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图以这样的目光, 去看穿帝王的心思。
他不是没带着扳指,可是无论划过扳指多少次, 听到的就是如死海一般的寂静, 偶尔泛起些许涟漪,也与那些弯弯绕绕的复杂算计无关。
裴瓒不甘心地捏着泛白的指尖,湿冷的风钻进袖管里, 让他忍不住颤抖。
与他隔着几人的沈濯也频频回头看他。
但两人刚对上视线,就听到了一声雄浑沉闷的号角声,紧接着急雨般杂乱的马蹄声隆隆而来,那气势,仿佛要将城楼踏碎。
裴瓒放远了目光,数不尽的人马疾驰而来,在这样的雨天里,也激荡起层层泥土,形成一道如影随形的尘雾。
“咳咳……”
听着成群的马蹄闷响,裴瓒心里一颤,脑海中京都城被敌军攻破的画面与眼前的一幕重叠,他猛得捂着嘴咳起来,整个人无法自抑地颤抖着。
手中纸伞“啪嗒”一声摔到地上,突如其来的动静引得身旁人侧目。
沈濯见状,立刻撑着伞挤过去。
只见他抓着裴瓒地手臂,想将人带下城楼:“风雨湿冷,随我离开吧?”
裴瓒略微抬头,瞥见前方皇帝微微侧眸的动作,而后他推开沈濯的胸口,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捂住了嘴,仅从指缝里传出几声轻咳。
沈濯皱着眉头,手上用力,想将他带下去。
还不曾挤出人群,便再度听见了那呜呜的号角声——越来越近了,与之前沉闷的动静相比,这声音越发清晰高昂了。
裴瓒被吸引着抬眸,眼前是迷蒙的雨色。
雨也越发大了。
雨水接连不断落下,冲刷着城楼上新刷的红漆,让那血一般的鲜艳颜色在青灰色的石墙上越发醒目。
肃穆的风伴着雨丝越过城楼,吹向远方,将红白两色的旌旗吹得飘摇不止。
红白两色。
一面是大周的王旗,赤红如火,龙纹栩栩如生,在风雨中飘摇,却顽强得不曾熄灭。
另一面是平襄王府的军旗,此时高高地飘在大军队伍前方,与王旗伴行,本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白色的旗面,代表得却是主帅的死亡。
大军临近城下,激昂的号角声也变得悲怆,合着雨声,似乎在倾诉冤屈。
可城楼上的皇帝不为所动。
如一把枯槁的朽木被安放在雕龙画凤的宝座之上,可惜的是,再精致的华服也掩不住那糜颓之气。
“先锋,陈钦——”
“先锋,楼藏锋——”
“拜见陛下!”
远远地,还有几百米时,两道身影脱离大军的队伍疾驰而来,率先奔向城楼,到了下马的距离,也是干脆利落地从马背上跳下,屈膝叩安,动作行云流水。
不过,皇帝却没有吭声。
沉重的目光垂落,盯着那道扎眼的白色。
这俩人俱是平襄王的亲兵近卫,随着平襄王从府地出发,一路行至边关,又为其冲锋陷阵,在平襄王死后,更是额前腰间系着白绸,以示哀思。
只是,他们没有考虑皇帝见到这丧服会不会不高兴……
没有考虑,便是不在意,不敬重。
那他们心里究竟是以皇帝为重,还是以平襄王为重呢。
裴瓒冷不丁地听到这样的心声,垂下去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凝重,他越过二位先锋,继续追随着大军的队伍,没有人再离开队伍先行
但是随着队伍逐渐临近,他也瞧见了队伍前方过半数的人都在盔甲上系了白绸。
甚至,队伍中还有一副棺椁。
“抬棺面圣,陈遇晚这是疯了吗?”不必裴瓒想明白这层道理,沈濯就先一步在他耳边提醒。
虽说平襄王是功臣,早些年为大周平定四方,如今更是讨北有功,可是皇帝的忌惮也早在暗地里无限蔓延。
如今人死了,忌惮消去了大半,可陈遇晚如此行事,无疑是在挑战皇权!
裴瓒在心里为陈遇晚捏了一把汗,不断眺望陈遇晚身影的同时,也默默祈祷皇帝未必会因此怪罪他。
然而,无论他怎么看,都没有瞧见陈遇晚。
就算没有顶替平襄王的位置行在大军之前,那也应该走在前方显眼的位置吧,让裴瓒能凭借着对他的熟悉感,一眼将人认出来。
可他看了又看,偷偷踮着脚尖往前凑,险着挤到旁人身上,也都没能把人找出来。
这实在是不应该啊!
裴瓒心里冒出千万个荒诞的想法,害怕陈遇晚也无法逃脱原著的结局,不知不觉急得满手心汗水。
沈濯悄无声息地捏紧了他的手,趁他回头的瞬间,说道:“不必着急,你绝对会见到他的。”
裴瓒感受到对方过分的冷静。
甚至,也能沈濯理解话语间隐隐出现的酸味,只是无论他再怎么强迫自己沉着一些,也没办法静下心去思考话语里的深意。
说话间,大军行至城楼下。
为首之人披戴银甲,脚蹬白靴,与分别那日裴瓒所见的陈遇晚的装扮十分相像,只是对方抬头高呼问安时,银盔下的那张脸却不是裴瓒所熟悉的。
“微臣陈遇晚,率讨北军叩请皇上圣安——”
这一声中气十足,自他之后的声浪更是有催倒城墙的气势,直叫那城楼之上的裴瓒都觉得耳朵被震得疼,被吵得脑袋发懵。
他说他是陈遇晚?
