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鱼饵 抛肥饵,放长线
“轰——!!!”
雷鸣惊天, 风雨已来。
惊雷倏地落在万千青石瓦片之上,黑压压的夜幕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闪电狂风暴雨, 一股脑地席卷而来。
白日里,掐着最后一点闷热暑气的京都城,在夜间彻底沸腾。
屋里的人被雷声惊醒,睁开眼,满屋漆黑。
裴瓒扶着脑袋坐起身, 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一整夜都在幽明府奔波, 决定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清晨, 在观云山的雾气里走了大半时辰,眼皮又涩又重, 险些要当场昏睡过去。
哪怕是现在, 脑袋依旧有些昏沉。
听着屋外咆哮的风声, 烛台燃起,亮堂的屋子将风雨交加的夜衬得更危险。
裴瓒回想起来,似乎还有些事情没做。
城门楼下,谢成玉说:“祖父虽不在家中, 但是城里也没少安插人盯梢,你行动小心些,冒险的事交给别人去做, 我这边一有消息,就会派人传给你。”
裴瓒当时头昏脑涨, 只觉得谢成玉疯了。
他都提心吊胆地忙了一整夜, 不是躲着幽明府的明枪暗箭,就是要绞尽脑汁地盘算接下来要怎么走,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哪还有精力等谢成玉的消息。
清晨雾重,天气阴沉,整个京都城都见不得半分日光,裴瓒耷拉着眼皮,又因为一夜为眠,整个人像是没了半条命,他想了半天才迟钝地说道:“咱们是给陛下当牛做马,但是牛马也不用如此高的觉悟。”
“再这么下去,我就要跳槽到对面了。”
裴瓒胡言乱语了一通,在朦胧的雾气中摘下帷帽,忽视角落里那些窥探的目光,自顾自地走了。
他骑着马,脑袋一磕一磕的,谢成玉生怕他半路摔下去,但裴瓒一路平安,顺顺利利地回到了裴宅。
也是,已经在城内,还有谁会害他。
裴瓒推开窗户,带着几丝寒气的秋雨将院中花草冲刷得凌乱,他估摸着谢成玉应该有消息了,便在窗边站定。
旋即,一道黑影从屋顶飘过。
细微的瓦片摩擦声完全被雨声盖过,若不是裴瓒眼睁睁地看着裴十七出现,他又要被吓一跳。
裴十七直接落到窗外,还没开口,先甩了裴瓒满脸水。
裴瓒嫌弃地抹去脸上的雨水,看了眼他身上的蓑衣,雨水都顺着草梗凝成小股流下,这傻孩子居然还想着先汇报任务。
他摆摆手:“进屋再说。”
刚转过身,正要去给裴十七开门,身后蹿进来一股凉气,扭头去瞧,裴十七直接从窗子爬进屋内。
跟做贼似的。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裴瓒看着地面上的水渍,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是谢家有消息?”
“是,谢大人说,您今日招摇过市,已经引得不少人注意。”裴十七转达了原话,又从怀里拿出仔细裹好的信件。
裴瓒匆匆看了几眼。
谢成玉给他的信上无非就是在说,谢家老太傅已经得知消息了,虽然没有在府中发作,但是派了七八个小厮到各家各户走动,大概是在串通消息。
这次他们离开的时间很巧。
走得时候无人注意,虽然得到了有马车驶出裴宅的消息,但是马车很快返回,没人确定那车上的人有没有跟着一起回来。没人知道裴瓒在哪,惊得那帮做贼心虚的人也没睡个好觉,都在提心吊胆地担心他查到些什么。
直到京都城外,裴瓒故意地露脸,让那些别有用心的看清他的相貌,明目张胆地告知所有人他回来了。
而且,裴瓒那时的状态并不算好。
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脸色苍白不太好看,骑马的清瘦身影也有些萎靡,一看就是一无所获,在观云山受了挫,夹着尾巴跑回来了。
就连信上也着重强调,那些人觉得裴瓒的动作虽快,却是个没用的绣花枕头,竟然是空着手回来的。
“哼……”
裴瓒看完信,将信后附带的跟谢老太傅联络的人名一一记下,然后眯着眸子冷笑了一声。
似有若无的冷哼,无端地让人心里发毛。
他可不止是空着手回来的,甚至还放走了重要人物。
“余士诚怎么样了?”
裴十七汇报着实情:“在幽明府等到天明后,直接去了京郊的一家茶舍,等了半日,被马车接到了京中的拂清馆。”
裴瓒念叨着“拂清馆”三个字,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就先问道:“是谁家的马车?”
“属下不知,那架马车改了制式,分辨不出,又因为余士诚身在拂清馆中,属下无暇分身去查,还请大人责罚。”裴十七表情严肃地跪下,动作干脆到裴瓒都没来得及阻止。
瞧见这架势,大有裴瓒不抽打他一顿就不起身的决心。
裴瓒抿着嘴,思考良久,看着他湿漉漉的衣裳,暂时扯开了话题:“那就罚你把这一身衣服脱了吧。”
“啊?”
