抓着我的手比较安全。”他嗓音压的很低,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掌心都微微洇出了一丝水渍。
黎书禾就这般握着对方的手往前走着,山间鸟鸣阵阵,微风习习,吹过他们相握的手上,本应是凉爽的,却无端让人感觉到了一股热意。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了。
上次在河边,也是她差点摔倒的时候,同样是被身边这个人拉了一把,当时的情景分明比现在还要再尴尬几分,怎么却没有今日这般的心跳如擂。
不知道彼此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指腹不经意间恰好蹭到了她掌心里的茧子,黎书禾更是觉得有一股酥麻流过。
她的手并不是那种洁白滑嫩的双手。
相反的因为小时候时常帮着卢氏干些杂活,后来又经常在厨房里忙活着,只要轻轻一摸,就能摸到手上的一层薄茧。
他的手一直没松开,直到快走到了山顶,黎书禾开口说道:“就在前面。”
陆怀砚轻轻“嗯”了一声,才慢慢地把手松开,不放心似地说了一句:“……当心脚下。”
黎书禾耳尖莫名泛红,只好咬着唇说道:“把东西先拿出来吧。”
走了两步,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脚步一顿,随后而来的陆怀砚见状也不由地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
黎书禾:“好像有人来祭拜过我阿娘。”
陆怀砚手里提着的东西都微微抖了一下,说道:“去看看。”
“嗯。”
她走在前头,身上的汗毛都尽数竖起,恰巧这时吹起了一阵微风,更是吹得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黄土包前,摆着几碗米饭,一碗炖煮好的豚肉,地上更是撒满了一圈的黄纸钱。
墓的前面还有三炷香插着,尚未燃尽,来人似乎还没走多远。
黎书禾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变。
该不会是她那个失踪已久的阿耶吧?
不对。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她否认了。
且不说他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躲藏着,若真是他,既然能知道卢氏身亡的消息,那也一定知道她的存在,不会在她回来这么久后都没个音信。
陆怀砚看着她怔怔地愣在原地,柔声道:“先别去想了,把你要做的事做完。”
黎书禾回神,接过他递过来的香烛,点燃插上,又将备好的吃食放在了墓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她平静地说着离开这些时候发生的点点滴滴,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她们之前的往事。
陆怀砚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扰她,也没有催促。直到她起身时,他看着对方通红的双眼,脸上平静地却连一滴泪都没有落下。
黎书禾看他一眼,说道:“走吧。”
“等等。”
他拿出新的香,点燃,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跪了下去,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嘴里喃喃了几句。
黎书禾听的不是很真切,问道:“你跟我阿娘说什么呢?”
“没什么。”他起身道,眼神与她相撞时却没有偏开,大大方方道,“只是跟夫人说了句,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什么以后?受什么委屈?黎书禾脸蓦地一红,只含糊地应了一声,离去时的脚步都有些慌乱了。
下山的路上,陆怀砚走在前头,执拗地伸出手,要像方才一样牵着她走:“下山的路更陡。”
黎书禾没法,只好把手放了上去,一经触碰,那股莫名其妙的酥麻感又莫名地涌了上来。
他的手也不是很细腻,同样带着点粗糙,尤其是虎口处,还有一个旧时留下的疤痕。
黎书禾只觉得被他攥着的手越发紧了,许是靠得近了,就连彼此身上的气味都能清晰地闻见。
两人就这般走着,一开始还是一前一后,后来不知是谁放慢了脚步,变成了并排而行,但彼此交握的手却始终都没有松开。
她突然想起昨日的事情,嘴唇动了两下,说道:“其实还有一事……”
前面的人转身看她,手却半分也没有松开。
“我阿娘之前给我的……绣了个花样,说那个图案是我阿耶画的。”她说着,慢慢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继续道,“那个图案,就是先前我们在船上看到那旗帜上的图案。”
又补了一句:“一模一样。”
陆怀砚问道:“能不能拿给我看下?”
“不能!”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不、不是很方便。”
陆怀砚一怔,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思来想去,也没搞明白到底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只好耐着性子问道:“除了那图案,还有没有其他记号?”
黎书禾摇了摇头,又沉默了片刻说道:“应该是没有的。”
应该?
