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只有她没有逃出来。
第203章 第 203 章
几座走水的宫殿因扑火及时,并没有太严重,也不曾有多少损失,六个尚局和内侍省在唐文茵的安排下赶在太后回宫前完成了修缮。
虽然沈听宜从那晚后就没有露面,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胡氏不见影踪之事就如同一朵小雪花,融化在了大火之中,伺候过胡氏的人,全部入了宫正司被严加审问。与此同时,被关押在宫正司的贵人桑氏在大火的第二日也传来咬舌自尽的消息。
而太医院中,丁实逸也小无声息地丢了性命。
黎太医从一众医籍中抬起头,看向丁实逸空空的位置,眼眸微闪,几息后又低下了头。
不一会儿,有宫女来请:“黎太医,雅容华身子不适,温妃娘娘请您去一趟。”
他拱了拱手,拎起药箱,随人走出屋内。
宫女走在前面为她引着路,声音和缓:“昨日丁太医给雅容华把过脉,只说容华主子受了凉,可昨儿晚上到今儿早上,容华主子心里一直难受,什么也吃不下,还时不时干呕。奴婢听说黎太医深得昭妃娘娘倚重,故今日请您来看一看。”
黎太医眉峰微动,不动声色打量宫女几眼,不卑不亢道:“黎某多谢姑娘提点。”
宫女笑一笑,不再言语。
雅容华一夜未睡,加之受惊,唐文茵不放心,便将她留在了承乾宫,还收拾出来偏殿给她安置。
因而黎太医是唐文茵打发长清去太医院请来的。
把完脉,黎太医收回右手,出声恭贺:“恭喜雅容华,您这是有喜了。”
一侧的唐文茵立即喜笑颜开,“当真?”
黎太医神情自若,俯身一拜:“回温妃娘娘,容华主子确实是有喜了,微臣不敢妄言。”
“好,好,当真是一桩喜事。”唐文茵比雅容华这个当事人还要兴奋似的,忙让人将消息传出去。
“太后明日就要回宫,宫里总算有了一件喜事。”
雅容华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笑意盈盈的唐文茵,亦笑:“妾身还要多谢温妃娘娘照料。”
若不是唐文茵护着,她昨晚恐怕就……这般想着,她看唐文茵的眼神愈发柔和,“妾身叨扰娘娘来。”
“不妨事,你身子贵重,本宫如今管理后宫,当好生照料你与腹中皇嗣。”唐文茵看着她一改往日孤傲的模样,不由地放轻了语气,“你且就在这里安歇一会儿,缺什么要什么,尽管找本宫。”
雅容华抿着笑意,垂了垂眼帘,“好,妾身明白了。”
等唐文茵和黎太医都走了,又菱有些不放心地道:“主子,依奴婢看,温妃娘娘早就知道您有孕在身了。昨晚护着您,也是为了您腹中的皇嗣罢了。”
雅容华蓦然笑开,轻声道:“又菱,你怎么会这样想温妃娘娘?”
“若非如此,温妃娘娘如何对您这样献殷勤?”又菱振振有词,“主子,您难道没瞧见吗?温妃娘娘对唐贵人都没对您这样上心呢。主子,您为何要留在承乾宫呢?”
“我知道。”雅容华微微一笑,声音低下去,“皇嗣本就金贵,温妃娘娘出于皇嗣照看我也是情理之中,往后有温妃娘娘护着,旁人便不敢贸然对我出手,不是吗?”
