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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沈媛熙是什么意思,碎了镯子的又不是她,该送也是送给林婕妤。因而,沈听宜得了这对白玉镯,便让繁霜放进金累丝嵌珠花卉纹盒——入宫那日,长乐宫送来的贺礼之一,等着之后一并送给林婕妤。

“知月,你可觉得我这几日过得比在沈府还要自在些。”沈听宜自嘲自笑,说来可笑,不用战战兢兢面对那些人,也不用虚情假意、卖乖弄巧,连觉都睡舒坦了。

可惜,她现在还不能松懈。

知月听着她的话,心中郁郁,涩然道:“邱小仪的圣宠,本该落在主子的身上,若不是主子……”她将未尽的话吞咽下去,藏在了心底,眼眶中有泪水打转。

“邱小仪自己抓住的恩宠,与我无关。”沈听宜将手中的绣帕塞到知月手中,转移话题:“听繁霜说,六月二十是大公主和二公主的生辰,到时宫中该要举办庆生宴,知月,你同我一起来选一选贺礼吧,我还从未给稚童送给礼呢。”

知月握着帕子,将眼泪掩去,注意力很快被转移,笑道:“主子没送过,奴婢也不曾选过呀,不若去问问繁霜姑姑吧——

*

进入六月,白日时光越发长了,天气变得闷热不说,连一丝风也没有。

选好贺礼后,沈听宜靠着临窗的榻,阖眸小憩,知月在一旁轻轻打着扇子。

汝絮带着一身热气走进来,扰了这份安静:“主子,奴婢去乾坤殿时,邱小仪正在伴驾。”

沈听宜闭着眼,听着她带着怒意的声音说:“奴婢将兰花枯萎的消息禀告了陛下,陛下还未置一词,邱小仪却先开了口,请陛下不要降罪主子,奴婢瞧着,陛下分明没有怪罪主子的意思,邱小仪这般,倒是在陛下跟前讨了好。”

沈听宜斜倚着身子,睨了她一眼,汝絮继续说:“陛下说,不怪罪主子,若是主子喜爱兰花,便让司苑司再送来一些。”她说着,顿了一顿,“不过,除了这事儿,奴婢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主子。”

知月随即哼声:“你要说便说,好好的在主子面前卖什么关子?”

沈听宜没说话,汝絮略感尴尬,低头道:“陛下说,夏日莲花开的最好,主子养的兰花既然枯萎了,那便带主子去赏一赏莲花,莲花好养活,若是主子喜欢,便给主子送来。 ”

听到这里,沈听宜才开口:“宫里的莲花有什么好赏的?”

汝絮抬起脸,笑道:“陛下近日欲带后宫嫔妃北上去承平行宫避暑,陛下今日这样说,显然是要带主子一起的。”

沈听宜疑惑:“承平行宫?”

第046章 避暑(下)

汝絮解释:“是,承平行宫是先帝在世时特意修来避暑的,夏日清凉如春,听说还有满园的莲花可赏,景色宜人,从前能随行先帝前去的一向都是得宠的或是有子嗣的嫔妃。咱们陛下登基后,还从未去过那儿呢。”

知月立即停下了摇扇子的手,喜滋滋道:“主子若能随行,岂不算是宠妃了?”

沈听宜夺了她手中的蒲扇,敲了敲她的脑袋,忍俊不禁地道:“宠妃岂是我能当的?我不过是借了荣妃娘娘的光罢了。”

知月努了努嘴,有些不服气,汝絮微微一笑:“主子若能借此机会得宠,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汝絮,我进宫来是帮衬荣妃娘娘,不是与荣妃娘娘争宠的,你要牢牢记住这句话。”沈听宜正一正色,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微扬:“你是长??乐宫出来的,是我一己私欲将你调来,若是觉得我不得宠,也不争宠,身份低微,伺候着我委屈了,想要回去,我会禀告荣妃娘娘想法子将你调回去的……”

“不,奴婢不回去。”汝絮听完,慌忙跪下,“奴婢伺候主子,从不觉得委屈,奴婢虽在长乐宫当着二等宫女,却没伺候过荣妃娘娘,连面也没见过几次,主子是奴婢这辈子唯一的主子,主子对奴婢如此信任,奴婢岂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只要是主子的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她说着,砰砰砰开始磕头:“求求主子,不要将奴婢送回去。”

“你这是何苦!”

