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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质子 质子进京那日,下了场小雨。……

质子进京那日, 下了场小雨。

蒙蒙雨丝落于京都,千家万户的青瓦上铺了层缥缈的雾纱,如烟似雾, 颇有些诗情画意的江南意蕴。

车队进城时,街上也没什么人,三三两两,看见了玄色的马车便避让开了,原本在民间引得争论纷纷的人, 真正来到的时候, 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不过, 该来的人都到了。

茶馆酒楼,戏阁书坊, 彼此躲在暗处瞧着热闹。

“哥哥, 为什么你不同意借人给裴瓒呢?”

“你不是也不同意吗?”

茶馆门楼当中, 站着俩兄妹,从马车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刻开始,便目不斜视地盯着,直至马车驶入拐角, 才收回视线,心照不宣地看了对方一眼。

天气逐渐回暖,雨丝落在身上, 不再那么凉了,可两人的眼神却冷漠疏离, 叫人心冷。

“可我们并不是出于相同的原因。”

陈遇晚撑着伞, 略微像妹妹那边倾斜,自己的肩膀湿了大半也不在意,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 没有温度:“我与他素不相识,没有道理帮他。”

陈欲晓眼帘下垂,看不出神情。

其实,裴瓒前去拜访这位新封的平襄王时,陈遇晚还是很高兴的,他从自家妹妹的口中听说过裴瓒的所作所为,不仅没有半分敌意,反而很感兴趣,甚至也有着想法,借陈欲晓的身份,同裴瓒成为好友。

很可惜的是,裴瓒登门拜访,是有目的——借他的兵马去监视即将来到京都的质子。

监视,这事皇帝早就安排过。

让他以保护之名,行驶监视之权,密切关注北境质子的动向,不允许出任何纰漏,一旦发现对方举止古怪,便立刻上报。

陈遇晚觉得,裴瓒既然是皇帝心腹,那么这样的安排,他理应知晓才对,又何须另外借人?

他没有同裴瓒如实相告,却从裴瓒的只言片语中猜到——裴瓒对这样的安排并非不知情。

否则,也不会来找他。

而裴瓒的意思,是要另外抽调人手,去以裴瓒的名义对质子进行看管。

这又是何故呢?

陈遇晚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但他隐约察觉到裴瓒是有私心的,对此,陈遇晚一口回绝了裴瓒的请求,而在那之后,他以为裴瓒会找到陈欲晓,让他的妹妹出面说服,可他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人再来同他说这事。

偶然间打听几句,才知道,陈欲晓居然也拒绝了裴瓒。

这俩人不是患难之交吗?

站在檐下,迷蒙的雨丝落到脸上,他看着低头不语的妹妹,抬手替她拂了拂纷乱的鬓角。

“我猜测,这位裴少卿近些时日不太受陛下待见。”来京都数日,陈遇晚来往的人很多,无需多方打听,便得知了裴瓒最近的经历,“否则,他也没必要在陛下有所安排之后,再另外派遣人手了。”

听着哥哥将心中的猜测说出,陈欲晓也打算不藏着掖着,只是她抬起头,眼里多的是纠结与悲戚:“哥哥,你有怀疑过父亲为何……”

话没说完,陈遇晚凝起了眉头:“住口。”

他哪里不知道陈欲晓接下来想说的话——陈欲晓怀疑是皇帝做的手脚。

老王爷死在即将归京的时候,无数的破绽暴露在阳光底下,可他连查也不敢查,原因无二,只是他们身为人臣,居留在京都之中受人禁锢,不能去查,不能去反抗!

甚至,是想也不敢想。

陈欲晓的那些话,在营帐里说说也就算了,在这京都王府,在这中街上,哪敢让她说出半个字!

“哥哥!”

“你不在外,就回王府去。”

陈欲晓的所有话都憋了回去,瞪着眼前的兄长,眉眼间全是愤懑不甘,但她也不是理智全无,知道她心里那点猜测不能在这随时都有人经过的街上吼出来。

“我不像你,一身的担子和责任,我只知道,父亲之死尚有疑云,那我便不能随便放过。”

话罢,陈欲晓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投身雨幕之中。

她向来如此,果敢利落,做起事来比男子还要干脆,这点陈遇晚是知道的,然而他看着对方前去的方向,却觉得在来京之后的几日里,陈欲晓一定瞒着他做了“胆大包天”的决定。

长公主府……

陈遇晚眯着眼,远眺那铺着琉璃瓦,比皇宫还要奢靡的府宅。

雨丝缠绵着落到他的脸上,吹进衣领之中,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些时日他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

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八卦,而是康王入京,皇帝动了禅位的心思……

陈家不是随随便便的小门小户,他们是从开朝起就存在的功臣世家,哪个有了夺权心思的皇子不把他们当做拉拢的对象?

如今谢家赵家倒了,京都城里一众的顽固派们也逐渐落魄,就连皇帝曾经的爪牙也被拔去了许多,这时候传出禅位的消息,就算再荒诞,陈遇晚也会思考实现的可能性。

只是,与其说是康王野心勃勃,但不如说背后搅动一切的另有其人……可是长公主既然心思不轨,要邀买人心,寻求平襄王府的助力,为何不直接来找他,反而是去游说他的妹妹陈欲晓呢?

难道是把他认定为愚忠之人了吗?

陈遇晚攥着伞柄的手越发用力,连整把伞都在颤着,然而他盯着空挡的街道看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这场小雨徐徐地下了很久。

久到枯败的枝丫重新生出来新芽,让京都城里又添了几分绿色。

裴瓒撑着伞站在院中,眸中映着喜人的新绿,然而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眉头沉重地拧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他身后那几人,也是同样地闷闷不乐。

“一个北境来的弃子,竟也如此的不识抬举。”

“哎~张大人此言差矣!”