陆怀砚蹙眉,顿了顿,又问了一遍:“若是方便的话,你把上面的画临摹下来给我,可好?”
黎书禾目光闪了闪,轻轻“嗯”了一声,把脸别了过去。
说来说去,这般私密的东西,到底要怎么拿给他看。若是要临摹,她想了想她那三脚猫的画技……
摇摇头,撇去脑海中的想法,正想着要不要拉开一些距离,忽的被人往边上一拉,两个人差不多贴在了一起。
黎书禾紧张道:“怎、怎么了?”
“嘘!”
陆怀砚的目光陡然一凛,转身看向身后的树丛,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黎书禾跟着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蹿动的黑影隐在了树丛中,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
方才是不是就是这个人给卢氏上香的?那他为何要一直跟着他们?
还没等她细想,身边的人已经冲了出去,方才还交握的手顿时空了下来。再一个回神,只见前面那个一直跟着他们的人影已然被制服,压在了地上。
她不敢耽误正事,立马上前,仔细一看。
“林……师傅?”
这人不就是他们一直想找寻的林国钧嘛!
林国钧的两只胳膊被陆怀砚反剪在身后,不得动弹,抬起头时几络发丝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黎书禾蹲了下来,与他平视,想了想,还是问道:“刚刚……我阿娘墓上的香,是您点的吗?”
对方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黎书禾又把视线转向了陆怀砚。
对上她的视眼后,陆怀砚将自己身上的腰带解了下来,又将林国钧反手绑住,然后站立起身。
日头白得晃眼,寂静无声的小山坡上,空无人烟。
他拍拍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说道:“说吧,这一路跟着我们做什么。”
林国钧没有说话,双手被绑在身后一时无法动弹,嘴里因为刚刚被压在地上时吃了一地的泥土,只往外吐了两口后就没有再说话。
他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来人,瞥见他一双靴子,靴面如墨,皮面柔韧如丝,在日光下隐隐还泛着暗青色的光泽。
靴子的最前端沾染了些泥土,想是方才在墓地上蹭到的。
林国钧的眸色冷了下来,对着男人反问道:“你又是谁?”
陆怀砚气笑了。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那跟着我们做什么?”
林国钧没有回话,只看了一眼黎书禾,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只开口喃喃说了声:“抱歉。”
“所以……”黎书禾看向他,眼眶微微发胀,“你认识我阿娘……吗?”
林国钧双腿一直跪着,跪得有些麻了,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对着她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认识她。”
随后看了一眼陆怀砚,冲着黎书禾又说道:“能不能让这小子先离开,有些话不太方便让外人知道。”
陆怀砚不同意:“不行,万一他要是对你不利……”
“不必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黎书禾打断了。
她看了一眼陆怀砚,目光又回到了林国钧身上:“这位是大理寺陆少卿,我信得过他。”
林国钧的目光又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点头道:“好。”
……
虽然时隔这么多年,林国钧还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记起他和卢氏还有李谌认识的那日。
那日,卢氏手里拎着个竹篮,应是采买了什么东西,正准备回家时,恰好在路上碰到了周府的大少爷,周士礼。
周士礼一见到她的相貌就走不动道了,非要喊着将她娶回去当自己的小妾。
卢氏誓死不从,当即在街上呼叫求救,引来了不少路人过来围观。
林国钧就是路过的一员。
好歹也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属实对着这般行为看不过眼,于是他站了出来。
他对着周士礼这般无礼的行为怒斥:“你这与强盗何异?若是再继续纠缠这位女郎,信不信我告到衙门里去!”
哪知那周士礼听闻后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衙门?你倒是去告啊,看看最后是你把我告倒,还是我先把你弄死!”
周士礼身边的小厮一拥而上,把林国钧摁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他甚至都要以为自己兴许就要被这恶霸打死的时候,又有一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说到这里,林国钧顿了顿,一直垂下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又怔怔地看向黎书禾。
黎书禾心下一跳,不确定地问道:“是……我的阿耶吗?”
