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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过桥米线 朝食吃不饱上值都没心思!(……

对于食堂晚间发生的闹剧,黎书禾自是不知。她正准备去库房领取明日朝食的食材,还没迈出步子,便被覃采买拦下了。

覃采买笑呵呵道:“听闻黎师傅是手艺顶顶好的,最近几日朝食不仅没有浪费的食物,反而还因为食材不够,让许多大人们都来我这诉苦。”

黎书禾一听这话,便知道覃采买那日定是没有尝过她送去的韭菜盒子。只不过这话的意思总不是来问责吧?

她扬眉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多谢覃采买关照,每日的食材都是按人数备的,这两日还特地多备了一些,只是大理寺的大人们胃口确实是比较好……”

她剩下的话不用说,也表明了那个意思。

真不是她偷懒,也不是她备的量不够,是大理寺的大人们太能吃了!!

覃采买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见她误会自己的意思,忙解释道:“黎师傅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寒冬时节,天气已然十分寒冷。狂风卷起,能把人的耳朵都给冻掉。覃采买不住地跺脚,往手里哈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

“大人们都说朝食实在太过可口,特地叮嘱我,食材方面都要先紧着黎师傅,所以我这才特地跑这一趟。”说着顿了顿,走到前面带路,“我先陪你去库房瞧瞧。”

原是如此,黎书禾道了声谢,又转身将屋门锁上,便跟着覃采买往库房走。

路上,覃采买还有意无意地提点了她几句:“咱大理寺的大人们,虽然都比较好说话,可有时候确实也是要约束一二。许是黎师傅的手艺太好,我也是头次听见有几位大人为了一份吃食大打出手的事。”

黎书禾脚步一滞,停了下来。

她就知道这覃采买突然来找她,定是有什么事情。挑选食材是一回事,恐怕还有其他的吩咐。

她停了下来,旁边的人也顺势停了下来。

覃采买知道她是个明白人,就直接将话说出了口:“朝廷给每个衙门公厨的采买银钱都是有定数的,以后给大人们供应的吃食,需得定额一人最多两份才好。”

黎书禾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她只领月钱,又没有什么考核指标和考核业绩的,便点头应下了:“我知晓了。”

覃采买见她如此爽快,又笑着又补了一句:“明日朝食我会早点来食堂说与各位大人,不会让你为难的。”

黎书禾叉手行礼道:“多谢。”

说话的瞬间便到了库房。

守库房的杂役已与她十分熟稔,见着来人起身喊了一声“黎师傅”,又看着落后几步的覃采买,立马站直了腰板问候:“覃采买来了啊。”

覃采买指了指黎书禾,对着那杂役说道:“以后库房里的食材都让黎师傅先挑,她挑完了再让其他几位师傅选。”

许杂役有些愣住了。

虽然他平日里也会给黎师傅留着些好食材,但覃采买这般吩咐便是过了明路,当即高声应道:“是。”

覃采买又带着黎书禾往库房走着,一边还说着:“今儿刚从庄子里运来了十几只鸡,现下还养在后头的院子里,不知道黎师傅要不要?”

黎书禾心里有些诧异。

鸡?那不是拿来做午食和暮食更为合适吗?覃采买这般问,难道是想尝一尝她熬的鸡汤?

虽说她一时不知道覃采买的用意,但这般送上门的好食材她是断然不会拒绝的。

当即应下了,又挑了几根猪筒骨,和一些豚肉、配料。

最后瞧着那地上一筐新鲜的菌子,眼睛骤然放出光芒。

她歪头,侧着身子瞧了一眼旁边的覃采买。

见他在这库房内挑挑选选,看到不少好东西都问她要不要,似乎是真的任由自己挑选。

黎书禾也便不客气了,直接问道:“这筐菌子我可以拿吗?”

“自然可以。”覃采买很好说话的样子,特别大气地说道,“看上什么随便拿,不要浪费即可。”

黎书禾兴奋地将这筐菌子给一齐拿上了。

头一次毫不心虚地选了满满当当的食材,她自是拱手道谢:“多谢覃采买,我今晚便去熬一锅浓稠的汤汁,您明儿一早来了就能吃上,保准不会辜负您的好意。”

覃采买应道:“那我明早便等着尝一尝黎师傅的手艺。”

他冲着许杂役招手,让他将这些食材登记,又吩咐让人去叫黎师傅手下的帮厨过来一同帮着把食材拿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冲着黎书禾告辞:“那黎师傅自个儿忙活去吧,如果还要找人帮着杀鸡的,便找许成这小子。”

许成就是许杂役的本名。

黎书禾又露出那副标准的微笑,深深浅浅的梨涡挂在脸颊上,让她明艳的脸庞在烛光下柔和了几分。

……

运了一板车的食材回去后,黎书禾还是没能想明白这覃采买究竟是何含义。

不过他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现下最重要的是自己拿了这么多贵重的食材,明日若做不出可口的朝食,定是会落人口舌。

她看着正忙活着搬运货物的田七和春桃。

田七平日里话比较密,但做起事来倒是十分的踏实可靠,有时候活多了也从不抱怨,反而一个劲地想多干一些,跟着她多学些本领。

春桃亦是如此,但是小姑娘总是对自己不自信,明明已经学会了,却不敢轻易独自尝试。

黎书禾想了想,不如今日便教田七和春桃两人怎么吊汤吧。学会怎么吊一手高汤后,便是走到哪都不怕的!

他们将这一板车的食材都搬进食堂时,刘师傅的两个帮厨正收拾好灶台,跟在他的后头。

刘师傅路过时瞥了一眼,满满当当的食材就堆积在灶面上,看着比他暮食用的还要多一些。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自是见不得黎书禾好的。

这几日来食堂用暮食的人比往常更少了几分,他刚开始还不明缘由。后来打听才知道被这小丫头片子摆了一道,以致于最近暮食浪费的粮食颇多,连带着每日收泔水的监士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丝鄙夷。

刘茂春气得牙痒痒,又见着早上的食堂越发热闹,更是将她列入自己仇敌的名列之中。

现下看着她拿着这么多的食材,心里愈发愤愤不平。

刘茂春冷哼一声:“我竟也不知这朝食何时也需要这么多的食材了,黎师傅莫不是为了故意显摆,准备在朝食的时候做一桌子山珍海味不成。”

黎书禾笑着应道:“山珍海味倒是算不上,不过刘师傅若是馋这一口,明日朝食还得早点来排队才是,用朝食的大人们多,不然指不定要等多久呢。”

“你——”刘茂春被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一句话哽在喉咙竟说不出来。

看不出来这小丫头竟然还是个伶牙俐齿的,竟敢说他想吃她做的朝食?还敢嘲讽他每日暮食无人问津!

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刘茂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甩衣袖气冲冲地离开了。

得意个什么劲,走着瞧!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气走了刘师傅,黎书禾又叫田七去找许杂役杀了几只鸡,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处理食材。

许杂役将库房一锁,跟着坐在厨房看他们忙活着,也想看看平日里那些美食究竟是如何做出来的。

他一手抓着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就瞧着他们三人在不停地忙活,在心里不停地偷着乐。

黎书禾瞧着他一个人悠哉悠哉瞅热闹的模样,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道:“许大哥不如猜一猜我明日要做些什么?”

做什么?许杂役心里也正疑惑着。

看着这么大动静,总不会像午食和暮食一样做几个炒菜吧?

黎师傅的手艺固然不错,可这大早上的吃炒菜……是不是有些太油腻了。

他属实想不出来,只得摇了摇头。

黎书禾颇为神秘地说道:“明日要做的这道朝食,还有一个关于秀才和他夫人的故事。”

她卖足了关子,把许成的好奇心全勾了上来。

许杂役平日里闲来无事就爱看一看那话本子,什么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他更是犹为喜欢。

黎书禾也是偶然瞥见他怀里揣着的话本子时,才发现了这事。

许杂役手里的瓜子也不磕了,迫不及待地问道:“黎师傅快说与我听听。”

黎书禾摊摊手,指着地上那一堆食材,无奈地叹气:“我倒是想说与你们听,可是现在这般多的食材,一时之间也处理不完,怕是要来不及。”

“加上我帮忙就来得及了。”许杂役立马将袖子撸起,一同与他们蹲在地上帮忙清洗着,又一脸好奇道,“黎师傅快说来听听。”

黎书禾见他总算是没有一个人坐着嗑瓜子拉仇恨了,这才低头轻笑一声,晃头晃脑地开始讲起了故事:

“相传滇南小镇有一处湖心小岛,岛上住着一个勤勉好学的秀才。秀才每日在岛上读着书,而他的夫人每日则会从家里备好饭食,再走过一座长长的木桥来给他送饭。”

“夏日倒是好说,这秀才吃到嘴里的饭菜还是热乎的,但等到了冬日,湖面寒风簌簌,等送到时,已然冰冷,实在难以下咽!”

她说着,手里的菜刀手起刀落,利落地将鱼鳞尽数刮去,又将鱼肉片成了薄薄的一片,几近透明。

许杂役正听到一半,想知道后续如何,立马把身子又往前凑了凑,问道:“黎师傅,后面呢?”

“后面啊——”她悠悠拉长了语调,又说了下去,“后面这位夫人在某天炖了一只母鸡,直到过了桥后发现那汤碗还是热的,再尝一口鸡汤,依旧是鲜香滚烫。”

“这么神奇!”春桃立马抓到了重点,“我们明日莫不是要炖鸡汤?”