【小裴大人想做什么?】
裴瓒上下扫他一眼,背过身去,故作高冷:“我不是沈濯,不需要你替我卖命。”
不再解释更多,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圈,仔细思索着余士诚的背景。
他始终觉得,这人并不单纯是幽明府的人。
余士诚跟皇商余家有撇不开的血脉关系,却又扎根幽明府,在沈濯手底下做事的同时,还和京都城中的世家大族有不清不楚的牵扯。
这样的人,必然会有自己的私心。
否则,他也不会首当其冲地成为裴瓒的目标。
故意放走他,寻着他的踪迹顺藤摸瓜,顺理成章地让幽明府的所有证据派上用场,再配合着谢成玉送来的联络名单,才能真正地如皇帝所愿的那般肃清朝堂。
按照原来的计划,下一步应该拿余士诚当诱饵,钓出他背后的势力。
可是“拂清馆”是什么地方来着……
裴瓒蹙着眉,脑海中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可总是朦朦胧胧的,怎么也听不真切。
没等他想起来,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转过身去看,只见裴十七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表情别扭又不情愿,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质,但是又十分利落地解开了衣带,只剩湿透的里衣紧贴着单薄的身体。
裴瓒第一感觉是,这小孩太瘦了。
从头到尾也就脸颊上还有点肉,四肢细长,驱干也不见得很壮实。
看来以后要好好喂饭……
裴瓒刚想着要把裴十七安置在他院里,下一秒,他就呆住了。
裴十七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语气僵硬冰冷:大人要我脱衣服,莫不是想……”
“不是!!!我可清廉得很,你别污我清白!”
沈濯那混蛋都教了些什么!
他还是个孩子啊!
裴瓒一瞬间瞪直了眼,连忙抓起椅子上的薄毯裹住了裴十七,牢牢地按住小孩的肩膀:“听我的吩咐是吧?那从今往后,沈濯那王八蛋说的话,通通给我忘掉!”
“可是——”
“没有可是!”
见着裴十七没有再冒出什么荒唐话,裴瓒才松开了他,并且离得远远的。
裴十七低迷地犹豫片刻,抬头时解释着:“这些并不是主人教我的。”
“除了那个一根筋从头抻到尾的蠢货还能有谁?”
“呃……拂清馆?”
裴瓒眯起了眼睛:“十七,你知道拂清馆是做什么的?”
作为一个合格的死士,替主人出生入死都只是基本准则,也就是裴瓒大材小用,让他去盯梢,还以为他没什么收获。
自从余士诚离开幽明府,裴十七就一路跟随,哪怕对方上了马车,见不得真人,裴十七也没离开周围十米范围,始终保证马车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进了京都城,弯弯绕绕地进入拂清馆,裴十七行动起来有些不方便,乔装打扮之后,才让他混了进去。
拂清馆这名字一听,还以为是什么附庸风雅的茶楼书社。
但是掀开层层纱幔,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一个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女孩成排站列,跟货物似得供人挑选。
乍一眼望去,没有哪个不是水灵得跟三月春花似的,眼神中却没有多少天真无邪的少年气。
裴十七藏在其中,沾了满身香气,强行用眉宇间的不耐烦替代了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
处在人群之后,他直勾勾地盯着余士诚。
全然没想到,几个时辰前还被吓得尿□□的余士诚,此刻就有了兴致……
裴十七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拂清馆里的所见所闻,把余士诚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一五一十地讲给裴瓒听。
只是一个白天的时间,便已经有三五家来找过余士诚了。
裴十七拱手问道:“大人,需不需要让幽明府的人把拂清馆围起来?”
裴瓒微蹙着眉头:“暂时不必,太过招摇。”
死士是沈濯训练的,外人虽然不知,但若是被有心人捏着证据查一查,很快就会露馅,反倒对他们不利。
不如动用大理寺的人手来得痛快。
裴瓒翻出皇帝下旨时一起送来的令牌,现在总算是理解了,为什么非要让他顶着大理寺的名义去查案。
……
京都接连几天阴雨。
满城无处不是阴冷潮湿的,这样的天气,人也跟着烦躁。
裴瓒一动不动地躲在角落里,盯着拂清馆二楼亮灯的那间,雨水顺着头顶的斗笠滑落,时不时的有几滴雨水飘到脸上。
他擦掉渗着寒气雨水,湿冷的掌心抚过脸颊,分不出哪里更凉些。
冷得都快感觉不到温度了。
但裴瓒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始终注视着雨幕中朦胧的光亮。
他打算用余士诚这颗肥饵,钓出背后的大鱼。
“大人,不如您回衙门等消息吧?”旁边大理寺的捕快连忙抵上帕子,满眼殷切地劝说着。
裴瓒无视对方的谄媚:“再等等。”
“大人,咱已经守了一个时辰,莫不是屋里的人听到风声,早就跑了吧?”