越过几人的身影,裴瓒心急地往前瞧,细看下来,城楼下问安的这人,跟他所识的陈遇晚其实也有几分相似——眉眼英飒,鼻梁直挺,只是轮廓更宽阔分明些,一眼看上去就是个英气十足的男人,远没有他认识的那人那般秀气。
甚至,打量对方的身材,似乎也更高大伟岸些。
若是在边关厮杀一遭,就能让一个人的身材外貌发生如此大的变化,那就算打死裴瓒,他也不会信的。
城楼下的人,和他记忆里那位,只有一人能是陈遇晚。
现如今,不说皇帝亲临,这人有没有胆子假冒陈遇晚欺骗皇帝,只说楼上众人里必然会有认识陈世子的存在,这人便不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来顶替。
那么便是裴瓒先前遇见的那人是假的了。
可他……为了平襄王之事尽心竭力,就算舍了性命也未尝不可,对平襄王忠心不二,又何必伪装陈遇晚的身份呢?
裴瓒不信邪,捏着扳指查验对方的身份。
当时,扳指在沈濯手上,让他无法识别那人的身份,才会被蒙骗,现如今扳指在手,不该再有任何问题了。
可就是这一查验,让裴瓒彻底死心了。
城楼下的人的的确确是陈遇晚。
他僵在原地,目光所及之处,是被雨水打湿的银甲。
雨水蒙蒙,落在脸上,带来触目惊心的凉意,同时也隔绝了视线,让裴瓒有所逃避,无需直面陌生的真相。
但事实不该如此。
如果不是沈濯当时拿走了他的扳指,他又怎么会被蒙骗呢?
暂时放下了那人前去寒州的用意,裴瓒猛得回过头,雨水滴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他盯着沈濯,冷声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可你却一言不发!
沈濯抿着嘴唇,眼里生出无边的妒忌,不过最终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水痕:“无需那枚扳指,我也识得她的身份。”
裴瓒抬眸,眼里尽是茫然。
沈濯轻松一笑,将他的疑惑尽收眼底,随后轻轻一抬手,引着裴瓒转过身去,指尖落在队伍之中的马车上。
只见车帘掀开,一位女子从车厢中现身,她辞去车旁士兵的搀扶,兀自跳下马车,在飘摇的风雨中,步履坚定地向前方走去。
步入雨幕的瞬间,一席素衣长裙便被打湿,可随着她不羁的动作,衣带随发丝乱舞,连发髻间的银簪白花也难以安稳。
“这才是你要找的人。”
“臣女玉平,叩请陛下圣安!”
身着裙袍,让人看起来不太习惯,可这张脸与记忆里如出一辙,是做不了假的。
她声音清脆,与裴瓒印象里的也不大一样,但些许闪回的记忆片段也在提醒裴瓒,他所识的那位“陈遇晚”,有时也会发出奇怪的腔调,譬如这般……
不,现在不应该叫她陈遇晚了。
应该称呼她为,玉平县主,陈欲晓。
第157章 聚首 阔别多日的旧友突然从男儿郎……
阔别多日的旧友突然从男儿郎变成了女儿身, 这样的打击,让裴瓒在家里逃避了许久。
他原本还盘算着,等着大军还朝、一众将士在京都安定之后, 他便去登门拜访,好好地邀人谈一谈,不管是前线诸事,还是京都城里的风波云谲,哪怕是一些琐碎闲聊, 只要坐在一处说几句话就行。
然而, 得知陈遇晚……陈欲晓的身份之后, 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了。
朝中大臣结交无数,可他也没有闲情雅致去认识闺阁女子, 更别说陈欲晓现如今还是炙手可热的, 他与之交往, 稍有不慎,便会传得满城风雨,这样对谁都不好。
哎……难办。
尚未回春,风里还有些凉意, 可耐不住今日阳光极好,让裴瓒也忍不住拖了摇椅到院里惬意享受。
只见他铺着毯子,在院中摇椅上平躺。
时不时会有微凉的风吹过, 他便随着风摇晃几下,思索着那些糟心事, 时间一长, 有些累了,便将折扇盖在了脸上。
“吱呦——”
听见老木门喑哑的声音,裴瓒定住了身体, 就着原本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睁开了眼睛。
折扇下的缝隙里,出现了流雪的身影。
“去哪?”折扇没有摘下,裴瓒双手交叠放在薄毯上,沉闷的声音略微表达了他的不满。
这死丫头,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叫都不出门,闷葫芦一个!可自从陈欲晓回来了,就天天往外面跑,她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住在裴宅里!
流雪听到声音,顿住了脚步,可她眼里竟完全没有裴瓒这个人,往四周瞧了几眼,假装寻找声音来源,自欺欺人地认为无人在场后,直奔院门而去。
裴瓒哪能这么放过她。
“站住!”裴瓒直接坐起身来,折扇“啪”得一声摔到了地上,“我一个大活人躺这儿,你看不见啊!”
流雪茫茫然地盯着地砖,不搭理他。
裴瓒更气了,蹭蹭蹭地快走到流雪面前,刚要开口质问,就发现向来不施粉黛的流雪,今日突然在面上敷了胭脂水粉,周身也萦绕着股与平日里不一样的香气。
绕着对方看了一圈,又发现素来爱穿素衣的人,也精心挑选了花样多的衣裳,若是他没记错,这衣裳的裁剪纹样都是时下最流行的。
裴瓒咂咂嘴,又摇摇头,说道:“原来你这几日也没去见她?”
