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猪油拌饭(一) 这是野猪进食现场吧!……
覃采买的脚步还没迈出食堂的大门,王师傅便拎着个包袱跑了进来。
他身形肥硕,是以奔跑的时候被脚底什么东西绊住,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哎哟——王师傅你可慢些。”覃采买跟着他一前一后的,差点被他连带着扑倒,斥责了一身,“人胖就小心些,要是被你压住了那可还得了!”
这么一个胖子压身上,还要不要命了!
王师傅自知理亏,讪笑一声:“这不是一时着急了,没注意。”
他见着覃采买已经要走了的意思,忙不迭问道:“黎师傅有办法没得?”
覃采买瞥了他一眼:“应是有的,你还不快些进去帮忙,顺便再去好好谢谢人家。”
王师傅道:“要得要得,这不是带了一袋东西来给这个女娃子嘛!”
“什么东西?”覃采买探着脑袋看了一眼,一脸嫌弃,“你这外面的布袋都多少年了,看着都发黄了,怎么好意思拿这玩意出来?!”
王师傅急了:“这是我祖传的!”
说着不顾覃采买鄙夷的眼神,径直走进来食堂。
现下还未到大人们上值的时间,食堂里朝食的盛况他也早已见识过,饶是如此,进去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乌压压地坐满了人,还有好些个排着队等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他掌勺的时候会出现此等场景!
等他胖墩墩的身躯好不容易挤进前头时,这才大喘着气说道:“来晚了来晚了噻。”
手里的布袋往台面上一放,从里面掏出了各色物品。
他这一出动静闹得有点大,黎书禾转身,定睛一看。
布袋里除却一些瓶瓶罐罐,还有不少的书籍。王师傅将这些都已经泛黄卷边的书籍一排摊开,摆在了桌面上,其中包括《论厨子的自我修养》《三十天成为白案高手》《进阶厨神:从入门到放弃》等等诸如此类。
黎书禾:“……”
王师傅还一脸自豪道:“这些个都是我祖传下来的秘籍噻,今日都给你这个娃子了嘛!”
黎书禾:“啊?”
王师傅摆摆手:“前些个我就在想,该咋个拿些啥子东西给你这个女娃,总不能白白占你便宜嘛!”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给自己套上了袖套,俨然一副要给她打下手的模样,“啊对了,方才覃采买说库房里都莫得菜了,你准备做啥子吃食?”
黎书禾略略瞥了一眼那些个传说中的食谱,虽然名字好像是不靠谱了一些,但是里面图文并茂,想来总有一本是有用的。
总归是一片好意,便也谢过收下了。
话又说到正题上,将队伍中最后一个大人的热干面调好了,这才分出神来说道:“我看那边灶台上还蒸着米饭,便想着不要浪费了。”
王师傅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继续说道:“方才让覃采买给我去库房里取了一些东西,等待会儿到了您就知道了。”
王师傅心里急啊,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黎师傅还没开始动手,等等午食要是开天窗了,就给大人们一人上一碗大白米饭,到时候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这月考核必定也是要垫底了,说不定还要被接连的训斥。
看着他着急的神色,黎书禾淡定地收拾着灶台,说道:“您就放宽心吧,不然我也不会应下这事。”
这一番话也没能缓解王师傅的焦虑,反而一直顶着个大肚子在食堂来回踱步,时不时还要出去探头张望一二,看看这库房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一炷香后。
许成提了一箩筐肥瞟的板油还有零星几颗青菜过来了。
将东西放下便开始吐槽着:“这长安城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这突然就下起了大雪,前头的路全被封住了。要不是我们先前还有些剩余,只怕是昨日就不够了。”
黎书禾笑着接过:“就这些,足够了。”
王师傅愣住了。
他原以为黎师傅有什么好法子,就这些连他都看不上的肥肉,吃上一口便是觉得油腻,更何况那些挑嘴的大人们。
虽说这是因着天气缘故,但那些个大人可不会善罢甘休,文人嘴里那可是骂人不带脏字,但是能让你羞愤欲死。
黎书禾眼见着王师傅的脸都急得开始泛红,便也不逗他了,吩咐着田七把锅灶起热,拿起刀就开始在案板上切起了板油。
板油被均匀地切成了一块一块,放进锅里焯水,将板油里的血沫去除。满是肥瞟的肉就慢慢鼓了起来,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的油腻。
王师傅下意识皱眉。
虽说他平日里也爱好肥瘦相间的肉粒,可单纯就这全是肥肉的,吃一口倒像是在喝油,实在是难以下嘴。
按理说不应该啊,黎师傅怎么会做这个?
黎书禾把锅里的浮沫撇去,然后将浮起的板油沥干,再重新烧柴热锅,这时,只舀了一小勺的清水,沿着锅边倒了进去,不一会儿,这锅里便开始出油了,熬出来的油清亮细腻,再拿铲子稍稍压一压,灶锅里的油也变得越来越多。
等锅里的板油都变成了金黄酥脆的油渣,这才拿起了铁勺往那坛子里倒油。
刚熬好的油被这黑漆漆的坛子衬得更加通透,只等待它冷却,便是如羊脂白玉般雪白的凝脂。
捞起的油渣放在一旁切碎备用,她示意王师傅尝一个试试。
王师傅是亲眼瞧着这个东西是由那肥腻的板油在锅里缩成了现下小小的一块的,一开始还有些抗拒。但一想到这是事关他今日午食的考评,还是硬着头皮夹了一筷。
油香酥脆的猪油渣甫一入口,就在嘴中爆炸,酥脆爽口,满嘴生香,嚼起来还有清脆的“嘎吱”声在耳边萦绕。
洒上一些胡椒末和盐巴,吃进口中更是满嘴的油香。
王师傅吃完一块,忍不住又往嘴里送了一些。
黎书禾就知道没有一个胖子能抵抗住油渣的魅力,她笑道:“王师傅可悠着点,这可都是用方才那些板油炸出来的,吃多了太过油腻,容易胖。”
王师傅那个肚子都已经鼓了出来,再不控制一二,只怕是以后走路都要勒得慌。
没想到他压根不在意似的连连摆手:“这不吃饱了噻哪里有力气拿这锅铲呢!”
如此香酥焦嫩的猪油渣,当是再吃一碗都不为过!
……
许是朝食的时候不少人瞧见了黎师傅同王师傅在一道嘀咕着什么,不出半日 ,“今日的午食是由黎师傅做的”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理寺。
康墩拿着陆少卿刚刚交予他的任务,欲言又止。
好兄弟丁復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太伤心,今日我们定是会将你那份也吃回本的。”
吕一璋点头称是:“你放心的去吧,这食堂有我们在,定是会好好替你尝一尝今日的菜品。”
崔小篆提笔疾书:“我回头定会将今日的吃食写成一篇诗赋,与你分享。”
康墩:“……”怎么整个大理寺,就属他最倒霉啊!