黎书禾又卖了个关子:“是也不是,等明日你们便知道了。”

他们被吊足了胃口,直到过了三更天,锅中肥硕的母鸡还有猪筒骨一同炖煮的香味传来时,他们早就将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忘之于脑后了!

……

日头刚刚升起时,锅里的汤色已经熬成了奶白色,汤上还浮了一层金黄的鸡油。

黎书禾拿起擀面杖开始敲着配好的香料包。草果敲缝,砂仁碾开,再将茴香、桂皮等塞进纱布包里,一齐沉进汤底中。

霎时汤底的香气中又更添几分浓郁。

田七就是在这香味中醒来的,起来时发现还被口水糊了自己一脸。

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一不小心睡着了……”

春桃瞪了他一眼:“还不赶紧去添些柴火。”

田七撑着眼皮一看,桌案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摞摞的盘子,上面又堆放着各式各样的菜色。生的鱼片、笋片、蔬菜有之,熟的肉沫、鸡片、腌菜亦有之。

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春桃瞧他这样子捂嘴笑了:“你睡着的时候,我可是跟着师父学到不少东西。”

田七捂着脑袋,感觉胸口疼得难受,好似丢了几百两银子一般。

黎书禾听到这边的热闹,轻声笑着,又补刀了一句:“还把剩下的故事也给听完了。”

田七胸口又中一箭,只差抽自己一巴掌。

真要命,怎么就没忍住睡着了!

田七耷拉着脑袋,洗净了手过去帮忙。

黎书禾把旁边的一个平底的锅灶让给他:“你来摊几个鸡蛋饼,然后再切成丝摆到盘子里。”

田七见来了任务,瞬间精神起来,立马应声开始干活。

外头的天色依然还只是蒙蒙亮起,三人组却已经在厨房疯狂地忙碌起来,直至炊烟升起,给这个冬日带来了一丝温暖。

……

卯时刚过,来上值的大人们已经紧赶慢赶往食堂方向来了。

浓郁的鸡汤混合着棒骨的荤香已经随着炊烟飘散到了食堂外。闻香而来的大人们不由加快了脚步,生怕去的晚了还要等待许久。

只不过等大人踏进食堂时,看到眼前这副景象却都是集体傻眼了。

一摞摞放着生食的碗盘叠在一起,另一个锅灶内滚烫的热水漫过一堆深口大碗。

煮碗?这是什么新花样?!

还没等他们排起队伍,便见着食堂里的覃采买乐呵呵地站在了桌案前,活像个笑面虎。

覃采买见着已有不少人进来,便扯着嗓子冲后头说道:“日后这食堂里的吃食,每人最多只可领取两次。”

“什么!?”刚赶到食堂的大人听闻这个消息后不禁开始哀嚎:“这谁定的规矩!只能领两次,谁够吃啊!”

“没错!我们这么早来上值,不就是为了多吃一口朝食吗?”

“限制午食和暮食可以,朝食可不行!古人有云:‘一日之计在于晨’,朝食吃不饱,我们上值都没心思了。”

“难道我等在大理寺为官,竟是连一顿朝食都不让人吃饱吗?!”

覃采买一句话说完,食堂里便是一片反对声。更有甚者,已然开始之乎者也,要当场提笔写折子递给陆少卿评判一二。

覃采买:“……”

“诸位大人们,祖宗啊——”覃采买也是欲哭无泪,这要求也不是他提的啊。他看着那些大人们逐渐发黑的脸庞,硬着头皮解释道:“这就是……陆少卿提议的。为了防止浪费,也是为了让进食慢一点的大人也能填饱肚子。”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在的。

自从黎师傅来了大理寺食堂,这桌案前领食的队伍是越来越长。有些个吃饭速度快的,一个人独独就能领个五六次,将肚皮都要撑破了。

而还有几位,尤其是年纪较长的几位大人,牙口不好,腿脚不便,总是争抢不过那些个年轻力壮的。

老大人们捋了捋下巴的胡须点头称赞:“早该如此!我就说这大理寺如今怎么风气日渐低下,竟不知尊老爱幼,不懂礼让,陆少卿这个决定当真是为了我们着想。”

“……”

老大人们一个个都夸赞着,他们在大理寺本就资历颇深,现如今听着食堂新出的规定也全然是为了他们,更是欣慰,当即就挺直了腰背,趁着那些年轻官员们不备,率先来到了桌案前。

黎书禾冲着覃采买眨了眨眼睛,手上一套操作却是行云流水。

竹夹从滚烫的锅水中夹起一个深口大碗沥干,铁勺再从那早已鲜香十里的汤锅中舀了一勺倒进碗中。

最后将盛满了汤底的海碗与那摆满菜肴的碗碟放入木盘之中,又对着眼前的大人说道:“吃的时候先下鹌鹑蛋和荤食,再下蔬菜和米线,搅拌均匀等候片刻便可以吃了。”

第一个领取的是位老大人,他头一次瞧见这些生生熟熟的菜肴摆放一起,顿时好奇心大起。

照着黎师傅的说法将食物按顺序投入到汤内。

几涮过后,生肉片与生鱼片在汤里氽熟,微微卷起边角。金黄的汤面上再洒上一层翠绿的芫荽沫,红黄白绿交相辉映,鲜美馥郁之余更添几分眼福。

老大人夹起一撮米线放入口中,软糯爽滑的米线顺着舌根径直滑进喉中,烫得他直呼气。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再张口时便是分外小心。轻咬一口早已浸满汁水的豆腐,汤汁顺着口子就流了下来,老大人急忙又啜了几口,不似方才那般滚烫,鸡汤的香混着菌子的鲜,只一小口,便是唇齿留香。

不少人见着自己的同僚已经坐下开始享用,一个个也张望着脑袋,早已忍耐不住,只盼着前头的人动作可快些。

一时间“呲溜呲溜”嗦粉的声音此起彼伏,惹得他们更是口生津液。

覃采买虽然已有耳闻,却也是头一次见到食堂如今的盛况。心想着,来禀报的杂役还竟是丝毫没有夸大,要不是他今日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这般场景会出现在大理寺的食堂之中。

再看着诸位大人们一个个吃得热汗淋漓,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形象,鼻尖又传来一阵阵汤底的香味,心里对着黎师傅的手艺更加好奇。

黎书禾在一旁瞧见了覃采买流露的眼神,立即秒懂!

此时再不拍马,更待何时!

她立刻将覃采买的那份备好,又让田七搬来一条椅子置于桌案前,说道:“覃采买今日辛苦,先尝一碗这‘过桥米线’填填肚子。”

覃采买倒不是少这一碗吃食,见着她这般自然是觉得她是个熨帖的人,心里对着黎书禾的好感再升两分。

“那我便不客气了。”他学着那几位大人的模样,将食材倒入这海口大碗,等烫熟后再送入嘴中时——

薄薄的肉片裹着汤上那层鸡油,鲜嫩适口。

覃采买直接吃得眼睛都微微眯起,总算是知道为何连陆少卿都会亲自派人来交代他了。

太阳渐渐透过门窗照了进来,温暖的阳光洒在地上,似乎驱逐了不少冷意。

陆怀砚踏进食堂时,好似他的身上都被镀了一层光圈。

食堂喧闹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鹌鹑似地埋头狂吃。

黎书禾见着这幅景象有些讶然。

这陆少卿生得这般俊美无俦,怎的好似凶名在外一般,旁人见了竟都害怕。

不过他今日怎的不让那位丁司直替他打饭了?

黎书禾也没有多问,与他说了吃法后,还颇为贴心地提醒了一句:“汤油烫嘴,大人等凉一些再喝。”

陆怀砚“嗯”了一声,端起木盘就走了。

春桃凑近了与她咬着耳朵:“陆少卿可真是冰山一般,光是站在那儿,浑身都散发着寒意。”

黎书禾多看了两眼没有说话。

是吗?没觉得啊。

那边,得了叮嘱的陆怀砚用食时自是小心。

菌子味道鲜甜,鸡汤醇厚清香,柔韧爽滑的米线吸饱了汤汁,一咬一嘬间,连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

再抬眸时,眼帘被蒙蒙雾气遮住,只模糊地瞧见台面上那道鹅黄色的身影,即使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也始终挂着那两个浅浅的梨涡。

还没等他将雾气挥散,便听着耳边的声响传来:“陆少卿。”

陆怀砚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蹭饭者”,不欲与他多言,默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嘶哈嘶哈——”裴珣舌头刚碰到汤汁,就被烫得卷起,高呼道:“烫死我了!”

陆怀砚闻言默默看了一眼,低头吮吸米线时都多了几分愉悦。

看来,这位黎娘子只对他额外叮嘱了。

……

裴珣今日换上了官服,同样的绯色,同样腰间系着一个银鱼袋,只不过两人虽然穿着相似,站在一起确实截然不同的。

如果说陆怀砚是霜雪压枝的梅,裴珣便是招摇的并蒂海棠。

黎书禾昨日从他们的谈论中也知道了裴珣是刑部侍郎,说是与大理寺联合调查这“妓馆杀人案”期间,这一日三餐都与他们一同在大理寺食堂用食。

她远远地望着,只觉得单从脸来说,还是他们陆少卿更为养眼!

还没等她多欣赏几眼美人,就被接连来上值的大人们催促着:“黎师傅可快些,我这饿得咕咕叫!”

“是啊,今日这朝食好生特别,红红绿绿的倒是好看。”

“可别再说了!这肚子里的馋虫都快把我心肝给啃穿了!”

还有人鄙夷道:“我看秦兄吃得都冒汗了还舍不得先擦一擦,我可定不会像他这般,简直有辱斯文!”