“闭嘴。”
捕快的心思昭然若揭。
裴瓒懒得看身旁不断打退堂鼓的人,除了呵斥对方住嘴之外,多余的一个字也没说。
他何尝没有猜到大理寺也不可靠。
先前裴瓒想过,皇帝让他兼领大理寺少卿,无非是因为此事牵涉的不只是朝堂,有着大理寺的身份更方便他行事,也好差遣些人手替他做事。
不过,没有人敢保证大理寺的人就一定干净。
果然不出他所料。
连他仔细盘查过的捕快也难免被收买。
想想也正常,毕竟在这京都城内,皇权如同高高在上的太阳,照拂着所有人,但是世家的权力是遮天蔽日的参天树,处在阴影之中,无处依傍的人只能事事小心。
大理寺身在漩涡之中,只能是勉强自保。
完全没有牵扯是不可能的。
特别是这些底层的捕快,在为裴瓒所用的同时,也免不了如墙头草一般倒戈。
既然如此,那些人费尽心思想要知道他在做什么,裴瓒干脆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摆在明面上。
只是他稍微拖延了些时间。
先派了信得过的人在拂清馆附近盯梢,摸清楚拂情况后,再去大理寺召集人手,以瓮中捉鳖的名义守在拂清馆旁。
同时散播出消息,明目张胆地告知对方:我就在这里守着,人被我困在拂清馆里,你若是敢把人接走,那你必然暴露,但若是不接,我可就要卸磨杀驴了。
“十七,稍安勿躁。”
裴瓒压住了一旁裴十七的肩膀,声音很低,却沉稳有力,像一剂镇定剂安抚着慌张躁动的少年。
紧接着,他看向了旁边心虚的捕快。
【怎么还不走啊!】
【再不走马车就要来了!】
【要不我先找个借口去知会一声?】
捕快抬头,毫无预兆地对上裴瓒冷冽的眼神,浑身不受控制地一颤,但捕快也是老油条了,很快就稳住了语气:“大人,街上雨势大,不如给您拿件披风过来吧?”
他是想顺势去通风报信。
只是裴瓒觉着这样做太麻烦,还不如他送一程。
裴瓒摆摆手,转瞬之间眉眼中也换上温和的神情,笑道:“我想了想,在外面守着还是不妥,不如你们在此盯着,我过会儿再来?”
捕快立刻答应:“大人放心,我等一定把拂清馆盯紧了!”
“那就劳烦诸位了。”裴瓒还是和气地笑着,一扭头,声音便冷了下来,带着几丝不容置疑的威势,“十七,走。”
裴瓒扯着不明所以的裴十七,作势离开。
经过捕快身侧时,他听到对方的最后一句心声:【色厉内荏的草包,这点儿雨都受不了,活该你抓不到人。】
他不介意被骂草包。
只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被骂两句又怎么样?
反正这些人在面上还是要毕恭毕敬的。
缓步走在长街上,脚底坑坑洼洼的青石板积聚了雨水,映照着头顶深邃的夜。
两旁的商铺,偶尔有几个忘了收回去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晃,只是内里的烛心早已被雨水浇灭,只剩一副空壳。
裴瓒没有回衙门,也没有回家,而是踏进了不远处的一间茶楼。
就像是早就预料到裴瓒会来一样,宵禁之后,茶楼也没有打烊,堂而皇之地开着门,顺便在楼梯上燃了一串的蜡烛,引着来人上楼。
刚进入二楼的范围,裴瓒就看见谢成玉独自坐在窗边。
身前的小桌上点着一盏蜡烛,幽幽的烛火在昏暗的雨夜中飘摇,映照在他模糊的脸上,有些不真实。
谢成玉见到他也没有惊讶,声音低柔融进了夜雨里:“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得给他们机会啊。”
两人相视一笑。
什么都没说,却已心知肚明。
只有裴十七不能理解他的做法:“大人,好不容易召集人马,咱们为什么要走?”
没了那些打量的视线,裴瓒整个人自在多了,他不紧不慢地解下身上滴水的蓑衣,稍微缓过来之后,才对着裴十七说道:“我不走,他们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自在?”
“十七,我让他们来,本也没有指望有人能听我的吩咐行事。”
裴十七听得满头雾水。
“三五天前,从咱们回来开始,就有数不清的人想知道我在做什么,越是藏着掖着,他们就越相信眼见为实。”
“大人是想……把他们勾出来?”
裴瓒拍了拍裴十七的脑袋,笑道:“十七长进不小,既然他们想通过我的举动判断我的计划,那就直接告诉他们我早已布下局,只等着他们前来。”
拂清馆明摆着是个坑。
可是余士诚又不能不救,舍弃他一人事小,无非是跟幽明府断了一条联系,可若是他在严刑拷打下供出些什么,再引得幽明府其他人不满,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背后的那些人不敢赌。
但是去救余士诚的话,又会搭上更多的人。
救也是死,不救也是死。
两番为难。
这时候凑巧有人打听到消息,说裴瓒拿着大理寺的牌子去挑选人手。
挑选人手,那就是要有所动作了。
于是有人想出对策,买通了捕快,想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人带走。
他们不会想到,这是裴瓒故意放出去的。
先前裴瓒守得太紧,没给人留下丝毫的余地,跟此事有牵连的人怕是几天几夜都没睡好觉。而他觉得时机到了,必须要留出些许缝隙,给对手可趁之机,才会有人上当。
从放出消息暴露进度,到筛选捕快故意放进几个不安分的,再到今夜不耐秋雨提前离开,都是裴瓒给的机会。
而他现在只需撤到隔壁街的茶楼上,等着好戏发生。
裴瓒坐在窗边,茶水热气冲进冰冷的雨幕里,像是不被世俗所容的异类,而他的视线穿过条条雨丝遥望着模糊的拂清馆,试图洞察那里的一切。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谢成玉为他倒了杯茶。
“什么都不做。”
“看来言诚是胸有成竹了。”
为今之计,只有等。
那位捕快早已经把所有的部署通过心声告诉了裴瓒,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等着旁人自投罗网就好。
不过这段时间,怕是会有些无聊。
谢成玉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又问:“陛下给你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你可还习惯?”