“是他。”
林国钧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像是与故人重逢的喜悦。
他说道:“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傻了,万万没想到竟还有人愿意站出来,为这世间的不公打抱不平,更为了我这等小人物伸张正义。”
“这才是我等读书人的楷模,亦是我一直想追求的道啊!”
黎书禾看着他又要陷入回忆,忙问道:“后来呢?”
“后来……”林国钧说道,“后来我便将他引为知己,时常一起吟诗作对。他于我而言,与其说是友人,更像是老师,时常能替我答疑解惑,助我颇多。而你的阿娘那时候为了感谢我们那日的相助,也时常做些吃食赠予我们。”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会,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深远。
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再后来,他们两个暗生情愫,你阿耶那时还跟我说他得回长安城一趟,到时候要八抬大轿来吴州提亲。”
“那他为什么没回来。”
林国钧的脸色唰得一下变了,再转头时眼眶通红。
“孩子,他回不来了啊!”
崇乐二十年,林国钧永远忘不了那日,李谌来向自己辞行。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若是我回不来了,望你替我照顾好月婉。”
彼时,林国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一个劲地问他:“为什么回不来?发生了什么事?”
只可惜,一直没有等到答案。
等春闱舞弊案的消息传到吴州时,他才恍然发觉,那人留下的书籍,诗册,都昭示着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一直没有插话的陆怀砚,这时说了一句:“所以你潜伏进了国子监?”
“是。”
“那几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林国钧扭头看他,身后被束缚住的双手被绞得有些发疼。
他忽的露出了一个冷笑,让人不由头皮发麻。
“是,都是我杀的。”
第85章 三套鸭(二) 我信他。
林国钧说完那一句话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似乎一直以来压在他胸口上的巨石突然就消失了。
陆怀砚直接问道:“你既然潜伏在国子监是为了调查陈年旧事,为何要杀无辜之人?”
“无辜?”林国钧冷笑一声,语气凛然,“他们当中可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此话怎讲?”
林国钧挪了挪身子,换了一个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这才继续开口。
“这三个人你们真的以为是靠着他们自己考上的进士?狗屁学问,一窍不通。”
说完还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道:“说什么春闱舞弊是李崇老太爷私下泄露了考题,我看真正的幕后主使压根就是隐身了,不过是随意推了一个人来当替罪羊罢了!”
陆怀砚:“你查出了什么?
林国钧眼睛一瞟,朝自己手臂看了一眼,说道:“先帮我解开,我不跑。”
陆怀砚想了想,上前一步,当真将他手上的束缚解开了。
林国钧腕间倏然一松,不适地揉了揉,终于缓解了一丝方才的疼痛。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说了你们就信吗?”
“信不信是我们的事。”陆怀砚眼睛一扫,那股压迫感令人油然而生,“但若你要是不说出真相,便是死了,也没人替他们翻案了。”
林国钧又定定地看了一眼黎书禾,叹了口气,突然莫名地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那周士彬,是现任礼部尚书,柳贺的私生子。”
……
周府。
周府的四周都挂上了白色的帷幔,正厅前置一个供桌,上面摆着香炉、烛台还有一应果品。
下人们皆换上了丧服,来去匆匆地摆弄着东西。
周士礼和周士德就站在大堂里候着,但是府里大门紧闭,消息封锁,尚且没有一个宾客前来吊唁。
说来也是,这人的尸身都没有运回来,报信的人也没有来,只是凭着大理寺这几人寥寥几语,谁也不敢相信这件事。
周士礼冲着一旁的弟弟嘀咕着:“这会不会是那大理寺的人弄错了消息?这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
周士德摇摇头:“看着不像,不然他们不必兴师动众来了吴州,又特地找上门来。”
说罢,周士礼头缩了缩,鹌鹑似的不敢说话。
“怎么?”周士德一眼看出自己这个兄长的不对劲,脸上的刀疤动了动,“难道还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
周士礼虽然是兄长,现下又执管整个周家,但是不知道为何,还是一看见自己这个弟弟就犯怵。
周士德也是深知自家大哥是什么德行的人,脸色一沉:“现在不说,到时候别来找我替你擦屁股。”
周士礼:“也、也没什么。”
又看了看周士德一脸凶狠的模样,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把那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士德听完,下意识地蹙眉沉思,过了片刻后瞪着眼睛怒道:“大哥,你当真是糊涂啊!”