新来的大人们没瞧见他们的少卿大人也坐在角落里闷头吃着,食堂又重新恢复前几日热闹的景象,欢声笑语随着热腾腾的白烟一同升起,让这个原是最讲刑律规法的地方也充斥了一丝烟火气。

陆怀砚将这一整个海碗的过桥米线吃完,满足地将嘴唇擦拭干净。

虽说没吃到她的云吞面,但是今日的这份朝食,佐料丰富,咸淡相宜,一碗下肚,也令人在这寒冷的冬日以无限的熨帖暖胃。

他起身正准备离开,余光瞥到了身旁的裴珣,正仰头将一整碗汤底都喝了个干净。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跟他打,径直又冲进那长长的队伍之中。

陆怀砚:“……”

看来食堂限制每人的用餐份量这决定,还是十分正确的!

……

等众人都用完朝食,丁復虽然是第一个走进议事厅的,却发现陆少卿已经在那坐了有一会儿。

他将从兰香院拿来的卯簿和彤册取来,呈了上去:“大人,东西拿来了。”

陆怀砚接过册子翻开,他翻的很快,直到看到了某一个名字才堪堪停下。

两本册子,一本上面写着:【冬月十八日,绿芜,月事。】

另一本上记着:【冬月十八日,绿芜,永平侯世子。】

同一个日子,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一个来了月事的女子,怎么可能同他人欢好?

陆怀砚的眸色一沉,只觉脑子里的迷团只差一点点就能拨开云雾,他却被这片大雾困在原地,迟迟看不清前路。

思索间,其他几人也并排走了进来。

几人全都是一副餮足的模样,剔牙的,拍肚的……最后走进来的孟淮更是顶着个圆滚的肚子,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拎着个食盒。

丁復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多领一份!”

孟淮挑了挑眉,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桌上,生怕洒出来汤汁,这才说道:“谁说老夫多领了,一人限量两份,我这是第二份,特地留着午食吃的!”

众人:“!!!”

他们怎么没有想到!一个个全都撑着肚皮吃完了!

丁復气得牙都酸了,骂道:“你这个老狐狸!”

想到如此绝妙的主意也不知道跟他们分享一下!

就连裴珣也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突然定下了这限食规矩,不然我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上一碗。”

“还吃!”丁復更气了,就是眼前这位大理寺编外人员,跟着他们连吃了两日,还吃得比谁都多,恨不得案子立马告破,让人赶紧回他的刑部去。

陆怀砚闻言把目光看向吕一璋和康墩二人。

吕一璋被他的眼神一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道:“永平侯父子二人的风评简直是天差地别。”

“永平侯饱读诗书,温文儒雅,平日与街坊百姓说话都是如沐春风,在十里八街都是人人称赞的。”

“偏偏这般文人学士,却生了个不学无术的嫡子,整日流连浪荡在青楼妓馆,衣衫不整,身边常常都是被一群女妓环绕着。”

任谁都感叹一句:“作孽啊!”

陆怀砚听到这里有些疑惑,问道:“永平侯不曾管教?”

“管啊!”吕一璋说道,“那些乡亲们说他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怎么都教不起来,就放弃了。只要他不出去惹事生事便算是烧高香了。”

陆怀砚手里的笔停了停,接着问道:“永平侯只有这一个儿子?”

“只有这一个儿子。”

“纳了几房妾?”

“两、两三房吧。”

“都没有子嗣?”

“没有。”

毛笔继续在那张白纸上涂涂画画,终于在停了下来。

他落了笔,目光灼灼似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永安侯夫人是李崇的女儿,可对?”

在场的众人听到这个名字皆是一惊,个个面面相觑,就连裴珣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陆怀砚轻笑一声:“就事论事罢了,这么紧张干嘛。”

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脸色却依然有些青白交加。

陆怀砚又把目光看向了崔小篆。

崔小篆连忙上前。

“陆少卿,我有一个相当大的发现!”崔小篆竟是将整个长安城的户籍册都拿了过来,说道,“胡四周围的邻里都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唯有一户,提起胡四名字时便开始眼神闪烁,支支吾吾。我便去京兆府调来了这户籍册,想看一看这户人家的资料,没曾想——”

户籍册摊开的那页,有一名字旁亦然用一行朱笔标注着:张姝,女,卖于胡四为奴籍。

陆怀砚抬眸:“这张姝……?”这名字怎么似乎在哪里见过。

崔小篆:“张姝,就是兰香院里的绿芜!她被胡四买走后,又被他卖到了这青楼里!”

众人皆是眼睛一亮。

绿芜的证词里,可从来没有提过这一茬!

“走吧。”陆怀砚思索片刻,对着一直坐着的裴珣说了一声,“裴侍郎现在可以重操旧业,去卖卖你那张脸了。”

裴珣一听,方才青色的脸色顿时漆黑如墨——

这回是被气黑的!

最后临出门时,陆怀砚到底还是没让裴珣出卖色相,思索一番后才派人去请黎书禾来帮个小忙。

……

黎书禾被丁復请来跟着一起出这趟外勤时,脑子里还是懵的,她一个食堂的厨娘,于案子上的事情还能帮上什么忙?

还没等她问明白,裴珣和丁復二人便在她身边上蹿下跳,只差直接开口问她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好吃的。

黎书禾摊开双手:“出来得急,还来不及做什么。”

“不要理他们。”陆怀砚给这二人飞去一记眼刀。

又略略跟她说了一下待会儿需要她做的事。

大理寺除了食堂后厨里有女娘子,其他人都是男儿身,而且还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儿身。

唯一一个长相俊美的陆少卿,又常年是一副棺材脸,冷冰冰的,就是死人见了都要怕上三分。

这次的案件有些特殊,也有些难办。

兰香院的人基本都是女子,还都是自卑敏感的女妓,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拷问过,但还没问出什么些东西,就把对方先吓倒了。

即使猜到了谁是凶手,但倘若对方抵死不认,苦于没有证据,仅凭猜测也不能将人随意关押,屈打成招。

——除非是对方自己亲口承认杀了人。

陆怀砚便只能请黎书禾来帮忙“安抚”一二,配合他一起演一场戏。

如此,便有了方才那副情形。

……

河滨坊,兰香院。

到了兰香院,丁復上前敲门,这回没两下,门就打开了。

袁妈妈见着大理寺这一群人又来了,连先前那丁点和颜悦色都没了。

连着这么多日都被关在里面,是生意也做不了,人也不自由。

索性是连装也不装了,烦躁地问道:“我说几位大人,这案子到底要查到什么时候?这等穷凶极恶的歹徒你们派人去抓便是,把我们这些人关在这里不让出去是什么意思?”

脑袋又往后探了探,眉头紧锁:“今日怎的还来了这么多的人!”

陆怀砚也不与她绕弯子了,直接开口道:“去把绿芜叫来便是。”

袁妈妈脸色一僵,对上他的视线时还强撑着笑了两声:“大人找绿芜是有何事?她今日身体不适,若是想要人作陪,我去给您叫别的姑娘。”

陆怀砚冷冷地抬头,凤眼凌厉,再一次开口:“叫绿芜。”

说着径直走到了前厅的椅子上坐下。

袁妈妈垂眸,手帕在她手上绞成了团,威压在前,最后只得福了福身子点头应下。

没多久,绿芜便被带到了。

绿芜战战兢兢地上前,跪地磕头。虽是寒冷的冬月,穿得实在是有些单薄。加上身子瘦弱,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吹倒了。

“起来吧。”上面不带温度的声音传来,绿芜还是瑟缩了一下身子,一时腿软得站不住。

旁边另外两名女伎立马上前将她扶起,手臂紧挽,让她不至于倒下。

陆怀砚递了个眼神,丁復立马将一条凳子搬来过去:“坐这里吧。”

“奴家谢过大人。”

绿芜行了个礼才坐下,一脸忐忑地望着面前的几位身着官袍的大人。

陆怀砚问道:“冬月十八,你在何处?”

绿芜开口:“回大人,奴就在……兰香院里头。”

陆怀砚声音骤冷:“我们去了一趟永平侯府,杜世子说那一天他就在自己屋子里闷头睡觉,哪都没去。所以,那日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太过凶厉,绿芜听完脸色唰得一下变得惨白,唇瓣也被自己的牙齿咬出了血痕。

“张姝。”陆怀砚高喝一声,“还不从实招来!”

绿芜脸色蓦然一惊,嘴唇翕合数次,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后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

陆怀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又递了个眼神给黎书禾。

对方立马心领神会,走到绿芜身旁蹲下,又递了一杯热茶:“娘子莫怕,若是你有什么冤屈可以告知与我们,大理寺定会替你主持公道的。”

这等安抚人的话,陆怀砚是万万说不出来的。更何况他那一张结冰的脸色,即使说出这等话来,也怕是惹得他人怀疑自己是不是马上要被判砍头了。

两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倒是配合默契。

绿芜平视着眼前这位女娘子,颤抖的身子这才慢慢平稳了下来。

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是我干的……”

大理寺众人听到她承认后,却没有立刻派差役上前拿人。而周围的其她女妓们却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一个个把头偏过去不忍再看。

袁妈妈扯着帕子开始轰人:“散了散了,都散了,不要打扰大人们办案——”

最后走到绿芜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离开时还仍然不放心般地转身朝她看了一眼。

承认自己的罪行后,绿芜反而平静下来。

他们既然都已经查到自己先前的事情,想必也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左右都已经豁出这条命了,要不要索性将那畜牲干过的坏事都揭露了,让世人都知道这是怎么样一个禽兽!?