流雪不语,眼神呆呆的,不知道裴瓒是怎么猜出来的。
“陈欲晓尚在丧期,怕是没心思欣赏你的精心打扮。”裴瓒瞥见流雪沮丧的小表情,慢步回了原处,“你也是早就明白陈欲晓的身份吧?恐怕这些日子频繁出去,虽没见她,却也为她选了些礼物。”
裴瓒说得一点都不错。
流雪虽不像他一样有扳指可以作弊,但早在寒州为其换药之时,就知道了陈欲晓的身份,纵使姓名是假的,可架不住旧情是真的。
然而,平襄王辞世的消息,他们没有刻意告知。
流雪更不是爱四处打听消息的性子,偶然在外听了些风声,却只顾着四处挑选打扮,没有把风言风语放到心里,才导致今天闹出如此的乌龙。
幸亏裴瓒将人拦下来了,不然说不定要闹出什么样的误会。
裴瓒大大咧咧地往摇椅上一躺,余光瞥见流雪还站在原地不动,他没心没肺地笑了,心里忽然平静得很,觉得也无需去过多纠结陈欲晓为何不用真实身份与他接触。
片刻的功夫,他盯着院墙外那湛蓝的天,视线里掠过几只四处逃窜的惊鸟,扑腾着翅膀,挣扎着飞远。
猛然看见这景象,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道人影突然出现——
“嘭!!!”
从天而降陈欲晓选错了落脚点,直接将摇椅撞翻了,幸好裴瓒躲得快,不然躺在地上的还要多他一个。
“想进你这院子还真有点麻烦。”
陈欲晓平稳落地,起身后随意抚了抚身上的尘土。
一袭男子装束,让裴瓒心里少了几分距离感,但是瞧着她秀气的眉眼,便又将这人的真实身份提了起来。
裴瓒干脆不动声色地待在原地,等待对方开口。
然而陈欲晓没急着解释,也没急着向他诉说这一路的不易,对于流雪也是只投过去了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
她翻了翻袖口,取下了几枚飞镖。
裴瓒被她这番操作惊到,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破了几个窟窿的袖子,一抬头,裴十七的身影从视线范围内飞快掠过,如同方才的惊鸟。
“幽明府的主人是盛阳侯府世子。”
那几枚飞镖实在眼熟,让陈欲晓随随便便就猜到了沈濯的身份。
留意到裴瓒眼里的平静后,更是一瞬间就明白了,眼前的人恐怕早已知晓这一事实。
索性不遮不掩地说出来。
裴瓒听着她笃定的猜测,没有吭声,看着沈濯从院外走近。
人齐了。
这样的配置有些眼熟,像是客栈那晚的情形。
也多亏了裴瓒家里没有二层,否则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又要来上演一出不依不饶的戏码……想到这,裴瓒悄悄回头瞥了眼蹲在房顶上装鸟的裴十七,怕这傻孩子一不小心摔下来,将腿摔断。
“我们又没什么交情,隐藏身份也很正常。”
沈濯一开口,话里话外就充斥着对陈欲晓的刁难,故意在裴瓒面前,暗讽她不以真实身份示人。
在这事上,陈欲晓是有些对不住裴瓒,她今日也是为了此事而来,想找到裴瓒好好解释一番,不过没想到还不曾叩门,就遭遇到了裴十七的阻拦。
既是熟人,陈欲晓便有分寸了。
直接化身飞贼,明目张胆地翻墙而入。
裴十七也是个死心眼的,领了沈濯的命令,说什么都不让陈欲晓见到裴瓒。
一来二去,两人便缠斗起来。
也就是陈欲晓还有几分理智,记着这是在京都城里,又是在裴宅附近,不想把事情闹到引来官兵,于是一直忍让躲闪,未曾回手。
“事出有因,今日特来赔罪。”陈欲晓盯着裴瓒那平淡无波的脸,接过沈濯的话头,两人就像针尖对麦芒一般,再度争锋起来,“不想世子爷心胸如此狭隘,都不给我见面解释的机会。”
现在可不是在寒州了。
如今大局稳定,她再无外事牵挂,更无需退步忍让,管他什么世子爷,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直接怼!
不料沈濯也是脸皮厚的。
他暗笑了一声后,直接说道:“我这是为了县主,哦不,郡主的名声着想。”
“本郡主行事光明磊落,不似某些人!”
“既然磊落,何苦一身男儿打扮,强闯这裴宅内院……”
“闭嘴!”
裴瓒被他俩吵得头疼,实在不想听下去了,干脆闭着眼睛一声吼,强行喝止了二人的争端。
沈濯是惯会在裴瓒面前装乖卖巧的。
一见着裴瓒恼火了,便揪着手指大气也不敢出,一副犯了错正在悔改的模样。
反观陈欲晓,还在愤愤不平。
裴瓒的眼神乱瞟了些许时候,像是好不容易想好了措辞,才看向陈欲晓,然而目光也就是放过去一瞬,下一秒便仿佛难以接受似的移开了。
其实他也不是没法接受。
几日前,在城楼上,他便仔细打量过陈欲晓的长相。
在寒州时是略微糙了些,也更加干练,加之她的行事做派,不刻意明说是不会让人去怀疑她的性别的。
只是裴瓒能记起一些细节……
是他自己的马虎大意,让他错过了揭开真相的机会。
裴瓒捏了捏眉心,被吵得头晕,想回到屋里坐下歇歇,于是边走便对着陈欲晓说:“这事你无需再多解释,过去的就过去了……别在提了。”
陈欲晓向来赤诚。
这件事她自知理亏,是心甘情愿来道歉的。
听了这番说辞,她的心里不仅没能松快,反而揪得更紧了——
她是为了父王和,事出有因,但她也明白裴瓒是一心对她的,未有半分的不诚挚。
只见陈欲晓抿了抿嘴唇,还想开口,身后几步远的沈濯却一个箭步蹿进了屋里,扶住了身形有些摇晃的裴瓒。
见着情形不对,陈欲晓立刻抬脚跟了进去。
“这是怎么了?”陈欲晓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裴瓒眼神有些涣散,似乎保持清醒就已经很艰难了。
沈濯放下方才的龃龉,解释道:“最近几日他身子不好。”
“大夫怎么说?你身边不是还有个名医吗?请来看看!”