“勉勉强强吧。”裴瓒想起来他精挑细选的人手里也有被人收买的存在,难免一阵窝火,“可用之人,十之八九,总得有那么一两个不忠心的。”
“正常,四处都是眼线,王家的李家的,甚至陛下的。”谢成玉对于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也没表现出多么过激的情绪。
裴瓒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我先前在盘算,陛下的眼里究竟有多少可用之人呢?”
“言诚觉得如何?”
裴瓒神秘兮兮地竖起了手指,抵在嘴唇上,眼神紧盯着眼前的谢成玉,正当气氛紧张凝重之时,他突然来了句:“嘘——莫要揣测圣心。”
“……”
【有的时候蛮想打你的。】
谢成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看着裴瓒也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丝毫不担心几十米外随时可能发生变故。
他思考着近几日裴瓒的所作所为。
不禁觉得,裴瓒自从入仕以来变得心思玲珑了许多,虽然现如今还是莽撞地顶嘴,但总体而言,他学会了收敛和圆滑,更多的还学会了算计别人。
一层套一层的圈套,把幽明府和京都城里居心叵测的人套紧。
看似散漫巧合,实际上每一步都在裴瓒的预想当中。
不排除有人在帮裴瓒,但是把僵持的局面打乱,甚至尝试重新洗牌,把所有的劣势化为己用,不得不说,这一切都超出了谢成玉的预期。
“陛下日后会不会让你就职大理寺呢?”
“绝无这种可能。”
裴瓒说得十分笃定。
当时接过圣旨,惊喜之余,他也疑惑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兼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要知道,都察院照样能查此案。
后来细细琢磨,裴瓒觉得是此案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以都察院的身份去调查,难免有所不便,兼着大理寺的名义,行事则要方便得多,甚至有些需要两方疏通的细节,裴瓒自己也可以完成。
就好比今日,如果先告知大理寺,再遣人盯梢,消息早就满城风雨了。
可是裴瓒有着两重权力,完全不需要知会旁人,自己就能做主,甚至先斩后奏,别人也会夸一句果决。
但他绝不会在大理寺长久地待下去。
第27章 落网 玉环居然算定情信物!
谢成玉若有所思地说:“在都察院待久了, 难免得罪人。”
【大理寺这个去处也不好。】
【不知道言诚有没有去户部的打算?】
“再说吧。”裴瓒有些苦恼地敲了敲桌面,“陛下说,要我做一辈子的言官。”
“啊?哈哈哈……”谢成玉看着他的神情越发窘迫, 自己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深,忍不住打趣道,“难怪你不猜呢,想来无论陛下看重谁,不看重谁, 都会视你为左膀右臂的。”
他宁愿不要这种看重!
在都察院待一辈子, 估计京都城里想杀他的人都能成立一个国了。
别的例子就不提了。
他们裴家出了多少言官, 得罪了多少人,要不是他爹没那份直言不讳的情怀, 恐怕这会儿还在下州回不来呢。
瞧他满脸纠结, 谢成玉也不想再给他添堵:“无论日后如何, 言诚心里有打算就好。”
【不要像我一样,年少轻狂,做出许多无可挽回的事。】
裴瓒轻轻地“嗯”了声,再也没了动静。
他隐约猜到, 谢成玉的年少轻狂,还是跟赵闻拓有关。
说到私事时,氛围有些凝滞。
一时间, 两人无话,风向调转。
雨丝斜斜地飘进窗里, 被吹了满脸雨水, 却莫名其妙地都没有移开半分,不约而同地沉浸在凝滞的氛围里。
还是裴十七手疾眼快地关掉窗子。
“归明。”
时隔多日,裴瓒再度这样称呼谢成玉。
这次谢成玉的神情没有了那份意外, 眼神平静地看向了裴瓒,片刻后,又不着痕迹地看向一旁的裴十七,示意他在场的还有不想干的人。
裴瓒清清嗓子:“十七,再添一壶热茶吧。”
裴十七立刻提起铜壶准备下楼,但是刚迈出去几步,就回头看着两人说道:“大人,支开我不必找借口,我懂。”
“……”这臭小子,的确是聪明了。
被裴十七冷不防地怼了一句,转过头来,面对谢成玉时都难免有些尴尬。
裴瓒垂着头,不自然地说道:“陛下派我查的案子,背后牵连甚广,谢家、余家……数不清的人在为此事奔走,我如今,我已经知道你对待谢家的态度,但是大将军府呢?”
谢成玉语气平淡:“大将军府自然会有人操心。”
这个道理裴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你真的不打算提醒赵闻拓了?”
谢成玉态度决绝:“不打算。”
“好,你不提醒,我也不。”
裴瓒本就没有通风报信的意思。
他奉旨查案,且不说皇帝那边的命令如何,主要是科举赌局一事本就关系到他自身,如果查不清,那裴瓒自己就要死。
如今谢家是洗不清的。
他愿意念着谢成玉的情分,在谢家落马后帮忙说一句“戴罪立功”,但是大将军府,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不过裴瓒想不明白,先前在幽明府的时候,两人至少表面上你侬我侬的,怎么现在谢成玉又根本不想提醒赵闻拓了呢?