她想的出神,黎书禾拍了拍她的掌心,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循循善诱道:“说吧,说出来,我们才能替你做主。”

绿芜整个人蜷缩起来,开始是无声地呜咽,再后来幅度越来越大,连身子都抽动起来,直到最后嚎啕大哭。

她抬头,双眼赤红,似乎要滴出血来:“因为那个畜牲,他该死!”

……

见绿芜愿意开口,丁復等人立马拿出纸笔坐下。

绿芜抬眼扫了一圈众人,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开口:“我本是清平坊一名普通的良家女子,一日在回家路上被胡四瞧见了,便让他心生了歹念。”

她闭起眼睛,似乎不想再回忆那痛苦的经历。

“初见时,他十分客气,还拿了许多吃食赠我。我家中贫穷,从小有什么东西也都是紧着弟弟,便是一日都没有吃饱过,见他又是街坊邻居,就没有设防……”

哪知道那日便是她噩梦的开始。

陆怀砚突然说道:“他给你下药了。”

他的语气笃定,似乎已经猜到了胡四所做的一切。

绿芜看了他一眼,又抽泣了两声,倔强地将泪抹干又继续说道:“对,他在那吃食里下了药。让我生不如死,欲火焚身,只想求着他与我苟合。”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天阉,根本不能人道。”她说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想来是他坏事干得太多,得了报应!”

“可是我被喂了药,神志不清,浑身发烫,于是胡四就拿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塞进我的身体里,还不停地骂我下贱,生来就是当婊子的料。”

听到这里,几人脸上都有些不忍,默默垂下了眼眸。

黎书禾想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却发现她的手,却是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看着绿芜如今这幅疯狂的模样,脑海中想的却是当年那个小娘子被歹人威逼利诱的场景,心都疼得有些发颤。

绿芜看着他们,只觉得心里憋了那么多年的那口郁气终于要吐露出来,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日后,胡四又寻找机会给自己下了几次药。有时候是下在饭菜里,有时候下在茶水中,甚至她有时候只是闻到一阵花香,醒来后便不醒人事了。

其他女娘子的生活如何她不知晓,但是从此之后,她的生活天翻地覆,每日在惊恐中醒来,度日如年。

黎书禾又替她换了一盏热茶,轻声问道:“你家里人知道吗?”

提到这里,绿芜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旋即又自嘲起来:“我哪里有什么家人。”

她家里人当然发现了她的不对之处。

有几次她在家中精神恍惚,被她阿娘发现了身上的痕迹,随即大骂她不知廉耻。

可她明明是被人逼迫的,怎么会变成了他们口中不知廉耻的人!

绿芜苦笑一声:“后来,胡四出了十两银子将我从我父母手中买下,又把我用二十两银子转手卖给兰香院。”

仅仅只是十两银子,她便被她的亲生父母给发卖了!

“也就是那时候,你从一良家妇变成了这青楼里的女妓。”陆怀砚说道,“所以你恨他。”

“我当然恨他!我怎么能不恨他!”绿芜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我恨不得他去死!”

陆怀砚见她的情绪已经被完全激起,又问了一句:

“既然忍了那么多年,又为什么突然杀他?”

第24章 锅贴 看来那二两银子也算没有白给。……

是啊,都忍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突然杀了他。

她本来也不想的。

直到手里的热茶变凉,绿芜才缓缓抬头。

泪水将她脸上那层厚厚的脂粉都冲刷掉了,露出了一张憔悴的面孔。

许是今日心情的起伏太大了,她擦拭起泪水的动作幅度有些大,一直蹲在她身侧的黎书禾就在这时,眼尖地发现她的肩胛骨上有几道厚厚的血痂。

绿芜注意到了她的眼神,自嘲地笑了一声。完全不在乎似的,就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那件厚重的外衣褪下,只余下里面一件小衣。

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是一滞。

本是女子纤细的身体上布满了新痕旧伤,青紫交加,令人心惊。

不止是肩胛骨,手臂,肩背,腰间,只要没有裸露在外面的地方,身上的肉就没有一处还是完好的。尤其是被丝带遮掩的脖颈间,全是纵横交错的红痕,一看便知晓是被人用绸缎紧紧勒缠留下。

而后背交错的血痂上还有些渗着血珠,叠着被烫伤的疤痕,加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光是看着,便忍不住让人头皮发麻。

屋子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受了多少罪,又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这么多的痕迹……

黎书禾有些后悔了,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多看那么一眼。她颤着指尖将外衣给她重新罩上,拍拍她的手心:“天气冷,小心冻着。”

绿芜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里却没有怨恨,只有一丝不甘。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少女黑沉沉的眼眸半晌,鬼使神差地就开口说了起来。

冬月十八,那日的记忆太过惨烈,以至于她闭上眼睛都还能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日,她来了月事,身上的伤痕太多,身子骨也十分不利索。

胡四刚好吸了五石散,也许是没控制好药量,也许是日日在人前伪装成一副老实人的模样,压抑了太久,就想找一个地方来发泄他的□□。

他来寻绿芜的时候,见她躺在床上。二话不说,直接就操起了鞭子抽了下去。

绿芜腹痛难耐,又被生生抽了几鞭,更是爬不起来。她苦苦哀求着,让胡四今日放她一马,等月事过去了再陪他寻欢。

胡四那会已经完全迷失了心智,她越是求饶,他就越是笑得欢快。

鞭子抽累了,就把她头上的细簪拔下来,又刺进方才那鞭伤里。

绿芜忍住喉咙里颤栗的呜咽,全身如同破碎的玩偶一般,摇摇欲坠。

她想,要不就这样被打死好了。

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见她不哭了,也不求饶了,胡四就没有那个兴奋劲了。

他不兴奋了,手里的动作就越发地狠戾。

“叫啊,怎么不叫了!”他一鞭挥在了她的胸口,把她胸口的那口气差点都要打散。

他不停地骂着:“贱人,像刚刚那样跪下来求我,求我啊,也许我会打得轻一点!”

绿芜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面目狰狞的胡四。

她突然想到,为什么是她去死,该死的难道不应该是眼前这个畜生吗?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她就抑制不住地想要杀死他。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她整个脑海中最后只剩下这一句话在徘徊叫嚣。

最后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倒在地,随手拿起架上的花瓶砸了下去。

血流了一地。

绿芜看着死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双手指甲都死死地掐进掌心里,可是她感觉不到痛,只觉得畅快。

胡四死了,这么多年一直缠绕着她的心魔,终于死了。

绿芜的眼里又聚起了一丝光亮,她看着坐在堂厅里的众人,嘴角又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是,我是杀了他……”

这句话一说出来,多年来堵着的胸口都畅快不少。那纤细的躯体站立起身,摇摇欲坠却又无比坚韧。

“可是大人,”她又扯了扯嘴角,问道,“你们难道觉得他不该死吗?”

何止是该死,简直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他们瞧见了绿芜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痕,又听她说起被下药,被强迫的过程,一个个都感觉被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地拧了一把,连呼吸里都带着这份同样的痛楚。

丁復一拍桌站起来:“这个胡四算什么男人!不敢去欺负比他强壮的人,只敢窝在阴暗的角落里,把气都撒在女人身上。”

绿芜沉沉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不用可怜我,我没觉得后悔。”

“我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啊,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她不甘心啊。

陆怀砚问她:“可惜什么?”

绿芜没有再回答他,方才还聚着火的眼睛里突然散了。

沉默了许久,陆怀砚才开口问道:“你的帮凶是谁?”

绿芜身形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我没有帮凶!”绿芜猛地抬头,差不多是用着吼叫的音调,“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陆怀砚看向她,道:“你那会受了重伤,又是如何使得动刀将胡四的尸体切成了这么多块。”

“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都是我一个人干的!”绿芜神情里露出几分痛苦,脖颈上的青筋全都狰狞地暴了起来。她突然用力一推,挣脱开黎书禾的双手,径直起身就往柱子上撞去。

“不好——”

不知是谁先惊呼一声,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拦住,让她一头撞了上去。

方才还坐着与他们“讲故事”的人,已然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往外渗着血。

“还有气。”丁復手指在她的鼻尖探了探,一把将人抱起,求助似地看向陆怀砚。

陆怀砚丝毫没有犹豫,解下腰间的鱼符扔给吕一璋:“去请大夫。”

又对着在场其他人说道:“回大理寺。”

还有问题没有审完,也有谜团没有解开,绿芜得活着。

……

人带回了大理寺,大夫也真的被请来了。

敷了伤,开了药,说性命无忧后,陆怀砚就让差役把她关进了监牢里。

饶是他这些年见过许多凶神恶煞之徒,也是第一次碰到像胡四这般丧心病狂的人。

对着女人用春药,不是为了做那档子事情,只是为了折磨对方,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模样。

陆怀砚的手指动了动。

这种事情,绿芜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走出牢狱,就见着黎书禾站在门口等他。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还是走了过去。

黎书禾见人走过来,连忙双手交叉行礼:“大人。”

他“嗯”了一声,问道:“有事?”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大人,绿芜会怎么判?”