那北境质子今日进京都,尚未来到质子府便先入宫面圣了,留着一干人等在此等候,虽然不清楚皇帝说了些什么,耽搁了多久的时辰,总之这帮人在这里等了大半日,连鬼影都没见到。

甚至,半个时辰前便通报过,说是质子早已出宫,可到现在也没人露面。

几人都是朝中安分守己的臣子,没有通天的本事去打探宫里的消息,裴瓒也是被陈遇晚毫不留情地拒绝,没有渠道去探听质子身边的事。

然而,就在他们议论纷纷的时候,院外溜进来一个小厮。

裴瓒一眼就瞧见了他,从那人出现在视线当中,到他行至眼前,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诸位大人,殿下奉命陪同质子前来府邸。”

裴瓒一蹙眉,侧过身去先于几人问道:“哪位殿下?”

“康王殿下。”

小厮将腰弯得更低,裴瓒却在提示下想起来这人的身份——他不是此行选出来照看质子的人,也不是那位康王殿下的左膀右臂,而是玉清楼里的打手,沈濯的暗卫之一。

裴瓒盯着他恭敬抬起的手,反复思索着为何是康王陪同着质子回来。

越想,心里便越会生出些苟且的念头,随后他拉住了小厮的手腕,稍稍用力,对方会意随着他的动作起身。

裴瓒确认了眼前这人的身份,说道:“你且去前院的偏厅等候,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准离开。”

在场的几人都不理解他这一做法。

质子府里伺候的人是宫里挑选后,送来鸿胪寺一一筛过的,裴瓒被皇帝避着,没有本事往里面安插自己的人,更别提他原也没什么手段去笼络宫中的人。

后来,为了监视质子,他又专门去拜访了陈遇晚,本想凭借着与陈欲晓的关系,能从她哥哥手里调遣一二作为已用。

可是尚未说清来意,便遭到了拒绝。

就连他去同陈欲晓说起时,也同样的没有得到支持。

裴瓒没机会去细细挖掘二人拒绝的原由,被催着去继续安排质子入京的相关事宜,等事情差不多结束了,府邸也安置妥当,更没了安插人手的机会。

幸好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沈濯,也就留了条不太恰当的后路……

裴瓒看着小厮乖乖前去偏厅等候,眉头略微舒展了些,转身对亭子中的两位大人说道:“既然质子即将抵达,那咱们便出去瞧瞧吧。”

细雨如轻雾,在空荡无人的街上笼了薄薄一层。

处在这偏僻的巷子里,四周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但是时过不久,一阵清晰的车轮压在石板的声音便传入了耳朵,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哒哒的马蹄声,和清脆的金铃声。

果然,片刻后,窄巷里驶出台华贵马车。

前面的四匹高头大马甩着马尾,银制的蹄铁叩击着石板,混着车帘前的金铃摇晃时的声响,似是宫中乐姬的演奏。

毫无疑问,这是皇家的马车。

眼见着马车停在质子府前,守在门口的三人也收了伞迎下去,处在最后的裴瓒并不似前俩人那般恭敬。

他挺着腰,目光直直地落到车帘上。

只见那道绣样复杂的车帘从外掀开,先是康王探出了身子,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留给外面的几人,而是满目温情地看着车厢里,缓缓伸出了手。

第162章 勾心 裴瓒曾见过许多北境人。 ……

裴瓒曾见过许多北境人。

不止带着北境血脉的沈濯, 和那位自称医师的阿察尔。

他在寒州时,为了分发赈灾银也前去过边境一带,越是往北, 城镇里就有越多归顺大周的北境人。

那些人虽不说各个都身材高大魁梧,但至少一眼看上去要比大周的子民更粗犷些,饮食习惯虽跟大周无二,但他们身上依旧会存在那种未经教化的野性。

可是,被康王亲自搀扶下马车的这位北境质子却并非如此。

他长得有些过于纤细精致了。

依旧是不同于大周子民的外族长相, 偏金棕色的头发, 略有些蜷曲, 佩戴着来自北境的编织额饰,像一件精心包装的礼物, 把不屈的灵魂束在国家兴亡之中。

凝视他灰蓝色调的眼睛, 在打量生人时, 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宛如一池静谧的湖水,略有风波便会泛起涟漪。

小质子的皮肤也不是那种泛灰的白,反倒是像上等的玉瓷一般, 透着股晶莹剔透的感觉。

体态纤细如同弱柳,容貌娇妍更胜女子。

说他是北境那广袤草原上,最宝贵的明珠也不为过。

只不过, 裴瓒心里却相当疑惑。

他记着,这位北境质子——原书的男主, 不应该是这种气质……

至少, 不能是娇娇柔柔的样子,一副任人欺凌也不会还手的可怜模样,应当是“满身男儿气概, 英俊威武”。

裴瓒又打量对方几眼。

倘若身份无假,说他英俊也就罢了,反正都是夸人相貌好的,但眼前这人,哪有半点威武的模样!