待这群大人们兴致勃勃地走进食堂后,已然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油香,更是心旌摇曳,黯然销魂。
孟淮第一个冲在了前头,看着灶台上两个大木桶,傻眼了。
他对着黎书禾小心翼翼地问道:“黎师傅,今日的午食……是还没来得及做吗?”
怎的还不生火,他看定是这几个帮厨偷懒!
黎书禾应道:“孟大人,今日的午食已经备好了。”
她掀开木桶,白色的蒸汽瞬间扑了满面。木桶里的大米粒粒饱满,晶莹剔透,随着这腾腾热气散发着诱人的米香。
她拿木勺盛了一碗,又打开了方才盛猪油的坛子。
洁白的猪油膏已经凝固,细腻白皙,竟连一丝杂质也没有。
舀起一勺放置米饭上,再往上面淋了两圈酱油。腾起的热气将这油脂迅速融化,拿起筷子搅拌,顿时变得色泽红亮,油光滑润。再往上撒上一把嫩绿的小葱,米粒融化了猪油的油脂香气,又与那咸香的酱油相碰撞。
一时之间,米饭的软糯香甜与这醇厚丝滑的奇妙滋味在口腔里交织,怎一个香字了得!
孟淮一言不发地开始狼吞虎咽。
偌大的瓷碗上除了白米饭外,只装着两根烫熟青菜,上面盖了一层金黄的油渣。
独属于油渣的香气溢了出来,咬了一口,油花在口中绽放,夹杂着一丝热油渗在了口齿之间,唇角沾了些许细碎的油渣,舌头一卷,竟是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尽数卷入腹中。
就这么一碗油光锃亮的猪油拌饭,什么菜肴都不需要,每一粒米都裹着那层薄薄的油脂,再配着大米独有的甘甜,不知不觉已然将一大碗米饭全部吃完。
末了,还有些舍不得似得舔了舔碗底的那层油脂。
几人皆知孟淮是个爱吃的,也是个会吃的。只不过见着他这幅疯癫的模样都有些咂舌。黎师傅确实是手艺精巧,以往那些个普通的吃食都被她做出了花来,但今儿这是白米饭啊!
就这么一碗大白米饭,怎么被他吃出了龙肝凤髓的模样?
还未等他们明白此中关窍,就见着排在他们前头的那些个大人,一个个的刚接过这碗筷就随意坐在一角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好几个因着吃得急,一时卡在了喉咙处,连鼻腔都喷出了几粒米饭,一股气将脸颊憋的通红,猛然拍打着自己的胸脯意图缓解一二。
但还没等他彻底缓解过来,双手又已经重新端好碗筷,不顾方才的教训,一个劲地往嘴里继续扒拉着米饭。
这还是他们大理寺吗?
这是荒山里的那些野猪的进食现场吧!
第42章 猪油拌饭(二) 打的就是你这个瓜皮子……
王师傅万万没想到,这早上蒸了两大桶米饭竟然尽数吃完了。一时手忙脚乱地又指使着他那两个帮厨淘米、洗净,又重新蒸了两桶上去。
好些个大人们一边打着饱嗝,手里还端着那个空碗上前道:“往日里食堂一人限食两份我们便不多说了,可这米饭总要让我们吃饱吧?”
“没错啊,以往说的是菜肴限食,我们今儿可只打米饭。”
“这我可得好好跟你们说道说道,就算是这外头的酒楼食肆,哪家不允许额外添饭的?”
“就是!我等又没有要别的,只一碗白米饭难不成大理寺都出不起了吗?”
“枉我们日日宿在大理寺加班加点,没想到竟是连多吃一碗白米饭都是不允啊——苍天啊,你抬眼看看吧!”
“陆少卿,你倒是替我们做主啊!”
覃采买一进来就瞧着这些头发花白,满脸胡须的老大人们在那哭嚎着,也不明白他们是想干嘛,站着听了一听,一张脸色瞬间漆黑如锅!
他何时少了这些大人们的吃食!这说的好像还是他的不是,仿佛他是那个周扒皮,看着这些大人们日夜辛辞不管不顾,还要克扣他们的伙食!
覃采买冤啊,他巨冤!
这大雪封路也不是他能掌控的啊!
再说了,全长安城里的衙门,就属大理寺每日拿到的食材最新鲜,这不都是他去打点来的吗?不然就司农寺那些个大人,能把最好的留给他们吗!?
他抬头张望了片刻,发现今日的午食竟真的只有白米饭。
库房里零星那几颗青菜早已就被瓜分完毕,就连那肥瞟的板油也被熬成了油渣,被后头无数大人们争抢着。
他上前,装作神色如常的问道:“库房里的米面可还够?”
许成一听便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忙不迭地点头:“够的够的,若是需要我再去拉一些过来?”
覃采买又探头去外面看了看的天气。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阳光不知何时从云层刺破,照着这墙角的积雪也开始慢慢融化。
马上就是新年伊始,他当这个坏人作甚呢?左不过是多吃几碗米饭罢了,也让大人们一同乐呵乐呵。
覃采买抬抬手,说道:“去多拿些白米来,今儿食堂的米饭管够!”
话音刚落,大理寺的食堂里便充斥着各种欢呼声,不少大人相拥而泣。
不知是谁先开始呼喊了一声“黎师傅”,后头好些个大人们纷纷举起右臂上下摆动,嘴里一同开始跟着呼喊着“黎师傅”的名字。
黎书禾在这漫天的呼喊声中怔住了。
好像她也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想到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一时被这个场面给感动到了,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美食,真的是可以给大家带来欢乐的一件事。
……
午食过后,黎书禾把那一坛子的猪油膏都给了王师傅:“这个给您,日后若是烧素菜,用这个猪油来炒必定能更香。”
王师傅接过后视若珍宝。
他接触过的这么多厨子里,也只有黎师傅毫不藏私,愿意与他分享着食之一道的经验,甚至还愿与他分享自己酿的那些个酱料。
此行此举,当值得他们深思学习。
他正抱着个这坛子猪油膏准备好好储藏起来,便瞧着刘师傅带着身后的两人进来了。
刘茂春昨日便听说大雪封路,只怕库房里没有多余的食材了,当机立断,立马就带着两个帮厨把库房里最后剩下的豚肉和蔬果都给领走了。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自私自利之人,还是给朝食和午食的两位留了几颗青菜的。
至于他们两个谁前谁后,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一想到今日的朝食或者午食会没有食材,他便在心里偷着乐。
最好还是让那个黎师傅倒霉。
自从她来了之后,这大人们对他的挑剔是愈演愈烈,以前还有个王陶年在上头顶着,挨骂也是他被骂的最凶。可最近这人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接连受到这大人们的夸赞,合着这整个大理寺的食堂就剩下他被集中火力,每日被他们抨击。
早知道他就同黄师傅换一换,反正那些个犯人爱吃吃,不吃就拉倒,提再多要求也没用。
心里的心思百转千回,到了面上,眼珠子转了转,扯着张笑脸打探道:“哟,老王,今儿午食情况怎么样?听说这大雪封了路,我正愁着你今日的食材该如何办呢!”
