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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猪油渣烧卖(一) 说好不重口腹之欲呢……

陆怀砚的话音落下,兰香院里不少女妓相互对视一眼,开始踌躇不定起来。

他也不催促,就耐着性子等着。

一刻钟,两刻钟……

终于在其他人的耐心快要告罄时,兰香院的老鸨,袁妈妈俯身跪地,叩头告罪:“奴家袁阿曼,向大人请罪!”

“起来说话。”

“奴家不敢。”袁妈妈跪伏在地,“奴家有罪。”

“妈妈——”

“阿曼——”

有几位女妓上前想要搀扶,刚走了一步,就看着陆怀砚浑身散发的威严,顿时又瑟缩回去。

袁妈妈对着她们笑了一下:“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想必大人们也早都知道了。

“胡四,明面上只是兰香院的一个龟公,实际上,他才是整个兰香院的主事。”

“永平侯信任他,两人狼狈为奸,用药物控制着这里所有的女娘们,一日日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她将额头抬起,背脊挺直,眼睛里露出一丝凶光。

“胡四这个残废,他不敢去欺辱比他强壮的男人,就只好来折辱我们这些女人。我们被折磨地越痛,他就越开心。”

“也不知他从哪里找到了同样有着这些特殊癖好的勋贵子弟,在兰香院里偶尔有不方便的时候,便时常将这里的女娘从后门带走,去偏僻的别院里,去无人的小岛上。便是我们喊得再大声,哭得再厉害,也不会有人听到。”

“而这些勋贵们素来高高在上,高兴时哄我们两句,但若是有一点点惹了他们不高兴,下一秒,鞭子就会抽在我们身上。”

她说着站了起来,指着身旁一个个的女妓们说道:“大人那日派大夫前来探查时,我便知是瞒不住了。她、她、她,她们一个个身上都是伤痕,就连寻欢时,也要被他们那些个畜牲拿着白绫紧紧勒住脖颈,说是这般才尽兴。”

她嗤笑一声:“兰香院一开始原是有七八十名女娘的,现如今只剩下了我们几人。这么些年,能活下来的当真是不易。”

陆怀砚记起那日她特地只穿一件披肩外衫,想来是特地为了掩人耳目,替她们遮掩一二。

他皱眉,问道:“为何你身上没有?”

袁妈妈自嘲地笑了一下:“怎么没有,早些年,我身上也是没有一块好肉的。只不过年岁已长,兰香院也需要一个明面上的管事,这才让我少受一些皮肉之苦罢了。”

她继续道:“上官轩与左德清那两个纯粹是斯文败类,看着温文尔雅,实际上与那永平侯和胡四一样,服了五石散后便兽性大发,作践我们。”

陆怀砚:“所以,人是你们杀的?”

袁妈妈冷笑一声:“是啊——有一天他在打骂青霜时,被我们几个瞧见了,于是便一同将他杀了。”

“尸体呢?”

袁妈妈身形一僵,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停顿许久才轻声道:“随手扔到乱葬岗喂狗了。”

陆怀砚:“想必不是喂狗了,是杜世子替你们处理了。”

袁妈妈一惊,看着他这方笃定的模样,一时不知该如何替杜世子辩驳。

“世子,是个好人。”她垂眸喃喃,“我再没见过他这般好的人了……”

第一次见到世子,她们都刚刚才挨了打,自是怕的不行。而绿芜是第一个伺候世子的人。

没想到世子什么也没对她做,似乎早就知道了她们的遭遇似的,从身上掏出了瓶药扔给她,就躺在床榻上安安静静地睡了一晚。

后来,来的多了,也与她们都熟稔起来,偶尔会替她们买些外头的东西,也偶尔会与她们说笑逗乐。

“我们是娼妓,是玩物,可我们也有尊严。”袁妈妈说道,“只有世子在的时候,我们才觉得自己活的像是个人。”

陆怀砚手指微动:“所以,是他怂恿你们开始杀人?”

袁妈妈摇头:“一开始确实是我们几人一时失手。只是那日恰好碰到了世子,他叫我们不要声张,就替我们悄悄地把尸体处理了。”

“后来风声过了,我们便想了个主意。既然上官轩的死没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那我们便可以如法炮制,让那些欺辱过我们的畜生都去死!”

也是那时候,她们知晓有时候反抗是有用的。

陆怀砚十分不认可她们这个行为:“你们一开始便走错了路,若是一早就去衙门报案,兴许不会到如此地步。”

“呵——”袁妈妈冷笑一声,“有用吗?我们人微言轻,烂命一条,说的话,受的伤,根本无人在意。”

角落里一阵轻微的叹息声响起,接连着又响起来许多声叹息。

陆怀砚的胸口也跟着一顿。

是啊。乐籍和奴籍的女子,向来都是没有尊严可言,即使是奴籍的小厮丫鬟,即使被主人家失手打死,只要赔些银子便能了事。

而一开始兰香院拿来的名册中,她们里不少人还不是乐籍的,只是因为被那些勋贵们看上了,所以辗转被发卖到了这里。

难怪那永平侯府每年能进账如此之多,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那些挥金如土的纨绔。

他问道:“五石散从何而来?”

说到这,袁妈妈摇了摇头:“我们也暗中打探过,全是胡四一手操办的,他会自己炮制各种药物,也因此才入了永平侯的眼里。”

“说说吧,胡四怎么死的。”

说到这,绿芜垂下了头,手中的拳头渐渐攥紧。

袁妈妈看了她一眼,继续往下说道:“其实与绿芜那日说的差不多。只不过……”

她停顿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我们本来是想计划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让他日后因为五石散而发疯,发狂,就像他用药物控制我们一般。”

“那日,他许是自己用药过多,想要侵犯绿芜时,恰好被我撞见了,我便故意寻了个借口,让他出去买些吃食。”

陆怀砚察觉不对,问道:“胡四他听你的指使?”

“自是不听的。”袁妈妈又笑了一声,“只不过明面上我是这家青楼的掌事人,他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照做。无非事后在无人的时候,我再挨两顿打罢了。”

“把人支出去后,你们就开始谋划怎么杀人?”

袁妈妈摇了摇头:“一开始并没有准备杀他的。”

毕竟她们答应了世子,留着胡四继续给永平侯供应五石散。

“青霜给胡四下了迷药,可她胆子太小了,怕被他发现,药量没下够,让他半途中醒了过来。”

醒来后胡四脑袋昏沉,加上绿芜屋里的熏香,更是让他兽性大发。

而后便是与绿芜说的那般,一个用力将人推倒在地,被推门而入的阮红瞧见了,干脆又砸了一个花瓶下去,让他再也起不来了。

陆怀砚眸色黑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裴珣看了他一眼,接着继续问道:“所以你们将他分尸,伪装成仇家寻仇,又一同商量好了对策,口供,互相做伪证?”

袁妈妈点点头:“是这样,只不过绿芜那日在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不少客人也是知情的,更何况这兰香院还有其他龟公在,没法替她找别的借口遮掩。”

就在此时,陆怀砚突然开口,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何尸体被分成了三十六块,现在倒是想明白了。”

整个兰香院加上袁妈妈,一共三十六个女娘。阮红是厨娘,惯会用刀,所以她们将人一起拖到了厨房后院,将胡四分成了三十六块,每个女娘都拿了其中一部分,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扔到某处。

杂扫的,端盘的,陪客的……每个人都十分有默契的在不同时间,干着同一件事情。

只要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自己手里的活,谁也不会发现某个人曾消失了一会儿。

所以在短短时间内她们能完成了杀人分尸,并且将尸块分散到了四处,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而厨房后院的空地宽阔,本来就经常在那杀鸡杀鸭,即使有些血渍没有冲刷干净,也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在她们的口供中,又想办法将嫌疑转移到一直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袁妈妈和在后院打扫的钱姨身上。

因为她们两个,有足够的证人替自己开脱。

裴珣这会儿想起黎娘子方才与自己说的那个故事。

他本来的确猜测是有好几人参与这桩了案子,只是万万没曾想,会是这兰香院里的所有女娘都一同参与了!

整个案子也至此水落石出。

众人皆是一阵唏嘘。

丁復脑子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消化这么大的信息,看看一旁的绿芜,又看看周围这一圈跪下的人,咋舌道:“这……这该怎么判!”

陆怀砚抬抬手:“先将人都带回去吧。”

一群差役们上前将所有人都押回了大理寺监牢。

……

这一夜,大理寺众人兵荒马乱,监牢里关满了人。

这一夜,虽然没有惊心动魄,却让人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等到天亮时,不少人依然忧心忡忡,顶着乌青的眼睑走进了食堂。

案子什么的,还是先放在一边吧!他们这些普通人,还得先填饱肚子,需要用美食来压压惊!