“斩首或者绞刑。”

“这么重!”她惊呼了一声,“杀个‘□□犯’,却要搭上自己一条命。”

不值,太不值了。

“无论如何,都不是她杀人的理由。”陆怀砚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可是——”黎书禾可是了半天,却始终说不出来,最后化成喃喃低语,“可是,她只是正当防卫,是遭受暴力侵害反抗时一时失手而已啊。”

她嘴里又嘀咕了一句:“要是搁在我们那,这都能无罪释放。”

陆怀砚没听见她嘴里的嘀咕,但是前面那句话却是听进去了。

“正当防卫……”他默念一下,难得地点头认可,“这个用词倒是挺有新意。”

本是二八年华这个最美好的年纪,却偏偏遇上了这等豺狼虎豹。

但是杀人犯法,还是要按照律法来判。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再开口,陆怀砚见她无事了,也准备回自己的屋子里去。

黎书禾怔愣良久,又开口问道:“大人,今日我这趟算是外勤吗?”

陆怀砚不明所以,淡淡“嗯”了一声。

眼前的女子方才还耷拉的眉眼突然一弯,梨涡也跟着一颤:“我与大理寺签订的契约是只负责食堂大人们的吃食对吧?”

陆怀砚一顿,点点头。

黎书禾:“今日我被大人叫去帮忙,又见到这些,心里上受到了不少冲击,这精神上的创伤怕是一时之间也难以抹平。”

陆怀砚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有些好奇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黎书禾:“我一个月月钱只有六百文。”超出六百文的事情那就算加班!

陆怀砚终于开口:“所以呢?”

“所以方才那是额外的工作”,她伸出双手,一咬牙,“得加钱!”

加班费、外勤费、精神损失费……都得补!

陆怀砚:“……”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听清楚。

但黎书禾伸出去的手就摊在他的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果然,这女娘子手艺再好,面上再和善,他也不能忘记她是个心黑的。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粒碎银,径直扔了过去:“够了?”

黎书禾掂了掂,份量足,最起码有二两。

顿时双手抱拳,感恩道:“陆少卿下次有这种赚钱的机会记得再喊我!”

陆怀砚:“……”没有下次了。

……

黎书禾只是跑了一趟,便收获了二两银子,倒是觉得挺值。

前提是,如果没有见着了绿芜那浑身的伤还有听到她那悲惨的经历的话。

等收拾好心情,她就去找了覃采买。

覃采买早上吃了她的过桥米线后那才叫悔不当初!

早知道黎师傅做菜这么好吃,当初送来的吃食他也不至于瞧都不瞧,直接送给手底下的杂役了!

现下正值夕阳西下,黎师傅来找自个儿干嘛?莫不是想多拿些食材?

黎书禾见到覃采买后十分客气地行了一礼,然后径直奔入主题:“我听田七说,若是有什么食材想要的,可以托覃采买一块儿帮忙带一些?”

覃采买恍然,原来是这事。

他往日里是会帮大理寺里的人都顺带捎买一些食材,一来是价格便宜一些,二来他们采买的货物品相比外头确实都要好一些。

他点点头:“确实如此,黎师傅要买什么?列个单子给我就行。”

黎书禾忍痛,把刚刚那还没捂热的二两银子掏出来递了过去:“不是什么名贵的食材,芡实、山药、粳米,再加一些韭菜籽和红枣粒。”

“份量也不用太多,够四五日的便行。”

覃采买掂了掂那碎银,笑道:“那这银子倒是还有剩余。”

黎书禾也跟着弯起眉梢:“多得便算是给您的辛苦钱了,以后少不了还有要麻烦您的时候。”

一句话,成功让覃采买又跟着眉开眼笑。虽然银两不多,却倒是个知趣的。

覃采买四顾了一番,说道:“今日庄子里送来了不少新鲜的豚肉,黎师傅要不要拿一点?”

“好啊。”

选好了明日朝食的食材,她又道了声谢,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躺在床榻上,还在想着今日的事情。

世道艰难,如今她手里也只有几两余钱,若不是运气好找到了现下这份工作,说不准还真要露宿街头。

到时候别说找阿耶,就是自己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许是今日的场景太过触动,她头一次想为自己谋划了起来,在这偌大的长安城,终归还是漂泊无根。

一夜无眠。

……

不到寅时,黎书禾便起来准备今日份的朝食了。

在桌案前揉了好一会儿面,田七和春桃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赶来。

看着她一个人,田七忙去净手,接过手中的活。

像揉面这种活,现在大部分都是田七在做了,她倒是不用再像最初那般劳累,只不过昨日心中郁结,很多事想不明白,一大早便想着来宣泄一二,把那些烦闷的心情都揉进面里。

春桃兴奋地问道:“师父,我们今日做什么?”

“做锅贴。”她应道,说话间手起刀落,将豚肉去皮,又拿起两把菜刀同时在案板上麻利地剁了起来。

铛铛铛——

刀刃斜切进豚肉里,带了点肥膘的豚肉红白相间,渐渐被剁成了肉糜,案板上也泛起一层油光。

又将豚肉和白菜混均匀了,加一勺胡麻油和调料,一直顺着一个方向搅成了糊状,这锅贴的馅料才算是成了。

包锅贴倒是跟饺子差不多,却又有些区别。

黎书禾将松弛好的面团搓挤成了一块块的剂子,擀平后放上馅,中间再一对折捏合封紧,沿着边缘捏成了长条状,两头留空见馅。

她把锅贴放在掌心让二人瞧着:“很简单,可学会了?”

春桃:“这个看着跟饺子倒是有点像。”

田七:“和上次那个韭菜盒子也像!”

黎书禾被他们两个一下子插科打诨,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想那么多作甚,如今她有着稳定的工作,吃住不愁,何必为了那么久远的事情搞得自己闷闷不乐。

她又包了两个,笑道:“确实是有点像,你们也别闲着,学会了就过来帮我一起包锅贴。”

自从覃采买下了限量的规矩后,倒是让她轻松许多。

前几日那些个大人也忒能吃了一些。一到卯时,提早做好的存量一下子就被端走了,全都是靠着现做。

排队排久了,大人们也总会有些抱怨。

譬如为何不多备一些,又譬如动作能不能再快一些。一早上下来,手和脚都是软的。

幸好田七和春桃都是个伶俐的,上手学东西也快,帮着她做了不少活。

才包了没多久,公鸡也开始打鸣了。包好的锅贴就放在竹筛上,越堆越多。

等食堂的门帘被第一个踏进的人掀开时,黎书禾正往那平锅上淋上一层豆油。

孟淮又是第一个来食堂的,老远就伸长了脖子问道:“黎师傅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做锅贴。”她笑了笑,一手把包好的锅贴平铺着置入锅中。

孟淮走近了瞧着,点评道:“看着倒是有点像饺子,只不过这馅怎么露出来了?”

说着眼睛扫了一眼正在包着锅贴的田七和春桃:“是不是你们两个手艺没学到家,包破皮了。”

田七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黎师傅说了,这锅贴就得这么包。”

黎书禾抿唇笑了:“是我说的,这样馅料会直接碰到锅底,肉汁能渗到面皮中,口感便会更好。”

其实不用她解释,田七那一句“黎师傅说的”,孟淮便已经信了。

虽说她才来这大理寺食堂短短几日,但这手艺确实是上佳。不说这日日做的朝食都不重样,就光是闻着那味,偏让人口舌生津,唯恐少吃了亏待自己。

眼见着那肉汁果真顺着底下的焦壳往下滑时,又坠在那锅贴的边沿,和溅起的油汁混在一起,飘起了香味。

孟淮头一回儿觉得自己不应该来得这般早,光看着吃不着,真真是令人饱受折磨!

又等了一会儿,吕一璋等人也跟着进来了。

几人看着孟淮吹胡子瞪眼地来回踱步,显然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起锅了——”

孟淮大喜,忙不迭地看着那一盘金黄焦脆的锅贴就想找个桌案坐下享受。

偏旁边这几位恼人的紧,眼巴巴地凑过来看几眼着。吕一璋还眯眼笑道:“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去去去,吃你们的去,别打扰我用食。”

美食当前,孟淮也懒得跟这几个小辈计较,迫不及待地先呷了口搭配的汤水。

怕着锅贴太过干燥,今日黎书禾还特地做了一锅西红柿鸡蛋汤。

孟淮一看那西红柿,全然已没有了之前的偏见,满脑子都是考校那日那碗酸甜咸香的打卤面,早就忍不住了。

红彤彤的西红柿和黄澄澄的鸡蛋混在一起,

西红柿的酸甜味在口腔漾开,裹着滑嫩的蛋黄,吊着人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一口下肚 ,令人胃口大开。

孟淮满足了。

时隔多日念念不忘,终于又吃上这一口了!

正在回味时,他们四人已经端着木盘坐了他的身旁。几人挤在一起叽叽喳喳,方才清冷的食堂立马热闹起来。

昨日他们忙活一天,等整理好了案卷文书已然到了深夜。本想再多睡些时辰,奈何个个都被这案子折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时而怜悯绿芜的处境,时而又觉得那个胡四真不是个东西。

干脆就早早起身,来食堂用完朝食再说。

左右一切还得由陆少卿来定夺,还是先安心地享用朝食吧!

夹起底部微微焦脆的锅贴,轻咬一口,馅料中的汤汁便爆涌而出。豚肉和白菜融合成一股鲜美香甜的味道,在舌齿间不停地滚动。

丁復吃得急,一时没有讲究。被汤汁烫到了舌头,嘶哈着吐出来散热,等痛意过去,正准备咬第二口时,便瞧见孟淮夹起一个金黄间白的锅贴放入旁边的小碟中蘸着料,顿时大惊:“怎么还有醋料的!”

孟淮捋了捋下巴几根胡须,顿觉畅快,这等毛头小子实在是不懂品尝美味,给他们吃黎师傅做的饭食,实在是牛嚼牡丹,浪费至极啊!

