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千秋(下)
贺淑仪站在沈听宜的前方,微暖的光晕在她的脸上,衬得她肤白如瓷。
在一众姝色中,她有着独一份的清冷气质。
沈听宜虽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但她脸上的表情大约是愤怒的。
在所有人的视线下,沈听宜不慌不忙地起身,微微俯身,恭恭敬敬地道:“妾身在府中常会抄写经书,为母亲和荣妃娘娘祈福,如今母亲和娘娘身体康健,原是妾身心诚。还要多谢淑仪娘娘告知妾身,日后妾身定会多多抄写,积攒福德。”
沈听宜抬头,看向沈媛熙。
沈媛熙果然露出满意的神情,斜眼看向贺淑仪时,嘴角弧度向上轻弯。
贺淑仪没说话,冷冽的目光与沈听宜交错。
沈听宜并不怵,朝上位的皇后欠身:“皇后殿下千秋,妾身昨日正好抄完了一卷经书,若殿下不嫌弃,妾身今日就献给殿下。”
她的声音轻软,像是今晚的风,缠绵在绡纱。
她意在提醒皇后,让皇后出言终止这个话题。皇后理解了她的意思,显然也并不想自己的千秋宴会气氛如此凝重,最后变成一场闹剧。
于是,这一场口舌之争,终结在皇后开口之后。
“昭嫔心意,本宫心领了。”
“好了,诸位都坐下来聊吧。”
没人能拂皇后的话,贺淑仪和林婕妤先后坐下。
沈听宜堪堪落座,耳畔边响起胡婕妤的声音,似是艳羡:“昭嫔,陛下赐你的这个封号,真是好寓意。”
沈听宜轻轻抿唇:“妾身不才,不知胡婕妤以为此号何意?”
胡婕妤定定地看着她,注意到她轻咬着的嫣红的唇,似乎在害怕不安,她倏然笑出声:“昭者,光明也,宫里有封号的仅有三位娘娘和恪容华,昭嫔可不是好福气么?”
沈听宜垂眼,声音轻细:“如婕妤娘娘所言,妾身的好福气一如今日所得,仰承于陛下皇恩与荣妃娘娘,若妾身非沈家女,这福气便是旁人的。”
胡婕妤一点点眯起眸子,“昭嫔如此年轻便有这样的心性,倒是让本宫自愧不如。”
沈听宜掩下眸中情绪,自嘲道:“许是妾身平日里抄的经书多了罢,娘娘谬赞了。”
胡婕妤极快地笑了一声,语气欢欣:“昭嫔,你真是有趣之人。”
又意味深长:“本宫最是喜欢有趣之人,昭嫔呢?”
沈听宜抬眸,眸光潋滟:“妾身亦然。”
……
皇后宣布宴会开始后,宫人们便捧着金银玉器的碗著鱼贯而入。
上首虽只有皇后一人,但摆了两张桌案,毫无疑问,中间那张是属于帝王的。
沈听宜能注意到这一点,其余人自然也发现了。
毕竟是皇后的生辰,帝后一直相敬如宾,这样的场合,帝王不会落了皇后的面子的。众人心知肚明,默契地开始谈笑,等待着帝王的到来。
沈听宜悄悄看向沈媛熙,只见沈媛熙的目光紧紧落在那张桌案上。
她大概清楚沈媛熙内心的苦涩:去年沈媛熙生辰,帝王也让她在宫里办了一场庆生的宴会,只是从始至终帝王都不曾露面。
千秋宴虽设在安福殿,但排场却不大,连丝竹乐器和歌舞都没安排,到场的也仅有十位后妃和一干宫人。
众人谈笑了一会儿,帝王还没个身影。皇后笑容淡了些,给身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便退了出去。
皇后的举动被众人纳入眼底。
许贵嫔低声猜测道:“莫不是陛下被什么人或者事情耽误,今日不来了?”