大理寺的食堂在清晨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灶台上今日摆着好几个大的蒸笼,正往上冒着白烟。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

莫不是黎师傅也黔驴技穷了,开始蒸馒头了?

不应该啊!

为首的丁復有些诧异,再瞧见田七在一旁还熬煮着豆浆,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难不成今日的朝食真是馒头配豆浆不成?!

就算黎师傅做的馒头再好吃,那也只是个馒头啊!

还没等他发问,裴珣已经从一旁挤了进来,问道:“黎娘子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来两份。”

丁復瞪他一眼:“裴大人,这案子都已经结束了,你怎么还来我们大理寺的食堂用食?”

“诶——丁司直此言差矣。”裴珣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这案子可还没有完全结案,我既被圣人钦点来这协助一同查清此案,眼下案子还有疑点尚未查清,所以我来这大理寺用食,合情合理!”

丁復:“怎么还没有查清了!”

裴珣道:“敢问丁司直,这永平侯世子为何要替兰香院的那些女妓们遮掩?又为何如此憎恶永平侯?永平侯与那胡四往日里又是在何处碰面?还有最重要的,那五石散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道:“这些疑点,丁司直可查清了?”

丁復被他问得恼羞成怒:“你——”

裴珣丝毫没有理会他的不爽,又冲着黎书禾眨了眨眼睛,笑得极其灿烂:“黎娘子,那旁的豆浆也给我来上一碗。”

黎书禾已经将蒸笼里的烧麦拿出。

库房里还剩着许多的江米,她便想着不要浪费了,江米拿来做烧麦,也是一等一的好吃。

一股热气瞬间向四周蔓延,连带着江米夹杂着猪油渣的香味,引得人口舌生津。

刚出笼的烧麦头小个大,将外皮擀到透光,可以看清楚里面的江米都已经被蒸熟了,还透出了一丝肉色。四周的褶子那是捏得均匀细致,而最顶端的“花苞”处,则用江米堆得冒出了尖尖,粒粒香浓饱满。

一旁的丁復吁了口气。

不是馒头便好!

裴珣倒是瞧着稀奇,便问道:“这又是什么新鲜的吃食?”

黎书禾道:“猪油渣烧麦。”

猪油炒香熬成了油渣,再把那透亮的猪油倒进江米中,搅拌均匀,内里的馅料便是油汪湿润,沾满了油渣的香气。

裴珣早已食指大动,忍不住就要尝起来,偏这个时候,黎书禾还问了一句:“裴大人的豆浆,是想要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裴珣愣在原地。

这豆浆,还有咸口的?

见他一脸不解的神情,黎书禾解释道:“昨日那粢饭团有甜口和咸口,这豆浆自然也是有甜口和咸口之分的。”

裴珣惯是爱尝试新鲜事物的,马上大手一挥:“还劳烦给我来碗咸豆浆试试。”

桌案上一些瓷碗中早已洒上了油条碎、榨菜还有葱花,想是一早就料到有人会来尝试一二。

黎书禾往碗里又加了一勺酱油,竹瓢舀着那沸腾的豆浆冲进碗中,纯白的豆浆瞬间变成酱色,往外飘着鲜香。

领了吃食的裴珣立马端坐到一旁,迫不及待地要尝一尝今日的朝食。

烧麦还略带着烫意,凑到嘴边吹了吹,一口咬下,劲道的面皮包裹着香甜的江米,而软糯的江米又油润润地裹着油渣,咀嚼的时候耳朵里还能听到油渣“咔擦”的回响。

不消片刻,一整个烧麦便已进入了他的腹中,只留唇齿间的余香让他满足地吸气。

裴珣手中的筷子已然又夹起了一个,想起边上那碗加了佐料的豆浆,不由又先放下,拿起勺子先啜了一口。

酱油与葱花交叠在了一起,将最后那一丝的豆腥气都冲淡了,醇厚咸鲜的豆浆浓香扑鼻,油条碎被豆浆泡软后,软绵柔滑,入口即化。

裴珣惬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怪不得黎娘子推荐这咸口的豆浆,与这猪油渣烧麦,甚是相配!

……

被捷足先登的丁復憋着一股气,拎着食盒到了陆少卿屋里时脸上还带着怒意。

陆怀砚扫了他一眼,都不用等他发问,丁復已经对着自家上峰开始控诉起来:“大人,我看这裴侍郎是打算赖在我们大理寺不走了!整个大理寺的人加起来,还没有他吃的多!”

陆怀砚淡淡道:“食堂不是规定限量了吗?”

丁復更气了!敢情这限量的规矩真是因为裴珣才制定的!

丁復又添油加醋道:“大人,这裴侍郎一直在这搔首弄姿的,黎师傅对他都格外关照一些,今儿还特地给他介绍新吃食哩。”

陆怀砚手中握着的笔一顿,纸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墨渍。

丁復犹为不觉,仍在继续怂恿着:“大人,现在人也抓到了,您可让他快些回去吧!”

陆怀砚重新拿了一张白纸铺上,问道:“派出去的人找到了胡四和永平侯的窝点了吗?”

丁復摇头:“尚未,不过昨日袁妈妈将她所知晓的几处地点都已告知。”

“那便派人蹲着。”起身走到了桌前,看着食盒里的吃食,又多说了一句,“永平侯府也派人盯着,只要一有动静,立马就将人带回大理寺。”

“是。”

陆怀砚“嗯”了一声,坐下开始用食。

看着盘中码着的吃食,薄皮如纱,里面的馅料确实裹得严严实实。

夹起一个送入嘴中,外皮一经咬裂,里面的油脂香瞬间汹涌地在口中炸裂开,混着黏腻的江米还有香脆的猪油渣,甜中透酥,格外有嚼头。

等他细细品尝完一个后,旁边的丁復已然将整盘烧卖都吞入腹中,就连瓷盘上留下的油脂都没有放过,舔得那叫一干二净。

陆怀砚:“……”

丁復见上峰看向自己,还以为他是想喝豆浆了,连忙将两碗豆浆都摆了出来,说道:“这碗棕色的便是咸口,怕大人喝不惯,又特地多拿了一碗甜的。”

陆少卿显然是个爱吃甜食的。他可是亲眼瞧见他昨日将那甜口的粢饭团全都吃完了!

心想着,这次总算能多一碗出来了吧!

陆怀砚确实是先舀了一勺甜浆,豆渣全都被过滤干净,齿间只余下醇厚的豆香。

一口抿下,细腻丝滑,又恰到好处的香甜,宛如是这冬日里刚刚发出的新芽,清爽回甘。

旁边的丁復嘿嘿一笑,觉得自己果然是了解上峰的口味喜好,邪恶的双手已然向那碗咸豆浆伸去,那张不把门的嘴巴还在念念有词:“黎师傅还特地给那裴侍郎推荐了这咸口的豆浆,我非得来尝一尝是何滋味不可!”

豆浆还未入口,便被上峰无情地打断。

“等等——”

陆怀砚伸手,将那碗咸口的豆浆从他的手里端出,神色自然道:“既然一人两份,这份咸口的理应也是我的。”

丁復如遭雷击,当场愣住。

他们那个说好不重口腹之欲的陆少卿呢!到底去哪里了啊!!

第32章 猪油渣烧卖(二) 你们大理寺是救过黎……

吕一璋和康墩最近几日俨然已经成为大理寺食堂的拥护者。

尤其是康墩,以前偶尔还会出去打打牙祭,但自从黎书禾来了大理寺食堂后,便是日日早上都会准时来这食堂报道,连带着看王师傅和刘师傅的时候都顺眼了许多。

康墩在大理寺勤勤恳恳多年,他父亲又是工部侍郎,偶尔还有不少大人求上门来,只为做一份精巧的器具。

因此他也是家境丰厚,不愁吃喝,但他却丝毫没有官宦子弟那般的骄纵之习和奢靡之风,只是偶尔会出去打打牙祭。

也就是康墩这般实在的人,从没有倚靠过家中关系,在大理寺一直做一个勤勉的评事,与同僚们一起日复一日地吃着食堂那难以下咽的吃食!

虽说康墩不挑剔,但是不代表他不会吃。

相反的,年少时与他父亲四处游历,走南闯北,也是吃过不少的美食。可黎师傅做的这些吃食,大部分都是他第一次见到……

不说别的,这一口软糯的烧卖,再加上热气腾腾的豆浆下肚,让这冬日的清晨都变得温暖起来。

用完朝食的康墩身心畅快,恨不得能再多吃几屉。

可是这食堂它限量啊呜呜!

康墩放下碗筷,眼看着时辰还早,便与黎书禾闲聊起来。

“黎师傅,听闻你是吴州人士?”

说起吴州,黎书禾脸上的笑容都真挚了几分,她点头应道:“是,我自小在吴州长大。”

康墩:“这吴州的吃食莫不是和长安城的大不相同?”否则黎师傅做的这些他怎么连见也没见过!