……

丁復吃完一份朝食后,抬眼环顾一圈,瞧着陆少卿还没过来,心想他定是又忙着案子的事情。

忙跑去拎来了食盒,憨笑道:“黎师傅,我给陆少卿带两份,方才自己已领了一份,一共三份。”

黎书禾:“……”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陆少卿每次自己来食堂用食的时候都是只领一份的量。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丁復,怕不是多的都进来这位丁司直的腹中吧。

丁復面对审视毫不畏惧,挺了挺腰背,谄媚地笑着:“那醋料也要两份。”

黎书禾想起昨日那二两银子,沉默片刻,说了声“稍等”。

她磕了两个鸡蛋倒入碗中打散,蛋液顺着锅贴的缝隙均匀地倒入,铺满了整个锅底。等焖了一会儿,再撒上些许芝麻和葱花点缀。

金灿灿的蛋皮将锅贴“抱住”,光是这色泽冲击便能知晓该是何等美味!

丁復眼睛一亮,还没等他发问,便听到黎师傅的嗓音响起:“这份是给陆少卿的,多谢他昨日的赏银。”

丁復嘴顿时又扁了下来。

怎么还搞特殊待遇的,以及陆少卿居然背着他们给黎师傅赏银!?

丁復抬头,又见黎书禾那双杏眸还闪着笑意,不敢多问,连忙拎起食盒跑了。

太可怕了,上次他看见黎师傅这般笑的时候,还是那裴侍郎被灰溜溜得打发走了。

……

丁復料得不错,陆怀砚果然还在屋子里翻着卷宗。

桌案上摊着一堆陈年旧案。

丁復将食盒放下,走过来一看,问道:“大人怎么突然翻起了这些卷宗。”

陆怀砚“嗯”了一声,突然道:“派个大夫,去兰香院给里面所有女娘子都检查一遍。”

丁復不解:“所有的?为何?”

陆怀砚:“我怀疑与绿芜有相同遭遇的不止一个。”

若是如此,关于案子的进展便好推敲了。

话说完,他放下手中的卷宗,视线看向桌上的食盒。

丁復忙开口道:“这是方才在食堂领来的朝食。”说着走到桌子前把食盒打开:“大人先趁热吃吧。”

陆怀砚点点头,走了过来。

发现这些形似月牙的吃食,两侧敞开着,露出来里面的馅肉。

丁復小心翼翼地把东西端出,摆放整齐,桌上登时摆上了三盘锅贴,三碗西红柿鸡蛋汤,还有两碟醋料。

陆怀砚挑眉,看着其中一份造型有些独特的,问道:“这份为何不一样?”

丁復正要动筷,顺着少卿的视线看了过去,“哦”了一声,声音中还有些闷闷不乐:“这是黎师傅单独给大人做的,说是感谢您昨日的赏银。”

丁復学着孟淮的模样,将锅贴蘸了蘸醋料,一口咬了下去。

焦嫩鲜滑的锅贴蘸了醋料后更加解腻爽口。酥脆的面皮混着肉香、醋香,别有一番滋味。

等他一口气吃了三个,又喝了一口浓汤,发现陆少卿还盯着那盘特别的抱蛋锅贴迟迟没有下手。

丁復嘿嘿一笑,莫不是大人不喜欢这份?

他立马将那份抱蛋锅贴换到自己面前,又将普通的推了过去:“大人若是不喜欢吃这带蛋的,便试试这份普通的。”

陆怀砚这才回过神来,冰冷的眼眸瞥了他一眼,开口说道:“谁说我不喜欢这份了?”

他想着,看来那二两银子也算没有白给。

第25章 神仙粥 当属知音也!

黎书禾在灶台前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说着她坏话。

等朝食结束,食堂里的人都散去了,黎书禾叮嘱田七和春桃将灶台收拾干净,起身去找了覃采买。

覃采买正坐在小院里,悠哉悠哉地吃完了两大盘的锅贴,往嘴里舀着热汤。

一口酸甜的热汤喝下,胃口又重新被打开了。

心里叹气,没想到自己定下这限量的规矩,居然会回扎到自个儿的身上。

正懊恼着,就见着黎书禾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过来了。

“覃采买。”她唤了一声,手里的篮子随即也跟着放下,“见您爱吃那米线,自己又做了一些。想吃的时候下到锅里就成。”

覃采买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又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也得是黎师傅的手艺才行,旁的人煮的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那还不简单,您什么时候想吃了,差人来告知一声便是。”

覃采买眼睛更弯了,看着对方的同样弯起的眼眸,才想起来昨日她托自己的事情。

这小娘子真沉得住气啊,居然聊这么久了也没问他。

收了人家的东西,事情可不能不办。

覃采买起身,抱着一竹筐的东西走了出来:“这是昨日黎师傅托我买的东西,都齐了,您点点?”

黎书禾低头看了一眼,倒是没有真的去清点,笑道:“您买的东西我放心。”

一句话,又让覃采买心里熨帖不少。

黎书禾又道了声谢,拎着东西没有回屋,而是又往食堂的方向走了。

田七和春桃已经把灶台都收拾干净,见她回来,手上还拎着东西,一脸喜色,问道:“师父可是要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

自从上次黎师傅就单独给他们开了小灶,他们眼巴巴地就等着还有下一次。

可这次,没能等到她肯定的答复。

黎书禾顿了顿,才说道:“是给另一位女娘子做的,味道你们不一定喜欢。”

春桃偷偷地觑了一眼黎书禾的神色,见她似乎有些忧愁,在一旁轻轻地问道:“师父是给谁做呀?”

给谁做,自然是给绿芜。

绿芜现下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又带着一身的伤病,还存了求死之心,想来身子应是虚弱得厉害。

黎书禾说不上来自己这么做是处于什么心里。

说同情?好像是有一点,但是又不是全部。只不过那日看着对方眼里的亮光一点点消散时,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在这个年纪本应该是活得恣意的。

黎书禾一时没有言语,沉默良久,将手里的食材都处理完毕后,才对着田七和春桃说起昨日发生的事情。

听完后,平日里一向腼腆害羞的小姑娘眼眶已经泛起了泪水,一边抽泣一边恶狠狠地骂道:“这个胡四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黎书禾也是头一次见着她露出这般凶狠的表情。

“这种人就该碎尸万段,死了也该下地狱!”

饶是田七这般平日里嘴碎的,也是一脸震惊,久久没有回神,最后咬着舌头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这,这世道怎么会有这般丧心病狂之人!那女娘子也太可怜了!”

黎书禾点点头,说道:“她是很可怜,虽说杀人犯法,可她也只是在反抗罢了。”

绿芜最后的下场,她无法改变,但是在她活着的时候,让她好好吃一顿却是可以做到的。

芡实和粳米已经浸泡了许久,一颗颗芡实在水里开出了花。

黎书禾对着还呆愣的两人说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吃午食?”

春桃到底年纪还是比较小,眼里又涌出了一点泪,用力地摇摇头道:“我留下来帮帮师父。”

田七也跟着点头:“方才那锅贴吃得有点撑肚,不如我来做些馒头包子,都是些好克化的。”

黎书禾略一思索,便也答应了。

午时的冬阳悬于天空,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只要人的心齐,干起活来便是能轻松不少。

王师傅走进食堂时,看到的便是这个光景。

师徒三人围在桌案上各司其职,一个揉面,一个捣着山药,还有中间那个他见过几面的黎师傅,正拿着长柄勺往那砂锅里搅着。

他这几日也听到一些风声,譬如大理寺的朝食热闹非凡,一日日的都排着长队。刘茂春还特地来找过他几次,说再这般下去他们两人在这食堂还有何立足之地!

王师傅对此不屑一顾,不就是个女娃子吗,花样多一些,大人们也就是吃个新奇。等吃腻了,还不都是一样噻。

今日难得在食堂碰见,见着她正在煮粥,也没有闻到之前如他们所说的香味,更是断定传言必是夸大其词,不可信也!

黎书禾见着来人,对着他微微颔首,又打了个招呼。

王师傅应了一声,就去了自己那边的灶台,忙活自己手里头的事了。

他最近新研发出一到茱萸油炖豚肉,再洒上一些胡椒末,那等辛辣的味道可太绝了!

……

用食的大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有几个见着黎书禾还打了声招呼,问道:“黎师傅,莫不是你也来负责这午食了?”

黎书禾赶紧摆手:“我就是借用一下这灶台,王师傅已经备好午食了。”

那位大人一听,方才那喜悦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拖着沉重的步子又往王师傅那边走了。

这时,砂锅中也发出“咕噜咕噜”的翻滚声,揭开锅盖,莹白色的粳米在锅里沸腾着,粒粒分明,却又像是溶化在了水里。

最上面还浮着一层米油,洒上一点韭菜籽搅一搅,这锅暖身驱寒的“神仙粥”才算是熬好了。

白雾腾腾而起,田七感叹道:“这还是头一次师父做菜的时候没闻到那股浓郁的香味。”

春桃立马反驳:“米香也是香!师父这锅粥熬的都比其他人要香稠一些。”

“可别捧杀我了!”黎书禾笑着把粥盛了满满一陶瓮,又带了几个田七刚蒸好的馒头,便往监牢的方向走了。

……

大理寺监牢。

监牢里一股的阴暗潮湿味道,阴沉沉的,只有几间窗户露出一点光亮。

黎书禾提着食盒说明了来意,又把炸好的花生米端出来:“刚炸的花生米,给两位差大哥拿回去配酒喝。”

花生炸得酥脆,一个牢狱扔进嘴中嚼了嚼,显然十分满意。

娃娃脸牢头咂巴着几下嘴巴,便将人引到了最里面的一间。

“黎师傅,就是这儿了,陆少卿特地交代过,把她一个人关一间。”

“多谢。”

黎书禾走了进去,把食盒放在地上。

正倚靠在墙上的绿芜听见响动睁开眼睛。

“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绿芜没有说话,把脸别了过去:“马上都要死了,吃了饭只是死的晚一些罢了。”

她的眼眸里黯淡无光:“早一天晚一天的,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黎书禾已经把食盒里的粥拿来出来,上面还升起腾腾的热气。

她说道:“过而弗悔,我并不是来劝你什么。彼时豺狼相逼,你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并非蓄意杀人,自卫而已。”

一句话,让绿芜眼里有隐隐动容,又蓄满泪水。

黎书禾拿起调羹将碗里的粥拌了拌,递了过去:“我熬了许久的,尝一口试试?”