恪容华压低声音提醒她:“贵嫔慎言。”
皇后情绪低落,沈媛熙倒是心情大好,举杯,遥遥对皇后道:“恭贺皇后千秋。”
唐文茵见状,不明所以地也举起手中的酒杯,高声祝贺:“妾身恭贺皇后殿下千秋。”
最高的两位妃子都举杯了,下面的嫔妃虽然心思各异,却有样学样,纷纷举杯,朝皇后道:“妾身恭贺皇后殿下千秋,千岁千岁千千岁。”
响亮的恭贺声冲淡了皇后的失落感。她看着下方裙色繁多,颜色各异的嫔妃们,扬起一抹笑容:“本宫多谢诸位。”
沈媛熙狠狠刮了一眼唐文茵,阴沉着脸。
唐文茵的这个举动,或许是无心,可在她看来,就是别有用心。
殿内气氛好不容易缓和了起来,皇后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太监突然步履匆匆地走进来,低着声说了几句话,惹得皇后脸色骤然一变。
众人渐渐收了笑声。
沈媛熙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急切地询问:“可是陛下那儿出了什么事?”
沈听宜不免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
那太监道:“陛下来安福殿的路上,听闻贞妃动了胎气,已经赶去衍庆宫了。”
这……
说不好到底是巧合还是蓄意。
只是沈听宜知晓,今日的千秋宴终究是乱了。没看到一向沉稳端方的皇后都变了脸色吗?
凝固的气氛中,恪容华提议道:“陛下都赶去了,想必贞妃的情况是不好了,事关皇嗣,皇后殿下,不若带领着各宫姐妹都去衍庆宫瞧瞧?”
对于恪容华的提议,沈听宜简直要拍手叫好。
唐文茵也紧张地道:“左不过陛下不会来了,皇后殿下,便去衍庆宫瞧一瞧吧?”
皇后转眼看向唐文茵,她说的话虽不好听,但也是实话。
她点点头:“那便都去衍庆宫看看。”
以皇后为首,嫔妃们按照位分高低,陆续地走出安福殿。
晚风轻轻吹过面颊,带着微微凉意。
宫灯悉数点起,明亮如昼。
沈听宜提着一颗心,跟在沈媛熙的采仗后。
步舆内,沈媛熙的声音悠悠传出:“陛下今晚抛下了皇后与这么多人,只为了薛琅月的一句动了胎气。她可真是好本事。”
沈听宜看着脚下的青石砖,轻声回她:“陛下只是看重皇嗣,担忧皇嗣出了事,娘娘不必烦忧。”
沈媛熙盛装出席这次的千秋宴,难道不是打着让帝王眼前一亮,甚至挑衅皇后,以震慑各宫的想法吗?
目的未达成,又听沈听宜提及皇嗣,沈媛熙怒火中烧。
第032章 妹妹
她睨了眼沈听宜,责备道:“你也不争争气!”
沈听宜不禁打了个哆嗦,“娘娘,妾身害怕……”
沈媛熙冷声问:“陛下仪容俊美,你在怕甚么?”
沈听宜说不出理由,吞吞吐吐:“妾身不知。”
沈媛熙忍耐住怒意,索性闭上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绯袖听完了全过程,不着痕迹地望了眼沈听宜,却见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昭嫔,娘娘只是心绪不佳,您多担待些。”
沈听宜半抬头,柔声道:“无妨,我知道娘娘是为我好,只怕过了今夜,陛下就解了贞妃的禁足,娘娘她……”
绯袖何尝不担忧此事呢?
可是帝王的心思,又岂是她们能左右的?
安福殿离衍庆宫并不算近。
等走到的时候,沈听宜的双腿已经开始发酸了,连颈后都生出了汗渍。
主位娘娘们可以坐步舆,而低于婕妤之位的嫔妃全是步行走来的,此时皆有些狼狈。
许贵嫔擦了擦汗,口中喘着气,颇有微词:“恪容华,你这是什么提议?最后累的还不是你自己?”