王陶年也是混了这么多年的,哪会不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
再一瞧他那边竹筐里满满当当的食材,心里冷哼一声,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但话到嘴中时已经变成了:“还将将就就,就是大人们闹麻了,说吃起没得浪开,后来又给蒸了五桶的米饭。”
话刚说完,刘师傅已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乐的眼泪都飚了出来,捧着个肚子说道:“老王啊老王,怎么现下还学会扯谎了呢!”
蒸了五桶的米饭,这是把大人们当猪豕喂吗!?
王师傅都懒得分眼神给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嘞有撒子好瞒到起嘛,你不信就去问!”
刘师傅见他神色不似作假,不免惊讶。
那必然就是朝食没有没有食材,那黎师傅开了“天窗”不成?这般一想,心里当真是痛快。
就是没想到算计了半天,被这个王陶年捡了漏,不然大人们饿得饥肠辘辘,等他暮食的时候端出一大盘子的菜肴,大人们可不就买他的账了!
刘茂春气得直跺脚,偏又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避免被王师傅看出端倪。
他讨好地先夸赞了王师傅一番,又哀叹道:“这大理寺食堂啊,自从黎师傅来了,咱们两个人的处境可就越发艰难了起来。”
王师傅:“?”谁跟他咱俩,他可是接连几日都受到了大人们的夸赞。
刘师傅见他没回话,但是已然微微蹙眉,又保持着倾听的姿势,心道有戏,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瞧她一来就搞出这么多新鲜的花样来,岂不是显得我们两个很不用心?”
王师傅心想:是花样挺多的,他也学到不少东西。
刘师傅:“你再看,这一日日的还挑唆大人们不要用午食和暮食,可不就是故意让大人们说我们糟蹋食物,月考核上给我们画个叉嘛!”
王师傅:确实。今日几位大人肚子都要吃撑了,她是劝说了两句,还说自个儿的手艺好,让他们想吃日后再来。
刘师傅见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不免又加大火力:“所以啊,咱们个得联合起来!决计不能被她再这么压踩下去。”
王师傅这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问道:“联合?什么联合?”
刘师傅正说到兴头上,慷慨激昂道:“当然是联合起来怎么压一压她那气势!”
刘师傅也不藏着掖着了,终于露出那副奸诈的嘴脸:“不若我们两个轮流去库房多领些食材,亦或者在那朝食里放些蟑螂耗子,也好让大人们知晓她做的吃食脏污。”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转头问旁边的人:“老王,你看如何?”
王师傅是越听越气愤。
等刘师傅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手中都拳头“咻”的一下就挥了过去。
刘师傅显然还是懵的,捂着嘴问道:“你打我做什么?!”
“打的就是你这个瓜皮子!一天到晚净想着祸害黎师傅,我看你是脑壳儿痛,欠收拾了!”
王师傅往他脸颊的另一边又挥了一拳,怒骂道:“个瓜皮子,要是哪天朝食出现了蟑螂,铁定就是你干的!”
想欺负他们胡椒一派的厨子?没门!
且不说他早已将黎师傅引为知己,就光是她这几次替自己解的围,也定然不能让刘茂春这个小人奸计得逞!
不行,他越想越生气,又上手“哐哐”地揍了刘师傅两拳,这才匆匆而去。他得把这个事情告诉黎师傅,日后定要小心提防这个无耻小人!
食堂里留下了鼻青脸肿,两眼呆滞的刘师傅,盯着这个胖墩墩的男人离去的背影,眼神里还有一丝不可置信。
这王陶年,莫不是发了疯不成!
……
黎书禾是万万没想到,王师傅会替她出头,更没想到刘师傅的那些龌龊心思会这么多。
食堂里有人在替她大打出手,也有大人们不停高呼她的名声,更有甚者希望她也能教一教那刘师傅。
经此一事,她在大理寺食堂算是彻底站稳脚跟,无人可以撼动。
对此她也是心生欢喜的。
打工人嘛,总是想要个稳定的工作环境。若是动不动有着个烦人的领导,糟心的同事,亦或者发不出薪水的情况发生,那都是跑路的理由。
目前看来,在大理寺确实是一份不错的工作。尤其是阔绰的老板,时不时还会给她赏银,就她现在攒的那些银两里,大部分都是来自陆少卿。
一想到这里,她手上的动作都加快了几分。
旬休的时候偶遇陆少卿,让她白得了一匹布料,是以在做他定制的这些锅贴烧麦,更是要上心一些。
想到陆少卿是个爱吃甜口的,她还特地赶制了几个透花糍一同放在里面,就全当是感激了。
等将这些东西都装好送予陆少卿时,对方看着多出来的东西微微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黎书禾将旁的一个食盒打开,当场掰开一个给他看一眼,怕对方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先咬了下去证明:“这里面的馅料是灵沙臛,见大人平日里爱吃这一口甜的,所以特地给您做的。”
薄饼的饼皮里面透着灵沙臛若隐若现,外头捏成了粉色的花瓣形状,倒像是有了些许春天的气息。
盈光绮梦,流转如霞。
此时霞光正好,漫天的霞彩奔涌而来,坠入这袅袅炊烟之中。
他看着少女替他介绍吃食的模样,倏然心漏了半片。
定是太久没有见到过如此美景,亦或是美食当前,才会这般心跳如擂。他心想道。
第43章 年夜饭 你可知陆少卿是何人?
终于到了所有人翘首以盼的除夕。
大理寺的大人们自元日起就开始提前结束公务,休假七天,食堂里的各位师傅自然也跟着一同休假。
黎书禾其实有些纠结,心下一直做不了决定。
这春节是亲人团圆的节日,她是选择留在大理寺还是应该回卢记食肆与阿舅舅母他们一同守岁?
只怕他们一家四口如今其乐融融,她一个外人掺进去,场面会变得有些尴尬。
黎书禾想了一会儿,问一直跟着她的田七和春桃:“你们二人回家过年吗?”
田七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道:“我家里住在城郊,准备待会儿就收拾些行礼回去。”
他现在涨了工钱,跟在黎师傅身边又学会了不少手艺,也想回去给家人们露一手。
黎书禾又转过头问春桃:“你呢?可回家?”
春桃从刚才就一直瑟缩在一旁不说话,现下突然听到黎师傅在问自己,不由又嗫嚅几句,最后摇了摇头:“当时我们村子里发生了饥荒,我跟着家里人在逃荒的半路上就走散了。还没逃出几里路,就在路上碰上了一个恶霸,还差点被卖到了妓馆里,幸好碰上了孟大人他们在南宁办事,他瞧着我可怜,就把我买了带回了大理寺。”
黎书禾万万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般故事,摸了摸春桃的脑袋,笑道:“那正好,我们两个可以一起作伴。正愁没人跟我一起守岁呢。”
春桃把脸一偏,两行热泪差点又要流下,问道:“师父也不回去吗?”