扔到烟柳巷中,说是花魁娘子也有人信。

裴瓒板着脸,视线落到那质子与康王交叠的双手上,柔嫩细白的手被人紧紧攥着,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后,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骇人,不自知地凝眉,无端地让人觉得满是压迫感。

小质子扫了一眼,被他吓着,瑟缩到躲到康王的身后,两双手紧紧算着那金丝华袍,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

顶着康王警告的视线,裴瓒不动声色地压低了脑袋。

转而,康王温和笑着,拍了拍质子的手:“这里虽不比北境的广袤草原那般自由,但本王向你许诺,无人敢拘束着你,更无人敢伤害你。”

质子垂眸不语,只像个受惊的小雀一般跟在康王身边。

这副做派,让在场的几人都觉得不适。

且不说康王是为了什么才亲近质子的,仅是他皇亲国戚的身份,就不该敌国送来的质子保持如此的关系,明面上说什么无需思念故国的话也就罢了,可偏偏他是动真格的。

那扫过在场众人的视线里,分明也是带着警告意味的……

幸亏质子府偏僻,今日又下着小雨,街上无人经过,在场的一干人等也不会将今日的所见所闻传出去,否则,这位康王殿下的名声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

跟着进了质子府,众人愈发安静,在路上互相瞄了几眼,却一声不吭,沉默地跟随在康王身后。

当然,这点心思也没必要言明。

裴瓒落在队伍最后,与旁的大人也没什么眼神交流,但就是在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拨动着藏在袖子里的荷包,取出了那枚应该沉寂在湖底的扳指。

指尖轻轻搓过戒面上的纹路,质子的信息一应出现在眼前。

【姓名:陆零】

【性别:男】

【年龄:19岁】

【身份:北境细作】

“!!!”

“裴少卿?”

裴瓒虽没出声,可是险些被绊倒的动作依旧被人注意到,身前的同僚转身询问他情况,裴瓒强压着心里的惊颤,咬紧嘴唇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张大人疑惑地盯了他片刻,最后并没有说些什么。

待身前所有人如同无事发生一般继续走着,裴瓒才敢紧张着舒着气,小心翼翼地跟在众人之后,生怕再闹出什么动静。

但他依然难以相信所看到的信息。

陆零?北境的细作?

不是北境的王子,被迫来到大周的质子——察合。

裴瓒一时无法接受如此骇人的消息,仅仅是略微设想了对方的意图,便又有些胸闷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捂住胸口,随着胸腔剧烈的起伏,脑海中一个接一个疑问浮现出来,他死死地盯着最前方那个假质子的身影,猛得跪到在地。

“少卿!”眼尖的侍女立刻跑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快请太医!”

“不……不必……”裴瓒脸色惨白,抬头的时候,目光仍忍不住落到假质子的身上,不过他的眼神没那么凌厉,而是多了几分纠结——

既然敢用身份不明的细作来取代质子,那想必是有备而来。

裴瓒咬咬牙,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垂眸时想到,他不能冒然地去点破对方的身份,这样无端的污蔑只会让他自己深陷险境。

那又该怎么办呢……

那位真质子现如今身在何处?替换身份到底是为了什么?以及,这位本名为陆零的男子,到底是谁安排的?

康王微蹙眉头,有些不悦地盯着裴瓒。

今日小雨,天气不算好,出门也遭遇了不少阻碍,算不得吉事。

但是难得有能够随意亵玩的美人在侧,康王也没有计较为了美人四处奔波一事,可现如今裴瓒又突发急症,瞧着就让人不顺心。

“裴少卿怎么了?”再怎么不顺心,也是面对朝中臣子,康王该有的分寸不能丢下。

“不,咳咳……”裴瓒在心中飞速地盘算着,他觉着自己再待下去,除了心思更乱之外,也想不明白什么事情,不如借此机会离开,于是他说道,“臣身体抱恙,还望殿下勿怪。”

康王不耐烦地哼了声:“可要请太医来瞧瞧?”

“不必劳烦太医了,只是臣恐怕无法在府中议事,还请殿下准许……”

话还没说完,康王便打断他,巴不得他快走似的催着:“去吧,二位大人也在,就不必少卿操劳了。”

此刻也顾不得那些虚礼了。

裴瓒直接在侍女的搀扶下转身离开,动作缓慢,还有些不适,可更多的是在留意背后那道谨慎而微妙的视线。

是假质子在盯着他。

得知这点,裴瓒压了压嘴角,轻咳几声,直到拐出院子,动作才略微快了些。

无人察觉的地方,裴瓒的背不再弯着,但他并没有阻止侍女的搀扶,而是直接用力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谁将你挑进来的?”

“少、少卿?”

“可不是我挑的人?”裴瓒知道她不是在说自己。

他的目光扫过去,冷淡锋利,直把人吓得跪地不起,同时身体还忍不住发颤,活像在面对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是太后身边的孟公公?”

“是……”

裴瓒是胡乱瞎猜的,在此之前他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方才在他不适的一瞬间,离他最近的侍女和同僚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反而是这个处在后方的人喊了他的身份,又动作迅速地冲上前。

可见是有人提早告知过他的身份,让这个侍女格外仔细。

虽然说这批人都是宫里挑出来的,可不管再怎么细分,总归也就是那几个主子,能跟裴瓒扯上关系的就更不多了。

不做过多的推敲,便知道这人能够出现在质子府,会是长公主的手笔。

“起来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侍女深埋脑袋,小心翼翼地起身。

本以为裴瓒会刨根问底,询问她领了什么任务,她都打好了腹稿,希望能忽悠过去,可是裴瓒一句话也没问。

只轻飘飘地吩咐了句:“带我去前院偏厅。”

侍女心里又奇又惊,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才叫裴瓒识出来,同时还担心自己一朝不慎,会被盘问,为此她不敢多说一句,只低着头飞快地在前面带路。

然而,直到裴瓒进了偏厅,也没再问写什么,仅仅是让她在外等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侍女等得心急如焚。

什么被告到孟公公面前遭到惩治的画面,什么在质子府被揭发身份被驱离的景象,亦或是再惨一些……

“进来。”

半刻之后,裴瓒的吩咐打断了她的瞎想。

侍女老实巴交地推门进去,脸上写满了担忧,却又不得不强撑起面子,假装淡定。

裴瓒坐在正前方的椅子上,下巴轻扬,目光自上而下垂落,满是审视意味,将人冷了些许时间后,他叩击扶手的指尖停下来,向着先前那位小厮的方向抬了抬,问着侍女:“你可识得他?”