黎书禾笑道:“世间吃食皆是大差不差,是不过吴州的大部分偏爱咸甜口,譬如肥香滑嫩的东坡肉,香甜酥脆的松鼠桂鱼,弹嫩回甘的响油鳝糊……”

她口若悬河地报起了菜名,每说一道菜,康墩的口水便又往下垂涎几分。

黎书禾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深表遗憾:“可惜现下已是冬末,若是在秋季,阳澄湖的大闸蟹个顶个的肥美,蟹黄浓郁如黄金。对了,我们那还有句老话——”

康墩吞咽几下口水,咂巴着嘴唇问道:“什么话?”

“家财万贯,不如蟹黄拌饭!”

康墩一听,更加好奇那究竟是何等滋味了!不禁仰头默默流泪,听着黎师傅说了这么一通,感觉还能再来三份啊!

而旁边的吕一璋,也没好到哪去。冲着康墩埋怨着:“你好好的问黎师傅这些做啥呢?!”

这听到吃不到,抓心挠肝的,不就是让他们心里更加惦记着吗!

吕一璋含泪拿着勺子刮着瓷碗里最后一口豆浆。

终于是一滴都不剩后,才感慨道:“这食堂限量的规定应该是针对王师傅和刘师傅才对!”

康墩呵了一声:“辉山兄,你在想什么呢?王师傅和刘师傅那些个菜肴日日都是拿来倒的,还限量?怕是就没几个同僚会愿意再多吃一口吧!”

吕一璋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对。

以往加班到再晚,他也会赶回府中。自从黎师傅来了大理寺之后,他宿在大理寺的次数越来越多。

没办法啊!

要是晚了一步,留给他们的朝食可就不多了!

两个人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眼看天色还早,正欲再等着人潮散去时,再去磨一磨黎师傅,看看还能不能再蹭一些边角料,计划还未实行,便见着两个差役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惊。

这还没到上值的时间呢,莫不是又出了什么案子?!

差役一见着他们二人身影,立刻往这边跑着,说道:“两位大人,陆少卿找。”

两人一听,马上理好衣袍跟着往议事厅方向而去。

议事厅里,远远瞧见一人被五花大绑,双腿跪在地上。等走近一看,这不是永平侯府那个管家嘛!

吕一璋理了理帽子,上前对陆怀砚行了一礼。

陆怀砚点头示意,随后丁復便上前对着他们说道:“前几日我们顺着泾水河沿着下去,发现有一座荒芜的小岛,便伺机埋伏起来。今日便发现这个杜管家在那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干嘛。”

“好嘛!我就悄悄跟在他后面,发现他正在往外头搬着箱子!”丁復说得绘声绘色,“我当机立断,一声大喝将人擒住,发现搬的那些箱子里,除了有大量的金银珠宝,还有不少是……”

“五石散。”陆怀砚说道,“我这就进宫一趟,请旨将永平侯带回大理寺审问。”

管家一听,脑袋嗡嗡直响,身子仿佛被什么千斤重的铁锤绑着,直直坠入深渊。嘴里因为塞着的布条而只能发出“嗷呜——嗷呜——”的嘶喊。

完了,这下真完了!

而大理寺几人则是连连点头,心想总算能将永平侯这个老匹夫抓起来了!也不枉这几日他们日夜蹲守的辛苦。

“吕寺丞,”陆怀砚又吩咐道,“你带着差役先行审问这个杜管家,务必从他嘴里再撬出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丁復,小篆,”他转身对另外两个人说道,“你们二人再去挨个提审兰香院里的那些人,看看有没有什么信息遗漏了。”

“还有康墩,你去那小岛上看看,有没有其他尸体亦或是不知道的东西被他们埋在那里。”

“其他的,等我从宫中回来再议。”

说完这一切,陆怀砚便起身理好衣襟,拿上刚写好的奏疏往门口走着。

正巧碰上吃饱了无事干的裴珣,正闲庭信步地走到了这边。

一见着这阵仗开口就是:“哟~抓到人了啊,你们大理寺这效率真是可以啊!比起我们刑部也不遑多让。”

陆怀砚无视他的存在,正欲离去——

便听着这苍蝇般的声音又嗡嗡响起:“你们大理寺是救过黎师傅的命吗?怎么我给她工钱开到快一两了还不肯走。”

陆怀砚:“?”

裴珣:“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师傅,留在你们大理寺只当一个掌勺,可惜啊,可惜。”

陆怀砚:“……”

裴珣:“不过幸好她答应给我多做些今儿的这个吃食,刚好今儿晚上可以拿来当宵夜。”说着马上又纠正道,“先声明,我可是自己付钱了,没占用你们大理寺库房的食材啊——”

陆怀砚忍无可忍:“裴侍郎,案子也快结束了,你最近不用往大理寺跑得这么勤快。”

裴珣暗道糟糕,马上开始转移话题:“天色不早了,陆少卿还是抓紧去面圣吧!”

说完趁着他没注意,一溜烟跑了。

陆怀砚:“……”

……

风霜满天,落地消融。

陆怀砚往身上随意披了件大氅就向门外走去。

翻身上马时,瞧见远处一辆马车朝着大理寺的方向缓缓而来。

他及时勒住缰绳,侧目望去。

马车在大理寺门前停下,驾车的马夫跳下掀开车帘。

一中年妇女踩着脚凳下车,厚重的披风下,是一个枯瘦的身躯。她原本就苍白的脸颊更是在被这雪白的大氅衬出了一丝病态。

陆怀砚只堪堪瞥了一眼,就发现来的人是永平侯夫人——李杜若。

思索片刻后还是翻身下马,先上前问候一声,又将人引了进去。

风寒露重,即使她裹得严严实实,两双手也依然被冻得通红。

对于陆少卿的去而复返,大理寺众人有些惊讶,但看到身后的夫人时,却又同时恍然大悟。

男人摆摆手,特地屏退了其他人,就连方才尚在花厅中还未离去的几人,也被他一句“去请世子过来”打发走了。

方才还闲聊的屋子突然只余他们二人相对而坐,静得可怕。

陆怀砚斟了一杯热茶,说道:“天寒地冻,夫人先用些茶水暖暖身子吧。”

“多谢。”

李杜若的唇角只微沾几口便将茶水放下,开门见山道:“不知我儿……”

话未说完,袖口不慎滑落,露出了一截手腕,那骨节白森森的凸出,活像个骷髅。

待她再抬起头,陆怀砚才看清她的正脸。两侧脸颊都枯瘦得凹了进去,眼眶只余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还在转着。

李杜若双手握着杯子,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让大人见笑了。”

陆怀砚淡笑一声,缓缓开口:“夫人不必拘谨。我早年间曾有幸得李太爷指点一二,一直记着这份师生情谊。”

此话一出,李杜若的眼眶里就有热流涌出。

居然……还有人记得她的父亲。

良久,她轻叹一声:“大人如今在这般高位,日后还是不要再提起此事,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陆怀砚一脸平静道:“李太爷曾为太子之师,门下桃李众多,我也只是他众多学生中的一名。”点到为止,但意思也十分明显,他是怀念这个曾经的恩师的。

说着,将话题又引了回来:“夫人今日来大理寺,怕是为了杜世子吧?”

李杜若一顿,点点头:“泽儿年少,确实顽劣了一些,不知大人还要将他关押多久?”

那日去永平侯府抓人时,大理寺用的便是“街头肆意殴打路人”这番缘由将杜崇泽带走,只不过没多久兰香院所以女妓和杂妇女同时下了牢狱,她心中定是有所怀疑罢了。

陆怀砚斟酌着用词:“夫人不妨先来聊一聊永平侯?”

又过了许久,空气中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没什么好聊的。”她说道,“我们二人之间早已陌路,只是还维护着表面上的情谊罢了。”

“若是大人真想了解他的事情,还不如去问问他的几房妾室。”

“哦?”陆怀砚把玩着手中的杯盏,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李太爷那案子发生后?”

他说的如此直白,李杜若心口蓦地一惊,又苦笑了一声。

既然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岂是没有真本事的人。

“是。”李杜若坦诚道,“从李府被抄家后,他便不再用正眼看我,只是碍于维持坊间那副‘端方君子’的名声才一直没有将我休掉罢了。”

崇乐二十年,大胤发生一起全国大范围的春闱舞弊案,各大考场接连爆发弊案,先帝震怒。

彼时的太子太师李崇,被指控收受贿赂,泄露大量考题,引发众怒。不少学子上街游行,围堵在贡院门口,势要一个说法。

李崇德高望重,朝中亦有不少人为其说话,认为定是有人栽赃诬陷。然而最后大街小巷皆是他亲笔书写的考题纲要,证据确凿,实在难以抵赖!