沈听宜叹息一声,将手中蒲扇搁在桌面上,装模作样地将她扶起来,语重心长地道:“汝絮,你伺候一个不得宠的低位嫔妃,哪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我知宫里人向来是捧高踩低的,我不怕过得苦,却担心你委屈了自己,我若不如实告诉你我心中所想,你日后与我生分了可如何是好?”

汝絮泣涕涟涟:“主子告诉奴婢,奴婢感激不已,但请主子放心,不管主子如何,奴婢定对主子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沈听宜从袖子里拿出一条绢帕,擦拭着她的眼泪,“汝絮,你放心,不论我下场如何,总有后路留给你的。”

汝絮语气坚定:“主子生奴婢生,主子若是……奴婢绝不苟活。”

不知情的人见了这个场面,只会感叹她们的主仆情深。

知月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打湿了一条毛巾,递给沈听宜。

汝絮的额头上已经微微红肿,渗出血迹来。

沈听宜替她擦了擦。

知月冲着汝絮一顿骂:“呸!汝絮你说什么糊涂话呢?主子这才进宫多久,你就咒主子了?什么死啊活啊的,这事轮得到你来操心吗?主子必定平安百岁。”

“主子不争宠又如何,有荣妃娘娘照拂,又有奴婢们照顾,日子照样不会过的比旁人差。”

沈听宜无奈地笑了笑:“好了,知月,汝絮随口一说罢了。”

汝絮顿时破涕而笑:“是是是,主子,奴婢失言,说错话了,多谢知月姑娘提醒。”

知月从汝絮身上移开目光,短暂地与沈听宜对视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汝絮觑着沈听宜,沈听宜正目光柔和的看着她,不嫌弃地替她擦干净的血迹。

因哭过,她眼眶还红彤彤的,像正午烈日的光晕。

“主子,主子选择奴婢,奴婢也是自愿跟随主子的,一仆不事二主,望主子不要嫌弃奴婢。”

沈听宜莞尔一笑:“不会,宫里的日子难熬,我们主仆相依为命便好了。”

汝絮扬起一抹笑,声音清亮:“好,奴婢听主子的。”

她似乎沉浸在了这样好的气氛里,却没有看到沈听宜注视她时眼中闪过的嘲弄。

又过了两日,沈听宜奉召进入凤仪宫。

皇后端坐上首,含笑道:“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一事要告知。”

沈媛熙懒懒散散地靠在交椅上,漫不经心地道:“难道是去承平行宫的事?陛下早就告诉我了。”

她炫耀着帝王的恩宠,惹的殿内嫔妃侧目而视,皇后的笑容不变,声音温和:“近来天气炎热,又临近二位公主生辰,陛下便与本宫商量着,去承平行宫避一避暑。”

这话的意思显然是陛下与皇后商量在先,告知荣妃在后。

沈媛熙抬眸望向皇后,双颊泛红,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

正殿内摆着几大盆冰块,几个宫女在摇动风轮,滚动出的凉意很快驱散了殿内的暑气。

“这是陛下登基后第一回去承平行宫,按照往常的规矩,除了皇子和公主,随侍的嫔妃除了荣妃、贺淑仪、许贵嫔和恪容华,陛下还亲自点了昭嫔和邱小仪。”

皇后说完随行名单,有人欢喜有人愁。

荣妃和邱小仪近来得宠;贺淑仪盖因其父之功;许贵嫔和恪容华是皇嗣生母,随行是必然。只是,林婕妤算是两位公主的养母呢,怎么不在名单之中?

贞妃有孕,不宜奔波,留在了宫中;岳宝林则是失宠;明妃虽不得宠,好歹也是妃位……

沈听宜心里盘算着,皇后接着说:“陛下与本宫都去了承平行宫,后宫诸事不能无人处理,依陛下的意思,一切便交由明妃定夺,胡婕妤在旁协助。”

唐文茵本以为依仗着妃位能去行宫避一避暑,没去成也只是难过了一瞬,谁知皇后突然给她了这么重的担子。

她连忙福身:“皇后殿下,妾身从未管理过后宫事宜,如何能担的起这份重任?”

皇后笑着问:“你是明妃,后宫中位分属你最高,你若不承担,是想叫谁来替你?”