难道说,这人就没有丁点儿私情吗?
裴瓒心里揣了八卦的念头,表情也变得不自然,他扣了扣桌角,犹犹豫豫地问着:“先前你们不是还好好的吗?”
“假的。”谢成玉斩钉截铁地说,“做给唐远看的,我对他早已心灰意冷。”
“啊?”裴瓒属实没想到这一层。
在他眼里,谢成玉一直跟赵闻拓藕断丝连。
谢成玉想跟谢家断义,撇清庞大的家族累赘,做个自在的人,原因不还是在赵闻拓身上吗。
如果没有他跟赵闻拓那段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恐怕谢成玉不会早早地意识到,他只是家族谋获利益的工具。
过去的所有慰藉是从赵闻拓身上获得的,那些烙印在记忆里的情情爱爱也是真的。
怎么现如今,一切都成了“做戏”。
谢成玉抛出引子,打算道出实情:“你可有想过,陛下让唐远前来,可不止是为了观云山的瘴气?”
裴瓒琢磨着:“也有想过,不过陛下总不会阻碍我查案吧。”
“陛下不会阻碍你,反而想让你顺顺利利地彻查此案,派人跟着你,是在最大成度地帮你。”
想起宫中诸事,谢成玉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
“唐远年纪轻轻能得了陛下青眼,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抛去医术高超这点不谈,他其实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我想陛下正是看重这一点,才派他到你身边。”
“所以,陛下要盯着的不是我,而是我周围的所有人。”裴瓒替谢成玉补充了没有说完的。
“没错。”
正是因为被人盯着,谢成玉才会暂时放下与赵闻拓的龃龉,假装一副回心转意的模样,让唐远觉得,赵闻拓所做的事情都是因为对谢成玉的感情,而不是想借此机会查手案件。
洗清了裴瓒勾结谢家之余,还跟大将军府暗通曲款的嫌疑。
“陛下还真是对谁都放心不下”。”
裴瓒托着腮叹了口气,只觉得和赵闻拓同行之时,这人有大半的心思都是花费在了谢成玉的身上,根本没怎么管过他。
“不过有十七在,赵闻拓其实没有前来的必要,我累死累活,还要看你们俩纠缠不休。”
谢成玉轻笑:“你再想想裴十七是什么时候来的。”
“嘶,来得是有点晚。”
“找他也是没办法的事。”谢成玉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继续说道,“我在谢家没什么权力,连护院都无法调动,更别提给你找几个帮手了,幽明府的凶险你也清楚,我只能找他帮一帮你,本来我是不打算同行的,却不想半路撞见了唐远。”
一番细说下来,谢成玉的确是在尽最大的可能帮裴瓒,甚至不惜牺牲色相。
裴瓒不顾形象地抓抓头发:“如果时候赵闻拓还要纠缠你呢?”
“他会有机会吗?”
被谢成玉突然反问一句,裴瓒想起来此案过后,大将军府免不了被皇帝清算,只是查抄还算陛下仁慈,只怕家里的人口都留不下几个。
赵闻拓自然没有余力纠缠。
然而,裴瓒搓着扳指,想起原书中的剧情。
如今的时间点距离原书故事正式开始的时间还有一段日子,日后的许多事情都能在今朝找到缘由,而他现在也大致弄清楚了,谢成玉到底为什么从状元郎变成了教书先生。
谢成玉在与自家人斡旋。
甚至不惜像个丧失理智的疯子一样,搭上他所拥有的全部。
经过裴瓒这一番努力,谢成玉再想过原书中的逍遥日子恐怕不行了。
但赵闻拓,书里的他可是让北疆溃败的大功臣。
被抄家充军,还能做到将军的位置。
不得不说,赵闻拓是有点本事在身上……
“言诚,言诚?”
被唤了几遍名字,裴瓒回过神来:“怎么了?”
谢成玉往凳子旁的两副蓑衣上扫了一眼,问着:“你是不是该跟我交个底,这位裴十七到底是什么来路?”
“呃,他……”
先前在幽明府解释的那番话,谢成玉是半个字也信不得。
且不说裴瓒有没有机会遇到裴十七这般武功高超的侠客,就算是有,裴瓒也没那么财力和人格魅力把人收为己用。
“别用幽明府那套来骗我。”
【言诚,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实话实说。】
裴瓒不顾形象地抓了抓头发:“其实,他是沈濯的人。”
“世子爷?”谢成玉不解,“你什么时候跟他扯上关系了?”
问到了点子上。
裴瓒跟沈濯的交集那可是太多了。
无论是在谢府初见,还是游船落水,甚至是后来湖心小筑的解围,除了沈濯现身幽明府外,裴瓒都可以当做原因说给谢成玉听。
于是他摸索着腰间的挂饰,取下那枚价值连城的玉环,递到谢成玉眼皮子底下,说道:“七月初七,我在侯府游船落水,沈濯心里过意不去,拿着这个来给我赔罪。”
谢成玉接过去,端详一番,压下心里的震惊:“一直随身佩戴着?”