先帝怒火中烧,以雷霆手段整肃科考。

李崇面对如此铁证,无处辩驳,最终在牢狱中自刎而亡。而李府上上下下,男的流放,女眷全部充入教坊。李杜若因早早出嫁,且为侯府夫人,有诰命在身,这才逃过一劫。

其他涉案相关人员,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整个长安城俨然成为了刑场,数百人因此丧命,血流成河。

最后这场震惊全国上下的春闱舞弊案,是在无数人的血腥与悲鸣中被记录史册。

李杜若虽然幸免于难,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身为李家女,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永平侯当初看中她的才气与家世将她娶进府里,自然也会因为她娘家丑闻而对她从此不闻不问。

陆怀砚问道:“夫人难道不好奇,我从永平侯府的账簿里查到了什么?”

李杜若被他问得一怔,僵硬地笑了一下:“府里的事情,我一介女流也说不上话,便也不多打听了吧。”

两人又静坐许久,杜崇泽被人带了上来。

杜崇泽起先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直到看到上方端坐的母亲时,立马挣扎起来。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认的也认了,你们现在把我阿娘叫来大理寺是想做什么!”

陆怀砚示意两人将他松开。

李杜若这才看清了,他的手上,脚上都被镣铐紧紧地锁着,原本垂顺的头发早已凌乱不堪,就连身上的绫罗绸缎,也被换成了囚服。

李杜若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落,上前将人拥入怀里。

“孩子——”

杜崇泽强行扯出一个笑容:“阿娘,我没事,你快些回府去,我很快就能回来陪你了。”

陆怀砚笑了一声:“世子怕不是忘了,杀了人,可是要偿命的。”

李杜若满脸惊恐地望向他,连声音也有些发颤:“大、大人……你说泽儿,杀了人?”

杜崇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他为何把这事告知阿娘。眼下见她真的担惊受怕起来,忙安慰道:“阿娘,大人逗你玩的,我怎么可能敢杀人。”

陆怀砚步步紧逼:“怎么不敢?世子可是亲口认下了,还有院子里那两具尸体总做不得假。”

听到这话,李杜若再也忍受不住,腿一软,径直跌坐在地。

……

待她心情平复后,深深地看了杜崇泽一眼。

这一眼里,没有半分怒气,只有对孩子的怜爱之色。

李杜若将身上的大氅脱下,轻叹一声:“泽儿都是为了我……”

身上早已结痂的伤痕,与兰香院的女妓们如出一辙。只不过方才她的衣着遮掩,这才竟一时没有发现。

这,这这这……她贵为永平侯夫人,这身上的伤痕除了永平侯干的,还能有谁!

当时李府被抄家后,永平侯对着她是越发的不耐,有时候甚至比对待下人还不如。

待他后来认识了胡四,手中开始有了这些新研制出来的药物,就开始越发肆无忌惮,将那些药物都用在了她的身上进行试验。

李杜若苦笑道:“我有时候活的甚至不如一条狗,他要我跪在地上爬过去,去求他,然后再用鞭子狠狠地抽我,骂我怎么没跟着我的父兄他们一起去死。”

这个永平侯看着人模人样,一副儒雅端方的样子,竟是个衣冠禽兽,还对着发妻下药!

李杜若:“我在他眼里,甚至还不如外头那些女妓,他嫌我木讷,嫌我无趣,嫌我被他打得浑身是伤也不会喊一句。”

若不是为了她的孩儿,她早就去地下寻她的父兄们了。

陆怀砚问道:“那位二老爷呢?他是不是对你起了不轨之心?”

李杜若点点头:“不知他从何处拿到了同样的药,然后对我……”

“别说了!”话还没说完,就被杜崇泽一声呵斥打断了。

“我求求你了,阿娘,别说了。”他怒目圆睁,双手上的镣铐叮当作响,冲着他们喊道,“都是我杀的,一切我都认了,跟我阿娘无关,你们放过她!放过她!别再问了,算我求你们了!”

李杜若上前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孩子,你若死了,阿娘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念想。”

裴珣听闻消息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母慈子孝”的场景。

他狐疑地冲着陆怀砚挑眉:都招了?

陆怀砚冲着他点点头。

而后挥手示意,几人便上前将他们母子二人分开。

他的语气算不上严厉,似乎也有一丝疲惫,对着李杜若母子说道:“案情缘由现下都已查明,大理寺只负责查明真相,具体如何量刑定罪,便是刑部的事了。”

裴珣:“?”

合着坏人都是他来做?

裴珣清了清嗓子:“刑部也会酌情考量的,天气寒冷,现下还请夫人先回府吧。”

送走了李杜若,裴珣懒洋洋地靠在了椅子上,闲聊道:“陆少卿准备将量刑这么大一件事就交予刑部来决定了?”

陆怀砚瞥了他一眼,整理好手中的书卷,道:“本就应是刑部的职责。”

裴珣呵呵一笑:“既如此——”

“这书写结案文卷还得花费不少时间,我便在大理寺再多待几日吧——”

陆怀砚:“……”

临走前,裴珣还对着陆怀砚感叹了一句:“难怪我觉得永平侯夫人看着眼熟,陆少卿有没有觉得,她方才笑起来时的模样,与黎娘子可有五分相似。”

陆怀砚眸色瞬间沉了下来:“没觉得。”

裴珣见状连忙赔笑道:“切莫怪罪,许是两人笑起来时脸旁都挂有梨涡,是我先入为主了。”

陆怀砚皱眉,语气森然:“裴侍郎还是抓紧去写你的结案文卷吧——”

第33章 煎饼果子(一) 黎师傅,不够吃啊!……

大理寺食堂新打的铁板锅终于到了。

黎书禾终于兴奋起来。

以往她就爱吃一口路边的煎饼果子,酥脆的薄饼加上香浓的酱汁,咬上一口,内里的馅料满满,口感丰富,简直回味无穷。

煎饼用的面糊用的是麦子粉,又掺杂了些绿豆一同调制而成,烧热的铁板上刷了一层薄油,拌好的面糊倒一勺上去,呲拉一声响,竹刮板转了两圈,又敲了一个鸡蛋抹匀。

趁着蛋液还未凝固,洒上香葱和芝麻,然后翻面继续煎饼。

往背面刷上一层浓郁的酱汁,铺上生菜叶、薄脆、芋头丝还有里脊肉等小料,再往里面裹上一条刚刚炸好的油条。

等饼子折叠后卷成一块长方形,带着香气的煎饼果子已经被裹得鼓鼓囊囊,面皮上面还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

黎书禾将刚做好的煎饼果子塞进油纸包中,不少大人们单手拿着便直接开始用食,当真是方便至极!

丁復早已按耐不住,连位置都没寻到,便先咬了一口。

先尝到的是油润弹韧的面皮,裹着浓香鲜嫩的鸡蛋扑面而来。

再一口下去,薄脆酥脆,生菜翠绿,里脊肉香嫩,再配上那浓郁的酱汁,众多丰富的口感在舌尖翻腾,虽然种类繁多,却平衡地混合成了一种奇妙的风味。

此乃人间一大美味也!

丁復不知不觉便已吃完一个,面上大骇!

他记得自己没吃几口啊,怎么就没了呢!

丁復含泪道:“黎师傅,这个煎饼果子,是不是不该限量啊。就两个,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身后不少同僚异口同声地附和道:“黎师傅,确实太少了,不够吃啊!”

越想越饿,丁復见着黎书禾手上的动作停顿两秒,继而转头看向他们,心道有戏!

迫不及待地靠近了些,正欲再行劝说,只见陆少卿和裴珣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丁復的脸立马又垮了下来。

陆少卿在这里,他还哪敢再提!只好垂头丧气地先窝在了一旁。

准备等陆少卿离去了再见机行事!

陆怀砚走到前头看了一眼今日的朝食。

又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吃食,眼前的女郎在这个平板锅上一刮一铲,刷上酱后,又往里塞着不同的小料,最后折叠成四四方方的长方形,边角整齐地包在了油纸包中。

他刚刚接过,还未入口便见着旁边的裴珣踮脚张望起来。

裴珣抢在他前头问道:“黎娘子,今儿的汤食我怎么瞧着与豆浆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呢?”

黎书禾眉眼弯弯:“裴大人好眼神!这是豆腐脑,与那豆浆相似却有些许不同。”

黄豆经过浸泡、磨浆、过滤、煮浆后,最后加入卤水点浆。洁白的豆腐脑仿若凝脂,光是看着便是让人不禁想要用勺子去搅一搅。

裴珣惯是爱这种养眼之物。

看着便是心情大好,含笑问道:“黎娘子这个豆腐脑也是有甜口和咸口之分?”

黎书禾莞尔一笑:“又说对了,裴大人当真是个会吃的!”

裴珣:“那便两种口味各来一碗吧!”