侍女偏头去看,打量了三五遍,确认之后摇头:“不认识。”

“那自此之后你便认识了,他同你一起被挑选进质子府侍奉。”

“少卿,这……”

“放心,不会有人来问你什么的。”裴瓒起身,走到侍女身边,他想潇洒地离开,可是又想到这人未必会听他的,便又说道,“你是长公主安排进来的,所为何事,无需我言明了吧?”

侍女的脸色铁青,眼中写满不可置信。

裴瓒继续道:“他也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殿下做事。”

第163章 演技 那个假质子既然敢明目张胆地……

那个假质子既然敢明目张胆地进宫面圣, 又毫不避讳地在康王的陪同下前去府邸,想来背后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不仅随侍他的人不会泄露他的身份,就连前去接人的使者, 也是串通一气的。

如此想来,大概率不会存在质子车架被半路劫杀的可能,应当是在北境王都时,就已经筹谋好了这一切。

只不过,不清楚如此替换身份的原因了……

裴瓒站在玉清楼顶楼, 远远地眺望着城西的方向。

他眼中满是鳞次栉比的瓦房, 质子府处在其中, 并不突兀,隔了层雨幕, 甚至不太清楚, 比起更远处的层叠青山, 几乎要渺小到无法被窥见。

“质子府的事都安置妥当了?”听到声音,裴瓒回眸一扫,是沈濯。

他转过头去,闷声不语。

继续临窗而立, 迎面吹着些许雨丝,沈濯担心他冷,披来了一张薄毯, 紧接着绕到他身侧,盯着紧蹙的眉头, 问道:“听说是康王陪同着质子出宫的?”

“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裴瓒语气沉沉, 听不出喜怒。

沈濯攥着薄毯的衣角,视线缓缓垂下去,分明屋里没有第三个人在, 但他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弱下来:“你知道康王是什么人,难道皇舅舅不知道?敢让他去送人,自然是有别的打算。”

“只是陛下这么想吗?”

裴瓒并不急着通过扳指去验证沈濯心里的想法,因为他的心里早有打算——

以往,都是他像一头误入陷阱的野鹿,在圈套里拼命地挣扎,从一开始地一无所知,到后来哪怕窥见了些许风雨,也无力反抗,但是到了现如今,裴瓒觉得他们之间的角色该转变了。

是皇帝蓄意安排也好,沈濯故意暗示也罢。

裴瓒并不在意到底是谁要把那个假质子往康王身边推,他只在乎结果——康王会不会中这故意为他安排的美人计。

大概是会的……

裴瓒对康王没有多少信心,当然,他也不打算提醒对方,静静地看着对方落入圈套,在背后之人妄图收网的时候将其阻拦,这才是他该做的。

“我在质子府里碰见了个熟人。”裴瓒故意往身后一靠,贴在沈濯身上。

沈濯也来了兴趣:“哦?是谁?”

“是跟在你身边的暗卫,我叫不出名字,但是我认得他,今日是他回来送的消息。”

“是我的身边的?”沈濯语气疑惑。

裴瓒分外确定地点点头,但是余光同样瞥见了对方眼里的不解,于是,他再度说道:“若不是他及时回来,怕是迎面撞上了,才知道是康王将人送回来的。”

“这样啊。”沈濯的语气有些奇怪,是肯定了裴瓒的话,但实际上也像是隐隐藏着些什么。

裴瓒没有将沈濯的不对劲挑明,只是悄悄捏住了袖子里的扳指。

【看来,又得好好查查身边的人了……】

如裴瓒所料,沈濯并没有遣人去送信。

也对,若是沈濯安排的人,那也没必要再从他的嘴里确定这消息。

那人是旁人遣去的,目的也是提早一步让裴瓒知晓,让他们赶去府宅外迎接,故意瞧见康王与质子的亲密一幕。

谁有闲情逸致来做这事呢?

还是背地里假借沈濯的名义,让裴瓒想都不想就信了。

答案无二,唯有长公主。

可她如此行事……裴瓒不安地扭了扭肩膀,想起之前在京中盛传的那些,关于皇帝禅位的流言蜚语,心中便有了答案。

看来,长公主是打算对康王下手了。

知道这位王爷不爱红妆,偏好相貌昳丽的男子,便促成了这出好戏,又故意让他们这些大臣瞧见,以此来动摇康王的地位吗?

只是,召康王入宫并不是长公主能够做主的,替换质子,也不是长公主能安排的。

背后另有他人相助吧。

宫中之事暂且不提,但那位让绿藓流入宫中,和这次替换真假质子的人背后之人,应当就是真正的北境质子,察合。

“那人现在在何处?”沉默了许久,沈濯决心不能轻易放过那吃里扒外的暗卫,就算是为了长公主,未经他的允许,也不能轻饶。

裴瓒略作思考:“我留在质子府里了,还让他与殿下的眼线一同行事。”

“殿下?哪位殿下?”

“自然是长公主。”

“……”沈濯忽然哑了声,眼里闪过些许茫然后,嗤声一笑,“母亲果真是没看错你。”

“没看错我?”裴瓒对长公主的态度并不在意,但莫名地觉着,沈濯藏着许多话没说,甚至他如此倒霉,恐怕不只是沈濯顽劣刁难,背后应当也少不了长公主插手。

可怜他兢兢业业,居然被这对母子玩弄。

“别笑了!”