唐文茵听出来她的不容置疑,沉默着不知如何是好。

“本宫会让六局的主事留下来,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一问她们。”听到这里,唐文茵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并非是不想要权力,而是这不属于她的东西,接过来烫手得很,皇后留下六局主事,显然是借她的名义上处理事宜,而实际的权力还是牢牢掌握在皇后手中。

“妾身遵旨,多谢殿下。”

她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与谢恩后的胡婕妤对视上目光。

胡婕妤微微颔首。

第047章 养母

沈媛熙扫过林婕妤柔弱的面庞,露出一个笑:“本宫记得,许贵嫔住在永和宫,而林婕妤是永和宫主位,好歹也是两位公主的养母,怎么陛下却不将林婕妤带过去?”

林婕妤闻言,脸色愈发苍白。

皇后却道:“荣妃,你这句话却说错了。”

沈媛熙凝视着皇后,朱唇轻启:“哦?妾身哪句话说错了,请皇后指教。”

皇后曲着手指弹了弹凤袍上的花纹,笑容浅淡:“陛下从来没说过林婕妤是两位公主的养母,眼看着公主两岁生辰要到了,陛下与本宫还想着替两位公主挑选一位养母呢。”

林婕妤突然急切地咳嗽起来。

许贵嫔又惊又喜:“陛下要替两位公主挑一位养母?”

她的目光从沈媛熙身上划过。

皇后点头:“不错,只是公主养母人选还待商榷。”

恪容华轻轻出声询问:“那……大皇子呢?”

“大皇子——”皇后沉吟片刻,“陛下膝下至今唯有一子,本宫想着,大抵也是要择选一位养母的。”

宫里规矩是婕妤之位才有抚养皇嗣的资格,低于正三品的嫔妃生的皇嗣,要么送去皇嗣所由嬷嬷们抚养,要么由生母所在宫中的主位抚养,要么正式择选一名养母,记名其下。

若是生母晋位至婕妤,前两种情况,还能将皇嗣接到身边来抚养,可若是有了养母,那便不能了。

恪容华搅着手中的帕子,强颜欢笑:“大皇子自幼便没离开过妾身……”

皇子与公主不同,皇子是可以继承皇位的,母凭子贵,若是有了养母,日后孝顺的还指不定是哪位母亲呢;公主有了养母,则相当于多了个母亲宠爱,养母身份更高,子凭母贵,日后下嫁的嫁妆还能多一份呢!

这也是许贵嫔乐意而恪容华不愿的原因了。

恪容华独居于翠微宫,生下大皇子后,帝王开恩,由她亲自抚养而未送至皇嗣所,她本以为可以一直陪着大皇子长大。

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她勉强笑着,又问:“不知陛下和殿下有意将大皇子交由哪位娘娘抚养?”

她扫视了一下殿内的主位娘娘。

荣妃垂眼抚摸着手指上的红玉戒指,一丝眼神也没分给她,仿佛没听见似的;明妃微微蹙眉,看着她,眼神中似有几分担忧;贺淑仪脸色平静,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林婕妤脸色煞白,注视着皇后;胡婕妤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恪容华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诸多杂乱无章的想法。

皇后只道:“不急,若是人选定下来了,本宫必定先告知于你们。”

避暑名单与为皇嗣择选养母这两个消息出来,各宫人心浮动。

沈听宜慢慢跟着沈媛熙的肩舆在宫道上走着,试探性地问:“娘娘不想养大皇子吗?”

沈媛熙阖着眼眸,泠泠道:“若是你生的,本宫自然会养,旁人的孩子,本宫看着就碍眼。”

沈听宜沉默了须臾,又说:“可妾身听说,历来那个位置都是无嫡立长,大皇子毕竟是陛下的长子,娘娘身份尊贵,抚养大皇子绰绰有余。”

沈媛熙淡声:“瑞王还是嫡长子呢,生前不也没被先帝立为太子。”

瑞王是闻褚一母同胞的兄长。

沈听宜不说话了。

绯袖笑道:“长子又如何,子凭母贵,恪容华家世低微,若不是出了一位尚书的伯父,哪能侍奉到陛下?咱们娘娘若是抚养了大皇子,岂不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

她的话,代表了沈媛熙的心意。沈听宜见此,便不再劝了。

回了德馨阁,汝絮见她沉思良久,不由问:“主子可是在想大皇子的事?”

沈听宜“嗯”了一声,担忧道:“我在想,若是贞妃诞下二皇子,怕是于荣妃娘娘不利,娘娘若能抚养大皇子,日后也不怕被贞妃压了一头。”

汝絮微微一笑:“其实,主子与其担忧这些,不如按荣妃娘娘说的——主子若能诞下一位皇子,还怕这些吗?”