又菱微有诧色,但仔细想一想,又忧心道:“主位娘娘才能抚养皇嗣,主子您离婕妤之位还差整整一阶呢,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温妃娘娘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皱起眉头,越想越担心。
雅容华却安抚她:“今年宫中之事频发,如今皇后被废,胡修仪也……等太后回宫,说不准,能看在我怀着皇嗣的份上,给我提一提位分呢。到时候,皇嗣诞生,婕妤之位还不是触手可及。”
又菱见自家主子这样有主意,稍稍放下了心。
这边,长清也在同唐文茵说着同样的事,同样担心道:“娘娘,您何必对雅容华这样照顾,她位分也不低,等来日诞下皇嗣,大抵就是一宫主位了,您……”
唐文茵侧眸,“她是一宫主位又如何?生下来的皇嗣不也要喊我一声温母妃。”
长清努了努嘴,很快转移了话题:“唐贵人那儿又闹起来了,也不知她从哪儿听说夫人流放前进宫了一趟,这会儿正闹着要见一见娘娘呢。”
想到唐琼羽,唐文茵笑意敛了起来,淡淡道:“明日太后回宫,本宫还有许多事要忙,没有空见她,你告诉她,她若是再吵,明日便不用去宫门前迎接太后了。”
长清心领神会:“是,奴婢会将娘娘的话告诉唐贵人的。”
柔福宫
唐琼羽气得想将茶盏往长清身上扔,好在被身边的宫女拦住了:“主子,长清姑姑是承乾宫的掌事宫女,也是温妃娘娘最信任的宫女,您三思啊。”
“不过是一条仗势欺人的狗奴婢罢了!”
唐琼羽口不择言,气呼呼地将茶盏往地上一摔。
刚走到门口的薛素馨见到这一幕,不着痕迹地闪了闪眼眸,温声道:“唐妹妹何必为了一个奴婢动怒?温妃娘娘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姐姐,近来宫中事多,温妃娘娘忙于宫务,等过几日清闲下来,岂会不见你?”
唐琼羽睨了她一眼,嗤笑出声:“她忙?不过是做贼心虚,不敢见我。”
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语,薛素馨没有多问,只是笑道:“自然是忙的,听说雅容华有孕了,现在留在了承乾宫,温妃娘娘还要照料她呢。”
唐琼羽心中一突,随即就怒骂:“她有孕就了不得吗?还直接住进了承乾宫,难道不是在防着我们吗?”
承乾宫比柔福宫宽敞,位置也极佳,唐琼羽第一次进去就喜欢上了,她派人唐文茵提过几次想住进去,可惜,后者一直都不曾松口。
“真是便宜她了。”
薛素馨面色不变,对她道:“听说柔福宫先前没有开宫,雅容华住进来前还是嫔位,若不是姐姐和我入宫,雅容华岂有这样的运道?”
唐琼羽哼了哼,避过那些茶盏的碎片,懒懒地坐上了椅子,嗤道:“她只是暂时掌管柔福宫事宜,又不是真正的一宫主位,便是有孕,以后也不能抚养皇嗣。”
薛素馨眉头微蹙,“可若是她诞下皇子,未必不能成为一宫主位。唐姐姐你先前得罪了她,到那时候,恐怕……”
唐琼羽听出了她未尽之意,脸上的情绪有些变化,却没在薛素馨面前表露,而是装模作样地打量她半晌,“薛贵人,贞妃娘娘不是你的堂姐吗?怎么昨儿在昭阳宫,贞妃娘娘一句话没有与你说?莫不是——”
薛素馨勉强笑应了声。
然而连唐琼羽都能看出来的事,旁人也岂会看不明白呢,贞妃娘娘不待见自个儿这个堂妹,但与唐文茵不待见唐琼羽又有些区别,至少,唐文茵还会约束唐琼羽,而薛琅月却采取了无视的态度,只当薛素馨是个普通的嫔妃而已。
至于为何如此,也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
沈听宜趁着月色从乾坤殿回到昭阳宫,同繁霜等人过了一遍第二日接见太后和宴会的安排。
虽说沈听宜在乾坤殿待了一日,但昭阳宫在繁霜和陈言慎的管理下宫人都能各司其职,处事倒是井井有条,没有丝毫慌乱和差错。
而安福殿的寿宴,也早就确认了好几遍细节。如此再检查一番后,沈听宜才松懈下来。