瞧着沈濯眼泪都要笑出来,裴瓒忍不住用手肘顶他。

可是换来的不是沈濯的吃痛挣扎,反而是这人笑嘻嘻地凑上来的吻。

“唔……”

被放肆地咬了嘴唇,裴瓒轻哼一声,推搡着将人拒绝,可眼前人却像牛皮糖似的黏着,怎么都扒不开,被压在窗前,嘴唇肿起来,才算是尽兴。

亲也亲完了,沈濯还是在笑,眼里带着嘲弄的意味,却不是指向裴瓒的。

“母亲若是知道,她辛苦挑选出来的人,一天不到就被人找出来了,指不定会恼成什么样呢。”

“只是揪出来一个而已。”裴瓒摸着嘴唇,双颊像是过年时染红的门联。

“一个也足够她头疼了,眼线这东西,漏了一个,剩下的便会接二连三地蹦出来。”

裴瓒看他实在得意,可是自己的嘴唇还疼着,似笑似嗔地瞥他一眼:“你就这么得意?那可是长公主,你的母亲。”

“看见谁在小裴哥哥手里吃瘪我都得意,她更甚。”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更说明小裴哥哥心思细致入微,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人坐立难安。”沈濯一味地捧着他,哄人的话一套接一套地出口,全然将长公主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裴瓒历练了这些日子,面对大风大浪已经学会脸不红,心不跳了,可他还是脸皮薄,听到这些话,面上只得更热。

将窗子开得再大些,任由风雨吹进来。

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之后,他盯着窗台上雕刻精致的花纹,终于打算将最重要的话题引出来了。

裴瓒沉声道:“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沈濯挑眉:“愿闻其详。”

“随着康王与质子进内院,我的胸口发闷,还是从前那感觉……”

裴瓒说着,抬眸看见沈濯的脸色,如他预想的那般沉了下来,眼里满是担忧,不见半分笑意,而他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起初还是闷得喘不上气,以为不消片刻便会缓和,可是又走了几步,忽然撑不住了,往地上摔去,那侍女就冲出来扶住了我。”

话音落下,裴瓒看向沈濯,对方拧着眉脸色沉重,像是恨不得现在就抓他去瞧病吃药。

但这不是裴瓒想要的结果。

他抿着嘴唇,思索着到底是该继续说那个侍女,还是该说他的病。

“我记着你先前不是寻了位外邦医师吗?前些日子让你把人带来,你总是推三阻四,恰巧今日得空,不妨去瞧一瞧吧?”

裴瓒盯着沈濯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难得没从里面察觉到躲闪。

他心里疑惑,再度捏住扳指。

可是还没来及摩擦,他攥着扳指的手忽然被沈濯抓住。

一瞬间,裴瓒浑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隔着袖管,僵硬的手臂上传来对方掌心的温度。

他心里发慌,手指有些软了,但仍旧强撑着对着沈濯的视线,不知为何,他有种被识破的感觉——

先前沈濯整日打捞扳指,似乎只是在逗他。

“好啊,我们现在就去。”

怎么能如此坦然?

沈濯的眼里重添了几分笑意,不似一开始那般张扬,反而温温柔柔的,如一缕和缓的春风。

“不,等等……”

如今,倒是裴瓒漏了怯。

他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抵在了窗台上,积攒的雨水顺着窗沿染湿了他的后背,紧接着丝缕的风吹来,让人不由得为之一颤。

瞧见他发抖,沈濯连忙问道:“怎么了?”

“我又有点不太舒服。”裴瓒挣扎着逃开沈濯的禁锢,坐到床榻上,侧身背对着身后人,“让我先缓缓。”

他对阿察尔的身份存有疑心。

沈濯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他三番两次想见阿察尔的意图。

既然如此,只能心照不宣地演下去。

沈濯紧随其后,将手搭上去:“衣服怎么湿了,要不先换一件?”

裴瓒没有吭声,主动权也随之被夺回,腰封被迅速解开,随手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反应过来要推开沈濯了,可惜为时已晚,外袍已经被扯开了大半,他只得紧紧攥着袖子,防止手心的扳指滑出来。

然而,沈濯也吃准了这一点:“听话,衣服湿了,该换了。”

“哗”的一声,衣袍落地。

那枚扳指藏在袖子里,裹在衣裳当中,被扔到了地上。

第164章 幽怨 半个时辰后,床幔里暖香奇异……

半个时辰后, 床幔里暖香奇异。

裴瓒恼怒自己意志不坚定,竟然不慎就着了沈濯的道,为此他没好气地忒了对方一嘴, 撑着酸软的手臂将人推开。

正要起身,却发现衣带纠缠在一处。

他手忙脚乱地解着衣带,顺手拍开前来捣乱的沈濯,好不容易理清之后,他急忙下床去捡自己的衣裳, 遮挡着动作, 小心翼翼地伸进袖管里摸索。

……奇怪, 东西呢?

裴瓒有些慌了。

他下意识咬住嘴唇,放开动作, 在衣裳堆里摸索, 不仅是袖管, 别的地方也摸了个遍,只差将衣裳拎起来抖一抖了,也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找什么呢?”沈濯悄无声息地下了床,从身后抓起他不停翻找的手腕。

裴瓒扫他一眼, 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沈濯笑眯眯地盯着他。

“少在这里装傻,我知道是我做的不——”裴瓒迅速站起身,心里的几分愧疚, 让他不得不避开沈濯的眼神,但是话说到一半, 就戛然而止, 觉得自己不能如此轻易地坦白。

狡兔尚有三窟,他怎么能就此认输?

“你做的怎么样?”沈濯向前一步,挑起眉毛, 试探地问他。

裴瓒轻咳几声:“我行得正坐得端!”

“是吗……”沈濯抱起手臂,冷声笑着,眉眼间尽是戏谑。

“少扯这些有的没的,把东西还给我。”

“我真不知道小裴哥哥丢了什么,不妨跟我仔细说说,我让人去找?”