沈听宜忽地紧抿着唇,摆了摆手,“罢了,不说这些了。”

汝絮见她这样,心里有些发愁,可又想起她先前的那些话,只好按捺住复杂的心绪,替她捏了捏肩膀,转移话题:“不知何时出发去承平行宫,主子可得提前准备好要带的东西,从皇宫到承平行宫,也不知要在马车待多久。”

沈听宜回忆道:“我幼时从北城回长安,路上花了半个月,路过承平郡,还在那儿的客栈里住过一日。算一算路程,从皇宫到承平行宫,坐马车大约要十日吧?”

汝絮若有所思:“两位公主生辰在二十日,若去行宫庆生,那这两日便要出发了?”

沈听宜莞尔:“最迟也在这三日内。”

时间越来越近了,风雨欲来。

果不其然,当日卯时乾坤殿便有圣谕传出:三日后出发前往承平行宫。

随行的嫔妃们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六尚二十四司和内侍省也都忙碌起来。大抵是要处理好前朝的政务,闻褚除了去了一趟凤仪宫,再未踏入后宫,也不曾召人侍寝、侍膳。

如此三日一晃而过,闻褚带着后妃皇嗣、王公亲贵和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出了长安城。

皇帝圣驾在前,凤驾次后,荣妃、贺淑仪、许贵嫔带着两位公主、恪容华带着大皇子坐在各自的马车里,沈听宜则与邱小仪坐在一辆马车里。

邱小仪见着沈听宜,笑吟吟:“几日不见,昭嫔可好?”

沈听宜笑回:“不过是闭门思过罢了,有什么不好的?”

邱小仪扶了扶发鬓上的珍珠流苏,秋波流转,“听说司苑司今年培育的兰花极好,妾身还未亲眼见过呢,不知昭嫔可喜欢兰花?”

“兰花是花中四君子之一,高洁典雅,谁不喜欢呢?”

沈听宜叹惋:“只是可惜,陛下赏赐的那些兰花我都没养好,叫它们枯萎了,没法子让邱小仪见一见了。”

“妾身前些日子还求陛下赏赐一些兰花呢,可陛下说,今年司??苑司培育的兰花全都送去了德馨阁,本以为能去昭嫔那儿赏一赏的……”邱小仪捏着帕子遮掩着嘴角,语气惋惜,“看来,得等到明年了。”

第048章 行宫

沈听宜笑了笑,没将话接下去,开始了闭目眼神。

邱小仪自觉无趣,也学着她阖上了眼眸。

马车行驶稳当,外面略有声响,却不扰人耳朵,沈听宜倚靠着软枕,昏昏欲睡,撑着手臂瞄了一眼邱小仪,目光划过她身上的青色宫装。

一路无事发生。

经过十日的路程,总算到了承平行宫。

后妃们的住处也很快安排了下来,沈听宜住在临芳馆,最靠近莲花湖的地方。

“真是好地方,主子,你瞧——”知月指着临芳馆前面的湖泊,“满池子的荷叶呢。”

莲花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沈听宜微微蹙眉:“景色虽好,蚊虫也多。”

汝絮笑道:“主子放心,奴婢待会儿就去领一些驱蚊的药草,放在院子里熏一熏。”

沈听宜夸了她一句细心妥帖,便进了临芳馆,让小太监们将马车上所带的箱笼抬下来。

安顿下来以后,已经是晌午了。

沈听宜靠在榻上,按了按眼角。

汝絮端来一碗绿豆汤,“主子舟车劳顿,现下可要歇一歇?”

沈听宜用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这几日睡得不舒坦,汝絮,你去烧些水来,我想沐浴了。”

汝絮应着退下。

凉风从敞开的窗子里钻进来,似乎携了一缕清香,为沈听宜打着扇子的知月嗅了嗅鼻子,忽然想到什么,对沈听宜道:“主子不是喜欢吃莲子么,奴婢去摘一些莲蓬来,余下的还能做莲子羹呢。”

沈听宜叮嘱:“不知池子里的能不能摘,你先去打听打听。”

“是。”

等沈听宜沐浴净身后,舒爽了不少,也有了胃口,刚用完了一碗绿豆汤,忽然听闻许贵嫔身边的宫女前来。

沈听宜虽有诧异,却将人请进来。

那宫女神色谦恭地福了福身:“昭嫔,我们主子请您去杳香楼叙一叙。”

杳香楼是承平行宫中的一座高楼,可俯瞰满园的莲花之景。

从竹梯上去后,许贵嫔的声音隔着飘逸的绡纱传来:“可是昭嫔来了?”