陆怀砚见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忽略了自己,心中渐渐泛起一丝躁意,面上也跟着一沉:“裴侍郎,如今案子既然已了,你也该回刑部了。”

丁復耳朵尖着,一听这话,立马又起身跟着附和:“就是就是,裴侍郎在这里实在是占用我们大理寺的份额!”就是这个罪魁祸首害得他们每日的吃食都减少了!

裴珣脸上瞬间大惊失色:“陆少卿,可不带这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他手上紧紧攥着那刚递过来的油纸包,警惕道:“我正在思索这起案子应该怎么判处,如今几位嫌犯都关在大理寺,我该时时来审讯一番,才好决定如何给她们众人量刑!”

裴珣见陆怀砚一时没有回应,立马从兜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压在桌案上。

“黎娘子,这便算是我的食材费,多的算是给女郎的辛苦钱。日后还劳烦给我留两份食。”

陆怀砚冷哼一声。

这个裴珣定是不知道,眼前的女郎是个十分有原则之人,断然不会收取这笔银子的。

下一秒,黎书禾擦了擦手,将这锭银子收入怀中,满脸笑意。

“裴大人放心,保管你以后来时,吃到的都是热乎的!”

陆怀砚:“……”

他倒是忘了,这女郎也是个极其爱财之人!

陆怀砚端起食盘,一脸郁色的坐在了一角。

只见那苍蝇般挥之不去的裴侍郎还跟着他坐了下来,一点都没有自己不是大理寺内部人员的自觉性。

罢了,左右等他将卷宗整理完毕呈与圣人后,裴侍郎也该回刑部了。就剩这几日,便不与他计较了。

把视线拉回到自己的食盘中。

比起油纸包起的煎饼果子,他更想先尝一尝这碗香甜的吃食。拿起勺子轻轻搅了搅碗中的豆腐脑,滑嫩的豆腐在勺中轻颤,再与清亮的糖水交融,细腻如脂,入口即化。

绵密的口感带着清甜的豆香,恰到好处的甜润感轻抚舌尖,仿若清泉流过,每一口都让人陶醉其中。

用了几勺再咬一口手中的煎饼果子。

蛋香和酱香在鼻腔与口腔中回旋,软嫩的鸡蛋与香脆的葱花交织在一起,牙齿咀嚼后留下的咸香,都化为脸上的愉悦,最后连同满足一齐吞入腹中。

陆怀砚觉得这一顿朝食用的甚是满意。

而一旁的丁復,手中第二个煎饼果子也已经被他吃得一干二净,连带着两碗豆腐脑也都已然送入腹中。

正想着该如何劝说黎师傅改一改这食堂限量的规矩。

抬眸看见裴珣正一脸得意地品尝着碗中的美食,顿时心生一计。

丁復清了清嗓子,义愤填膺道:“陆少卿,那永平侯死活不肯开口,这可如何是好!”

陆怀砚将唇角的一点酱汁拭去,抬眸问道:“现下他状态如何?”

丁復应道:“用了点刑,又饿了两天,身子应是虚弱的。”

陆怀砚:“五石散的毒瘾有没有发作?”

丁復摇摇头。

许是这永平侯平日里服食的剂量不多,直到现在都未见他有什么异常。

陆怀砚:“那便再饿着,什么时候肯开口了,什么时候再给他饭吃。”

丁復一喜。

来了来了,终于将话题引过来了!

他装作一副深沉的模样,开始出谋划策:“大人,我倒是有个计策,不知可不可行!”

陆怀砚转头看向他。

丁復一福正义凛然的模样,说道:“下官觉得光是饿着他还不够。”

陆怀砚:“嗯?”

丁復:“得在他的面前大吃特吃,让他见着吃食的模样,又闻着这食物的香味,看得见吃不着,这才当真是让人抓心挠肝,痛不欲生啊!”

说着,还悲怆地假意哀嚎了两句。

裴珣听在耳里,跟着笑了声:“这主意倒是不错。”

丁復点头称是,难得觉得这人没有那么讨厌了。

没想到裴珣下一句话就跟着出来了:“不如就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吧。我这就收拾收拾去监牢,带上黎娘子做的朝食便好!”

丁復:“?”

怎么还有人想来抢他谋划已久的成果的!

丁復轻哂一声:“裴大人干好自己份内事就好,大理寺的活就不劳您费心了。”

裴珣:“咱们都是为了早日破案,不必如此计较。”

丁復:“……”我可去你的吧!

……

大理寺监牢的狱卒邢台东,最近每逢轮到值守的日子,总是有些魂不守舍,时不时还长吁短叹。

尤其是到了饭点的时间,将犯人的吃食发放完,就坐在监牢门口的那张小方桌上,只觉得无比痛苦。

再看着这桌上的清粥小菜,外加两个大白馒头,更是心中煎熬。

范正平问道:“小邢,你家里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这一早上,我看你叹气叹了不下数十次。”

邢台东手里抓了一个馒头,声音闷闷道:“以往只觉得咱们这些个狱卒幸运,不用被食堂那两位师傅荼毒,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想到有朝一日,食堂里竟来了一位手艺这般高超的师傅!做的吃食还都是没见过的。

看不到还好说,偏那些个大人吃完来牢狱提审犯人时,一路都在讨论那朝食的美味。

邢台东捶胸顿足!

这不是衬得他们这般正常的餐吃食都变得平淡寡味了吗!

尤其是昨日见到两个差役来提审那永平侯世子时,嘴上的油光还未拭去,都不用问,便能知晓那朝食到底有多美味了!

不仅邢台东糟心,与他一同值守范正平也是亦然。

自从上次吃了那碗美味的猪蹄面,他日日都是魂牵梦绕,连做梦都在流口水。

只可惜,这连续一个月都是他们二人值守,还要再煎熬许久啊!

正在叹息时,丁復拎着食盒到了这牢狱之中。

两人一看这情形,相互对视一眼,皆是如饿狼一般,眼放绿光。

邢台东讨好地笑了一声:“丁司直这食盒里装的是……”

丁復:“哦,是今日的朝食,特地来给永平侯看看。”

邢台东:“?”此等美食只为了让永平侯看一眼,岂不是暴殄天物!

忙问道:“不知是怎么个看法?”

丁復嘿嘿一笑:“永平侯已经两天都没有用食了吧?我若当着他的面吃这等美食,只怕他会更加饥饿难捱,说不定就直接招了。”

邢台东会意,立马自告奋勇:“丁司直,这活我擅长,不如让我来吧!”

范正平也马上举手:“我也可以!”

丁復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哼唧一声:“我看是你们自己想吃吧!”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一个个心里打得都是什么主意!

丁復不为所动,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想出来能多吃一份的计策。为此特地找了一堆的理由与陆少卿软磨硬泡,最后还差点与那刑部的裴侍郎大打出手才换来的这次机会!

邢台东道:“丁司直有所不知,这永平侯如今是破罐子破摔,我们方才送去的朝食仍是一口未尝。”

范正平收到眼神示意,立马附和:“没错啊。这万一要是您这法子不生效,那……”

他故意没把话说完,但丁復立马听明白剩下的半截是什么意思。

要是这法子没效果,他也就是只能多吃这一顿!若是有效,那日后便可以经常使用这法子,让那些嘴硬的犯人开口。

丁復搓了搓手,展望美好的未来。

但是看着眼前这两人蠢蠢欲动的表情,他还是假意绷着脸问道:“你们两个难道有什么好法子不成?”

邢台东连连点头,生怕晚了丁復会反悔:“我们三个人一同当着他的面吃,冲击力会更强!”

范正平:“没错!”

邢台东:“别的不说,我们两个唱戏是最拿手的,保证馋不死他!”

范正平:“正是如此!”

邢台东:“再者,我们两个还可以威逼利诱,绝对不脏了大人的手!”

范正平:“愿为大人效劳!”

丁復:“……”

说来说去,都是馋他这食盒里一份吃的罢了!

但是邢台东这话颇有几分在理,丁復打开食盒,拿出方才多领的那几个煎饼果子,一人分了半个,语气中还有些不舍:“若是这法子没用,我非得揍你们一顿不可!”

邢台东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监牢内。

永平侯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短短两日,不复往日的端方儒雅,他憔悴得仿若街边乞丐。

丁復自从知晓他的真实面目后,一想到他从前的伪装便惺惺作呕,冷冷道:“侯爷从前风姿卓约,如今倒成了阶下囚,若是不从实招来,怕是大理寺那些刑罚可受不住。”

永平侯睁开双眼,双目猩红,瞪着牢门外的几人。

丁復全然不顾他的心情,当真在他面前撕开一角的油纸包吃了起来。

年纪尚小的邢台东早已吃上了,咬得那煎饼果子里的薄脆咔嚓作响。

范正平瞧瞧这位丁司直的脸色,见他一心扑在这吃食上,没有其他异色,也跟着撕开油纸吃了起来。

外面的蛋饼皮酥嫩滑腻,生菜片爽口,一口下肚,只觉得满口都是酱汁浓郁的香味。

邢台东不忘使命,大声嚷嚷起来:“这吃食简直绝了!我该是多大的福气能吃到这般美味啊!”