裴瓒向上翻出的手被沈濯牢牢攥住,他尝试着抽回,对方却早有预料似的攥紧。

到了这一步,谁也不肯让谁。

“你还不还?”裴瓒笃定了那扳指是被沈濯不知不觉拿走了。

沈濯也嘴硬,一味地说:“还什么?”

裴瓒咬着牙,他并不清楚沈濯到底知不知道扳指的存在,先前没有探听到半分沈濯的疑心,他本不该无端怀疑的。

可是在沈濯的阻挠下,扳指离奇消失,若是说跟沈濯一点关系也没有,裴瓒也无法相信。

总不能他自己先承认先前在说谎吧……岂不是未战先输?!

没时间细想,裴瓒猛得抓住沈濯的双臂,来回摇晃:“鸿胪寺的官章呢!质子府还有好些事情没弄,要是把章丢了,我是要掉脑袋的!”

裴瓒吼得感情真挚,沈濯差点就信了。

“哦~那快找。”

沈濯假模假式地陪他在房间里翻找,床榻里外,衣橱桌椅,一应都翻遍了,就连沈濯身上都被裴瓒一一查过,然而根本不见扳指的踪影。

当真是见鬼了!

裴瓒阴着脸,冷不丁地瞪沈濯一眼,没有说话,胸腔里的愤怒却已经显而易见。

“小裴哥哥,这不能怪我吧,万一是丢到别的地方了?”

“……”还在装!

裴瓒一声不吭地坐着,脸色沉得吓人,也就是他找不到证据,又没办法直说是扳指不见了,否则无论说什么他都要劈头盖脸地把沈濯骂一顿。

现如今倒好,他不占理!

说不了什么发泄的话,又没办法强制着沈濯把东西交出来,只能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寄希望于对方尚存些许良心。

可惜,良心这东西,沈濯向来是没有的。

见他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裴瓒不出声,他也不敢再开口,端的是谦卑恭顺、做小伏低的姿态。

堂堂盛阳侯府世子,活得像惹了主家不快的奴仆,全凭着主家的心情定生死。

“哼!”

裴瓒急忙给自己找台阶下,憋屈地哼了几声后,手忙脚乱地把衣裳往身上套,也不管哪根绳子穿在了哪个衣扣里,大概穿齐整了,就气冲冲地夺门而去。

沈濯自然拦他。

奈何刚拉扯着跟出去,就被一拳打在了面门,鼻梁生疼,险些流出血来。

他扶着门框,疼得五官扭曲,强忍了好一阵,没等痛感彻底消失,不长眼的暗卫冒了出来。

“主人,殿下有所吩咐。”

沈濯冷淡地扫过半跪在地的暗卫,掩着鼻子转而坐到桌旁,低声道:“说——”

“殿下说,质子府的一干人手皆已安置妥当,让您勿要节外生枝。”

“这样嘛……”似乎与裴瓒的说辞对不上。

裴瓒提起那报信的暗卫,沈濯还以为他是长公主私自安排的,正准备在人走后,上下彻查一番。不过,他与长公主毕竟是母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沈濯不至于将那人赶尽杀绝,仅是准备敲打一番。

可现如今再想,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长公主让他不要节外生枝。

便是让他,别再往质子府安插人手,以免打草惊蛇。

沈濯不清楚长公主到底知不知道质子被替换一事,然而不论怎么想,先前报信那人就绝不会是长公主地手笔。

那可就麻烦了。

他的身边竟然还真出现了吃里扒外的人。

沈濯一声不吭地坐在桌旁,氛围沉得骇人,半跪的暗卫也始终不敢抬头,只用余光扫着主人的衣摆。

只见沈濯掩着鼻梁的手缓缓抬起,随意一翻,原本属于裴瓒那只能够读心的扳指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被裴瓒说成“庸俗丑陋”的扳指,戴在纤长白皙的手上,倒也变得不俗起来,连原本廉价质感的宝石都变得流光溢彩,充满贵气。

“你说,母亲与阿察尔,他们的关系究竟如何呢?”

看似是在疑问,暗卫却不敢回答。

“是互为臂膀,互相信任,还是互相提防,不敢交托诚心呢?”

暗卫将脑袋垂得更低。

心里默念,他只是个普通暗卫,此等话语是万万听不得的。

沈濯自言自语了两句后,盯着那扳指上的宝石,忽然想起什么,正起身对着暗卫说道:“将今日那个跑到裴瓒面前的人查出来。”

“是。”暗卫立刻领命,“查出之后,如何处置?”

“杀了便是……”话音刚落,沈濯的眸子暗了暗,又吩咐道,“先带回幽明府,按着规矩一一罚过,再悬于后山,以儆效尤。”

悬在后山上,沈濯不怕他嘶吼乱叫,惹得流言纷纷。

他只怕那人的皮肉被抽打得不够糜烂,模样不够惨,起不到警示的作用,让后来的人再起忤逆的心思。

至于那位邀买叛徒的人。

沈濯还得好好会一会对方。

“你去告诉阿察尔,替换质子一事,终归是纸包不住火的,早晚会出事,让人快些准备,早日缠上康王。”

暗卫沉声应下,走出房门,随即消失不见。

就在一瞬间,哗然雨落,阴云之中闷雷作响,街上才发青的柳条被吹着东摇西倒。

窗前,沈濯伸手接住雨丝。

细微的重量砸落,凉意从指尖蔓延,也不知为何,沈濯有些动摇了,他并不像从前那般希望这座城淹没在战火当中。

收回指尖,放在鼻下轻嗅,几缕寡淡寻常的气味萦绕,就像是视线当中的人——

后街,裴瓒撑着伞匆匆走过。

浅松绿的斗篷下套着绯色官服,随着他的动作,漏出些许鲜艳颜色。

分明是极其不搭的红绿,在他身上却无比和谐平衡……他这人就是如此,调和着周围所有,以寡淡中庸的态势融入到任何环境之中,不温不火,不悲不喜。

是无孔不入的水,悄然渗入心间。

这般的与万物相融,自然也不止融进沈濯一个人的心里。

只见一辆马车突然出现在街角,似是发现了熟悉的身影,匆匆驶过街口又折回来,掀开车帘确定了裴瓒的身份,便停在了原地。

沈濯眯眼瞧着那车里探出来的脑袋——

坏了,是谢成玉!