“瞧了,都说是……身体康健,并无大碍。”
“什么半吊子的庸医!都这样了,竟还说是康健,真该将这些江湖骗子拖到刑场上好好拷打!”
无论陈欲晓再怎么发狠,裴瓒就是诊不出任何问题。
或者说,他的“病”只有他自己知道。
思绪恍惚了片刻,乱嗡嗡的声音不断地在脑海中回荡,几人的话,他听见了,却像是无法理解似的僵持着,直到熟悉的光线再度在眼前炸开,听到脑海中浮现清晰的电子音,他才安心地昏倒在沈濯怀里。
第158章 身份 “恭喜宿主填补【陈欲晓】的……
“恭喜宿主填补【陈欲晓】的人物背景!”
系统的声音在空间中流畅地响起, 比着上次那断断续续的电子音,让裴瓒恍惚觉得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岔子。
然而,系统很快就解释, 裴瓒的记忆没出错。
“因为距离填补人物背景的时间太久,能量不够,完全无法维持与宿主的沟通呢!”
距离上次填补人物背景,的确已经过去了很久,而之前裴瓒受困于火场, 系统不得不出手, 让裴瓒从火场里捡回一条命。那次, 几乎是耗费了系统的全部能量,以至于后来连基本的对话都做不到。
“居然是陈欲晓吗……”裴瓒看着眼前浮现的光幕, 开始自言自语。
不过, 他话这么说, 心里却不算太震惊。
陈欲晓在原著中也算是笔墨不少的角色,更是因为不屈服于男主的态度,成为了女角色里的一股清流,填补她的背景, 裴瓒并不觉得意外。
他只是在想,填补的过程中,还干扰了其他人的故事线——
比如说, 本该枉死边疆的命运被改写,在边疆冲锋陷阱屡建奇功, 顺利回到京都听封的陈遇晚。
因为一个人的变化, 而导致的连锁反应的出现,又该怎么算呢?
“宿主,你早已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了。”
处在系统空间里, 裴瓒的所有心事无从遁形,全部都被系统明明白白地看见。
但是就算如此,也无法打消裴瓒的顾虑。
他喃喃问道:“改变他们的命运?书中人的命运也能算是命运吗?”
说白了,书中一切的生命轨迹都是既定的。
何时生,何时死,根本没有所谓的命运可言,从存在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人生便没有“为什么”着三个字,只有早已被书写的人生,早已被安排好的出场,和不能被称之为命运的故事线。
原书里的他,沈濯,还有谢成玉、陈欲晓……
这些“配角”,都是如此。
只有所谓的主角,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才配拥有所谓的命运。
可系统却告诉他:“文字续写成篇章的那一刻,生命与命运随之诞生,每个人都在这个属于他们的世界里存活。”
听到这番话,裴瓒只觉得胸膛上像是被打开了一扇窗。
凉凉的风吹散心间的沉闷,让那些积攒压抑的心思在悄无声息中消亡。不知不觉,裴瓒的脸上浮现了多日未见的笑意。
他在虚幻的系统空间里,摸着怦怦跳动的心脏,竟也生出了几分荒诞的真实感,就仿佛他作为原书中的配角,与他的血亲伴侣一起,拥有了鲜活的生命。
他们的结局不会是注定的,他们的未来也不会在“完结”的瞬间戛然而止。
一切,由他们自己说了算。
可惜,就在裴瓒难以抑制愉悦心情的时候,系统给他泼了盆冷水。
察觉到他飙升的兴奋感,系统的声音也变得冷冰冰的:“宿主,你对这个世界产生感情了吗?”
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裴瓒眷恋着亲人朋友给予的关怀,也割舍不下爱人。
“那你不想回到原本的世界了吗?”
想……
还是不想。
裴瓒似乎无法在短暂的时间内给出回应,他早已经将自己代入了书中的身份,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贪恋着周围人所给予的感情,然而这样的想法,又背离了初来乍到的自己。
这是对过去的自己的一种背叛。
“检测到在宿主因为那场火灾,融合了原主的全部记忆,进而与世界产生更多的联系……”系统的声音再一次出现了卡顿,微弱的电流影响后,很快恢复了正常,“没有保护好宿主,是系统的失误,但请宿主牢记,多余的记忆会催生不必要的情感,请宿主小心甄别。”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裴瓒有些急躁,迫不及待地想去逼问系统——
难道他心里那些实实在在的感情,都是因为原主的记忆而生出来的吗!
那他的爱又算什么?
就只能被随随便便地否定吗!
可是系统不给他这个机会:“时间所剩无几,请宿主……”
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能量缺少的原因……
可就算之前能量缺乏,可他这次不是完成了人物背景的填补,理应也为系统带来了新的能量啊!怎么又说着说着突然消失了!
裴瓒愤愤地跺着脚,完全没意识到,系统虽然消失,但他却没有离开。
他就这么回想着系统的否定,在空间当中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越想越气,不断地反驳,直到他偶然瞥见了自己的倒影,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之前几次,在系统空间中,他的衣着打扮都是维持着昏迷前的样子。
就连在这次刚刚进入空间时,他也往地面的倒影中扫了一眼,是今日沈濯替他挑的浅紫长袍,可就在刚刚,他瞥见的不是熟悉的打扮,而是阔别许久甚至有些陌生的现代装束。
他看着倒影中的自己,衬衫短发,一时都有些没认出来。
“连自己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吗?”