恪容华眼眸一低,小声表达歉意:“是妾身考虑不周了。”
即便是恪容华不提,皇后也会来一趟衍庆宫的,许贵嫔心知这一点,也不好追着恪容华说什么,只是发了句牢骚便罢了。
到了衍庆宫外面,沈听宜便停在恪容华身后。
衍庆宫门前已经没了侍卫看守,皇后凤撵降至,自是无需通报,衍庆宫宫门大开,一个小太监低头哈腰道:“奴才请皇后殿下安,陛下正在殿内,殿下请进。”
其余的嫔妃,帝王没提,皇后却不能忽视,她转头扫了眼后面的嫔妃,温和道:“本宫先进去,诸位且在外等一等。”
沈媛熙径自下了步辇,问那太监:“陛下可说本宫不能进衍庆宫?”
太监迟疑地摇头:“不曾。”
沈媛熙便自主主张走到皇后身侧,朝她问道:“既然如此,皇后可允妾身一起进去?”
大庭广众之下,皇后也无法拒绝,只道:“既是如此,明妃也一起吧。”
唐文茵“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就老老实实地走到沈媛熙身旁。
沈媛熙搭着绯袖的手臂,微微一笑:“还是皇后想的周到。”
如此,三人逐渐离开众人视线。
汝絮扶着沈听宜,关切道:“主子可累了?”
沈听宜靠在她臂膀上,声音虚弱:“我许久不曾走这么多路了,是有些疲乏……”
汝絮被她靠着,承受不住地咬牙道:“主子再等一等,回了德馨阁,奴婢替您捏一捏。”
沈听宜拍了拍她的胳膊,语气满是歉意:“难为你了,汝絮。”
“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是啊,周围其他嫔妃也都靠在宫女身上,省着力气。
这次赴宴,主位以下的嫔妃都只带了一名宫女,肯定都最亲近的。主仆一心,作为奴婢,自然一心为了主子着想。
只是到了沈听宜这儿,她却没带知月,而带了汝絮,汝絮为了她的信任,自然不能被旁的宫人比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渐大了起来。
林婕妤开始咳嗽不止,沈听宜拢了拢云肩,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许贵嫔开始恼火:“怎么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在场最高位分是贺淑仪,她站到林婕妤身边,望着她发白的脸色,做主道:“风大了,林婕妤身子受不住,就先回宫去吧。到时候陛下怪罪,本宫承担责罚就是了。”
林婕妤说不出拒绝的话。
贺淑仪便吩咐她的宫女扶着她坐上肩舆,又对抬舆的太监道:“送林婕妤回永和宫,天黑,你们可要抬的安稳些。”
“是,奴才遵命。”
目送林婕妤离开,沈听宜在心里暗暗思忖起贺淑仪和林婕妤。
旁人虽没说什么,眼底却都是羡慕的。
这时,邱贵人轻轻道:“贺淑仪与林婕妤从前只是点头之交,今日却这般为她着想。”
又有些唏嘘:“昭嫔可是荣妃的亲妹妹。”
汝絮听着挑拨的话,顿时气道:“邱贵人此话何意?”
邱贵人后退了两步,怯怯地道:“妾身并无他意,昭嫔莫要多想。”
沈听宜止住汝絮的动作,看着邱贵人的眼睛:“我还以为邱贵人在为我抱不平。我虽是荣妃娘娘的妹妹,总不能时时让娘娘替我忧心,何况娘娘大病初愈。我是荣妃的妹妹不假,可我如今也是陛下的昭嫔,自当恪守宫规。”
“贺淑仪让林婕妤回宫,也是为了林婕妤身子着想。我如今身体康健,何须格外的关照?邱贵人觉得我说的可对?”