知月心疼她,又不知该如何缓解她的情绪,只能替她按按肩膀,再陪着她说说话:“雅容华有孕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明日太后知晓了此事,旁的都不会在意了。”
这话倒是没什么问题,毕竟闻褚也是这样安慰她。太后重视皇嗣,与闻褚母子连心,若能不插手宫务,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太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真正见到了、相处过一段时日才能明白。
沈听宜不欲再多想,一夜好眠。
翌日用过早膳,后宫众妃便来到了昭阳宫等消息。
听闻凤辇到了长安,沈听宜才携着她们到宫门前等候相迎。
时下正是晌午,暖阳高悬,虽有阵阵寒风,但沈听宜披着白狐裘并不觉得冷。眼见闻褚率先走下马车,扶出一位明黄色凤袍的妇人,沈听宜浅浅扫了一眼便清楚了她的身份,俯身蹲跪,声音泯在众人之中:“妾身恭迎太后回宫。”
“太后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除了后宫嫔妃,还有一众朝臣,一声声恭迎显得十分浩荡。
皇太后,这世上最为尊贵的女人。
也是沈听宜所向往的身份。
闻褚和闻缨一左一右站在太后身边。
不多时,太后慈和有力的声音传来:“舟车劳顿,老身乏了,天色寒冷,诸位卿家都先回去吧。”
闻褚也发话:“今日是圣寿节,诸位卿家不妨回府准备准备,再过几个时辰,便可带着家眷进宫为太后祝寿。”
“臣遵旨。”
打发完了朝臣后,后宫嫔妃也得以起身。
沈听宜微垂着眼睑,察觉到太后投在她身上的视线后,仍保持着姿势没有动。
见太后许久不语,目光审视着看着沈听宜,闻缨接收了闻褚的眼神后,便笑着道:“母后,儿臣陪您去颐华宫吧,陛下这几年日日修缮,却从不肯让儿臣去瞧,说要给母后一个惊喜,今日可得沾母后的光了。”
太后被她逗笑了:“好,你陪老身去看看,若是喜欢,便住下来。”
闻缨笑意愈深,“儿臣都听母后的。”
闻褚这才道:“儿子也送一送母后。”
“不必了。”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陛下去处理政务吧,有庄敏陪着就行,陛下若是不放心,就让你的嫔妃们来颐华宫让老身认一认脸。”
闻褚遵从她的意思,说了句“好”,又含着笑介绍道:“母后,这是如今管理后宫的昭妃沈氏。”
见他独独提起自己,沈听宜心中微沉,快速看了眼太后,再次拜见:“妾身见过太后殿下。”
太后也不觉得意外,缓缓道:“瞧着是个好孩子,后宫诸事让你费心了。”
沈听宜微微颔首,谦卑有礼,“承蒙陛下信任,太后折煞妾身了。”
太后不再多言,等闻褚离开,便被闻缨扶着坐上了凤辇。
不过一盏茶时分,凤辇便行至颐华宫。
从轿辇上下来,唐文茵疾步走到沈听宜身侧,低声道:“昭妹妹放心,太后不会为难你的。”
皇后被废,宫里位分最高的就是薛琅月、唐文茵和沈听宜,可前两位是潜邸旧人,都见过太后,唯有沈听宜是初见。
一年多的时间,沈听宜就从昭嫔成了管理后宫的昭妃娘娘,将薛琅月和唐文茵的风头都压了下去。也不知在太后心里,会如何看待她。
沈听宜心里有隐隐的担忧。
颐华宫是大陵历代皇太后居住的寝宫,自是奢华无比,比凤仪宫宽阔不说,一进殿就让人觉得暖烘烘的。
唐文茵解释:“颐华宫烧了地龙。”
沈听宜点点头。
等太后坐上主位,嫔妃们再次行跪拜礼:“妾身参见太后殿下,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颇是和气,“不必多礼,赐座。”
她打量了一番殿内的布置,满意地点头:“不错,陛下费心了。”
闻缨闻言,便顺着这个话题开始说起来,直说得太后眉开眼笑。再加上有大皇子和两位公主在一旁喊着“皇祖母”,气氛一时间也算是其乐融融。沈听宜默默听着,冷不丁地听到太后唤她:“昭妃,听说这次是你为老身操持的寿宴?”
她忙起身,“回太后,寿宴之事确是妾身安排。”
太后“嗯”了一声,又问:“你父亲是户部尚书沈钟砚?”
“是。”
“母亲是沈钟砚发妻?”