沈听宜笑了一声走进去,望着斜倚在栏杆前的许贵嫔,福了福身:“贵嫔安。”

“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木桌上已经摆了一壶茶和几盏糕点。

许贵嫔转身笑着:“这几日不用请安,可要好好快活快活了。”

沈听宜笑了笑:“公主们生辰将近,妾身还要准备贺礼,贵嫔作为两位公主的生母,倒是清闲了。”

许贵嫔微怔,喃喃:“不知最后是谁来作她们的养母。”

沈听宜抿了一口茶,缓缓抬眸,“贵嫔想要何人作为公主的养母呢?”

许贵嫔看了眼沈听宜身后的汝絮,“自然是荣妃娘娘。”

汝絮陡然觑了她一眼。

沈听宜烟眉轻扬,温声道:“倘若陛下和皇后这般问贵嫔,贵嫔也会如此答吗?”

许贵嫔不明所以:“有什么不妥?”

沈听宜搁下茶盏,徐徐开口:“大有不妥。”

“贵嫔这般回答,岂不是要将荣妃娘娘架在火上吗?为皇嗣择选养母,一向是陛下和皇后来决定,即便是皇嗣的生母,也不能有所置喙。贵嫔私自做出选择,本就不妥,何况主位娘娘皆有抚养皇嗣的机会,贵嫔这样一说,是要置其他娘娘于何地呢?非叫旁人以为贵嫔与荣妃娘娘私下有所交易吗?若是如此,陛下原本属意荣妃娘娘抚养公主的心思,恐怕也没了一半。”

许贵嫔顿觉背后汗涔涔,忙道:“昭嫔说的有理,只是陛下与皇后问话,我也不能不答,也不能昧着良心……还望昭嫔指教。”

沈听宜莞尔一笑:“妾身方才的话只是怕贵嫔说错了话,到时候连累了荣妃娘娘罢了,至于如何答话,还得贵嫔自己多加思虑,妾身如何指教贵嫔?”

许贵嫔回过神来,苦笑:“是我思虑不周了,多谢昭嫔提醒。”

沈听宜颔首:“贵嫔爱子心切罢了。”

陪着许贵嫔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几声击掌声。

沈听宜起身眺望,圣驾遥遥而来。

时隔多日不见闻褚,沈听宜竟然能第一眼就看见他。身着墨绿色的袍子,发上戴着一顶玉冠。

此时,他的身侧还有两位佳人——荣妃与邱小仪。

沈听宜与许贵嫔下了杳香楼,前去拜见。

“免礼。”

闻褚声音里含着一股笑意,心情看上去很愉悦。他打量着沈听宜,似是关切:“多日不见,昭嫔清瘦了。”

沈听宜垂着眸子,看着鞋子上的如意纹,答话:“谢陛下关心,妾身只是苦夏罢了。”

邱小仪眼见帝王的注意力被沈听宜转走,婉声道:“不知许贵嫔怎么和昭嫔在一起?妾身还以为许贵嫔与昭嫔不熟呢。”

许贵嫔看了眼闻褚和荣妃,解释道:“都是宫中姐妹,时日久了,怎会不熟?妾身方才在杳香楼赏莲花,不巧遇到了昭嫔,便一同赏了一会儿。怎么,这事也需要向邱小仪告知一声吗?”

邱小仪干笑:“是妾身一时不慎,说错了话。”

望着哑口无言的邱小仪,沈媛熙只觉得神清气爽,“方才邱小仪不是也要来赏花么?正好去杳香楼上看看,将这满园的莲花映入眼底。”

闻褚捻了捻手指,没在意她们的口舌之争,只是看着低眉顺眼、不说话的沈听宜,心中情绪有些复杂。

邱小仪满眼笑意地问:“陛下可要去楼上看一看?”

“朕就不去了。”闻褚略感烦躁,直接拒绝了她。

“两位公主怎么没有和许贵嫔一起出来赏花?”

听到陛下提及公主,许贵嫔露出一个笑容:“回陛下,妾身出来时,两位公主正在午憩,这时候想来已经醒了,陛下可要去看一看?”

“朕去看看她们。”闻褚说着,便携许贵嫔离开了。

邱小仪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沈媛熙望着帝王的背影略略失神。

沈听宜也抬起了脸,假装没看到她脸上的愤怒,和笑道:“邱小仪还要去赏花吗?”