陈遇晚跟裴瓒没有交情,陈欲晓投入长公主府当中,朝中其他人是裴瓒信不过的,就是这种境遇,裴瓒也不来找他求援,甚至在他面前只字不提。

可是沈濯偏偏忽略了还有谢成玉。

谢家纵然落败,不似从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是能帮到裴瓒些许的。

更别提,谢成玉身后还跟着赵闻拓那条一心一意的狗。

“言诚?”

透过雨幕,谢成玉的声音清晰可闻。

裴瓒赫然抬起头来,仿佛看到救世主一般盯着谢成玉。

“天气不好,你怎么……”话说到一半,谢成玉抬起头,察觉这正是玉清楼的后街,随即脸色一沉,有些不快,兀自握住裴瓒冰冷的手,稳住飘摇的伞,“是他苛待你了?”

是疑问的话不错,裴瓒却从其中听出了些笃定的感觉。

他也没有辩解。

反正在谢成玉心里,沈濯的形象已经扭不回来了,说再多的话也没用,更何况裴瓒在看到这人的一瞬间,就有了不少鬼主意,自然不能逆着谢成玉的话说。

裴瓒视线随雨丝落下,坠进坑洼的水湾,同他的心一道泛起涟漪:“一些零碎小事而已,不足挂心。”

以往,裴瓒可不会这般做派。

说几句沈濯的不好,裴瓒大都是默声不语的,不过谢成玉知道这人是在心里跟他唱反调,偶尔说急了,还会将心里话说出来,明明白白地驳斥他。

可现在,裴瓒虽说得轻描淡写,话语却藏着无尽的幽怨。

“走,跟我走。”

第165章 复仇 “先前去寒州时,也遇到过不……

“先前去寒州时, 也遇到过不少北境人,大多身形高大魁梧,与那位质子, 不大相符。”

“你觉得人不对?”

“不敢确定……”裴瓒嘴上犹豫迟疑,眼神却分外坚定,明晃晃地告诉眼前谢成玉,他的确疑心质子身份。

毕竟那是从扳指上得到的消息,不会出错。

“我不觉得北境有这么大的胆子。”谢成玉饮了口热茶, 缓缓说道, “从北境王都到大周京都, 不只有他们的人,我们的边关守将、押送官, 那都是早就见过质子的, 若是真的要作假, 也得瞒过这些人才行。”

像谢成玉这么说,的确很难。

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们瞒过一个又一个的人,穿过一层层关隘,顺理成章地进到了京都城里。

裴瓒也无法想象,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买通了一路上的人,他只知道最终的结果是这般。

湿凉的风吹进来,冷得他搓了搓手, 再度捧起那热茶温着手心。

谢成玉垂眸扫过,冷哼一声, 移开视线:“我早提醒过你多次, 离沈濯远些,你偏不听。”

裴瓒默默低下了头,像只失落的小狗。

“你也与他说这事了?才引得你们俩之间的不快?”话锋一转, 谢成玉提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裴瓒先是沉默地点点头,随即又飞快摇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成玉眉头紧皱。

“质子身份有疑之事,我只同你说了,跟别人说,他们大概会觉得我疯了……”

“无凭无据,自然是你有问题。”

裴瓒面不改色地说着谎,双手却忍不住攥紧茶杯,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慌张:“你也知道,质子在京都的一切事物,大都交给了鸿胪寺来安排,我本想在府中安插些人手,以防意外,可是现如今在陛下面前不得脸,陈家兄妹也不愿帮我,我只能去找沈濯。”

“他也不插手这事?”

裴瓒心虚地点点头,他自然清楚沈濯是巴不得跟质子府扯上些关系,但是在谢成玉面前,他也只能扯谎。

谢成玉吐出一口浊气,看着气定神闲:“他倒是明哲保身。”

进了京都的北境质子,就好像一只带着瘟病的牲畜,谁都不想招惹,又都要看着他安分守己,不让他危害四方。

同时还有些心术不正的,妄图将这瘟病散播开来,影响到更多的人。

为此,裴瓒是小心翼翼,觉得必须在质子身边安插属于自己的人,不受宫中掣肘,更不能依附任何人。

难点就在这里,裴瓒在京都中无根基,更没有自己信得过的人手。

他定睛看着谢成玉。

也许是目光过于殷切,瞧得对方一阵恶寒,忍不住往后躲。

“你要做什么?问我借人?”谢成玉被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受不了,才艰难地开口。

“是呢,想想京都城当中,我信得过的,又有足够人手的,就只有你了,归明。”他言辞诚恳,让人难以拒绝。

谢成玉拿他没辙:“人手是有的……”

“只要有人,我自然有办法安排进去。”

谢成玉给他一个完全不信的眼神,被裴瓒察觉后,又抢在对方辩驳之前,温吞说道:“人是有的,只是不清楚,你敢不敢赌一把?”

“赌什么?”

“赵闻拓投了京卫指挥使门下,如今在天武门当值,若是去找他,必定能行。”

“那还是算了吧。”

裴瓒挠了挠头皮,第一时间打起退堂鼓。

让他去找赵闻拓?