熟悉的声音。
语调,音色,都是无比熟悉的,甚至,完完全全就是他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
裴瓒凝视着自己的倒影,直到身旁出现了一抹浅紫。
瞳孔皱缩,双手忍不住在发颤,他的心声在系统空间中无限度地回响——是谁。
他不敢回头。
心里有了答案,可他却不敢面对。
直至对方开口:“别人的身体用久了,就当做是自己的了吗?”
是【裴瓒】。
他猛地回过头去,看见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
“啊啊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裴瓒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头顶的抹额顺着动作掉下来,落到他手心,湿哒哒的触感让他在惊醒的第一时间,忍不住低头去看手心的物件。
以往陷入昏迷时,裴瓒都是安静的。
别说梦中呓语,连翻身这种无意识的动作都没有。
可这次不同。
约莫在昏迷后半个时辰,裴瓒便开始小声地嘟囔,听不明白说什么,但细碎的话音始终没有停止,身体也时不时地动弹几下,像是在梦里被魇住,极力地反抗。
在这之后,身体突然一僵,像是清醒时的反应一般,随之又开始额头冒汗。
沈濯叫来了鄂鸿,也着急忙慌地去太医院递牌子。就连陈欲晓也拿出了军中的令牌,让人去京郊大营请军医。
裴瓒争扎地越来越激烈,嘴里叽里咕噜地声音也越来越大,可他所说的话依旧没有逻辑,只是将毫无关联的字词拼接,然后呼喊,嘶吼,直到他尖叫一声,从噩梦里惊醒。
聚焦着数道目光,裴瓒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呆愣地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盯着手中的抹额,久久不能回神。
陈欲晓想喊他,被太医拦了下来。
而在旁边一侧,鄂鸿悄无声息地抽出裴瓒的手腕搭脉。
对于裴瓒身上出现的怪异情况,终于有了些蛛丝马迹可寻——鄂鸿微微蹙眉,在起身离开的一时间,看向了沈濯,示意他一同出去。
“公子,您之前提过,少卿心思沉重,恐有郁结,老朽无能,当时诊不出任何病症,所谓心疾也无从依据,可现如今倒是应了公子的话。”鄂鸿缓缓地事实将说出来,“只是尚有一事不明。”
“你说。”沈濯双手背在身后,暗暗攥拳,不知不觉间神色沉了下来。
“凡是病症,皆有所起,心疾亦是如此,可是少卿……”
沈濯抬抬手,打断了鄂鸿的猜测。
裴瓒的心病到底是什么,沈濯有过很多猜测,是皇帝给的压力太大,在日积月累下压垮了他,还是京都城里频发的糟心事太多,让他力不从心?
亦或是他的穷追不舍,让裴瓒觉得透不过气……
凡此种种,沈濯都细细地推敲过。
可无论哪一种设想,都没办法说服沈濯。
他并不觉得裴瓒是如此脆弱的人,会向此等琐碎的事情低头,真正困扰裴瓒的,一定是更为重要的,更加刻骨铭心的。
站在风口,几分凉意从心底悄然滋生。
沈濯紧攥着拳头,惶恐的念头却如同悄无声息夺人性命的毒蛇,沿着他颤抖的身躯,缓缓地向上攀升,
他抬头看了眼墙角跃动的鸟雀,合该是煦暖春日,料峭的寒意却遍及周身。
风如冰刃,带着残冬未尽的凛冽划过他的心间,偶尔听见屋里传出来的细碎声响,才将他飘荡的心思扯回。
屋内,裴瓒似乎恢复了些精神。
神态自若地回应着几人的话,不管是医师的问询,还是其他几人的闲谈,裴瓒都应答如流,全然不见方才的呆滞。
甚至,说话时神采奕奕,不像是半个时辰前还昏迷不醒的病人。
脚步停在房门处,沈濯没有迈进去,他凝眉注视着不远处的人,将对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可是熟悉的感觉再度拢上心头——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裴瓒。
从前如此,现在更是。
他与裴瓒,互为镜花水月,虚无缥缈,难以碰触,哪怕身体上的接触再怎么亲密无间,也永远地隔绝着。
第159章 外邦人 “中正街以西,三巷的宅子……
“中正街以西, 三巷的宅子为质子府……”
“这是不是地方太小了?”
“他一个敌国质子还想要多宽敞?”
大军还朝后,敌国质子在不日之后就要随着押送的队伍抵达大周,而质子的安置问题, 被全权下放给了鸿胪寺,交到了鸿胪寺卿的手里。
对此,皇帝一概不过问,只等着他们商议之后将折子递送上去。
此时,整个鸿胪寺里最能说得上话的几人处在狭窄的书房里议事, 但是往往没说几句就要争执起来, 拿不定主意。
为了一点小事, 反复争吵,让人头疼。
这事说大不大, 不过是给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寻一个能入眼的住处。
说小也不小, 关系到两国邦交与大周的脸面……虽说两军方才休战, 却也不能不顾及以后。
办得过于奢华,对敌国质子礼遇有加,且不说皇帝喜不喜,光是百姓的悠悠之口就无法应对, 更别说对不对得起边疆厮杀的战士;可若是故意苛待,将人随意安置了,则显得他们大周没有容人的度量, 连区区一个被抛弃的质子都容不下。
皇帝没有指示,没人猜的透他的心思。
在场的几人为着对立的说法, 各执一词, 争不出高下,唯独身体还有些抱恙的裴瓒一声不吭在下方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鸿胪寺卿郑徐之问道:“裴少卿可有想法?”