裴瓒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些心虚:“我本是不想收的,但是他说,我有了这个,日后行事会方便许多。”
“世子爷说的不假,拿出它,是人就会给侯府三分薄面。”
【就是有点像定情信物。】
“!!!”
裴瓒一瞬间打起精神,不留一丝余力地狡辩着,“我跟他没什么的!关系一点也不好,这块玉环是他做错了事心里愧疚,裴十七也不过是为着安全考虑,才送到我身边的。”
谢成玉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世子爷还真是体贴入微呢。”
“啊?他对谁体贴入微?”
“总不能是对我吧?”
裴瓒一时哑口无言,若不是能听见沈濯的心里话,他恐怕也会被骗过去。
而现如今在他心里,表里不一就是沈濯的专属形容词的。
脑海中浮现沈濯的模样,凑巧此时裴十七提着热腾腾的水壶上楼,他的视线立刻黏在了少年身上,一路相随,直到对方站在自己面前。
裴瓒突然开口问道:“十七,从这里到拂清馆,你需要多长时间。”
“须臾。”
裴瓒看着少年傲气的模样,想起在湖心小筑沈濯替他解围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傲气,只有当那种时候,才让人想起来沈濯的尊贵身份。
真可惜……
沈濯这厮心底有不少秘密,背景也不似表面简单,不适合长久来往。
裴瓒摇摇头,把沈濯从脑子里甩出去。
刚要开口转移话题,裴瓒就看见雨雾中冒出两盏晃悠悠的红灯笼。
隔得太远,裴瓒看不真切,他拿起桌子上的千里镜,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车厢前挂着的灯笼,那两盏灯笼在夜里晕着光,像是巨兽的眼睛,由远及近,逐渐靠近拂清馆。
紧接着,他将视线移到巷口,提前布置好的人手竖起了一道白旗。
果然出现了。
他们等待整晚的人终于忍不住了。
“十七,去!”
裴十七也看见了那辆离奇出现的马车,甚至都来不及听裴瓒把话说完,他就已经消失在茶楼中。
少年轻快的身影,在夜里如同轻盈的燕,不消片刻,就落在了几十米开外的房顶上。裴十七猫着腰,双眼锁定逐渐靠近的马车,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客房里也传出细微的声响。
“咔哒。”
屋里的人合上了窗子。
余士诚似乎并没有发现藏在黑夜里的人。
或者说,他只是把故意露出马脚的那几位,当成了自己买通的人手,在窗台瞧了几眼,并没有发现裴瓒的身影,这才鬼鬼祟祟地下楼。
片刻之后,乔装打扮好的余士诚从拂清馆侧门走出。
他早就知道裴瓒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走他。
大家都是池塘里的泥鳅,同样的滑手,余士诚又怎么会相信裴瓒会什么都不做,只对他说几句话就结束了。
到了现在,离着马车只有几步之遥,余士诚也不敢松懈半分。
他抵着门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从内里留意街上的动静,确保大理寺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动身的意思,这才把目光投向了马车。
马车里的人略微掀起帘子,还不等余士诚看清那人的长相,就缩回了车里。
似乎是在确定余士诚的身份。
对方也担心他身后带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只可惜,他们俩提防错了。
打算把他们一网打尽的人,还在几十米开外的茶楼上看戏。
余士诚看对方犹豫不决的态度,略微往后撤了一步,他的意图也很明显,只要没跟任何世家派来的人有联系,裴瓒就抓不到他的把柄,自然也奈何不得他。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马车里的人再度掀开帘子,一张跟赵闻拓有几分相似的脸出现在帘子后面。
是大将军府的三公子。
余士诚的眼里闪过几分震惊,全然这次来接他的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实实在在在大将军府说得上话的三公子。
他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大将军府都敢派出亲儿子来接他,那还有什么不值得信任的。
就算他们不幸被抓,也有大将军府在背后撑腰,裴瓒那个末流的小官可不敢把他怎么样……
余士诚脑海中的遐想还未结束。
“嘭——!!!”
裴十七从天而降,一记窝心脚踹在了余士诚胸口。
“啊啊啊啊!”余士诚都没看明白是谁,直接摔下马车,眼神昏花,顾不上胸口的剧痛,凄厉地喊着,“救命啊救命——”
“什么人!”车里的赵三公子急了,下意识地喊出声,但他也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当即对着外面那些被买通的人手喊道,“来人!”
不管是被买通的,还是忠心耿耿不知实情的,此刻都一窝蜂地涌向马车。
幸好裴瓒提前交代过,遇到这种情况要做什么。
只见裴十七冷眼一扫,旋身一剑,率先斩断一侧牵绳。
“吁——”
受惊的马匹一声嘶鸣,抛着蹄子在雨夜中狂奔,将冲上来的捕快撞得四分五散。
而后裴十七一剑刺进车厢里,“哗”得几下,裹了华贵布料的薄木板从中间破开,车里的挂饰叮叮当当地碎了满地,车内人痛呼一声,纷飞的木屑中溅出些许血珠。
“有刺客!救赵三公子!”