沈听宜默了一瞬,道:“是。”
太后问得都是些寻常的问题,沈听宜都如实答了。
看样子是在了解她,但沈听宜从她的问题里察觉出一丝深意。因为太后对于沈钟砚贬妻为妾一事是记得清清楚楚的,甚至,她对于赵锦书下嫁沈钟砚之事隐约有些不满。
如此种种,沈听宜打算问一问闻褚。
末了,太后又问起了唐文茵和薛琅月,而后,轮到了雅容华。
沈听宜静静听着,对太后有了一个简单的了解。
能与太后搭上话的,只有皇嗣之母和三个妃位,而这些人之中,太后问她的问题最多。这其中没有闻褚的原因,她是不信的。
太后回宫,意味着什么呢?
而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沈听宜思绪百转。
而后不到半个时辰,太后便让她们告退了。
从颐华宫出来,唐文茵松了好大的口气,道:“昭妹妹,方才可吓死我了。”
沈听宜偏头瞧一瞧她,故意问:“太后慈眉善目,唐姐姐怕什么?”
“倒也不是怕,只是紧张,我连呼吸都屏住了。”唐文茵拍了拍胸口,又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我瞧着太后对昭妹妹倒是十分好奇。”
沈听宜摇一摇头,“唐姐姐可别打趣我了。”
她是闻褚的宠妃,位分又高,太后初次见她,自然是怀着考量的心思。也由此可见,后宫中的消息太后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不知太后回宫对她来说算不算一桩好事。还有,关于闻褚册立新后之事,太后会是什么态度呢?
一切都是未知的。
沈听宜看着前方蜿蜒的道理,眉眼间涌上了深深的倦意。
后宫之中,争斗总是无止境的。
回到昭阳宫,沈听宜假寐了须臾,便听珠帘声响,知月进来道:“娘娘,御前方才来人说,陛下马上来昭阳宫。”
沈听宜霎时间睁开眼,“这个时辰,陛下怎么会来?”
知月笑着:“奴婢以为,陛下应当是想和娘娘一起去颐华宫接太后,就像上次去安福殿一样。”
沈听宜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上次闻褚是为了给郑初韫下脸面,这次算什么?
第204章 第 204 章
安福殿为太后祝寿的宴会上,帝王携同昭妃与太后一同出现的场面就像一颗巨大的石块扔进原本就不平静的湖水之中,在前朝和后宫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皇后郑氏被废,朝堂上为着册立新后一事本就吵得不可开交,就等着太后回宫来确立人选了,可如今——莫不是属意昭妃?
可无论众人如何猜测,也没想到在这之后什么事也没发生,后宫一片风平浪静,连被寄予众望的太后也没有任何表态,眼见除夕将至,年后帝王还有太庙祭祖等还有诸多事宜,册立新后之事就这样被搁置了下去。但不可避免要涉及一些只有皇后能承担的事,如朝贺,初一当天,外命妇需入宫给皇后行大礼。大陵没有皇后,但好在今年太后在宫中,内外命妇可以前往颐华宫请安。
梨花木桌案上的滴漏不疾不徐发出滴水声,沈听宜放下后宫账目,揉了揉眉心。
候在一旁的知月见状,忙给她上了一盏茶,“娘娘,喝口茶水吧。”
沈听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出什么事了?”
她虽全神贯注,却也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知月笑笑,也没有瞒她:“雅容华不慎摔了一跤,动了胎气呢,太医已经赶过去了。”
沈听宜没觉得意外,只是问:“如何摔的?”
知月道:“听说是唐贵人在台阶上泼了水,宫人没及时清理,雅容华一个没注意,便滑了一下,不过身边宫女机灵,护住了她。”
天寒地冻,水往地上一泼,过不了多久就成了一层薄薄的冰,也难怪雅容华会滑倒。
“倒是巧。”沈听宜顿了一下,才道,“唐贵人那儿有温妃看着,此事我便不插手了,让兰因去柔福宫瞧瞧就是了。”
知月轻快地应下,想了想,又道:“娘娘,夫人往宫里递了牌子求见您。”
若无事,丛钰基本上不会请见,沈听宜也不会主动传召她,上次见面还是顺着闻褚的意思。
“好,让母亲明日来吧。”沈听宜点点头,顺嘴一问,“颐华宫那儿可有什么动静?”