范正平紧接而上:“是了是了,这饼子让我想起了我的阿婆,小时候她时常烙饼子与我吃。”

两人声情并茂,痛哭流涕,真情实意,仿佛吃的不是一个小小的煎饼果子,而是吃着什么珍奇的山珍海味。

丁復咬到一半的嘴巴顿时停住。

这两人这么能演,似乎完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啊!

丁復嘴边还挂着煎饼果子的残渣,大声呵斥道:“永平侯,你若是老实交代那五石散究竟从何而来,我便将此等美食匀你一份!”

“若是还不开口……”丁復冷哼一声,“那便继续饿着吧!

这时,永平侯突然站立起身,嘴里发出“啊啊”的嘶吼,用力地拍打着牢门。

铁链也在他身上发出铛铛的声响。

“啊——啊——”他冲着几人呲牙咧嘴,大声吼叫。

丁復目瞪口呆,手中剩下那半截的煎饼果子差点掉落地上。

永平侯……莫不是被他刺激疯了吧……

这可如何是好啊!

第34章 煎饼果子(二) 谁是冤大头?

丁復几乎是用跑的敲开了陆怀砚的房门。

裴珣正坐在里面悠哉悠哉地写着卷宗,顺手拿起桌上的糕点品尝一二。

“陆少卿这桌上的糕点有些过于甜腻,吃多了便觉得有些噎人。”

陆怀砚冷眉道:“不喜欢吃还要尝,裴侍郎有受虐癖不成?”

这时,房门敲响,陆怀砚也懒得与他再多加纠缠,正唤人进来。

便见着丁復大喘着气,手里还捏着方才特地申请多领走的煎饼果子,一脸惊恐地看向自己。

陆怀砚微微皱眉,问道:“何事这般慌张?”

丁復还没恢复呼吸,大着舌头说道:“大人,那、那永平侯,疯了!”

陆怀砚和裴珣同时抬眸望了过去。

陆怀砚道:“怎么会突然疯了?”

丁復支支吾吾道:“就、就拿着这饼子在他面前吃了吃,他就疯了。”

陆怀砚:“……”

裴珣接嘴道:“算起来永平侯入狱已有几日,怕是五石散的药瘾发作了吧。”

丁復仿佛找到了救星,一拍脑袋。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是五石散发作这种可能。连连点头附和道:“永平侯现下双目猩红,在牢狱里大喊大叫,似乎真有点像这五石散成瘾的症状!”

丁復小声地询问:“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陆怀砚本想说一句“罪有应得”,却因着五石散的下落还未查清,只沉吟片刻道:“将那日抄出来的五石散拿一点出来,喂他服下。如果他一直不愿意说出这五石散从何而来,便一点点减少用量,让他发疯。”

丁復哑然失色,一时愣住。

最后躬身应道:“是。”

等人走后,陆怀砚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人,不禁扬眉问道:“裴侍郎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裴珣起身,假装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他桌案上的奏疏。

短短一眼,便已看个大概。

他摇摇头道:“没什么,只不过有些感慨罢了!”

一向坚守“法不容情”的陆少卿,居然在最后书写案卷时,特地略过了这些女妓们多次共案的这一笔。

也不知到底是遗漏还是故意啊!

……

黎书禾忙完厨房里的事情,便去了一趟宣平坊。

一来是想去看下卢方的食肆最近生意如何,二来是想去找个磨坊做一些芝麻酱出来。

她初来长安城,对着这儿的地方还不熟悉,思来想去,还是找阿舅最为靠谱。

还未踏入食肆,便见着有两个穿着一袭青衫的男子在外头忙活着。黎书禾停顿半晌,想来这是那两位她还未曾见过面的表兄。

她走近了瞧着,这两位堂兄虽不说相貌出众,却也是仪表堂堂。不说吴氏长得一脸福相,光是那细腻的皮肤也知道她的底子好,再加上卢方的模子也是十分的端正,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卢大郎见着这边有客人来了,立马上前招呼着:“客官里面请——”

黎书禾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旁边的一位熟客便指着她惊呼起来:“许久未见,小娘子怎么今日过来了?”

卢大郎满脸疑惑,听着这几位客人与眼前这位女郎十分熟稔的样子,莫非也是位熟客?

黎书禾冲着那位客人笑道:“刚忙活完,便赶来瞧一瞧。”随后朝着卢大郎行了一礼,“表哥,我是书禾,前些日子还在这儿叨唠了舅舅、舅母一段时间。”

卢大郎恍然明白,随即打量起眼前的女娘。

梳着个双髻,上面还坠着两朵绒头花,看着十分的明媚乖巧。

卢大郎满脑子里想着这些时日他阿娘的絮絮叨叨,说着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妹是如何的能干,又对着他耳提面命地让他时常多留意书院里的同窗,若是有合适的记得介绍给表妹相看一二。

这年龄看起来这般小,他阿娘到底着什么急!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旁边的客人们又聊了起来,对着他们兄弟二人说道:“这女郎可太厉害了,先前你们没回家时,她一个人又要顾着煮那云吞面,还要负责收银跑堂,真真是了不得!”

卢大郎循声又瞧了自家这表妹一眼,只见她依然神色淡淡,丝毫没有因为夸耀而起了骄傲之心。

心道,这女娘不骄不躁,便是学院里的那些个老生都不一定能做到这般神色平静,不动声色的。至于阿娘那些话语,早忘到天边了。表妹这般出挑,哪还用得着他们瞎操心啊!

兄弟二人将黎书禾迎进门,还没等将此事告知阿耶阿娘,吴氏便眼尖地发现了。

“你这孩子!”吴氏将手中的木盆放下,连忙擦干了上前,“怎么突然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她捂嘴笑了笑,顿觉不对,忙又板着个脸问道:“可是在大理寺受了什么委屈?”

说着,当即就要去后院找卢方出来商量。

黎书禾连忙将人拦住,说道:“舅母,我没受委屈,是有事来找阿舅帮忙。”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吴氏更怀疑了,只当她有事瞒着自己,胸口跟着一起一伏:“你说说那卢望之,好好的哪有把你一个女郎介绍去大理寺那等地方。”

说着连声音都有了些哀叹:“听说那里头关着的犯人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你让我们怎么放心!”

前几日隔壁那张婶还来问起这事了,说出来的话还阴阳怪气的。

“我说吴嫂子,你这看不上我们家三郎便直说,何必还把人送走呢!你那外甥女是香饽饽不成?我们两家邻里邻居处了这么些年,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吴氏那会不知怎么解释,只说明了黎书禾是被招进大理寺做工的,哪曾想对方是更不相信。

张婶嗤笑道:“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那衙门里头是什么做派?她一个小小的女郎,能被招到那里去!?”

吴氏百口莫辩,跟她从此也断了来往。

现下见着黎书禾回来,张婶当时的话语犹在耳边响起,心里更是焦急。

黎书禾一看吴氏的脸色便知道自己这个舅母定是想歪了,忙解释道:“我只是想问问阿舅,长安城哪里的磨坊比较好,我想去做些酱料。”

吴氏的脸稍稍缓和了一些,却依然还是紧紧绷着。

“先进来吧。”吴氏牵着她的手,又瞧着两个儿子尚还云游的模样,在心里暗骂他们两人一句,连自己的妹子也不知道好好招待。

卢方正在里头打水洗脸。

自从禾娘留下了茶叶蛋的配方,他这食肆的生意是越发好了。偶尔拿那卤水卤一些其他吃食,那味道也是顶顶好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实在太忙了,一刻也离不开人。

饶是他那两个儿子从书院休假回家,初见这场景时也是吓了一跳。食肆门口的队伍挤满了人,嘴里只嚷嚷着掌柜的可快些。

卢方见着他们二人回来,赶紧往一人手里塞了块抹布,这就让他们干起活来了。

此刻,午后的日光暖暖地晒在人身上,总是觉得困倦,于是卢方就趁着空档赶紧回后院洗把脸,清醒清醒。

刚一抬头,就见着吴氏带着两个儿子往后院里来,忍不住又念叨了一句:“怎么都过来了?前头的铺子怎么办!”

“阿舅!”黎书禾的身影便从两个表哥身后钻了出来,笑眯眯道,“我过来看看你们。”

卢方脸上大喜,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怎、怎么今日过来了!”

他算了算日子,还没到旬假呀!跟吴氏想到一块去了,只觉得她莫不是被人欺负去了?

卢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问道:“禾娘,你在大理寺这些时日可好?”

黎书禾点点头道:“自是好的。”

卢方还有些不信,试探道:“可有人为难你?”