沈听宜一番话有理有据,眉眼间也尽是温柔之色。
与邱贵人料想的不同,也足够让众人记住她,将她与沈媛熙区分开。
沈媛熙性子张扬傲慢,可她沈听宜却是温柔从容的。
邱贵人不住地点头:“昭嫔所言极是,妾身受教了。”
一旁的胡婕妤似笑非笑:“邱贵人年长了昭嫔几岁,倒不如昭嫔明事理。”
沈听宜忙屈膝笑道:“母亲言传身教,妾身耳濡目染,学了几分罢了,诸位娘娘见笑了。”
许贵嫔歇了一会,恢复了精神气,也凑来问:“不知昭嫔口中的母亲是哪位?”
沈听宜含笑:“妾身说的母亲自然是沈家主母,也是荣妃娘娘的母亲。”
胡婕妤一怔,许贵嫔了然道:“我记得,先帝当年为沈大人赐婚了顺康郡主,想来说的是这位沈夫人了。”
又说起了顺康郡主的出身:“顺康郡主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庆阳大长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妹妹。”
作为宫中嫔妃,或许会不知道顺康郡主的名号,可她们一定知道庆阳大长公主。
无他,庆阳大长公主还活着,且在如今的皇室宗族里,属她辈分最高。
便是当今的太后,见了庆阳大长公主,也要亲热的喊一声“妹妹。”
贺淑仪的视线投来,风声传递着她的话语:“本宫听闻昭嫔是庶出。”
顺康郡主是沈府主母,她若是庶出,自然不是顺康郡主所出。
沈听宜攥着手心,无端升起一股寒意,堵在了她的嗓子眼。
贺淑仪注视着她,周围的嫔妃也投来各色的眼神。
第033章 暗语
越是这时候,越是要稳住。
沈听宜眉头紧蹙,徐徐道:“妾身的母亲只有一位,这与妾身是庶出并不相悖。”
沈府所有的孩子,不论嫡出还是庶出,都得喊顺康郡主为母亲。
就像后宫的皇子、公主,他们所称呼的母后,也只有皇后而已。
贺淑仪听罢,冷冷道:“倒是伶牙俐齿。”
沈听宜坦然接受:“贞妃娘娘也曾如淑仪这般夸过妾身呢。”
贺淑仪闻言,霍然转过了身。
许贵嫔轻声赞许道:“昭嫔,原来是我小瞧了你。”
沈听宜羞涩地低下头,忽然,寻了个话题:“妾身有一事想请教贵嫔。”
许贵嫔长眉微扬,“何事?”
沈听宜躬身,声音略低:“不知贺淑仪与荣妃娘娘从前可是有什么恩怨?”
许贵嫔想了一想,摇头道:“不曾,贺淑仪入府后从未得宠,与旁人也不相往来,从未与人交恶。”
“那今儿贺淑仪怎么……”她想问的是安福殿时发生的事。
许贵嫔也疑惑:“我当时也奇怪呢。”
“总不能是嫉妒荣妃娘娘得陛下恩宠吧?”
又自我否定:“这不能,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怎么偏偏如今嫉妒起来?”
沈听宜默默将她的话记在心里,面上浮起几分适时的笑意,“许是贺淑仪今日心绪不佳吧,妾身谢过贵嫔告知。”
“不妨事……”许贵嫔摆摆手,话还未说完,长乐宫殿内忽然走出一名宫女,朝众人躬身一拜:“各位娘娘、主子,陛下口谕:天色已晚,今日诸位劳顿,可各自回宫安寝。”
后宫粉黛环佩叮当、裙裾婆娑,齐声道:“谨遵陛下口谕。”
白白在寒风中等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连长乐宫的门都没进,众人心里免不得有些怨,只是当下无法宣之于口,在陆陆续续走远了长乐宫,众人才悄然议论起来。
沈听宜跟在后面,听着她们小声的埋怨与猜测。
她却没有与人攀谈的心思,被汝絮扶着,朝昭阳宫走去。
穿过凉亭时,沈听宜忽然想起,她们在长乐宫外等候了这么久,未听得一丝殿内的动静。
未免过分安静了。
薛琅月若只是是动了胎气,帝王大可没有必要将守在长乐宫的侍卫全部调离,甚至在千秋节抛下一众后妃……
“主子在想什么?”