“我的家在吴州呢,一时半会儿可回不去。”黎书禾朝着田七呶呶嘴:“待会儿我们一起好好做一顿年夜饭,把所有的烦恼都扔到脑后。”
话音落下,春桃重重地“嗯”了一声,眼眶里的热泪重新滚了回去。
“年夜饭?什么年夜饭?”路过的丁復听了一耳朵,脚步一转,立马就凑了过来,“黎师傅待会儿准备做什么?”
“嗯……”她想了想,早些年和阿娘一起过年的时候总是会做满满一桌的菜肴,卢氏偶尔也会念叨她浪费,但每每这个时候,即使是抱怨的话,说出口时嘴角也是带笑的。
虽说是年夜,但大理寺有值守的差役,也有不少地处偏远的大人们选择留在长安,是以即使是休假,但大理寺也还尚有几分人气所在。
如今大理寺还有这么多值守的大人,大家天南海北难得地凑到了一起,不如也就做一些各自的家乡菜吧?
这般想着,她就开口了:“豚肉炖粉条、狮子头、八宝鸭、清蒸鱼、蜜烧鹅……”说着她又转头看了春桃一眼,问道,“你家那边过年吃什么?”
春桃应道:“我只记得在我小时候,每逢过年,家里人就会炸煎堆。”
炸煎堆?黎书禾从脑海中回忆着,又问:“可是像麻球一样,炸的圆圆大大的那种?”
春桃连连点头:“就是那个!我们家里的老话常说‘煎堆碌碌,金银满屋’,吃了炸煎堆,来年就一定会发财的。”
黎书禾一听,眼眸都弯了起来,这可是个好彩头。她得多攒银子,无论是打听消息,亦或是为了将来。
“好,待会儿试着给你做这个。”
两人边说边走,全然不顾在一旁已经口水四溢的丁復,他光是听着这些菜名便已是心痒难耐,欲罢不能。
这可是大胤各地的菜肴啊!他若是能吃到,当是不枉此生!
略一思索,丁復的双脚刚踏出门口,就将手中刚收拾好的行李一扔,对着自家府上来接应的小厮说道:“你回去跟我耶娘说一声,就说大理寺近来案子颇多,任务繁重,我今日需要在大理寺值守,便不回府与他们一同守岁了。”
小厮接过包袱,双眼瞪大地看着自家少爷,眼神里有种不可置信。他家少爷不是最爱玩闹吗?往日里休假,都是头一个走的。
只见丁復全然没有加班的悲愤,泰然自若地往衙门里走去,脚步中还充斥着欢快。还没跨过那道门槛,又转身小跑几步回来交代着:“这包袱里还有我给祖母买的吃食,你得同祖母说,记得留几个给我明儿吃。”
说完,就一溜烟地往里跑了。
小厮认真地应下,还没来得及问自家少爷要不要给他带些什么府里的吃食,一抬头,已然不见他的踪影。
小厮:“……”
……
大理寺往年里是没有年夜饭这种说法的。
值守的大人们要么是自个儿到外头去寻些吃食,要么就是家里人随意送些饱腹之物让他们填填肚子。
黎书禾特地让春桃去打听了一番,今年留在大理寺值守的大人共有几位,然后又向覃采买申请了不少食材。
覃采买一听她愿意掌勺做一顿年夜饭,脸上的笑容便是挂上了就没掉过。
“哎呀,这都休假了,还要劳烦黎师傅操心着这事。”
黎书禾叉手道:“我自个儿也是要吃的,谈不上麻烦。”
覃采买对着身后的杂役交代了一声,说道:“这几日库房里的食材你想要什么,自己随意支取就好,若是不够的,就差人来说一声,我也交代下去,让庄子那头再送一些过来。”
黎书禾连忙摆手道:“不用劳烦,只这些便是已经足够了。”
见好就收,是她的人生信条。若是贪得无厌,只怕会惹人厌烦。
覃采买笑道:“那行,我也要收拾收拾回家了,有事你跟许成招呼一声就行。”
“多谢。”
许成也是外乡人,每每休假都是在大理寺与几个同乡相伴过节,了无乐趣。
方才他在后头听了几句,知道黎师傅今日竟然要给他们做一桌好菜的!整个人立马激动起来,顿时容光焕发,上前一步说道:“黎师傅,我来,您只管选菜,其余的杂活,都交给我!”
黎书禾正愁着这么多菜怎么运回后厨,闻言也不客气,当即指挥着他搬上搬下,选了满满一板车的食材。
以往的年夜饭她得从早上便开始准备起来了,毕竟这么一大桌子的菜,光是洗菜、备菜便是个大工程。她还在想着要去找王师傅一同来搭把手,帮着一同做一桌席面。
但不知是谁先开始传出的消息,大理寺那些个值守的杂役们都听说黎师傅要替大家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犒劳所有没能回家的人,一个个都撸起袖子赶到后厨帮忙。
洗菜的,切菜的,烧火的等等等等。
黎书禾傻眼了。
怎么平日里没瞧见着食堂有这么多杂役啊?只一听说有好吃的,如今一个个都跑来了。
不过既然有人帮忙,她也乐得自在,当即就开始指派活计。王师傅闻言也匆匆赶来,系上个围裙就开始卖弄他的拿手绝活,一通扯面,甩出了杂耍的感觉。
“黎师傅,菜我给洗好了,就放这了。”
“黎师傅,这肉我也按您的要求片好了,您给瞅瞅。”
“黎师傅,这饺子皮我也擀好了,就等着您调好的馅,我们来一同包饺子!”
“……”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窜起的火苗映得她眼眸更亮了。头一次,有这么多人与她一同在后厨里备菜。
也是头一次,让她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感受到了一丝真实感。
……
灶台里的香味不停地往外飘着,勾得众人是垂涎欲滴,口舌生津,只盼着黎师傅快些将菜都一齐能烹饪好,也免得一直受这香味的折磨。
他们几人一直从早晨忙活到了傍晚,连午食都是随便应付几口,就等着今晚上的这顿丰厚的大餐。
丁復早就找准时机前来,还拎了两壶上好的剑南春。
有差役瞧见了,不由地问道:“丁大人,您怎么还没回府呢?”
丁復嘿嘿一笑:“我前头还有好些活没干完,干脆就留下来值守。”
“丁大人可真是勤勉啊,这除夕夜还在这忙于公务,当是值得我等学习的楷模啊!”
丁復摆摆手,闻着灶台旁飘来的香味,又见着好些人都在那忙活着,立马也闲不住了,招呼着几人说道:“走,我们去搬个大圆桌来,待会儿大伙可以坐一起吃。”
说着又把坐着等候的几人都带走了。
他们一走,食堂里又安静下来。黎书禾还记得春桃说的炸煎堆。
往油锅里倒了满满的一锅油,先用长长扁扁的面团试了一下油温,接着拿起长筷不停地翻滚着,原本洁白如玉的面皮就在这呲起的热油中慢慢变成了金黄色的圆球。
再往上撒上喷香的芝麻,近乎鼓胀起一个脸盆大小般的球状,形状饱满,色泽鲜艳。在这升起的热气中散发出丝丝甜香。
煎堆炸好了,旁边的春桃激动地拍手称是:“就是这个,我们老家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要吃的炸煎堆!”