乱套了。
内鬼也顾不上隐瞒身份,只一片“耿耿忠心”想护住主人。
不明情况的人还真被内鬼唬住了,以为车内坐的是与此案毫不相干但又了不起“的大人物”。
直到裴十七举着令牌高呼:“大理寺令牌在此!若有违逆,先斩后奏!”
那些捕快瞬间蒙了,认出裴十七是跟在裴瓒身边的侍卫,而非什么刺客。
裴十七利落地抽出刺穿车厢的剑,挑开车帘,将剑尖抵在了车中人的下巴上。
对方眼里满是惊恐,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落,双手更是止不住地颤抖,生怕裴十七一个不小心就会了结他,但他还是强装镇定,说道:“你是大理寺的人?大理寺,无缘无故为何截我的马车?知不知道我是……”
“知道!”
赵三公子所有的质问都被这清朗一句打断。
一路小跑过来的裴瓒气还没喘匀,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他喘了口粗气,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故作稳重地走到马车前,“大将军府的三公子,我自然是知道你的。”
“你既然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跟你哥哥很熟呢。”
赵三公子立刻哑了声。
裴瓒撑着伞,换了身清逸青杉,原先被雨水淋湿的狼狈通通消失不见,比起车上的凌乱,他越发的从容不迫。
裴瓒眼里浮现几分胸有成竹的笑意,语速不紧不慢:“下官奉旨彻查幽明府一事,还请赵三公子下车。”
赵三顶着那张跟他大哥并不相像的脸,怒视马车下站立的单薄身影:“幽明府的事,怎么能查到大将军府头上?”
裴瓒一听,眉梢轻挑,语气中带了几分故人常见的揶揄:“下官何时说过,跟大将军府有关?难道此事不只是跟公子您有关吗?”
“你!”这脾气倒是跟他哥一模一样。
“哈……”裴瓒没兴趣继续说下去,转身沉了脸色。
“来人,请赵三公子小聚。”
第28章 戴罪 准备撤退,但他突然放了个大……
秋雨过后, 天高云淡。
整个京都城中清爽得不似寻常。
几朵缥缈的云在碧空中肆意飘散,无拘无束的,好不潇洒。
但在朱红宫门之内, 气氛却格外的庄严肃穆,从丰天门到文武官员齐聚的朝堂,皆是一派肃杀之气。
今日皇帝难得上朝,一个个的大臣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各自手里揣着笏板, 打算议一议“家国大事”。
“有事启奏, 无事——”
还没等皇帝旁边的太监喊完, 就有人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本启奏!”
“陛下!”
皇帝半阖着眼, 看似兴致缺缺, 甚至有些不耐烦, 根本不想搭理底下的大臣,实则用视线扫过同时站出来的大将军赵幸和谢成玉。
一瞬间,赵幸和谢成玉相视一眼,彼此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不过, 皇帝的视线却落在了裴瓒身上。
他盯着在角落里摸摸索索的裴瓒,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
“陛下,臣也有一事想说!”终于找到折子, 裴瓒即刻站出群臣之列。
皇帝明目张胆地偏心:“裴卿何事?”
“臣奉陛下旨意,深入京郊观云山裂谷, 彻查科举赌局一事。”裴瓒不慌不忙地开口,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记重锤砸进大将军心里,甚至话说到一半,还故意停下来往赵幸的方向看了两眼。
赵幸的脸, 好似最近的阴雨天。
对方未置一词,裴瓒就顺势继续说下去:“臣夜探观云山,抓捕牵涉此案的余士诚等人,细细拷问,得到了些许有用的东西。”
他暂时没有提起赵三公子,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份供词,夹在奏折之中,通过太监的手递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那四四方方的供词,蹙起了眉头。
【这写了些什么东西?】
【又是裴卿写的?】
裴瓒面上有些挂不住,是他拟写的供词不假,但至少话术是谢成玉提供的啊,怎么只骂他一个。
好在内容并不重要,有赵三的名字就够了。
当着一众朝臣的面,裴瓒刻意没说出赵三的名字,仅仅是皇帝手中的供词上有写,他的说辞更是用“等人”代替。
不漏一丝马脚,目的就是让赵幸跳进主动他的坑里,逼着对方自乱阵脚,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毕竟,他不信这位大将军心中毫无舐犊之情。
不过,裴瓒的视线在赵幸身上停滞许久,才发现这人比他想的要沉稳许多。
【一夜未归,果然出了差错。】
【没用的东西,不知供词里写了些什么……】
【是否要及时舍弃?】
包括赵幸在内,谁也没想到裴瓒的动作会这么快,非但马不停蹄地在幽明府与京都城之中往返,还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关键人物。
最重要的是,他一声招呼不打,私下审讯,不告知都察院和大理寺,直接在早朝上报。
没有一点儿规矩和章法。
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殿之内,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地观望着皇帝越来越差的脸色,特别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此刻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脑海中一刻不停地祈祷着自己不要当那被殃及的池鱼。
除了裴瓒,他在留意其他人的心思时,手指不停摆弄着金扳指。
几分焦躁,又对赵幸的狠心感到敬佩。
他本来还想利用三公子的事情诈一诈赵幸,没想到对方如此狠辣。
情况还未明朗就如此果决。
难怪能当大将军呢。
看来他也要换种方法了……
没等裴瓒想好该怎么在朝堂上揭穿赵幸,“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路。
“放肆!!!”