知月摇头,“不曾,太后只是传唤了两位公主,让两位公主留在颐华宫用了午膳,之后就让人送回景阳宫了。”
沈听宜斜倚在榻上,看着不远处烧得正旺的炭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呢喃:“如今这宫中嫔妃的数量倒是同我刚入宫那会儿一个不差。”
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意。
圣寿节后不久,闻褚便颁了旨意,以胡氏和桑氏谋害宫妃和皇嗣为由,废黜了她们的身份并赐死。而后长春宫便被封了宫,庆容华随之迁入了永和宫。
关于胡氏的所作所为,都被那晚的大火吞噬了,宫妃之中有人隐约猜出了些不寻常,但真相,再无迹可查。那些在被关入宫正司的人,也都悄无声息地没了影踪。
太后的回宫,让后宫气氛更加热闹。不知是不是为了太后,闻褚进后宫的次数多了起来,只是,贞妃、莲淑仪称病都不得见。唐琼羽和薛素馨本以为来了机会,在得知圣驾到柔福宫后,都兴冲冲地去迎接,不想帝王对她们视若无睹,直接去了雅容华寝殿,而后便再也没来过,连赏赐也只有雅容华得了。
为此,沈听宜还特意旁敲侧击问了一问:“两位贵人那儿,陛下还不曾召见过呢。”
闻言,闻褚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听宜想让朕召见她们?”
沈听宜垂着眼,淡淡道:“到底是陛下的嫔妃,妾身管理后宫,难道不该提醒陛下?”
她方才沐了浴,发尾还有些潮湿,闻褚拿起手边的干布帛,裹起发尾,替她揉了起来,动作虽生疏,却轻柔。沈听宜一怔,忙道:“陛下,妾身自己来。”
她头发长,一时不注意就会沾湿,闻褚却没有松手,一手拿着布帛,一手将她的发尾缠绕在手掌之中,轻轻擦拭。
“不妨事,让朕试一试。”
听他这样说,沈听宜也只好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任由他去了。
烛光昏暗,影影绰绰,沈听宜趴在榻上,开始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闻褚的声音:“朕不会宠幸她们。”好似是在回答她第一个问题。但沈听宜过于困倦,听得并不是很清晰,迷迷糊糊“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等闻褚擦干她的发尾,人已经熟睡了。闻褚瞧了眼滴漏,算了算时辰,没想到她今日这么早就睡下了。
唐氏和薛氏入宫,是他给唐文茵和薛琅月的补偿,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宠幸她们,这仅仅是一场交易,二人在宫中,只需享受锦衣玉食即可,一如他当初对唐文茵的态度。只要安分守己,他不在乎养着她们。可惜,二人似乎都不清楚这道理。
思及此,闻褚眸中一抹凉意转瞬即逝。
雅容华虽只是动了胎气,但唐琼羽还是因此被罚俸并禁了足。唐文茵心下担忧,还从尚仪局拨了个嬷嬷到柔福宫看管唐琼羽。
如此,后宫众人更加安静老实了。
闻褚封笔的前一日,大封的旨意传遍了后宫——
位列妃位的昭妃晋四妃之首,为昭贵妃;温妃晋四妃之一,为温贤妃;贞妃晋为贞德妃;莲淑仪晋莲妃;许贵嫔晋婕妤;恪容华晋贵嫔;庆容华晋贵嫔;雅容华晋贵嫔;颖容华晋贵嫔;薛贵人晋嫔;唐贵人晋嫔;徐宝林晋贵人。
宫中有名号的嫔妃皆不偏不倚的往上晋了一级,连唐琼羽和薛素馨都有份,这让众人都觉得惊奇。
但大封之事打了个众人措手不及,她们的注意力很快放到了三妃身上。从一品四妃之位,除了早年追封的淑妃,这会儿竟全齐了,只是她们没想到,位次是昭贵妃为尊,温贤妃次之,而贞德妃为末。昭妃得宠,有目共嘱,倒也不算奇怪,可温妃,怎么在贞妃之前呢?靖安侯府都没了,唐文茵本人也无宠,怎么还能坐稳这个位置呢?