黎书禾朝着她一笑,又继续开始处理蜜烧鹅。
融化的麦芽糖均匀地抹到烧鹅的表皮上,再用炭火烤制,等烧鹅出炉,外表红润光泽,泛起的油脂金黄透亮,塞在烧鹅里面的香料也散发出馥郁的浓香。
丁復带着许成等人,也在这时候帮着将几张木桌拼在了一起,又往上放了块圆木板,就算是凑成了一张大圆桌。
待摆上了碗筷,春桃将一盘盘菜肴端上桌,众人早就已经忍耐不急,摩拳擦掌。
奈何黎师傅还在里头忙活着,他们也不好意思先动筷,只得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还有些人不敢催黎师傅,但却忍不住催促起了春桃:“这都摆这么多菜了,要不你和黎师傅说一声,等她出来先吃一些吧!”
春桃正将烧鹅摆好,又将一小碟的酸梅酱摆在了旁边,闻言笑道:“在煮饺子了,再等等,马上就能好了。”
年夜饭,怎么能少了饺子呢!
酸菜吸满了炸好的葱油,裹着豚肉,只一口便能汁水四溢。食堂里不少杂役也都是有些手艺的,等黎书禾调好了馅料,一个个就开始包起了饺子。
肉馅往面皮上一堆,上下对折,手指飞快地捏起。一个个形状各异的饺子便摆在了木盘上摆好。元宝形,麦穗形,还有花边月牙形……上百个不同形状的饺子齐刷刷地扑棱到了滚起的沸水中,不停地翻滚着。
等她将这么一大锅的饺子都捞起时,白色的蒸汽还弥漫在灶台上,好似氤氲了她的眼睛。
“黎师傅,我来端!大家伙儿可就等你来开席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差役上前将这几大盘的饺子端了出去。热气腾腾的饺子一上桌,也就意味着可以准备用食了。
众人眼巴巴地把视线都转向了黎书禾,丁復立马替她满上了一杯。
外头是如水的月光,里面是灼灼的烛火。
她举杯道:“陈春杳杳,来岁昭昭。*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辞旧迎新,确实是该说新年快乐!”
“黎师傅今日辛苦了——”
“多谢黎师傅!”
众人一起举杯,纷纷许愿,希望来年每一天,每一顿都能吃到黎师傅做的菜。
只不过这番温暖的场景只是在举杯后的片刻便消失殆尽——
“啊,这块肉是我的!”
“丁大人,这一只蜜烧鹅您一人独独就吃了半个,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许成,你别动!最后这一筷粉条是我的!”
“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要不是方才被你撞到,那只鸭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争吵声响彻在大理寺的食堂里,方才那温馨平和的场面仿佛只都是假象,好几个人已经开始为了一口吃的大打出手。
更有甚者,将矛头直指吃的最多的丁復:“丁大人,都休假了还有什么公务?你莫不是因为馋黎师傅这一口吃的,故意留下的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丁復嘴里的烧鹅肉还没咽下去,又夹了一个酸菜饺子塞了进去。
一口咬下,酸菜的汁水就在口腔中爆出,与豚肉的鲜香完美融合在一起,还没咀嚼几口便直接吞咽下去。
他这才分出心思来回应道:“我只是与黎师傅有缘罢了。”
嘿嘿,可不是有缘吗?若不是临走时听到黎师傅说的话,他又怎么能尝到如此美味!
说完,就重新埋头扎进了那争夺的行列当中。
“那个丸子不准动!是我的!”
……
比起大理寺食堂这顿热热闹闹的年夜饭,裴府中肉眼可见的冷清许多。
裴老爷提早下值回了府里,那股子朝堂之上自带的威严,下人们见了也是纷纷低头避让。
裴老爷还没进屋便瞧见自己的独子在那上蹿下跳的,心里纵使有无名的怒火,也还是先忍了下来。
“裴长珏,过来。”
裴珣正交代着几个下人怎么蒸他带回来的吃食,猛然听见裴老爷在那叫着自己的名字,遂即不放心地又多说了两句:“切记,不能蒸太久,不然皮蒸破来了,这吃食也就没滋味了。”
“是。”
裴珣这才跟着裴老爷的步伐去了书房。
进屋落座,裴珣全然没有那些官家子弟的规矩,顺手就拿起小几边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自然地问道:“有啥事?”
裴老爷看着他这副德行就来气,要不是他在官场上一直没有出现纰漏,真想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也不知道这是随了谁的模样!
裴老爷:“先前那桩案子办的不错,圣人特地跟我夸奖你了一番。”
裴珣不甚在意:“正常发挥罢了。”
这次,还没等他父亲训斥他时,裴珣又紧接着开口道:“父亲,我想去大理寺。”
裴老爷倏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好好的,又是脑子哪根筋抽了不成!?
哪知裴珣异常认真道:“那大理寺不是还有一个少卿之位空悬吗?你去替我走动走动,再跟圣人求个恩典呗——”
裴老爷不为所动:“你在刑部待的好好的,去大理寺做什么?”
裴珣哪敢说他就是馋那一口吃的,思来想去,话到嘴巴拐了个弯:“我就是觉得大理寺近来入了圣人青眼,也想借此机会好好表现一二。”
裴老爷虽然时常嘴上对他严厉,但是心里对着这个独子却是十分的宠爱,几乎可以到了说是有求必应的程度。
哪知这次裴珣提出这个要求后,却是踌躇半天,许久都没有回应。
裴珣疑惑道:“怎么?有难度?”
不应该啊!他父亲都混上了尚书左仆射这个高位,没道理调动一下官职这般难吧?
裴老爷叹了口气,说道:“其他衙门都好说,唯独大理寺不行。”
“为何?!”
“你可知现在的大理寺少卿,是何人?”
裴珣连想都不用想,直接就应道:“陆怀砚,怎么?难不成他父亲是中书令?”
不对啊,他怎么记得中书令那位大人姓周啊。
裴老爷道:“非也非也,他父亲乃司农寺卿陆均。”
“这不是官还没有你大吗?”
“他父亲官是不大,但是他母亲乃镇北侯唯一嫡女,霍云缨。自小随她父亲征战北疆,杀伐果断,还早早被册封了云安郡主,而当今圣人更是对她欣赏有加!”裴老爷手指用力地戳戳自家儿子的脑袋,“大理寺为何迟迟没有设立两位少卿,你以为没有其他人盯着这个位置吗?那是人家不敢!”
裴老爷:“谁都知道这位陆少卿日后定然就是直接升任大理寺卿之人,谁会想不开得罪他,与他交恶啊!”