黎书禾摇头,温声道:“我确实是来寻阿舅帮忙,只不过是因着在这长安人生地不熟,想让阿舅带我去找一间靠谱的磨坊,想要制一些新酱。”

听她这么一说,卢方才放下心来。

将手擦拭干净,说道:“那得再等等了——”

他笑着道:“多亏了你那方子,现在食肆客流如织,一下子还抽不出空。”

卢记食肆生意兴旺,黎书禾自然也是高兴的。舅舅一家的生活红火了,不说别的,就是日后她真的走投无路之际,起码还能有几分倚仗。

黎书禾撩起衣袖,边说边往外走着:“那我也来帮一帮阿舅,就是等等晚间还要赶回大理寺准备明日的朝食。”

卢方满脸笑意,连连应道。

……

才过申时,卢方便解下了身上的围裙,收拾好东西拾掇黎书禾往外走了。

黎书禾看了一眼食肆里还未减少的客人,担忧道:“这会儿离开,会不会影响食肆的生意?”

卢方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些吃食都卤煮好了,也就是收银子和上菜的活计,大郎和二郎两个人没问题。”

说着又正式向她介绍了一番。

“这是你大哥卢子华,二哥卢子思。”卢方转过头时,已然换了一副严厉的表情,“这是你们月婉姑姑的孩子,以后见着要好好照顾她一二,知道了吗!”

“知道了。”兄弟二人应的响亮。

一来是因着这位表妹长得确实讨喜,二来,方才他们也瞧见了。

表妹手脚利索,一应事务都无比娴熟,想来是之前在食肆里帮衬了许久。

两人在书院里也是学习了不少“之乎者也”和“礼义廉耻”,这才明白过来这些时日他们不在家的时候都是这个表妹在替他们家里头做活,再面对黎书禾时更是有几分感激和羞愧。

两人齐声道:“阿耶放心,这儿有我们俩在。”

卢方摆摆手,带着黎书禾往外头走去。

“禾娘,你来这一趟就对了!”卢方边走边说,“就在前头河滨坊就有一个‘老金磨坊’,他那榨的油都要比外头其他地方的香一些!”

走过桥后,卢方见着那大门紧闭的兰香院,才想起来问道:“诶,这妓馆杀人案的凶手怎么还没抓到?”

“已经抓到了。”黎书禾声音很轻,温声应道,“只不过这兰香院,只怕以后是都开不了了。”

卢方满脸不解的神色,又看着外甥女的神色有些哀愁,好奇的话到嘴边已然变成了关心。

“那些大人们可喜欢你做的吃食?”不等答复又自言自语道,“想来禾娘的手艺,肯定是受大家欢迎的,难不成是厨房里有人给你使小鞋了?”

黎书禾心笑自己这个舅舅惯是会脑补的,连忙打断他不断散发的想法,说道:“都没有,我很好,大理寺的人也很好。有一个蜀州来的师傅还与我分享了许多料粉,我这才趁着空闲也想做一些酱料感谢他。”

黎书禾尝过一次王师傅做的午食,其实味道算不上怪异。只不过每道菜他都爱加一些胡椒进去,呛得众人苦不堪言,这才“恶名远扬”。

她这才想到不若让王师傅试一试她的酱料,看看能不能挽救回一些名声。

卢方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不像说谎的样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老金磨坊。

黎书禾上前仔细查看周围的环境。

还没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芝麻香,墙角整齐地堆着一些麻袋,磨盘也都是清清爽爽,没有任何残渣留下。

怪不得阿舅一直夸赞这磨坊的油香,这般整洁的环境,磨榨出来的东西定是会少了那些杂质。

“老金,老金!”卢方冲着里头喊了几声,一个老发花白,但看着中气十足的老头走了出来。

老头朝外头瞅了两眼,一看来人,皱眉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前天才给你送的油,又用完了?”

卢方忙摆手:“不是,这是我外甥女,来找你买些酱。”

“什么酱?”老金说道,“可别又是十分繁琐的工艺。”

当初这卢方找他来定香油时,罗里吧嗦地提了一大堆要求,整的他好几天没歇过眼。

黎书禾上前一步,从容道:“芝麻酱。便是用着这芝麻研磨而成。”

芝麻酱?没听过啊!听着便不是好做的。

老金正要拒绝。

黎书禾眉眼弯了起来,笑道:“香油一斤一百六十文,我这个酱料比起那些个工艺来可要省了一半多的流程,我花一百文问你买,可好?”

老金咂巴着嘴,似乎有些不信。

黎书禾又道:“等这酱料日后出名了,您可是长安城的头一份!”

老金有些动容,开始犹豫起来。

这卢方的食肆自从来和他定这香油时,他本也是不耐的,可没想到这卢方生意越做越大起来,第二次便直接向他又定了二十斤的油。

老金琢磨着他的外甥女万一也是个有本事的,那岂不是把钱财往外推了?

黎书禾:“真的简单,只要把芝麻炒熟,放你这石磨里磨就行了。”

“当真?”

“当真!”

老金眯了眯眼,说道:“那你现在直接收个十斤,我便信了你的话!”

黎书禾:“……”

她只是想要做点芝麻酱尝尝鲜,但她不是冤大头啊!

不过这个冤大头,倒是可以找别人来当!黎书禾心想。

第35章 煎饼果子(三) 一切都是为了大理寺!……

黎书禾听老金这么说,心道他也真敢开口。

难不成买这么多芝麻酱回去做朝食?倒贴打工?她又不是个傻的!

思忖半天,说道:“你先磨一斤我尝尝味道如何,若是可以我便再来买十斤回去。”

卢方一听大惊,连忙阻止:“禾娘你买这么多做什么?这大理寺难不成还要你自己贴钱做吃食不成?”

黎书禾笑了。

要不说他们是舅甥两个,连脑回路都一样。

黎书禾:“没有的事,那一斤是我自个儿要的,剩下的大理寺采买自会来结的。”

卢方还有些踌躇。

这毕竟不是一笔小开支,大理寺的大人们能同意吗?

看出卢方脸上的担忧之色,黎书禾拍拍胸脯保证:“放心吧,我肯定不会亏着自己的。”

卢方点点头,又对着老金说道:“那这酱料我也要一斤,尝尝鲜。”

黎书禾将法子与老金大致说了一遍,又让他往里头加一些花生,干脆做成二八酱。

花生的甘甜可以中和芝麻的苦味,比起芝麻酱倒是更加醇香。

付了定金后,老金还振振有词道:“说好的,得买十斤!”

黎书禾笑得意味深长:“放心,一定会买的。”

就大理寺这群吃货们,怎么可能放过一种新鲜的吃食呢!

直到临走前,老金还拉着她的手念叨着:“女郎以后若是还有什么酱料想试的便来找我,价格保证公道!”

黎书禾:“那下次来便给我算八十文一斤吧。”

老金:“……”当他没说这话!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酉时,今日确实出来花费了不少时间。

黎书禾与卢方直接就在桥头告别:“等我休假的时候再来食肆看您。”

卢方依依不舍道:“还有两日便休假了吧?我算着的,回来定给你做一桌好吃的!先前住的那间屋子也一直给你留着的。”

黎书禾重重地点点头,不管卢方说什么都只是将话先应下让他放心,趁着天黑之前赶回了大理寺。

大理寺。

晚间的大理寺灯火通明,然而刚破掉案子的众人脸上也没有一丝喜悦之色,案子收尾工作繁琐,尤其是永平侯迟迟不肯交代五石散的来历,难啊!

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想到暮食还要吃刘师傅那奇怪的水果宴,更是心累。

吃吧,吃完这一顿,明儿便是黎师傅做的朝食了。

只有这般想着,心里头才有了些期盼。

……

刘茂春近来看着食堂里热热闹闹早上十分眼热,昨儿又听说有几位大人甚至夸赞那王师傅的午食大有进益,更是气得多撒了一勺盐,让覃采买抓到了把柄,狠狠地被责罚了一顿。

刘茂春心里苦啊。

本来由着他与这王师傅二人制霸这大理寺食堂,大人们不爱吃也不会如现在这样百般挑剔。但是自从那位女郎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还没等他弄清楚这王陶年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让用午食的人变多的,便见着已经有几位大人往食堂里面走了。

“还不赶紧打菜!”刘茂春冲着身旁的帮厨喊了一声,满脸笑意地看向走来的大人。

他特地打听了一番,得知黎书禾今早做的是一种饼子,里面塞满了许多小料。

饼子有什么难的?

既然那些个大人这么喜爱吃这种吃食,他跟着照做不就行了?

刘茂春自是得意,暮间的时候特地烙了许多的胡饼备用,又特地模仿了朝食的小料,炒了一盘芋头丝,炸了一大盘馓子备用。

哼哼,看他以后不得把大理寺众人的口味都拿捏得死死的!