她们实在想不通。
后宫无皇后,管理后宫之权便落在了昭贵妃身上,温贤妃从旁协理。
圣旨晓谕后宫,也传到了朝堂上。朝臣们见帝王忙于立后的打算,甚至也没有册封皇贵妃,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按照他们的猜测,若不立后,也该册封一位副后统摄后宫。贵妃虽为从一品,与皇贵妃一字之差,在待遇上也没太大的区别,可到底差了许多。
皇贵妃是副后,若无意外,便是皇后。
可众人又想到昭贵妃的年岁以及她膝下无子的事实,不由地明白了帝王的深意。
先前似乎就有传言说昭贵妃身子不大好,恐怕不宜有孕。说是幼年在府上被先沈夫人赵氏欺辱,落下了病根——这些谣言倒也并非虚假,这是他们当中有人从户部尚书沈大人嘴里打听到的。
为此,沈大人还特意去御前哭诉了一番。可赵氏已死,这些话是真是假也无从探究。
乍一听这样的谣言,沈听宜都愣住了。
彼时丛钰正在昭阳宫,她将自己从宴会上得来的消息一一道来,末了,笑道:“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都在心疼娘娘呢。”
沈听宜不禁扶额。
“但也是好事。”丛钰正一正色,“如此一来,她们便不会盯着娘娘的肚子了。”
身居贵妃之位,上头又无皇后,膝下无子的事难免会让人私下讨论。沈听宜不急,闻褚不急,太后也不急,可偏偏有些人处处盯着她,仿佛生怕她成了皇后。
丛钰低了低声:“此事你父亲和我都在暗中查过了,是从薛家传出来的,章家也有插手。不过娘娘放心,这些都不足为惧。”
沈听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薛家有些怨言无可厚非,但章家?
丛钰道:“章家二房嫡女,已经及笄,还没相看人家呢。”
沈听宜想起来了:“不过先前不是还传章家要与唐家结亲吗?”
长安城四大百年世家,章秦卫薛。在大陵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因此,章家的姑娘在后位预选的名册上排在第一位。
丛钰笑了笑,放慢了语速:“唐家没了靖安侯的爵位,嫡系一脉都被流放到了北疆,章家怎么还会与唐家结亲。况且,这不过是谣传,靖安侯势大时,秦家先前不也想分一杯羹吗?”
沈听宜这才笑起来:“母亲看得分明。”
但太后回宫后,秦家却安分了许多,也不知是何缘故。
丛钰看着她,深深叹息道:“娘娘如今是贵妃,万人之上,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当万事小心。”
沈听宜抿了抿唇,摸了摸身上的白狐裘。
丛钰又叮嘱了几句,方依依不舍地离开。
沈听宜的视线在瓶子里的腊梅上打了个转儿,便落在了知月欲言又止的脸上,“怎么了?”
知月摇摇头,蹲到她腿边,轻声道:“其实这件事是夫人先传出去的。宫外重新提起了夫人当年由妻贬妾的事,说赵氏拆散了夫人和老爷。还有关于娘娘和安平侯世子定亲一事,也被人提起,说娘娘与安平侯世子青梅竹马……所以,夫人让人将娘娘在府中受委屈的事儿传了出去,这才压住了那些事儿。”
她省略了许多难听的话,沈听宜并非猜不出来,她扬了扬眉,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这皇后之位空置一日,他们便一日要盯着本宫。”仿佛这样,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似的。
知月撇了撇嘴:“可不是嘛,恐怕啊,他们都盼着娘娘一辈子都不能有孕才好。”
说罢,她喜滋滋地瞅着沈听宜的腹部,“殊不知,娘娘已经有孕在身了。”
沈听宜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初闻消息时,也有些意外。毕竟,她身子先前确实比较虚弱,再加上那些避子汤,她以为至少还要再等两年呢。
“娘娘连夫人都瞒过去了,待月份到了,再给他们一些惊喜。”知月笑眯眯地道。
不过到时候,恐怕是惊吓大于惊喜了。
沈听宜笑而不语。
为她诊脉的是黎太医,知晓此事的只有她身边的人和闻褚。她没有瞒他的意思,而闻褚也如她所料,一脸惊愕:“听宜有喜了?”
而后让今微和章院使轮番把脉,确定了这个事。
他大喜:“好!”
但看着她清瘦的身子,又担忧道:“此事有孕,可于贵妃身子有碍?”