裴珣这才方知对方身份,喃喃自语:“难怪他敢随意搬出圣人的名号唬人。”
“什么?”
“没什么。”裴珣摇了摇头,继续道,“那你给我整去大理寺其他职位也行。”
裴老爷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操起桌案边的一本书册就砸了过去:“我方才的话你是没有听见吗!你要你老子替你去跟陆怀砚争宠?当你老子脖子上这颗脑袋是摆设吗!?”
裴珣眼珠子一转,换了个思路:“我这不是想着陆少卿如此深得圣人青睐,日后定能深居高位。我如今去与他共事,提前打好感情基础,日后等他升任之时,我不是可以顺势被他提拔重用?”
裴老爷被他一唬,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顿时停止了谩骂。
裴珣继续道:“不要把目光拘泥于眼前的位置,我们要把眼光放长远,着眼于未来!”
裴老爷陷入沉思,自家的这个儿子怎么突然开始有了上进心?
裴珣:“说不定我日后也会成为天子近臣,朝中显贵!到时候也混个尚书令当当,接您老的班。”
“混账!这等浑话岂可随口乱说!”裴老爷怒骂一声。
“总之您就说帮不帮吧,您要是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
“你让我再想想吧。”裴老爷背手离去,身影里充满了无奈。
身后的裴珣拿起杯盏轻啜几口,还是得尽早想办法曲线救国。不然等他去了大理寺,指不定那黎娘子都跑路了!
第44章 九转大肠 你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元日那天一早,陆怀砚就随着他的父亲母亲收拾好进宫了。
自从母亲回了长安后,每到元日这一天,圣人总是会邀他们一家前去宫中赴宴,这么多年来倒成了惯例。
宫人们小心地在前面引路,等他们三人落座后,又有人上前帮着摆筷布菜。等菜都上齐了,上首的圣人右手微微一抬,宫人们就纷纷退下了。
宫人尽数离去后,圣人一改方才那威严的神色,笑道:“不必拘束,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一杯酒抬起啜了口,又不免对着霍云缨夫妻二人夸赞道:“文远这孩子,朕是越看越欣喜,日后定是国之栋梁。”
父母听到自家孩子被夸耀,自然也是愉悦的,嘴上说着“还需圣人多多指点”,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尤其是霍云缨,端起桌上的酒杯敬了圣人一杯,一口直接饮下,笑言道:“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我们二人一个从文,一个从武,倒从未有人喜欢破案的。”
一旁几杯酒水下肚的陆均不由地开始揭夫人的短:“那大概是他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你看了太多的话本子……”
霍云缨不由捂嘴笑道:“哎呀,那只能怪那些话本子写得太吸引人了。”
陆怀砚看着自己这一对不靠谱的父母,不由扶额,专心自己碗里的吃食,冷不丁地突然听到了上首的声音传来:“文远,虽说今日是休假,不应谈及公务,但有件事朕倒是还真的想问问看你的看法。”
陆怀砚连忙起身,叉手回话:“为圣人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圣人示意他上前,说道:“这是之前刑部呈上来的奏疏,你来看看。”
奏疏里着重论述了永平侯及死者胡四是如何的丧心病狂,这么些年又如何的蝇营狗苟,以五石散和各类药物谋取利益,而那些女妓的所作所为倒是被几笔寥寥带过。
倒确实是很像那位裴侍郎的手笔。
陆怀砚恭声道:“臣以为刑部奏疏所言不无道理。如今圣人已严令禁止世人服食五石散,却仍有人阳奉阴违,该当以严惩。”
圣人点头,又问:“那这些女妓当以如何?”
刑部的奏疏里也只含糊地提了几句,一切都待圣人裁决。
“臣以为当以律法,处以绞刑。但……”他顿了顿,难得地垂下头,目光盯着地面闪烁不明。
圣人被勾起了好奇,问道:“但是什么?”
“但此案轰动全城,坊间百姓亦是议论纷纷,甚至有不少那些良家妇的家人们日夜在京兆府鸣冤击鼓,只怕……百姓们一时难以接受。”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他思虑再三,斟酌着语气,最后将头抬起,目视圣人道:“圣人向来怀德,待子如民,定是怜悯众生。法理不外乎人情,不如圣人网开一面,以彰显圣恩。”
圣人听着倒是觉得颇有几分道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如何网开一面?”
“虽圣人开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臣记得外祖前些时日传来捷报,已将淄青十二州拿下,现下那里正是百废待兴,无人之荒地,不如将她们以戴罪之身前往开荒,以此将功抵罪。”
圣人点头:“当不失为一计良策。那永平侯世子又当如何?”
陆怀砚道:“圣人恩明,且不说杜世盛枉顾人伦,肆意欺辱我朝诰命夫人,推己度人,没有儿子能看到自己母亲受此屈辱而无动于衷,此事臣不敢妄言,当由圣人亲自定夺。”
圣人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朕与这位永平侯夫人还曾见过几面。想当初李太爷还是我老师时,嘴里也时常提起自己的这位幺女。”
虽然时移世易,但往日师生情谊尚在。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将折子合上,重新落座:“先用膳吧,这些糟心事便留到开春后再行定夺。”
陆怀砚行了一礼,这才跟着坐了下来,重新拿起碗筷进行用食,仿若方才那一段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却无人知晓这是他深思熟虑多日的结果。
……
陆府,后花园一角。
陆均鬼鬼祟祟地缩在一角摆弄着花坛里的花花草草。
突然耳旁有窸窸窣窣地身影传来,陆均猛地转身,只见自己那个往日君子端方的儿子,正在月光下目光炯炯地看向自己。
陆均松了一口气,不顾手上的泥渍,用手背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吓死我了……”
“阿耶这是在做什么?”
“嘘!小声些!”陆均连忙制止道,“别让你阿娘瞧见了。”
陆怀砚这才借着月光,仔细地打量起来这花圃里的东西。
只见边上不起眼的一角,赫然挂着一串串色泽红亮的作物,像是火苗,点燃这片夜空。
陆怀砚的脑中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那黎娘子曾说的话。
彼时她在后厨备菜时,不止一次地与身旁之人感慨:“若是有辣椒便好了,麻辣火锅小龙虾,剁椒鱼头辣子鸡,光是想着那滋味,我便心痒难耐啊,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他那时候只在心里记下,连她都念念不忘的吃食,该是何等美味。也曾私下派人打听,却无一人知晓这“辣椒”到底是何物种,皆是无功而返。
如今,他在自家府中的后花园中,似乎看到那女郎口中之物……
陆怀砚不由好奇地抬头看向自己这个身为司农寺卿的父亲。
陆均轻咳一声,面露赧然:“可不许被你阿娘知道,不然定又要研究一些乱七八糟的吃食出来!”