亏谢成玉想得出来!

且不说赵闻拓跟沈濯有没有见不得人的密切往来,只是碍于谢成玉一人,裴瓒就早已和那匹夫结下了梁子。

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不是有沈濯在场,就是要看谢成玉的面子,倘若只有他和赵闻拓那人,那必定是鸡飞狗跳的。

就算裴瓒拉下脸面,带着礼物登门拜访,赵闻拓也不会答应。

甚至,还有可能连人带礼一起丢出去。

“我与他交情不深。”裴瓒意有所指地看向谢成玉。

比起谢成玉突然提出的这馊主意,他更好奇,谢成玉现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口口声声说是与那人在无瓜葛,可是无论是收到信后怅然若失的神情,还是现如今了如指掌的消息,都昭示着,谢成玉很显然还没有放下……

更说不清,谢成玉放不下的是过往,还是那个人。

扪心自问,裴瓒若是讨厌一个人到极点,嘴上心里都是怨恨,他是万万不会再去打听那人的动向的,更别投了谁的门下,领着多少人手这种微末细节。

唯一说得通的,便是谢成玉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儿。

裴瓒依稀记着,那封信被谢成玉亲自焚烧时的场景——明晃晃的火光在晦暗的眼神中跳动,火焰很快就吞噬了薄薄的纸张,但那信的内容,早已被众人知晓。

烧与不烧,其实没什么区别。

实在顶不住裴瓒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谢成玉低下了头。

裴瓒清清嗓子,又着重强调:“归明,我与他不熟,甚至还算是旧日有怨。”

谢成玉为难地咬着嘴唇,脸色倏地变红:“那……我去找他?”

“你去找他,他自然会同意的。”话音刚落,裴瓒欣慰地笑笑,谢成玉的视线也落到他身上,然而只是停顿了瞬间,就迅速移开,像是被发现了心事。

幸而,裴瓒是在逗他。

裴瓒道:“只是,他与沈濯关系匪浅,来往密切,就算你愿意为了我硬着头皮去找他,不出二日,这事也就被沈濯知道了……这样,我是不愿的。”

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沉思。

茶楼雅间中气氛静谧,雨落窗台的响动便格外明显。

裴瓒细细思索着其他的办法,手指不知不觉地在桌面叩响,随着他的动作,房间外也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就在此处了。”

门外声音一出,裴瓒即刻竖起了耳朵。

然而不等他继续听到后面的话音,房门便被打开。

头戴青白抹额,束着白玉冠的锦袍公子收了被雨水打湿的折扇,大摇大摆地进入屏风之内,对上裴瓒无语的眼神,便得意洋洋地冲着他抬了抬下巴。

最可气的是,来人当着两人的面,将赏钱扔到了小厮手中。

谢成玉疑问:“可是玉平郡主?”

“谢大人有礼。”陈欲晓将折扇抵在胸前,对着谢成玉致意。

裴瓒没什么问候的打算,只是理了理衣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兄长在京都城中风头正盛,内九外七十二卫又怎么会不卖我个面子呢?”陈欲晓的意思是,京都城里但凡是有守卫经过的地方,便没有她问不出来的消息。

她这般自信,让人羡慕,又让人牙痒痒。

“找我有事?”裴瓒语气平淡,甚至还微微蹙着眉头。

“无事便不能找你喝茶聊天吗?难不成你还在为了之前,我不给你借人手的事情生气?”陈欲晓姿态肆意,穿着男装,动作也越发的不羁,直接翘着腿向后仰,活脱脱地像一个混不吝的公子哥。

“没有。”这么说是假的。

裴瓒自然在意陈欲晓的拒绝。

他直截了当地给了理由,以为刚刚经历过边疆厮杀的陈欲晓会支持他的想法。毕竟,那是来自北境的质子,是他们共同的对手。

可是陈欲晓二话不说就拒绝了,连解释也不肯多说一句,随便就给他打发了。

“没有?我才不信,你最是爱耍脾气了。”

“我什么时候……”裴瓒急了,想着为自己争辩,可一扭头,竟然看见了谢成玉眼中的赞同,他尴尬地轻咳两声,“先不论这个,你到底要做什么?”

“给你送帮手来了。”

裴瓒眼里闪过惊喜,但依旧稳重地说道:“你不是不想陈家与此扯上关系吗?”

“那是兄长的说辞,与我有什么干系?”陈欲晓挑挑眉,“当日拒绝你,是我的确寻不上什么得力的人手,这几日我特意去了京郊大营一趟,就是为了此事。”

京郊大营的人自然是靠谱的,又有陈欲晓作保,裴瓒也能交托信任。

只是……京郊那边离了人,若是被查出来,也不好收场。

陈欲晓明白他的担忧,即刻说道:“放心,这些人都是陈家的子弟兵,京郊那边管不着。”

“你愿意让他们冒险?”

在寒州时,陈欲晓以他兄长的身份提到过这些人,都是自幼就一起操练的,知根知底,亲如兄弟,陈欲晓或许跟他们的联系没有陈遇晚那么深,但也绝对是自幼相识的。

这些人对于陈欲晓而言,于兄弟无异。

而裴瓒此举,将他们安插进质子府,虽然做得都是些细碎小事,却也不能说绝对不会陷入险境。

万一会出现意外,陈欲晓还会答应他吗?

裴瓒犹豫着,打算将那些潜在的危险一一说明后,再让陈欲晓做决定。

可是陈欲晓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陈欲晓摆正坐姿,收起那份嬉笑的姿态,板起脸,直勾勾的盯着裴瓒的眼睛,如一道箭矢,射穿心神。

“裴瓒,就当是为了我的父亲。”

第166章 倒戈 裴瓒当然理解陈欲晓替父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