皇帝一声怒喝,惊得满朝文武迅速跪地叩首。
顿时没人再敢去打量皇帝的神色,只剩下裴瓒跟个没事人似的站着。
“陛下息怒,臣尚有一事想问问赵大将军。”
“裴卿但说无妨。”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地将矛头直指赵幸。
这时的裴瓒也没了先前的谄媚做派,重新披上了刚正不阿的皮,正色问道:“敢问大将军,赵三公子昨夜身在何处?”
面对他的发难,赵幸立刻反应:“犬子顽劣,昨夜未归,本将军也不清楚。”
这是铁了心要撇清与赵三的关系。
哪怕是亲生父子,在整个家族的存亡面前,也算不上什么。
更别提,赵幸没并有那么在意这个三儿子。
裴瓒在心里为赵三感慨几句,想着这俩人不愧是亲生,就连“舍弃一人保全大家”的想法都如出一辙。
只不过,被舍弃的是赵三。
这父子俩的想法并不能相提并论。
“不清楚?”裴瓒说话夹枪带棒,“也是,拂清馆这种地方,必不是高风亮节的赵大将军会去的。”
“你是什么意思?”
“昨夜宵禁之后,下官派人蹲守在拂清馆外,不巧遇见了大将军府的三公子。”
“你敢污蔑本将军!”
自从裴瓒光明正大地从大理寺调派人手后,拂清馆这个地方,就成了朝中大臣避着走的地方。
哪怕是平日里对自家儿孙十分溺爱的几位,都三番两次地叮嘱不要去。
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凑过去,可偏偏裴瓒在哪里“遇见”赵三。
当真是遇见吗?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嘀咕。
他们不知道那份供词上早就有赵三的名字手印,只能漫无目的地猜测着,此时拂清馆被赫然搬到台面上,在场的一干人等都竖起了耳朵听他接下来的说辞。
“下官可不敢污蔑将军。”
裴瓒话音刚落,皇帝派人递下了供词。
那张薄薄的纸夹在折子里,传到赵幸手中,似乎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弯了大将军的脊梁。
赵幸跪在地上,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抬头望向皇帝时也是满眼不可置信,他哆哆嗦嗦地说:“陛下,三儿必定不会跟那余士诚有瓜葛,臣从未听他说过啊!”
现在倒不是那副决绝的姿态了。
裴瓒嘀咕两声,紧接着从袖口抽出张纸,递向了赵幸:“这是大将军府的三公子,单独写的供词,大将军瞧瞧?”
赵幸一听,立刻直起身去接。
不料裴瓒像是才想起来一样,恍然大悟道:“哦,陛下先看。”
“陛下!陛下!三儿绝对不是这样的孩子!臣从来都是严苛教育,他绝对不敢勾结幽明府!”
不知道赵幸说这话是否心虚,反正裴瓒听了后替他感到汗颜。
说是严苛教育,这点不假。
赵三公子处处为大将军府着想,必然是赵幸从小教导的结果。
只是赵幸的出发点不正,他想要在皇权之下徇私舞弊,在京都城中只手遮天,甚至不惜打压群臣,欺压百姓。
无论忠君,还是爱国,他都没有做到。
甚至,他连舐犊之心也没有。
眼见着皇帝一行行读完赵三的供词,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赵幸悬着的心彻底跌下去。
他满脸土色地瘫坐在地上,眼中尽是不可思议,还不间断地重复着:“陛下,老臣不信……”
“你自己看。”
赵幸的所有辩解和质疑都被皇帝堵回去,但他不能像反驳裴瓒那样反驳皇帝,只能是捡起飘落在地上的供词,一字一句地看着。
如他所愿,赵三的供词并没有把大将军府拖下水,而是尽可能地把所有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逆子!”赵幸配合着供词中的内容,瞪着发红的双眼怒骂。
“大将军稍安勿躁啊。”裴瓒冷不防地笑了声,说出来的话格外讽刺。
现在的赵幸可没功夫搭理他,直接看向皇帝,痛斥自己不成器的儿子:“陛下!臣从未想过他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臣恳请陛下严惩,无论陛下作何惩处,臣都不会为他求情!”
“大将军还真是是非分明。”裴瓒也不管有没有人搭理,阴阳怪气地说着,“可无论怎么说,三公子都是大将军的亲生骨肉啊!打断骨头可还连着筋呢。”
裴瓒并非提醒赵幸要顾念父子情意,而是在告诉旁人,赵三做什么都跟大将军府脱不了干系。
哪怕他极力撇清,也终究是一家人。
先受其荫庇,然后反哺。
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赵三心甘情愿地被推出去当替罪羊罢了。
“你你……”赵幸气得说不出话,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恐怕他就要冲上去把裴瓒揍一顿了。
好在关键时刻,谢成玉站了出来。
“陛下,臣也有话想说。”
皇帝扫了谢成玉一眼,记得他也是着重被调查的官员之一,便有些不耐烦:“眼前的案子尚未理清,朕还要听听裴卿的意思。”
【朕的前朝是什么菜市场吗?】
【一个个的,哭哭笑笑,肆意妄为!】
裴瓒心领神会,打算再挤兑赵幸几句。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成玉不顾礼数直接高呼:“臣自知有罪,特请辞去清吏司郎中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