顶头上司发话了, 裴瓒也不敢再默不作声地装哑巴,略微思索后,便说道:“安置质子一事,无需过度铺张,但也不能失了体面,该有的规制不能克扣,但是这位置是由咱们说得算的。”
他的话留了一半,引着郑徐之往下想。
而对方捋着稀疏的胡须,双眼半眯着,盯着京都城内的街巷图好了许久,才说道:“城西这几处宅子不错。”
他抬手,虚虚地指点着,大致画了个范围,叫别人一眼便能看出,那里都是些偏僻冷清却宽敞的宅子,除了烧香拜佛的车马路过,平日里少有人到。
无论是走街串巷的小贩还是无所事事的浪客,都很少有人过去。
如果质子有闲心玩乐,还要走很远才行。
不过,那几处虽然冷清,可景色不错,临近城西的矮山,有不少寺庙道观,许多人家圈了地修筑园林,甚至还有大片的藕塘,一到夏日半池荷花半池青叶,倒也别致。
这样的地方用来安置身份特殊的质子确实是上上选。
虽然旁的几人还有异议,可郑徐之似乎拍定了地点,替着裴瓒舌战群儒,说尽了这地的好处。
而裴瓒选择城西,却还要别的原因。
位置冷清偏僻,不便交际,便是其一。
毕竟,裴瓒知道这位质子的狼子野心。他不敢贸然地把人放进那些达官贵人的窝里,让对方自由活动,只能以自己的能力,最大限度地给人添堵
位置偏远些,虽还是阻挡不了质子妄图搅弄大周安宁的心思,可至少能略微限制对方的行动。
特别是处在这样冷清的环境里,再加上暗处的严加看管,还真能困住对方一时。
其二,便是临近城西道观了。
裴瓒没有万全的把握去判定与长公主来往密切的人到底是谁,他做了很多选择,推敲无数人选,还是难以落下定论,自然,这位质子也在怀疑之列。
而他故意把人放在离道观这么近的地方,就是要瞧瞧这人跟长公主究竟有没有来往。
放虎归山,才可一网擒之。
如果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总会有约谈见面的时候,偏生被安置的地方如此偏僻,如若前往城中,不仅是舍近求远,还有行踪泄露的风险,可若是就近前去道观,那就方便多了。
更何况,清源道观还是长公主的地盘。
裴瓒在心里做好了万全的假设,然而他觉得自己手里还差一批人手——用来监视质子的人手。
这些人他自然能问沈濯借。
他若开口,沈濯不会不给,但这样一来,却也是将风险交了出去……
谁能保证沈濯不会背着他搞些小动作呢。
想着想着,裴瓒觉得胸闷,掩着唇角轻咳了几声,见着吸引来旁人的目光,裴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大人,不知可准备好了人马提前安排在住所周围,以护质子周全?”
“这是自然。”郑徐之沉着地看着他,眼里有些寻常人看不懂的深意,“是陈小将军在安排此事。”
裴瓒明白,提前安排好的人必然不会是保护质子这么简单,多半还是监视为主。
而这人选……陈小将军,陈遇晚?
裴瓒不禁觉得头皮发麻,心里有些膈应,对于陈家兄妹的事,他虽不介意了,但是要去重新接触一位“旧友”,不免让他感到手足无措。
罢了,硬着头皮上吧。
陈欲晓是爽朗直快的人,她的哥哥应当不会难缠到哪去。
直言来意,理清要害,相信他不会拒绝。
听他们又争执起别的,裴瓒心里有想法,却插不上话,不过那也多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无需太过在意。
坐在太师椅上,裴瓒微微地向后靠着,胸闷的不适感略有缓解。
脑海中这位质子在原书中的所作所为一闪而过,让裴瓒警觉,他还要循着对方的步履另外做些部署……
裴瓒独自闷声思考,无人理会他的沉默。
而众人吵得不可开交,都想抓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露脸机会。
待到这场议事商量了七七八八,彼此争得面红耳赤,可是议事结束,诸位又都恢复了那人淡如菊,友爱互敬的模样。
裴瓒对此未置一词。
随在众人身后离开鸿胪寺,一出门便看见了等候已久的韩苏。
对方提着斗篷,小跑上前。
裴瓒向周围瞧了几眼,问道:“沈濯现如今在哪?”
韩苏略做停顿,系好绳带之后才说:“少爷前脚出门,世子爷后脚便走了,没说去处,只瞧着大概是城外的方向。”
城外?这是要去哪?
