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犹斗
曼德勒的雨下了整整三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在掸邦高原的热带雨林上空,像是要把这片崎岖的山地压碎。
吴三桂的 "皇宫"—— 昔日东吁王朝的旧行宫,此刻正被泥泞和霉味包裹。
檐角的琉璃瓦早已残缺不全,露出底下发黑的木骨,雨水顺着裂缝渗进殿内,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匆匆雕成的柚木龙椅。
吴三桂坐在龙椅上,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拖在潮湿的地面,沾了几块深色的泥斑。这袍子是仓促赶制的,金线绣的龙纹歪歪扭扭,领口的盘扣甚至扣错了位置。
他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金冠,重量压得头皮发疼 —— 这顶冠冕原是缅甸土司的饰物,只临时镶了几颗玻璃珠冒充宝石。
阶下站着的三十余名残部,军服破烂不堪,有人还光着脚,草鞋上的泥浆滴在金砖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陛下,吉时到。" 礼部官的声音干涩得像被水泡过的纸,他捧着一卷发黄的诏书,手抖得几乎捧不住。
吴三桂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殿外跪着的十几个缅甸土司 —— 他们是被亲兵用刀逼着来朝拜的,脸上的愠怒藏在敬畏的伪装下。
"昭告天下 ——" 礼部官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大周皇帝吴三桂,于曼德勒承天命,继大统,国号仍为周,改元昭武......"
诏书念到一半,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铠甲上的雨水溅了龙袍下摆:"陛下!不好了!琅勃国的军队已经过了伊洛瓦底江,离曼德勒只有五十里了!"
吴三桂的手指猛地掐进龙椅扶手,柚木的毛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阶下那些土司,忽然笑了:"慌什么?朕还没死呢。" 他缓缓站起身,龙袍的褶皱里掉出几片干枯的芭蕉叶 —— 昨夜他就宿在这龙椅上,连铺盖都没来得及准备。
"传朕旨意。" 吴三桂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王辅臣带五千人去守北面的山口,把所有能烧的都烧了,桥梁、驿站、村寨...... 片瓦不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面相觑的土司,"还有你们," 他突然提高声音,"三天之内,每家土司给朕出五百兵,自带粮草,敢抗命的,诛九族!"
土司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为首的孟养土司刚要开口求情,就被吴三桂身边的侍卫按住肩膀,冰冷的刀鞘顶在脖子上。
"陛下......" 孟养土司的声音发颤,"山里已经没有粮草了,去年的收成被大军征了去,百姓们都在吃树皮......"
"那就让他们吃土!" 吴三桂打断他,眼神里的狠厉让殿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朕要是完了,你们以为张又鸣会放过你们?他连西班牙人赶下海了,还会在乎你们这些土包子?"
雨夜里的行宫更显破败。
吴三桂坐在龙椅旁的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个缺了口的锡酒壶,里面的米酒早就变酸了。
方光琛佝偻着身子站在对面,这位跟随他三十年的谋士,此刻头发像草一样乱,袍角还沾着块干涸的血渍。
"王爷,不,陛下。" 方光琛的声音嘶哑,"王辅臣派人回报,北面的山口已经烧了,但琅勃国的军队......"
"朕知道。" 吴三桂灌了口酸酒,辣得喉咙发疼,"那些南蛮跟张又鸣穿一条裤子,当年朕帮他们打莫卧儿王朝,现在倒反过来咬一口。"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在空殿里显得格外诡异,"你说朕是不是老了?当年在山海关,建奴不能前进半步,现在却被一群土人困在这破庙里。"
方光琛没接话,从怀里掏出张揉得不成样的地图,铺在龙椅的扶手上:"张又鸣的联军已经控制了所有沿海港口,粮草进不来。咱们的存粮最多撑一个月,土司们送来的粮食里还掺着沙子......"
"朕知道!" 吴三桂猛地把锡壶摔在地上,酒液溅在龙袍上,"你以为朕瞎了?今天朝拜时,孟养土司的兵卒都在啃树皮!"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忽然抓住方光琛的手腕,"光琛,你跟朕说实话,咱们还有胜算吗?"
方光琛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他看着吴三桂鬓角的白发 —— 这几年在南亚,这位枭雄仿佛老了二十岁,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疲惫和不甘。
"有。" 方光琛咬着牙说,"掸邦高原的雨季还有三个月,暴雨会把山路冲断,张又鸣的联军进不来。咱们可以趁机征调土司兵,往南退到泰国边境,那里有咱们以前埋下的粮仓......"
"粮仓?" 吴三桂冷笑,"去年就被缅甸人挖走了,你以为那些土人真会替咱们守着?"
他松开手,从龙椅下摸出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糕点 —— 这是他称帝时唯一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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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在云南,朕一餐饭要上一百道菜,现在......" 他把糕点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这破玩意儿比山珍海味还金贵。"
殿外传来士兵的争吵声。
吴三桂竖起耳朵,听见是亲兵在抢土司送来的一袋糙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