绿芜伸手接过,却迟迟没有动口。

她说:“我会被判斩首吗?什么时候行刑?”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到时候还麻烦女郎替我和兰香院里的姊妹们说一声,最后再麻烦她们一次,来替我收敛尸骨。”

黎书禾沉默片刻,说道:“我曾听闻,人若死前没有吃饱饭,死后要被投入饿鬼道。你没做错事,就算是死,来世投个好胎不好吗?”

听到这话,绿芜的瞳孔猛地一缩,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声音有些发颤:“你觉得……我没做错事?”

说完又悲凉地笑起来:“我可是杀了人!”

“我说了,你不是蓄意杀人,自卫而已。”

“不,不是的……”绿芜不知道听到什么,惊恐万分,嘴里不停喃喃,“杀了人,我杀了人,我死后也要下地狱的!”

黎书禾见她如此执拗,高喝一声:“绿芜!”

绿芜把头慢慢抬起来。

“现在你还活着,而死了的胡四就在地下看着你,看着你怎么痛苦,看着你活得怎么凄惨——”

黎书禾把东西收拾干净,起身准备离开:“既然现在你还活着,能活几日,便活几日,就算以后真的下了地狱,你也要吃饱了肚子和他拼命!”

“明日我还会带吃食来看你,但是吃还是不吃,由你自己决定。”

说完她唤了外面的牢狱一声,转身离去。

绿芜将手中那碗粥端起,米粒黏稠,却颗颗完整,想来是用文火煨了许久。

刚刚黎娘子跟她说,这粥叫神仙粥。可是她求了这么久的神仙,却从来没有庇佑过她。

不过黎娘子有句话说的很对,她若是不填饱肚子,他日真入了地狱,拿什么与胡四那个恶魔拼命!

绿芜终于拿起调羹往嘴里送了一口,浓稠的米粥滑过齿间,虽然清淡无味,却无端地让她流下两行热泪。

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把这碗粥尽数喝完。

……

黎书禾走出牢狱时,正巧碰到丁復往这个方向走着。

他看见对方拎着个食盒顿时明白了她来这做什么,说道:“黎师傅是来给绿芜送吃食?”

黎书禾点点头,应道:“送了碗粥。”

丁復舔了舔唇角,想来既然是出自黎师傅的手艺,这碗粥的味道定然是不会差到哪去,一时间觉得自己都有些馋了。

黎书禾看着他的模样便猜到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笑道:“只是一碗热粥,驱驱寒气,没什么味道的。”

丁復被识破有些赧然道:“是黎师傅手艺太好,总觉得吃得还不够过瘾。”

今早,他按着一人只能两份的限额,给陆少卿也领了两份。

本想着陆少卿往日里都是只吃一份便已饱腹,而他又素来不喜浪费食物,那多出来的那份定是自己的了!

算盘珠子打得这般响亮,却万万没想到算崩了啊!

陆少卿今日居然自己吃完了两份朝食!

丁復只能在心里默默流泪。

既然碰到黎师傅了,他又多说两句:“您是不知道今日午食吃的都是些什么!”

他痛斥道:“那王师傅往那豚肉里不知道倒了多少胡椒末,呛得我嗓子眼都要冒烟了。”

黎书禾想起王师傅那一口蜀地方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师傅应是很爱吃辣的。”

“他自己爱吃辣霍霍我们做什么!今日好些豚肉都倒掉了,当真是浪费,可耻啊!”

黎书禾无奈地摇头,这才问道:“丁司直来牢狱是来问话的吗?”

“是啊,”丁復也有些怜悯绿芜的遭遇,说道,“这女娘子委实有些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现如今又身陷囹圄,难啊,难啊……”

“谁说不是呢。”

黎书禾感慨一句,便不再打扰他办正事,往自己的院子中走去。

她的院子中间隔着不少路,路过食堂后,还要再穿过一个回廊。

刚刚走到食堂的院子,便听到覃采买训斥的声音传来:“这豚肉难道不要银子买吗?你瞧瞧今日倒了多少!王陶年,我看你是想跟那刘茂春一样,考核上直接画个叉才行是不是!”

圆滚滚的王师傅站在院子中间挨着训,眼睛瞥到了这边刚刚装作没听见,蹑手蹑脚要溜走的黎书禾。

黎书禾:“……”

覃采买顺着视线也转了过来,看到了黎书禾,冲着她点点头。

这回她倒是没法装作没看见了,上前一步打了个招呼。

王师傅被被小辈瞧见这狼狈的模样,有些尴尬,恨不得当场钻到地缝里去。

覃采买见着翻了翻眼皮,只剩吹着胡子骂道:“这两个不成气的,整日里气我,但凡能有你一半省心便好了。”

黎书禾一听,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心想覃采买这话不是在给她树敌吗!

只好温声道:“王师傅来自蜀州,冬季湿冷,夏季湿热 ,所以那里的人口味都偏重一些,向来喜爱辛辣之物。”

王师傅一听,立马点头附和,觉得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能明白他了,当属知音也!

当即就开口道:“你这个女娃子当真是不错,改明日我把从老家带来的胡椒匀你一些!”

黎书禾也是个喜辣的,奈何这大胤朝没有辣椒,一直苦于没有她发挥的空间,听着王师傅这么一说,心中也是蠢蠢欲动,立刻回礼谢道:“多谢王师傅,我也有一些自己酿制的酱料,可以与您交换一二。”

覃采买见着这王陶年毫无反思之意,还意图带坏黎师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对着他耳提面命几句,这才作罢。

走之前还对着黎书禾道:“库房里还有不少豚肉,黎师傅早些去领吧,不然可就要被刘师傅浪费光了!”

说完,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

丁復从牢狱中出来后,就去回禀了陆少卿。

推开门见着他还在那瞧着那几宗旧案,不免疑惑:“大人还没看完这些吗?”

陆怀砚将卷宗合上,说道:“看完了,只是有几处还想不明白。”

见他手上拿着的纸张,问道:“问出些什么了?”

丁復摇摇头,将纸张呈上:“还是那几句话,说人是她杀的,刀是从兰香院的后厨偷的,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有帮凶。”

丁復挠了挠头 ,道:“大人,左右不过一死,她就是不肯开口怎么办 ?”

陆怀砚默了默,换了个话题:“那几名大夫回来了?”

说起这个,丁復一腔愤怒正无处发泄,当即拱手道:“大人,兰香院里的那些女妓,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伤痕,问她们缘由却都不肯说,一个个像惊弓之鸟,一问便只会落泪。”

陆怀砚的手指微动,道:“还有呢。”

“那个袁妈妈倒是说了些东西,说是以往管教她们的时候留下的。”

“怎么管教?”

“额……”丁復停顿了一下,开口道,“鞭打,烙印,这些都是最轻的。若是罚得狠了,就将人吊在梁上,吊上几天不给吃饭,再拿淬了药的针,往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戳着,密密麻麻,钻心蚀骨。”

手段当真是残忍至极!便是宫里头的管教嬷嬷,也没有这般下作的手段。

丁復叹了口气:“大人,那个袁妈妈说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屋里一片死寂,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陆怀砚才继续问道:“绿芜肯吃东西了?”

丁復抵连连点头,说道:“吃了,我过去时还碰到黎师傅了,说是给她煮了一碗粥。到了牢狱发现地上只有一个空碗了,想是应该吃完了。”

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陆少卿当真是料事如神,我还以为她要绝食求死了,您是怎么知道她今日会吃东西的?”

陆怀砚垂眸没有说话。

昨日覃采买来汇报公务时提了一嘴,说食堂的黎师傅托他采买些食材,还给了他二两银子。

陆怀砚当即就想到了她从自己身上骗走的那二两,心里将那些食材略一琢磨,就猜到她是想给谁做的。

看来这个女郎,也并不是完全心黑的。

“没什么。”他说道,“你去食堂叫一下裴侍郎,让他与我们一同再去一趟永平侯府。”

“啊?”丁復只听见了前半句话,裴珣怎么还在他们食堂里用食,顿时大怒:“凶手都抓到了,他怎么还在我们食堂吃着?!”

况且,现在都午时了,难不成他还特地从刑部赶来大理寺,只为吃那王师傅做的午食?

陆怀砚:“……”

“他给了值守的差役几两银子,让他每日替他留两份朝食。”

丁復气得破口大骂:“这刑部的人能不能行了!竟为了吃我们大理寺一口朝食还搞起行贿这一套!”