自己哥哥的这个性子,周士德当然是最清楚不过的。平日里贪财好色也就罢了,这么多女人不去招惹,好好地非要去招惹一个跟大理寺扯上关系的。
偏还这般的鲁莽,什么也不问清楚就跟人起了冲突,事情发生后竟然还敢瞒着自己,说一句没脑子都是轻的!
周士德当即立断:“去,把老三房间里的字画还有书信全都烧了。”
周士礼惊讶道:“一副不留?”
“不然呢?”
周士德抬眼看了眼这个实在是愚不可及的大哥,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让这般蠢笨的人来打理周府,怕是没过几年家业便要败光了!
周士德只觉得他要操的心太多,只好长叹一口,又说道:“顺便再去好好交代一下他,让他这段时日安分一点,那些东西不要再吃了,也不要再出去寻欢作乐了。大理寺的人若是再找上门查出点什么,一个不小心,咱们全部都得陪葬!”
说的这人自然是指周府的老爷,他们的父亲。
好在周士礼虽然脑子没有他这个二弟灵光,但却是个明白人。兄弟二人谈论完这一番话后,立马就去找来了管家去处理这些事情。
他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当年可以随意欺辱的女郎,如今怎么有些看不透了。他仔细回想一些往事,多的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这母女俩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类型,尤其是这个小的,当时竟敢一声不吭,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跑去了长安。
周士礼光是想着,腿又有些软了。
不行,不能就这般坐以待毙。
他对着管家耳语几句,说道:“去,备上上好的席面,再私下请项县令过来一趟。”
“是!”
……
吴州某处街角。
孟淮在街上逛着,手上也拎了不少东西。
这吴州城里当真还有不少铺子,卖的东西不仅新奇,尤其是一些布料,那款式比长安卖的还要精致几分。
他随意找了个茶摊坐下,跟旁边的人拼了一桌,喝着手中的茶水,时不时也跟着接上两句。
聊着聊着,他就开始引入话题了。
“听说你们这附近有个云山书院甚是不错,我还想把我家中的儿子送过来,也不知道束脩贵不贵。”
边上刚刚还跟他聊的火热的人忙劝道:“你这是听谁说的?莫不是坑骗你的吧!”
孟淮一脸震惊:“我那乡下的亲戚同我说的,说这书院出过进士,可是个好地方。”
“那可拉倒吧。”那人撇撇嘴,手指了指前头,“看到没,那就是云山书院,巴掌大的地方,收取的束脩贵且不说,先生也没几个好的,净坑你们这种外乡人!”
孟淮又抬头望了几眼,说道:“不能吧?既然都出了进士,莫不是这里的学生读书都特别勤勉刻苦?靠的自己?”
桌上另一个中年郎君听不下去了,也跟着说了几句。
“你呀你,定然是被你那亲戚骗了!这里哪出过什么进士,也就那么一个,还是那院长的儿子。”
那郎君捂住嘴唇笑了一声,低声道:“我说啊,那人长得跟院长哪有半分相似的,说不定这院长头上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哩!”
孟淮故作惊讶道:“那他这个进士也总是院长教导有方吧?”
桌上的两人同时嗤笑一声,十分不屑。
年纪轻一点的那位圆脸郎君显然也是个读书人,说起这事还有些愤愤不平:“那算哪门子的教导有方?这罗青峰做的文章是一窍不通,就他这样的人考上进士,定然是他那个院长父亲替他狠狠打点了一番。”
孟淮:“这,这可是科举!怎么打点?”
“就说你这个乡下来的不懂。”那年轻人鄙夷道,“崇乐二十年的科举舞弊案闹这么大,谁人不知?偏这人就是那年考中进士,说不定就是当时漏网之鱼!”