自从裴瓒身体抱恙,却又不得不回京常住后,沈濯便死皮赖脸地住在裴宅里。
对此,长公主自然也是知情的。
甚至,不光知情,还多番地邀约裴母前去说话,席间的内容裴瓒不得而知,只是知道似乎没有人反对沈濯如此行事。
裴瓒没心思管,更管不了。
顾及裴父裴母,暂时忍让,免得再触怒了谁,惹得全家不痛快。
幸好沈濯为了他的病症,这段时间还算是安分,偶尔外出寻医问药,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还算让裴瓒省心。
“还有些公务没处理,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了。”半只脚踩到马车里,裴瓒又退了回来,将搁到韩苏手里的令牌拿回来,吩咐完之后,转身回了府衙里,徒留韩苏一个人在门外不知所措。
进到府衙里,裴瓒没有停留,穿过庭院,径直地往侧门的方向走,什么公务都只是他找的借口。
他想去找沈濯,探探口风。
只是不太清楚对方的去向,打算先往玉清楼走一遭,不管沈濯在不在,只要他露面了,沈濯也会得到消息,快些赶回来。
他将沈濯摸得透彻。
不必过多言语,便清楚对方的心思,但是他没有预料到,沈濯此刻就在玉清楼当中。
拨开层叠的纱帘珠串,却没瞧见多少人,偶尔有经过的小姑娘,也是不怎么熟悉的面孔,对方知道他的身份,他却叫不出名字。
玉清楼过于安静了。
对此,裴瓒并没有寻人来问个清楚,而是直接进了后院,瞧了眼沈濯停放在此的马车——车厢是打开的,木轮上也压着新泥,说不定人刚回来。
见状裴瓒提着衣袍,快步往楼上走去。
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裴瓒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随着他的动作,脚下传来嘣嘣的踩踏声,而他的心跳与随之同频……
“吱吆——”
先裴瓒一步,房门被沈濯打开了。
“怎么突然来这里了?”沈濯笑眯眯地拉住裴瓒的手,似是瞧出裴瓒的不对劲,嘘寒问暖地说道,“天气还有些凉,若是有事,让韩苏来找我就好,何必自己跑来?”
裴瓒没有吭声,视线越过沈濯,直直地看向屋里那人。
察觉到他的视线,沈濯介绍道:“这是我为你找来的医师,虽是外邦人,但是极其擅长治愈心疾,寻了许久,今日才将人接来。”
“我没病。”裴瓒抿着嘴唇,身体僵硬地走进去,看了对方一眼,问道,“敢问先生尊名?”
“阿察尔。”
对方虽然长得金发碧眼,可大周话说得很好,听不出半分怪异。
但,这就是最怪异的地方。
大周地域辽阔,名医那么多,非要找一个外邦人吗?而且,沈濯的话怎么听,都像是提早编排好的说辞。
裴瓒下意识地想拿出扳指,探一探这位阿察尔的身份,可碍于沈濯就在身旁,他不好动作,只好沉默地走到桌旁坐下。
本不想应着对方把脉的举动,可他一抬头,竟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来。
第160章 过招 沈濯身上流着北境的血—— ……
沈濯身上流着北境的血——
在许多地方都有体现, 比如说,沈濯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虽也有长公主的基因在, 但他所表现出来的明显更加优越,特别是过白的肤色,在寻常的光线下,还会有几分非人的灰白感,不同于普通的大周百姓那样健康的白。
以及, 比寻常人更高大的身材, 蜷曲的发尾, 诸如此类,都算是北境血脉的印证。
只是沈濯在大周待久了, 饮食习惯改变了血脉所表现的特征, 平日里也会刻意地去遮掩, 让他处在大周百姓之中,也并没有很突兀,走在街上,会吸引旁人格外注意, 却不会引人疑虑。
然而,眼前突然出现一位灰蓝眼睛的外邦人,一切便都明显了起来。
两人并肩站着, 身高差不多,肤色也相差不大, 长相虽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可一眼瞧上去,竟有几分血脉同源的相似感,一眼就会认出, 他们并非生于本地。
“瞧什么呢?”沈濯留意到他打量的视线,特意拽了凳子坐到沈濯身边。
裴瓒摇摇头,眼神向下一扫,落到沈濯的嘴唇上,他略微一顿,坏心思悄然诞生。
看着裴瓒不明所以地笑着,沈濯疑惑地摸了摸唇角,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手还没有撤走,唇上便抵了一片柔软。
虽只有轻轻一啄,但还是令沈濯感到意外——
裴瓒什么时候如此大胆了,当着陌生人的面,居然还会亲他?
沈濯眼里的雀跃一闪而过,还不等说上什么,就感觉到了些许在他们二人之外阴冷的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揽住靠过来的裴瓒,转头看向阿察尔,强压着嘴角,只留给对方平淡的笑意:“他近些时日身体抱恙,格外粘人,瞧见医师在此,怕是有些不高兴了。”
“那便改日再来。”阿察尔冷淡说道。
没说上几句话,阿察尔便起了身,铁青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往房门的方向走去,大有谁都拦不下的架势。
裴瓒感觉肩上的力道松了,似乎有人要起身相送。
他不禁心生疑惑,沈濯还有如此懂事知礼的时候?
一位小小的医师,沈濯还会亲自出门送别?
裴瓒用余光盯着那人的动作。
阿察尔那一身刻意穿着的大周服饰就不提了,毕竟,外邦人现身大周京都,总是要做些改变的,可是他身为医师,却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连个随身药箱都没有,当真是请来瞧病的嘛!
裴瓒不动声色地翻着白眼,心想沈濯又在骗他。
他自然要揭开两人的真面目。
索性,他拽住了沈濯不让人离开。哪怕是听见下楼的动静后,也依旧维持原本的动作,依偎在沈濯怀里。
有人无奈地轻了口气。
后背被人柔柔地拍几下,温热的掌心捋过他的发尾,又顺着脊骨下滑,酥酥痒痒的感觉传遍全身。
裴瓒忍不住了,咬着嘴唇问道:“他是谁?”
沈濯笑笑:“阿察尔。”
“……”废话。
沈濯惯会如此,轻巧地避开真实的答案,以玩笑的口吻遮掩过去,对于裴瓒来说,这自然也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既然他不说真话,那裴瓒也没有矫揉造作的必要了。
当即就要把人推开,奈何他这动作绵软无力,非得没将人推远,反而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紧接着就被沈濯轻松一勾,又靠了回去,整个人干脆利落被抬起来,被送到了床上。
后背抵到棉被成团的榻里,手脚束着不得挣扎,整个人也蜷缩着身子,被阴影笼罩,裴瓒抬头瞪着眼前的人,嗔怒的神情不仅没什么压迫感,眼底还落了些浅淡的青色,叫人见了只觉得可怜。
沈濯略微向前压倒,纱帘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彻底将世界隔绝了。
“这么多的心思……是吃醋了?”