撸起袖子就要去找出这个奸细:“大人,到底是哪个差役这般损害我们大理寺的利益,我定要去好好教训他一番!”

这裴侍郎这般能吃,指定就是因为他,这食堂才搞出限量这一套!

搞出限量方案的罪魁祸首轻咳两声:“你先去寻人吧,案子结束之后再讨论这事不迟。”

丁復只得应道:“是。”

然后气势汹汹地去食堂逮人了。

……

永平侯府。

裴珣今日本以为来大理寺用个朝食,打个过场便能走了,万万没想到竟被人当场抓包,又被抓来这里干活。

偏这个一身腱子肉的黑小子找到他时满脸怒气,害得他最后几口锅贴都是囫囵咽下,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

几人还没下马,丁復的脸还是黑着的,转头对上陆少卿的时候才缓和一些,问道:“大人,我们来这做什么?”

陆怀砚:“自然是想来问问杜世子,那日为何要替绿芜作伪证。”

丁復:“啊?”

陆怀砚不说话了。自己这个下属武艺虽强,就是反应确实是慢了一些。

裴珣见着丁復脑袋空空的模样,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丁司直还是好好想想杜世子那日说的话吧。”

说什么话?

起先那杜世子说他每日都在兰香院,哪里记得住是谁陪着他。

而后来小厮一开始说世子去赴了范公子的生辰宴,经杜世子不经意地提醒时,才想起世子那日去过兰香院。

还说陪着他的人,不是什么红,就是什么绿,不信让他们去兰香院查一查卯簿。

一句句,都在隐隐之中替绿芜作证。

丁復恍然大悟!

“哦——那杜世子为何要替她做伪证?”

一个女妓而已,莫不成杜世子对她动了真情?

陆怀砚看了一眼门口金光闪闪的牌匾,目光沉沉:“究竟为何,等等便知道了。”

门口的阍人瞧见他们几人后,立马就跑去禀报了侯爷,随后火急火燎地又跑回来接引。

“几位大人,侯爷在花厅候着了。”

陆怀砚点点头:“有劳。”

永平侯已然坐在上首,看到人进来后,还是那方儒雅的模样,问道:“几位又是来找小儿的?”

他们三人顺着仆从的指引坐下,陆怀砚拿起茶盖将茶盏中的浮沫撇去,才抬起眼皮道:“今日是来找侯爷的。”

“找我?”永平侯神色一僵,随即立马又恢复了方才那个温和的笑容,“不知几位找本侯何事?”

一旁的丁復也愣住了。

陆少卿不是说要来找世子问问为何替绿芜做伪证的事吗?

陆怀砚抿了一口茶,还是那股略带清凉的口感。

“听说侯爷平日里素来喜欢诗词歌赋,不知平日里都与哪些友人交谈?”

永平侯一怔,而后捋着胡须哈哈笑道:“陆少卿不说,本侯都快忘了这事。”

陆怀砚放下茶盏,定眼看他。

永平侯被他的眼神无端盯出一股寒意,尴尬地端起手旁的茶盏啜了几口,随后才继续说道:“本侯近年来鲜少出门,与友人们也不太来往了。”

“是吗。”他笑了下,手指在旁边的小几上点点,又道,“那侯爷想来也忘记了上官轩还有左德清这两号人了吧。”

永平侯脸色一变,又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不记得了。”

裴珣在一旁晃着脚,适时补了一句:“我记得侯爷曾与上官轩在天香楼品茗作画,互为知己,引为一段佳话。那幅画好像还挂在天香楼二楼雅间中。”

永平侯拨动着茶盖的手一顿,哈哈大笑:“想来是近来年纪大了,我已经不记得这些小事了。”

永平侯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说道:“近来身子时常有些困倦,若是无其他事的话,本侯便先去休息了。管家——”他对外喊了一声,“你来招待几位大人。”

陆怀砚缓缓起身,冲着他略一抱拳:“不急,我们再去见一见世子。”

说着,带头从花厅中走了出来,裴珣和丁復二人也跟着他熟门熟路地往西院走去。

一路上,丁復不停在问:“大人,那个上官轩和左德清又是谁?”

“一位是名满长安城的画师,一位是翰林院的学士。”裴珣突然开口,“一年前,两人都离奇失踪了,至今没有消息。”

陆怀砚点点头道:“不错。我翻了之前的几份卷宗,发现皆有几名证人的口供,说这几人平日爱好吟诗作对,泛舟湖上。更是有不少人瞧见他们曾与永平侯把酒言欢,时常待在一起。”

“那永平侯为何说谎!”丁復激动道,“难不成是杜世子将他们杀害了,他在替世子隐瞒!?”

裴珣听完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丁司直,有空还是回去多读些书吧,不然这脖子上可白白长了一颗脑袋。”

丁復摸了摸脑袋,骂道:“你什么意思!”

是不是骂他没脑子!

……

一个仆从带着他们走到西院院口时,只见院中只有零散几人,而那位仆从也随即就要告退,丁復一把将人抓住,问道:“急什么,这满院子的人都去哪里了?”

仆从吓得浑身发抖:“回大人的话,我们府里二老爷不见了,管家吩咐我们这些下人都出去找人了。”

二老爷?

丁復惯是个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问道:“永平侯府哪来的二老爷。”

这个仆从显然也是要去找人的,急道:“就是侯爷的亲弟弟,这些年一直住在府上。前几日人不见了,管家这才让我们四处去寻寻。”

陆怀砚抬了下手,丁復就将人松开了。

仆从连忙行了一礼,就匆匆告退了。

踏入院中,只见院中的那几株花比起上次来时,开得还要格外得秾稠昳艳。

他们站了一会儿,就见着杜世子的房门推开,一位身形瘦弱的少妇走了出来。

她穿的不算厚实,一张脸缩在衣领下,却还能瞧出几分艳丽的容貌。

陆怀砚总觉得这张脸看着有些熟悉。

没多久,杜世子便跟着匆匆而来,往她身上披了一件大氅,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紧张的神色:“阿娘,天气冷,下次有事你差个下人来说一声便是。”

几人对视一眼,看来这位就是永平侯夫人。

当年那位以诗画名满长安的女娘子——李杜若。

第26章 猪蹄面(一) 裴侍郎的蹭饭之旅。……

杜崇泽送走了永平侯夫人后,抬头看见了他们三人,又视若无睹地走进自己的屋子,随即关门。

丁復:“他竟然当做没看见我们!”

陆怀砚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上前敲了敲门,没得到回应,轻轻一推,门没锁,直接开了。

里面的屋子他们上次也来过一次,没什么变化。只不过看着地上有些脏污的泥土,许是下人们没有仔细打扫。

杜崇泽见着他们不请自来,十分不耐:“你们又来做什么?”

陆怀砚开门见山:“妓馆杀人案的凶手找到了。”

杜崇泽抬起的双手蓦地一僵,片刻后敛了敛衣袖,又打了个哈欠道:“找到了就找到了,那兰香院是不是可以又可以重新开门了,小爷好几日都没去了,也不知道那些女娘们有没有想我。”

说着,又露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来。

陆怀砚道:“杜世子不好奇凶手是谁吗?”

“凶手是谁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反正又不是我杀的人。”

陆怀砚“嗯”了一声,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神,说道:“确实不是,但是那日卯簿上却记着,你与那凶手在行云雨之事。”

杜崇泽直接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你们什么意思,那上面记的东西我怎么记得住,反正此事与我无关,几位如果没有证据的话,少给我在这大放厥词!”

抬手就要唤下人来送客。

“杜世子,”陆怀砚已然起身,声音冷冷道,“包庇隐瞒一样是犯法的你知道吧?”

杜崇泽:“我怎么包庇了?这位大人要抓人之前还请先拿出证据。”

“要证据?”陆怀砚说道,“好,那杜世子便等着证据吧。”

不待下人进来,他便起身带着两人准备离去。

走之前,裴珣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世子院子里的花倒是打理的很好,倒是想找你取取经。”

杜崇泽怔愣了片刻,随口敷衍道:“都是下人打理的。”

陆怀砚也转身看了他一眼。

一直到出了侯府,丁復还是丈二摸不着头脑,正想问问自家上峰,便见着那位裴侍郎脸上笑容不在。

他便问道:“裴侍郎发现了什么?”

裴珣正欲开口,眼珠子转了转,贱兮兮地笑了起来:“刑部有上官轩和左德清二人的详细卷宗,包括二人往日在吏部的考绩结果和诗画合集。”

陆怀砚挑了挑眉。

裴珣继续道:“想必案子结束后,还有不少后续工作要处理,大理寺若是人手不够,我也可以帮衬一二。”

陆怀砚:“……”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这位裴侍郎确实是个有才干之人,也帮了不少忙。而现下他好正缺少某个证据,才能把整个案件的线索连在一起。

陆怀砚道:“这些时日裴侍郎若是想来大理寺用朝食,便请自便吧。”

裴珣:“……”这回轮到他无语了。

能不能不要把蹭饭这件事这么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好歹也给他留点面子啊!

……

黎书禾去领食材时,发现库房里正在清理着废弃之物,有不少猪蹄、内脏之物都丢弃在箩筐中。

她深觉可惜,问道:“这些都是不要的吗?”

许差役点头:“这些猪蹄还有下水往日是送来时便已处理了,今日不知为何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丢弃。”

黎书禾眼睛一亮。

既然都是不要的,那她拿走废物利用不过分吧?

这般想着,她便说道:“若是要丢弃的,不如给我吧!”

许差役满脸震惊之色:“黎师傅,你拿这些脏污的下水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