章院使道:“贵妃娘娘近来身子调理得极好,开个安胎的方子应当无碍。”
今微也道无碍。
沈听宜和闻褚都放下心来,但不约而同地选择将此事瞒了下来。
闻褚眉眼柔和,望着她道:“等三个月后,再将消息放出去如何?”
沈听宜自无不应,犹豫了一会,问:“也要瞒着太后吗?”
闻褚沉吟道:“母后身边有照顾孕妇颇有经验的嬷嬷,朕明日将此事告知母后吧?”
沈听宜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笑弯了眼眸,“好,那陛下去说。”
有孕在身,便不宜太过操劳了,沈听宜索性将宫务都交给了唐文茵。
唐文茵以为是外面的事扰了她,倒也没多问,便接过了手。颖贵嫔在家中同母亲学习过处理中馈之事,唐文茵忙不过来时,便将一些琐碎之事交到了她手上。
当然,唐文茵也派人去御前告知了此事,闻褚见她眼底青黑一片,不曾拒绝。因而,颖贵嫔便得了这份跟随唐文茵处理宫务都好处。
没了宫务处理,沈听宜一下子清闲了起来。有孕之初,她身子并无异样,吃好睡好,心情愉悦,脸色也变得十分红润,唐文茵每每见了,都羡慕不已,口中抱怨道:“你身为贵妃娘娘,怎么好这般清闲?便忍心看着我一人日夜操劳吗?”
沈听宜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那你也歇一歇?”
“我若像你这样歇下来,宫中之事要交给谁?”唐文茵苦着脸,“颖贵嫔虽有些能力,但位分不足,我如何放心将事情都交给她处理?”
“你歇两日,出不了什么岔子的,再这样忙下去,你怕是要熬坏了身子。”沈听宜思索片刻,给她出了个主意,“让掌事们先查一查,若有什么缺漏再找你也不迟。何须事事过问?”
唐文茵听罢,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忽然问:“昭妹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见沈听宜实在不像是忧心的样子,忍不住道:“你——”
她将声音压得更低:“你是不是有孕了?”
沈听宜本也不打算能瞒过她三个月,若是如此,便不会一直让她来昭阳宫了,当下便爽快地承认了:“嗯。”
唐文茵惊疑不定地扫过她的小腹,轻问:“几个月了?”
沈听宜比了两个手指,笑道:“唐姐姐慧眼。”
唐文茵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也有了笑意:“如此便好,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外头的事烦忧呢。”
她盯了半晌,又匆匆告别,回到承乾宫开始准备贺礼。
看着她在屋子里翻来看去,长清一头雾水地问:“娘娘,您在找什么?奴婢给您找吧。”
唐文茵摆摆手,“本宫随意看看,长清,你先出去吧。”
长清不明所以,但听话地退了出去,出去时还不忘将门给关上。
过了一柱香时辰,门才被打开,长清看着唐文茵怀里的东西,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这些,不都是娘娘珍藏的贺礼吗?
承乐四年十二月三十日是唐文茵的生辰,也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大办生辰宴。帝王和太后那儿都送来了许多珍宝,这些东西都被唐文茵收进了库房。大抵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生辰礼,唐文茵连个摆件都没舍得拿出来用。长清知道她的性子,因而每隔几个都会进库房给那些贺礼进行擦拭。
这会儿见她拿出来,不免奇怪:“娘娘,您是要送人吗?”
唐文茵莞尔:“嗯,送人。”
长清继续问:“娘娘打算送给何人?”
“送去昭阳宫。”唐文茵道。
长清“啊”了一声,有些纠结:“可贵妃娘娘也不缺这些东西吧?娘娘怎么无缘无故给贵妃娘娘送礼呢?”
她说得是实话,毕竟昭贵妃得圣宠,昭阳宫里的好东西可比承乾宫多得多,而自家娘娘和昭贵妃走得近,互相却从未送过贵重的贺礼。
唐文茵笑道:“先拿出来清点一下,日后再送。”
沈听宜生下的孩子,不论皇子还是公主,可都是要喊她“温母妃”的,况且她们与旁人的情分不一样,沈听宜的孩子,也该同她更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