自家的夫人哪哪都好,就是有一点,自小钟爱研究美食,从她记事起,那镇北侯府的厨房便是三天两头冒起黑烟。
后来陆均与她成婚后,更是饱受她的荼毒,尤其霍大小姐酷爱拿他新种植出来的作物进行尝试烹饪,那味道实在难以忘怀,当属是他这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
陆怀砚似乎也记起一些记忆深处的恐惧,瞬间点头应下,但看着院子里的这些辣椒,满脑子都是那女郎说着那些吃食的模样,不由想要再确认一番,于是问道:“阿耶,这是何物?”
陆均将一切收拾完毕后,又此地无银三百两似地往上盖了一层黑纱,拍手哈哈大笑:“听闻此物叫做‘辣椒’,这种子是海外传来,起初我也是将此作为观赏之物进行培育……”
后来霍云缨不知道从哪得知这辣椒可以入食,当即做了一大锅的菜请他品鉴。陆均愣是硬着头皮吃完了那锅菜肴,当场被辣的眼泪直流,卧病三日不起。随后就一直借口此物难以栽培养活,再也不提推广种植辣椒之事!
陆怀砚对于阿耶的遭遇实属同情,但阿娘的威名在前,哪怕是再同情他也只能是拍拍阿耶的肩膀宽慰一二。
随后更是当着他的面无情地开口道:“这辣椒届时匀我一些,大理寺有位女郎极擅烹鲜之道,经她手的食物都能变成珍馐美味。”
陆均:“?”他这是往自家父亲的伤口上撒盐啊!
……
假期忽忽而过,不少大理寺的大人们都换上新衣新靴前来上值。
雨后初霁,几滴雨水从屋檐下滑落,淅淅沥沥的水珠打在了众人的肩上。
几人照例领了自己的份例坐在桌案前开始享用想念许久的美食。
丁復也正欲跟他的同僚们好好分享那日年夜饭究竟是何等的美味——
只见裴珣身着一身浅绯色官服,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丁復的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死死地盯着他上下看着,待人端坐在他们身旁时还未能回神。
裴珣只觉得好笑,问道:“丁司直一直盯着我作什么?”
丁復拍案而起:“这都已经是新的一年了,裴侍郎怎么还赖在我们大理寺不走了?”
“诶,此话差矣!”裴珣悠悠地拿起手中的饼子咬了一口,说道,“没看到我连身上的官袍都换了吗?我从今日起便来大理寺报道了,以后与诸位也算是同僚了。”
说着冲着众人略一抱拳,就算是告知了。
丁復:“???”
等等!他说道这是什么话?都是大胤语,怎么连起来他好像听不懂呢?
好在旁边的吕一璋接受能力颇强,立马接过话茬问道:“敢问裴……大人,如今在大理寺是何官职?”
裴珣不甚在意地摆手道:“大理寺寺正。”
嘶——
周围听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裴侍郎究竟是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从一个四品大臣被贬为了五品官员!
不应该啊,着实不应该!按理说他们年前的案子办得如此漂亮,他自己本身又家境显赫。父亲尚书左仆射,向来被圣人委以重任,母亲清河崔氏,更是为名门清流,怎么会突然沦落至此!?
身边不少听到的大人已经三五成群,纷纷在背后开始八卦,有说他父亲即将失势倒台的,有说他母家族中有人无意得罪了圣人,众说纷纭,已然成为了漩涡中心。
裴珣怡然自得,全然没有被贬官的失落感,照例吃着碗中的朝食,甚至还抽空与身旁的其他人谈着假期的逸闻趣事。
最后以丁復一句话秒杀全局:“可惜啊真可惜,你们竟然都没此等口福,黎师傅做了一大桌的年夜饭,那滋味,啧啧,便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啊!”
孟淮首先反应过来:“年夜饭?什么年夜饭?你说清楚!”
康墩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丁见堂你竟然一个人偷偷吃独食?!还好意思时常指责我!”
裴珣吃得正香的手也是一顿,似是有些不甘,心里不住地懊悔:早知道还有年夜饭,他应该更早一些来大理寺上值的!
……
大理寺晚间。
刘师傅不知道从哪里进修了一番,开始炒出来的菜肴倒是真的有模有样,连带着冒出来的白烟都掺杂了些许芝麻香味。
莫不是他也受到高人指点了?
众人带着疑问踏进了食堂,只闻见那股子味道里,怎么突然又夹杂了一丝怪异的气味……
有好奇的已经问了:“刘师傅,今日做的什么菜?怎么这味道有些奇怪。”
刘师傅抡着锅铲笑着回答:“九转大肠!”
这些大人不是爱吃猪下水吗?!他经过了一个假期的研究,好不容易研究出来这道吃食,虽然他不能理解大人们奇怪的口味,但是他选择尊重,并且选择复刻这道吃食。
大理寺里有那黎师傅腌制好的咸菜,他直接拿来用了,再加上那新制的芝麻酱,炒出来确实还怪香的。
反正这银钱都是大理寺出的,没道理只有她一个人能用!
炒好了配菜,他才将整根大肠扔进锅中熬煮,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大人们下值了来品尝一二。
九转大肠被盛上盘子,上面还盖了一层腌好的雪里蕻,芝麻酱淋在上面,那模样看着更是说不出的怪异。
两个大人满腹疑虑,端着盘子就近坐下,筷箸夹起一个送入嘴中……
“我呸!”
食堂里瞬间有数十位大人开始连连呕吐,破口大骂,只恨当时为什么会想不开尝这一口吃食!
“你这个杀千刀刘茂春,你到底自己有没有尝过!”
刘师傅眼神闪烁,迟疑了几瞬应道:“尝、尝过一块啊。”
“你少在这里给我放屁了!这玩意你是用屎煮的吗,啊?!”
“你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有几个脾气好的,只是擦拭嘴巴默默离去,而里面有几个脾气火爆的大人,面目狰狞,径直把桌上的木盘都给掀了,只差要把这道吃食扣到那刘师傅的头上。
空气中那股子芝麻的鲜香夹杂着大肠原始的气味,久久挥散不去,留下刘师傅三人站在灶台前双目无神。
他明明特地保留了大肠的原汁原味,确保能够迎合大人们的口味,怎么他们还会这般生气啊?!
苍天啊!怎么又失败了啊!
第45章 桂林米粉 “我就续一碗粉条。”……
食堂这顿暮食引起诸位大人的口诛笔伐。
以往这刘师傅只拿水果炖菜也就罢了,这回儿居然堂而皇之地拿屎做菜。
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就有人找了陆少卿告状。
“陆少卿,我等也知道你事务繁杂,但这刘师傅实在是欺人太甚!拿那腌臜之物来恶心我们!再这般下去,只怕是我们身心都要受到创伤,无法再来上值了!”
陆怀砚微微蹙眉。
他还没来得及用今日的暮食,只听这些大人在他耳旁叽里呱啦一顿痛骂,这才着人叫来了覃采买过来,看看怎么解决此事。
覃采买有些为难:“这刘师傅虽说做菜的味道确实有些怪异,但他也没犯什么大事啊,要是把人赶走了,这一下子也找不到顶上的啊!”