沈媛熙也回过神来,冷声:“既然想去看,那便去看个够。周长进,你陪着邱小仪去杳香楼,记着,得让邱小仪看够一个时辰。”

第049章 宴会(一)

邱小仪脸色一僵,来不及开口,就见沈媛熙身后的太监周长进走出来,弯着腰请她上楼:“邱小仪,娘娘的话可听见了,您请吧——”

她没胆子反抗,最后,不情不愿地被“请”上了杳香楼。

沈听宜心直口快地问:“邱小仪今日怎会与娘娘和陛下在一起?”

沈媛熙沉着脸不说话。

绯袖道:“就邱小仪这点本事,也妄想与娘娘争宠。”

又回沈听宜的疑问:“邱小仪不知分寸,扰了陛下与娘娘相处的机会不说,还想着与娘娘争云间小榭呢!”

“也不想一想,以她的身份,怎配住进去?”

沈听宜适时地问:“云间小榭是?”

绯袖气愤道:“云间小榭虽说离陛下的延清殿不近,却有着独一无二的温泉。从前也都是皇后或是贵妃娘娘们住的,她一个小仪,倒真是敢想。”

沈听宜听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最后陛下是如何安排了?”

绯袖沉声道:“陛下说,云间小榭还需修缮,不能住人。”

沈听宜强忍住笑意。

也就是说,谁也没住进去。

可沈媛熙大抵是觉得被一个小仪下了面子,这才有了刚才的责罚。

沈媛熙心情不佳,看着沈听宜靓丽的眉眼,愈是不耐烦,却也没说什么,甩袖便离开了。

沈听宜恭送她离去,轻轻一叹:“邱小仪真是胆大包天,亏得荣妃娘娘心善,还能容得下她这般放肆。只怕娘娘的容忍,让邱小仪更加得寸进尺。”

汝絮道:“左不过一个小仪,还比不上主子呢,哪能入得荣妃娘娘的眼?”

一个有几分帝王恩宠的小仪,沈媛熙或许还不够在意。可,闻褚若要将邱氏捧上来呢?

到时候,她还能如今日一般容忍得下吗?

……

邱小仪被荣妃责罚的消息并没有被刻意隐瞒着,因而很快就被众人所知,纷纷秉持着观望的态度,但更多的也是在等待帝王知晓此事后的态度。

然而,并没有众人所想的那般,帝王对此置若罔闻,没多久,倒是赏了一些东西给许贵嫔和两位公主。

听着外面的闲言碎语,汝絮嗤笑道:“难不成她们还想着圣上能为了邱小仪而责怪荣妃娘娘吗?”

沈听宜将准备给两位公主的璎珞项圈放到红匣子里后,侧目瞥了她一眼:“邱小仪毕竟圣宠在身。”

“邱小仪即便有圣宠,可她的身份怎能与荣妃娘娘相比?”汝絮语气里颇是不屑。

语罢,还添一句:“也不能与主子比的。”

怪不得汝絮这般想,后宫里的嫔妃也没有人会想到邱小仪能承蒙圣宠。向来论圣宠,只有荣妃和贞妃,她们早已习惯。或许邱小仪的出现,隐隐打破她们禁锢的认知——

原来,不是只有贞妃和荣妃能得圣宠,其他人说有机会争一争的。

到时候百花齐放,该是多么美不胜收。

沈听宜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听着汝絮的抱怨,为她,也为沈媛熙。

公主们的生辰宴会在蓬莱殿举行,承平行宫的管事一早就得到了宫里传来的旨意,全权负责操办宴会,因此都卯足了劲。

六月二十日,艳阳高照。

沈听宜走在回廊下,见到身着月白色襦裙的贺淑仪,撑着一把油纸伞朝她走来。

汝絮低声咕哝:“主子,贺淑仪瞧着面色不大好。”

贺淑仪约莫是从延清殿走出来。沈听宜也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头,屈膝避让开:“参见贺淑仪。”

贺淑仪脚步停下,目光落在她的芙蓉般的面容上。

沈听宜同沈媛熙生的并不像,二人都似母,相比于沈媛熙的妩媚明艳,沈听宜才长开,尚且娇嫩。

贺淑仪一想到沈媛熙,一想到她姓沈,便不客气地问:“昭嫔这是要去哪?”