几个大人稀稀散散地坐下来以后,一言不发地吃起了今日的暮食。

越吃,眉头皱的越深。被案子缠绕的心烦也抵不过这一盘吃食的痛苦。

这刘师傅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以往那些果子炖肉好歹也能吃上两口,现下这些焦黑的东西,到底要他们怎么下咽啊!

食堂里的人没吃几口便纷纷起身离去,留下破碎的刘师傅与他的两个帮厨面面相觑。

“别走啊大人——”

“您再试试这个,这个是刚刚炒出来的香草豚肉。”

“诶这个大人,您这胡饼怎么都没动过,把这些菜塞进胡饼里,这味道便更美味了!”

“……”

只可惜无人搭理他,一个个拂袖而去。

罢了,还是花些银子去外头买些小食来垫垫肚子吧!

……

孟淮今日被京兆府叫去分享验尸经验,等回到大理寺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旁边几条街坊的食肆也早早关门了,早已是饥肠辘辘,腹中空空。

无奈,只好去食堂将就一二。

刚踏进食堂门口,就瞧见刘师傅那谄媚的嘴脸,满脸的肥肉都堆在了一起,食欲顿时下降了几分!

他扫了一眼长桌上摆着的菜肴,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这都是什么玩意?!

偏刘师傅还不知道似的,一个劲地介绍起来:“孟大人,您看这芋头丝,是不是比早上那盘还要色泽鲜艳许多?”

嘿嘿,那是他特地加了火龙果调色的!这等秘方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刘师傅:“您再看这馓子,是不是更加酥脆,吃起来能嘎嘣作响!”那可是他特地多捏了不少面团,厚厚的炸起来可不比黎师傅那一丁点的份量要足!?

“您再看……”

“够了!”话还未说完,便被孟淮一脸怒气地打断了。

这刘茂春受了什么刺激!这些黑糊糊一团的玩意真是人能吃的?

刘师傅连忙将菜打到餐盘上递了过去,末了还贴心地夹了一个胡饼盖在上头,嘿嘿一笑:“孟大人可以将菜肴夹在胡饼里,这般滋味可更好些!”

孟淮瞬间明白了,敢情是瞧见早上黎师傅做的煎饼果子,想模仿来着。

孟淮哐当一下将餐盘一掷,只差指着刘师傅的鼻子骂道:“画虎不成反类犬!你学点好的行不行,学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看你这菜是给人吃的吗?别说人,就是喂狗,狗都要嫌弃!”

刘师傅被这一声惊响吓得人不由往后一躲,没想到后面更是被孟淮骂懵了,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学到了那朝食的精髓了吗?怎么还会落得如此下场!

“不吃了!”孟淮一甩袖子,气冲冲地往门外走去。

走得急了,迎面撞上了正来替陆少卿打暮食的丁復。

丁復见着孟淮一脸怒意,差点乐出声来。

谁没事干招惹了这个炮仗?

“老孟,谁惹你了?”丁復幸灾乐祸道。

孟淮没好气道:“还有谁?这刘师傅意图模仿黎师傅今儿的朝食,整了这么一桌子不伦不类的菜。”

丁復忙探头望去。

长桌案上摆满了一盘盘菜色,最旁边还摞起了一叠高高的胡饼。

“哪里像了?”丁復不解道,“刘师傅这个胡饼这么厚,哪有早上那个煎饼果子薄软。”

一想到他今日幸运的吃了三份,又偷偷在心里乐了。

孟淮:“可不是嘛!忒气人!”

说着拉着丁復的袖子就要外走:“走走走,咱俩一起去门口的‘张记面馆’一起对付几口。”

丁復拎着个食盒,这厢又被他扯着袖子,一时脱不开身,忙道:“你等等我,我这给陆少卿打饭呢,等等送过去了就一同与你去外头用些。”

孟淮松开手,气得又吹了两下胡子,走到门外头等他。

再看着刘师傅那满脸褶子,这食堂他便是多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刘师傅见着丁復过来,忙又换上笑容将方才那番话重新说了一遍。

丁復全当听不见,指了指桌上的菜色,说道:“这个,这个,再来一碗米饭。”

刘师傅:“啊?这胡饼不来一个吗?今日这菜就是要塞到胡饼里才香。”

那黎师傅的朝食不都这么做的吗!

丁復摆摆手,略有不耐:“不要不要,陆少卿不爱吃胡饼。”

刘师傅:“那这馓子呢?这馓子陆少卿应当是爱吃的。”他可是亲眼瞧见了陆少卿吃这朝食的时候,还特地挑出了这碎馓子吃!

丁復怒了:“你瞧瞧你这是馓子吗!石头都没那么硬的!而且人家的馓子又长又松,你这个比馒头还大,让人怎么下嘴?!”

“别啰嗦,赶紧照我说的装盘。”丁復忍无可忍,他还赶着出去寻些吃的。

刘师傅瘪瘪嘴,不敢再言。遂将食盒装的满满当当的,对上丁復的视线时还故意把头撇过去装无辜。

丁復一股气憋着上不来,谁让他打这么多的!陆少卿一个人怎么吃的完!?

丁復气冲冲地拎着食盒往门外走,又喊了一声一直在旁等候的孟淮。

一开口便是不吐不快:“真是气煞我也!这刘茂春给我打了起码三人的份量!陆少卿见了定是不愿浪费食物,届时要留我一同用食了!”

孟淮见状暗道不好。

三人份?那他可不能陪着丁復去送餐了,得先溜为上!

孟淮道:“哎哟——我这肚子怎么这么疼。”

他捂着肚子冲着丁復摆摆手:“你先去给少卿送食,我突然腹痛难耐,得先去一趟茅房。”

丁復看他痛的额头都冒汗了,忙上前搭了把手:“要紧吗?要不要我喊个大夫替你瞧一瞧。”

孟淮满头虚汗,那都是方才急出来的!他连连摇头,往后退了几步:“不用,我去趟茅房便好!”

丁復见他似乎真的不需要自己的帮忙,只好作罢,提步往另一头走去。

还没走两步,便碰到了刚刚从外头回来的黎书禾。

见她哼着歌脚步轻快,手上又拿着一罐东西,丁復敏锐的眼神立马将此物锁定。

“黎师傅,这是去哪儿了?”丁復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黎书禾拍了拍那陶罐,心情大好:“刚刚去找了个磨坊,做了些酱料。”

孟淮还未走远,一听这话,立马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忙问道:“什么酱料?”

丁復:“?”

丁復:“老孟你肚子不疼了?!”

孟淮急忙又把手捂住肚子,可怜巴巴地望向黎书禾。

黎书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咳两声:“这个叫芝麻酱,用的芝麻还有花生一同研磨而成,味道香浓醇厚。不管是拿来做麻酱拌面,亦或是当烫锅的佐料,都是顶顶令人着迷的。”

“尤其是古董羹里的羊肉烫熟了,卷起这浓稠的芝麻酱,一口咬下,更是能让这番滋味在口腔中缠绵萦绕。”说着,她更是舔了舔唇角,似乎已经想起了那番美妙的滋味。

丁復听的口水直流,喉咙吞咽了数次,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的陶罐,仿佛在看一样不得了的宝贝。

孟淮肚子也不疼了,忙问道:“黎师傅,可是给明日的朝食准备的?”

黎书禾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又叹了口气:“唉,我倒是想呢!”

“只可惜,我囊中羞涩,一月也只有六百文的工钱,这么一小罐便要一百文呢!”

黎书禾一边说着,还一边打开盖子让他们二人仔细闻了闻。

深棕透亮的芝麻酱散发出一阵阵浓郁诱人的香气,让二人猛抽鼻子。

光是这酱就这般香了,若是能做成吃食,那该有多美味啊!

孟淮当机立断:“黎师傅,这银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这就去找覃采买说道说道,一切都是为了让大理寺的诸位同僚能吃得更好!”

吃得更好,那干起活来不就更卖力了?!

丁復无比赞同:“我去找陆少卿!一切都是为了大理寺!”

两人随即分道扬镳,各自找人去了。

只有少女还站在原地,手里拎着一个陶罐,狡黠的目光在这暮色中闪闪发亮。

第36章 灌汤包(一) 您得将黎师傅的位置提一……

黎书禾迈进食堂,发现今日用暮食的大人们好像更少了。

偌大的食堂空空荡荡,只零星坐着几个大人,面对眼前的吃食长吁短叹,愁眉苦脸。

几人见着黎书禾进来时,均是眼睛一亮,而后又陷入苦闷之中。

黎师傅现下过来与他们有何关系?备的那也是明日的朝食!

那亮起的眸子瞬间又黯淡下去,扒拉着眼前这几份焦黑的吃食,心里将灶台前的刘师傅又骂了一顿,这一日日的,做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但即使心里百般不愿,也只能默默拿起那焦硬的胡饼随意吞食几口作罢。

黎书禾也瞥见了桌案前今日的暮食,心下有了些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