“那也总不能就让他这般明晃晃地喂我们吃屎吧!”
“这、这……”覃采买急得额上的汗都冒了出来,把视线转向了陆少卿。
陆怀砚的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开口道:“我记得以往食堂除了黄师傅,不也是只有两位掌勺吗?不若先让黎师傅先顶替?”
“对对对,陆少卿此言甚是英明!就合该这样!”不少人纷纷拍手称赞。
覃采买又问:“那刘师傅如何安置?”
陆怀砚:“便让他先帮着黄师傅准备牢狱里的饭食。”
此计甚妙!不仅不会将多年来的老员工辞退,显得大理寺太过薄情寡义,也算是安抚了诸位大人们愤怒的心情。
覃采买点头应下,心中也是一喜。
这要是换了黎师傅来暮食掌勺,这日后他们也算是有口福咯!
……
接到通知的黎书禾还有些发懵。
她正将在准备明日朝食的食材,突然覃采买就来找她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通,最后无奈地摊手道:“黎师傅,可得麻烦您来救急了,当然,这后头这月银也少不了要给您加的。”
说罢,不顾脸皮似的就要招呼着许成等人将她围住,苦苦哀求。
黎书禾顿觉好笑:“合着我今儿要是不答应,您便赖上我了啊。”
覃采买豁出这张老脸,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这左右都是陆少卿定的,他说除了您的手艺谁也信不过,只要您应下此事,他日后定有重谢!”
黎书禾:“?”
她怎么这么不信呢,陆少卿怎么可能说那么长的一段话。
覃采买见她还没答应,顿时急了,一咬牙,一跺脚,道:“是真的!陆少卿方才还说他特地给您备了谢礼,说您保管会喜欢的!”
这话说的,覃采买自己都心虚。
不过确实是由陆少卿自己提议的,合该他代表大理寺替黎师傅备份谢礼,应当也是……合理的吧?
“行吧。”黎书禾应下,左右做一餐也是做,两餐也是做,就是不知道这工钱会加多少,又笑道,“那您得给田七和春桃也涨点工钱,他们两个届时肯定也得同我一道忙活。”
见她愿意接下这活,覃采买哪有不应。
“好说好说,这两个也都是手脚勤快的,我都记着的。”
方才将她团团围住的杂役们也一下子喜上眉梢,立马散开。
许成拍着胸脯表示:“黎师傅,您是不知道今日刘师傅究竟有多天怒人怨!竟然拿屎做菜,我不小心尝了一口,直到现在还反胃呢。”
黎书禾“啊?”了一声,从他们一个个气愤的话语中才知道刘师傅今日做的暮食是九转大肠,顿时也被噎住了……
这刘师傅不是最厌恶拿猪下水做吃食的吗?之前还因为此事特地抨击了她一番。再说了,这用大肠炒菜,难不成他都没有清理干净吗?
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又碍于他们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不好多问,不然被人传出去,定要说她幸灾乐祸了。
黎书禾只当没听见他们的抱怨,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把还在吐槽的几人都赶走后便专心地开始处理着手中的食材。
整个假期她都是与春桃两人一同相依度过的,自然也听春桃说起一些往事。
春桃原是桂林郡人,小时候家乡闹了灾荒,不得已跟着家里人一同逃了出来。后来半路走散,差点又被恶霸发卖,所幸恰巧遇上孟淮等人恰好在此处出差,救了她一命,这才跟着他们又一路辗转来了长安城。
黎书禾听她说着以前的事情,心里最是明白家人分别的痛楚,这才想着做一份桂林米粉,也好能稍稍慰藉她的思乡之情。
做米粉要先把大米泡胀,磨成米浆后滤干水分,揉成粉团。将粉团反复揣揉至表面光滑了再放入锅中蒸至成型。这时的粉团的中间还是生的,就要把这粉团继续放入臼中反复舂打,再压榨成圆条状丢进沸水中。
一根根洁白透亮的米粉被捞出后落入冷水里,细滑柔韧,弹牙筋道。
米粉做好后,最重要的还是卤水。一份好的卤水才是桂林米粉的灵魂。
将数十种香料炒香,放入老母鸡和骨头熬制的汤锅上卤煮,煸炒后的香料有着独特的香气,与骨头汤融合在一起,浓郁鲜香的气味就飘散在整个屋子里。
她正往锅里倒盐时,食堂里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怀砚路过食堂时见里面的油灯还亮着,连自己也不知为何,脚步就这般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只见她一个人独自正拿着铁勺在那搅拌着,不由开口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在这里忙活?”
黎书禾转头,这才发现今日的陆少卿没有穿着他那件绯色官袍,一袭月白色长衫更是衬得他丰神俊朗,渊懿端方。
她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见礼,只略略点头示意,应道:“天色已晚,只是做卤水罢了,他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便让他们先回去歇息了。”
陆怀砚“嗯”了一声,神色不辨,就这样在旁边站了许久,又才开口道:“上回托你做的吃食很是美味,家里人都赞不绝口。”
就连他往日里最为挑剔的阿娘,甚至都拿出了冲锋的气魄,加入了争食现场。
黎书禾也还记得她这位大主顾的豪爽,当即道:“陆少卿下次若是还需要,只管跟我说一声便是。”
陆怀砚又轻轻地“嗯”了一声,看着她两只手一直不曾停下,最后将手中一直拎着的那个竹篮放在桌上,说道:“此物是我偶然所得,觉得你兴许用得上。”
话音刚落,黎书禾便转头看了过来。
案台上一个小竹篮用一层蓝色碎花棉布盖着,倒是看不清里头的东西。
她想起方才覃采买口中说的话,难不成这真是陆少卿给她的谢礼?
只不过是接手暮食而已,用的着这般客套与隆重嘛……
她心里愈发好奇,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径直走了过去。待掀开那层棉布,当场愣在原地。
只见她想了许久,盼了许久,各色各样的辣椒静静地躺在那竹篮里。
黎书禾满脸惊喜,甚至都顾不上平日里的礼仪,抓着对方的手就问道:“你从哪里来的?!”
“咳咳……”陆怀砚右手握拳抵住唇角轻咳两声,不自觉地被这喜悦感染,再开口时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愉悦,“这是我阿耶自己在府里种的,我曾偶然听你……听人提起过,此物可以入菜,所以便带了些过来。”
黎书禾眉眼弯弯,双手压在这竹篮的把上,连唇角咧开的笑容都一时合不上了。又叉手行了个谢礼:“确实是可以入菜,我想它已经想很久了。”
正想着明日的暮食要做什么呢,这就将东西送来了,真可谓是要瞌睡了递枕头,陆少卿此人真是太妥当了!
陆怀砚负手而立,再看着对方那灿若星辰的眼眸,生硬地回了一句:“有用便好。”
说完,见着她一心都扑在了那名为“辣椒”的作物上面,竟是半点也没有再搭理自己的意思,不由来的憋了一股闷气,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