沈听宜保持着屈膝的姿势,恭敬回话:“回淑仪娘娘,妾身正要去碧落堂。”

贺淑仪下巴微抬:“你要去找荣妃,不巧,现在碧落堂可没人,本宫听说荣妃正在延清殿伴驾呢,怎么,荣妃竟没叫你一起去么?”

沈听宜敛眉不语。

见她不说话,贺淑仪心底陡然生了一丝怒气:“怎么?本宫的话你当作听不见?还是说,你从未将本宫放在眼里?”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本宫是比不得荣妃得宠,却不容你来以下犯上,当本宫不能惩罚你吗?”

沈听宜打断她的话:“淑仪娘娘,妾身不知荣妃娘娘正在伴驾,多谢娘娘告知。”

“娘娘心中若是不快,也该去寻惹了娘娘的人,而非怪罪于妾身。但妾身自知位卑,娘娘的话,妾身无法辩驳,还请娘娘的恕罪。”

沈听宜直接堵住了贺淑仪嘴里的话,她要发作,只当是无理。

贺淑仪的声音含着凉意:“昭嫔贯是会说话的。”

对于惩罚一事,却只字不提了。

“本宫倒要看看,你这样的人,能与荣妃好到几时!”

贺淑仪冷冷说完,扬长而去。

汝絮扶着沈听宜,愤怒道:“主子,贺淑仪这是什么话!主子与荣妃娘娘是亲姐妹,她这分明就是嫉妒主子。”

沈听宜抚平了裙角的褶皱,舒展眉头:“无妨,这些话听听就罢了,汝絮,你去查一查,今日贺淑仪为何从延清殿走出来。”

往常,贺淑仪都是独来独往,也很少去御前,上一次去乾坤殿请帝王,还被拒之门外了。自那以后,她再也没去过。

汝絮眼前一亮,语气轻快:“是,奴婢这就去查一查。”

“原想着去娘娘那儿,同娘娘一起去宴会,既然娘娘在伴驾,那我便先去蓬莱殿吧。”沈听宜不紧不慢地吩咐,“汝絮,你且去查,查完了便来蓬莱殿寻我。”

汝絮有些担忧:“主子一个人去蓬莱殿吗?”

沈听宜道:“不妨事,你去吧,总得知晓贺淑仪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才好告诉荣妃娘娘。”

汝絮一听这话,便安心地俯身离开了。

沈听宜望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融进了光里,也徐徐走向蓬莱殿。

宴会办的很盛大,甚至越过了上次的千秋节。

第050章 宴会(二)

蓬莱殿坐落在承平行宫的西边,与其他宫殿不同,它处于莲花湖的中间,因而四周环水,来者需乘船入殿。

殿内宽敞,能容上百人,几个角落里都摆放着冰块,风轮滚动,凉爽不已。

宫人们井然有序,穿着统一的宫装,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沈听宜到时,殿内只有恪容华和大皇子。

“参见恪容华。”

“昭嫔来了,不必多礼。”恪容华将大皇子抱在膝上坐着,见着沈听宜略有诧异,“还以为只有我来的早。”

“闲来无事,提前过来看看。”沈听宜笑着将目光转向大皇子,“妾身第一次见大殿下,未曾准备见面礼,还望容华见谅。”

恪容华打着扇子,为大皇子扇风,笑得温婉:“不碍事,昭嫔有这个心就足够了。”

话虽如此,沈听宜还是道:“妾身给两位公主准备了璎珞项圈,大殿下身为皇子,妾身便准备一块玉佩吧,愿大皇子丰神如玉,芝兰玉树。”

恪容华颔首,笑容深了几分:“昭嫔有心了。”

大皇子才两岁不到,皮肤白净,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笑起来十分惹人喜爱。

沈听宜逗了他一会儿,漫不经心地道:“陛下膝下如今只有一个皇子,也不知会让哪位娘娘做养母呢。”

恪容华心头一紧,压低了声音:“昭嫔这是何意?”

沈听宜抬眼看她,淡声:“听荣妃娘娘说,陛下其实有意让许贵嫔亲自抚养两位公主,但是大皇子却……”

恪容华搂着大皇子,轻轻拍了拍后背,一时没有接话。

沈听宜也不急,她虽扯着沈媛熙的幌子,但也不怕旁人疑心。果然,恪容华没忍住,将大皇子递给了嬷嬷后,朝沈听宜看来。

“昭嫔,你若是胡乱编排,我定会告知皇上和皇后。”

沈听宜一笑,“妾身方才说什么了?还请恪容华告知,妾身记性不大好,容华恕罪。”

嘴上这般说,身体上却没动作。

恪容华蹙眉:“昭嫔,你——”

沈听宜盈盈一笑:“贞妃娘娘有孕已经六月有余,荣妃娘娘伤了身子,或许日后……”她停一停,“若是能得一皇子养在膝下,于娘娘来说,岂不是一件好事?”