孟淮心头一跳,又跟着他们胡扯了几句,扔下一枚碎银后就匆匆离开了。
……
一个时辰后,另一处,半山腰。
林国钧说完了这些年他查到的线索,又活动了一些身子。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真是难缠,他只是随意动了一下,那锐利的眼神就像刀锋一般扫射过来。
还是自己这个侄女亲切。
而黎书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的火苗却是被点燃了。
这么些年,她头一次从别人的嘴里说起她父母之间的往事,也是头一次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正义,勇敢,会为了任何事情挺身而出,打抱不平。
另一个坚毅,果敢,在这般世道之下,宁可蒙受流言蜚语,也要独身一人守着这个秘密抚养她长大。
看着故人之子如今已亭亭玉立,林国钧还觉得有些惭愧:“抱歉,当时情急之下,答应了他的事情没能做到。”
当时他得知消息后,疯了一样地去打探李谌的下落,得知李府全府被尽数抄家后,虽然不知道他的下落,但也能猜出他当时的处境艰辛,定然也是凶多吉少。
林国钧叹了一声:“能教出他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又怎么可能参与到春闱舞弊的案子里!”
陆怀砚:“除了周士彬的身世,你还查到了什么?”
“还有那个苏显,同样是作为商人之子,这一路参加科举却都能名列前茅,未免也太顺利了。另一位罗青峰,学业平平,相貌平平,一天到晚也不知道高傲个什么劲。这三人虽然曾同舍而居,却没有丝毫的感情可言。”
“仅凭这些,怕是不能够替你那位友人翻案吧?”
林国钧点点头:“确实还不够。”
国子监门槛高,他进不去,只能先去里头的食堂从杂役做起。
慢慢的,看的久了,自然而然也学会了一些,加上他会做几道吴州的小食,待的年头久了,后来渐渐就被拔擢成了其中的一位掌勺师傅。
因着这层身份的便利,他时常借着运送食材的由头来往监生与老师之间,也摸到了他们不少的秘密。
林国钧冷笑一声:“都说当年是李崇亲笔写了考题内容,并在私下贩卖。他当时有这么高的呼声和名气,也不缺银子,为何要冒天下大不韪去做这般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那日,我偶然听到了国子监里有两个快要致仕的老大人酒后的话语,这才知道了为何当时会是李崇先生被推了出来。”
黎书禾急切道:“是什么?”
“当时的春闱因着他名气最大,他本应是毋庸置疑的主考官。”林国钧闭了闭眼,这才继续道,“因为这位不懂变通的老大人挡了别人的路,所以他们才要设局陷害他,把他这颗绊脚石清掉啊!”
陆怀砚也跟着吸了一口气,问道:“可有证据?”
林国钧摇摇头。
在场的两人一口气又沉了下来,目光在空气中碰撞后,皆是露出忧愁的神色。
忽的,林国钧又说了一句:“那周士彬既然是柳贺的儿子,这一路又拿到了吴州县衙的举子牒,这不就是证据吗?!”
“为何这么说?”
“当年那案子结束后,先帝重开科考,就是由这柳贺担任的主考官。周士彬,苏显,还有罗青峰这三人也在这一年同时考中进士,谁获益最大,谁就是当时的幕后之人,这些难道还不明显吗?”
陆怀砚:“这些也都只是你的猜测,并不能作为证据。”
“证据,证据,一天到晚都是说要证据。”林国钧怒骂一声,“要是我能找到证据,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窝窝囊囊地躲在国子监里不能替他们翻案了!”
陆怀砚只得露出一个苦笑。
是啊,若是但凡能查到当年案子的证据,这桩案子又怎么会变成如此铁案。
他最后问了一句:“你为何要杀了这三人?”
杀了这些当事人,也等同于杀了可以找到当年事件证据的可能性。若是这位林师傅是想替李家翻案,怎么会做出如此相悖之事?
林国钧眼里倏的又亮了起来,转头看向黎书禾,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黎书禾同时抬眸看向他。
“禾娘,此人当真能信?”他问道。
陆怀砚坚定地抢先应道:“能信。”
黎书禾也点点头:“我信他。”
只听到又是几声叹息声响起,而后那道叹息声又带有些欣慰。
“因为周士彬,发现了他的踪迹。”
第86章 三套鸭(三) 我不能放他走。……
他是谁?
自然是在这个案子里唯一一个销声匿迹的李谌。
林国钧此言一出,空气里瞬间都静了下来。
黎书禾强压住心头的震惊,神色也异常凝重。
她问道:“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