裴瓒轻哼两声,不说话,任凭对方误会。
沈濯眼里笑意更甚,几乎要溢出来将人淹没:“我同他没什么的,这人也确实是鄂鸿先生找来的。”
人是鄂鸿找来的,可沈濯也没说明是谁吩咐的鄂鸿,也没说是为着什么原因,仅是用只言片语将事情解释了。
可惜如今的裴瓒没那么好骗。
知道沈濯避重就轻,裴瓒也不拆穿他,反而用他精湛的演技继续装下去。
只见他难为情地将双手搭在了沈濯肩上,磨磨蹭蹭地划过对方脸颊,尚未拨弄几下,便勾起了一缕发尾。
蜷曲的发尾如同纷乱的情丝缠在裴瓒的指尖,故意在颈上轻扫几下,勾得人心痒。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沈濯作势要吻下去,然而,裴瓒却心不在焉地轻笑了两声,故意让人疑惑。
纱帐之内,光线昏沉,裴瓒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仿佛藏着星子,见他开心,沈濯也不禁勾唇一笑:“这么开心?”
裴瓒娓娓道来:“前些时候陈欲晓不是说,北境的质子被护送前来嘛,今日在鸿胪寺议事,说是人快到了,我们要去安排住处呢。”
“哦……”沈濯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只是话里化外的犹豫,让人忍不住深思。
裴瓒抓着对方难以言明的情绪不放,循循善诱地说下去:“这事总算是有个结局了,不过,质子入京,怕是又要让一些人睡不着了。”
“区区质子而已,何以至此。”
“这怎么说得准。”裴瓒反驳他,盯着沈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出令人惶恐的未来,“万一那位是扮猪吃老虎的好手呢?”
沈濯迅速移开了眼睛。
似乎只是一刹那的恍惚,迟疑,隐瞒,便在这霎时间的躲闪中暴露无遗。
敏锐地察觉到裴瓒的话里夹杂着更深的意思,一切都像是别有用心的算计,可惜为时已晚,只好用行动来避免他的圈套。
眼见着亲吻落下,裴瓒捂住胸口,表情痛苦。
“胸口又发闷了吗?”
裴瓒没有吭声,只从喉咙间泄出些许难受的闷响,而后蹙着眉摇了摇头。
“再让人来瞧瞧。”
裴瓒眨眨眼,犹豫着问着:“方才那位医师走得也太急了,早知道就留他一会,诊诊脉了。”
“……”哪哪都是不对劲。
沈濯抿着嘴唇,唇齿间略显艰难,忍了片刻,挤出一句:“前脚才让人回去,这会再叫人前来,恐怕会招人厌烦。”
裴瓒颇为通情达理地点点头,目光殷切地看着沈濯说道:“也是,想来他这一路舟车劳顿,已经疲惫至极,又是初到京都,还有许多事情要打理,那今日便不叨扰了。”
“正是正是。”沈濯连忙附和,心里想着要赶紧把阿察尔安排得远些,免得裴瓒一时兴起,再将人找来。
然而,心中所想还没来得及实行,裴瓒就把他的心思看穿了。
只见裴瓒抚着胸口,说道:“胸闷的症状时好时坏,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会发作,可见还要请那位阿察尔医师来瞧瞧的,你觉得什么日子好?”
“这……”沈濯眯着眼,心再度揪起来。
“打铁要趁热,病症也拖不得,我看不如就明日吧,你觉得如何?”分明已经做主定下了日子,却还要大度地问上一句。
摆明了是早就看破了沈濯的心思,故意说这些话,把人架在火上烤。
到了这份上,对彼此心里的小九九多少都有了揣度,然而两人依然引而不发,将还没参透的细节藏起来,互相遮掩,不曾挑明。
沈濯捏了捏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破绽,被裴瓒抓了马脚,更不明白裴瓒一句接一句地套话是为了什么,只一味地盯着裴瓒,仿佛对方将明晃晃的“套路”二字摆在脸上。
他觉得再怎这么说下去,自己迟早会忍不住招了的……
索性,咬咬牙答应下来。
“好!就明天!叫他再来一趟。”沈濯拉着裴瓒的手,往自己砰砰直跳的胸口上贴,像是在用这种方式验明他毫不造假的真心,“今日没有预料到你会来玉清楼,瞧病的那些家伙式也没带,明日让他一并捎上,好好地看一看。”
答应得这样痛快,裴瓒反而没想到,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硬着头皮答应。
裴瓒可不想看什么病,他自己的心思自己最明白,近些时日是有些不对劲不假,但他知道都是因为那次梦里出现的虚影所造成的。
系统空间与梦境的无缝衔接,从前并没有过,突如其来的一次,便让他乱了心神……
至于今日的突发情况,他是来调兵遣将的,不料能撞见沈濯与人秘密会谈,下意识地察觉对方身份的不对劲,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沈濯。
至于瞧病,他是不乐意的。
先前沈濯四处搜罗来的那些名医圣手,已经让他偿尽了苦汤药,谁知道这远道而来的“外邦医师”,又会给他开什么离谱的方子。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若是此时说不干了,只会让局势瞬间扭转,徒增沈濯的怀疑。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无论怎么样,裴瓒都得演下去,不能让着出好戏演砸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