恪容华攥着手心,面如土色。

沈听宜继续道:“陛下本就有意为大皇子择选养母,荣妃娘娘身份尊贵,若是有此意,只需要向陛下提一提,难道陛下有不应的道理?恪容华虽是大皇子生母,却没有置喙的资格呢。”

她掩着唇,遮住了嘴角的笑意。

恪容华眸色微闪,强忍着问:“昭嫔告诉我这件事,难道是不希望荣妃娘娘抚养大皇子吗?”

“怎会?”沈听宜惊愕,“恪容华怎会这般想?荣妃娘娘可是妾身的亲姐姐,妾身日后还要仰仗荣妃娘娘呢。若是荣妃娘娘得了大皇子,那妾身也沾光呀。”

她拖长了音调,看似不是作假。

恪容华微松了一口气,却紧紧拧了蛾眉:“既然如此,你今日为何告知我。”

沈听宜定定瞧着她。

良久,她长叹:“妾身幼时便与生母分离,不能承欢于生母膝下,进了宫,便再也没机会孝顺生母了。”

“宫中规矩,正三品才能抚养子嗣,既然陛下肯为许贵嫔破例,为何恪容华您不争一争呢?难道,您真的要将大皇子拱手让人、视他人为母吗?”

恪容华一怔。

“难道,容华从未想过这件事吗?”

沈听宜轻轻道:“陛下让容华独居翠微宫,抚养大皇子至今,说不定本有此意。那为何偏偏到了今日,才想起要给皇子择选养母呢?”

是啊,就连许贵嫔也是住在永和宫侧殿,怎么她却独居翠微宫呢?为什么她从前没想过大皇子会有养母一事呢?

除非,陛下一开始就打算让她亲自抚养大皇子长大。

恪容华想通了这些,深深看了一眼沈听宜,起身道:“不论如何,我今日都要向昭嫔道谢。”

沈听宜起身,并不受她的礼,“容华客气了,妾身只是不忍心看到亲母子骨肉分离之苦罢了。”

恪容华重新落座,语气有些急切:“不知昭嫔可有法子?”

沈听宜低声道:“容华恕罪。”

这便是没有法子,或是有法子却不肯帮她了。

恪容华面色有些凝滞,但到底没追问下去。

沈听宜与恪容华聊完,又过了一刻钟,贺淑仪和邱小仪款款而来。

彼此见过礼,邱小仪挨着沈听宜坐下,笑吟吟:“昭嫔来的好早。”

沈听宜扫了她一眼,“比小仪早来一刻钟罢了。”

邱小仪扶了扶绾着青丝的玉簪,曼声:“听说荣妃娘娘去了延清殿,现在许是还在伴驾呢。”

沈听宜没接这个话茬,她却继续说:“妾身瞧见贺淑仪也去了延清殿,怎么没留在里面?”

她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足够让贺淑仪听清楚。

贺淑仪刚落座,视线便扫过来,“邱小仪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邱小仪眯了下眼,“妾身只是好奇罢了,淑仪娘娘若是不想说,便不说罢。”

贺淑仪冷冷凝视着她,也不说话,场面一度有些难堪,终是恪容华看不下去,轻轻咳了一声:“邱妹妹今日这件披帛真是好看,瞧着倒像是软烟罗。”

邱小仪低头瞧了瞧身上的银红色软烟罗制成的披帛,这是前不久沈听宜送给她的。

“恪容华好眼力,确是软烟罗。”

恪容华点点头,笑道:“邱妹妹如今颇得圣宠,连这样珍贵的软烟罗都穿在身上了,倒真是叫人羡慕。”

邱小仪微愣,觑了一眼沈听宜,见她遥望着远处,似乎没有听见这番话。她嗫嚅着,没反驳恪容华的话,赶忙扯开了话茬:“恪容华,怎么不见大皇子?”

沈听宜听着她们的交谈声,浅浅勾起唇角。

嫔妃们陆续来齐后,帝王携着皇后、荣妃、许贵嫔和两位公主也到了。

行礼落座后,帝王出声:“今日是大公主和二公主的生辰,诸位都不必拘束。”

“是,妾身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