沈听宜回过神道:“我在想,长乐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汝絮笑道:“总不能是贞妃流产了。”
那必然不会。
薛琅月会安安稳稳地诞下二皇子的。
沈听宜想到这里,又不由失笑,如今与从前不同了,这次,薛琅月还真不一定能安稳生子。
回到德馨阁后,繁霜从汝絮嘴里听完今晚发生的事,笑着道:“再大的事,主子明儿也会知晓的。今日主子受累了,汝絮,你为主子按按肩、捏捏腿吧。”
沈听宜“嗯”了一声,收了所有的心绪。
以她现在的能力,能做的事只有等待。
沈听宜呷了口繁霜递来的热水,润了润嗓子,环顾四周,却不见知月的身影,“怎么不见知月?”
繁霜隐晦地扫过汝絮,回话:“知月姑娘身子有些不适,奴婢让她回屋子歇息了。”
“知月姑娘早上不是好端端的吗?怎么主子一走,她便身子不适了。”汝絮一边按着沈听宜的肩膀,一边略带疑惑地笑着,“难道是因着主子没带她出去,便吃醋了?”
繁霜笑着,不接茬。
沈听宜也没说话。
汝絮满面带笑:“若真是这样,那主子下次还是带知月姑娘出门吧,奴婢不想惹了知月姑娘心中不快。”
沈听宜几不可闻地叹息:“知月到底不如你稳重。”
汝絮笑意更深了,谦虚道:“不过是因为奴婢痴长了知月姑娘几岁。”
繁霜立在一旁,抿着嘴,并不参与这个话题,不想,陡然撞上了沈听宜的视线。
她面上很平静,视线也是温和的,没有试探,也没有旁的意图,似乎只是突然看向了她。
繁霜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沈听宜莞尔一笑,移开了视线。
繁霜心头蓦地一颤,听沈听宜道:“知月既然身子不适,这些日子就让她安生休养吧,等什么时候身子爽利了,再让她来近身伺候。”
汝絮愕然:“主子,知月姑娘……”
沈听宜摆手,“就这样吧,你不必说了。”
汝絮垂下眼帘,应“是”。
当晚,汝絮又守着沈听宜,一夜未眠。
翌日晨起为沈听宜梳洗时,汝絮有些精神恹恹。
繁霜看着汝絮的神情,什么也没说,只默默替沈听宜簪了支石榴花簪,才柔声道:“奴婢昨晚将主子的话告诉了知月,今早去见她,听闻知月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想来明日就能近身服侍主子。”
沈听宜照着镜子,用螺子黛将眉色描了描。
汝絮勉强打起精神,赞叹道:“螺子黛真适合主子。”
等描完了两条眉,沈听宜才悠悠地开口:“待知月过来自己与我说。繁霜,我这眉色如何?”
繁霜近前,细细瞧了瞧,道:“恕奴婢卖弄了,依奴婢看,主子眉不描而黛,这螺子黛不过是锦上添花。”
沈听宜一笑:“那看来,螺子黛这珍贵之物,被我糟蹋了。”
“主子怎会这般想?”繁霜将口脂盒打开,轻声道:“再珍贵,也不过是一物,总归是有用完的一日。落在会用的人手中,能发挥它的价值,若是落到不会用的人手中,那才是糟蹋了。主子用上它,是衬得它好用。”
汝絮也附和地奉承。
“说的在理。”沈听宜不欲多说,对着镜子照了照,忽然拔下了发髻上那支石榴花簪,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轻轻一笑:“这石榴花簪是皇后殿下赐下的,你可知它有何意?”
繁霜觑了眼沈听宜,看着她手中的发簪,谨慎地道:“石榴花开时,花朵数量繁多,因而石榴花象征着多子多福,亦有喜庆之意。”
沈听宜拨弄着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石榴花,沉吟道:“听闻在北城,石榴花常常会被人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或是女子。”
说罢,沈听宜又重新插上了这支发簪,也不管她们对这话如何去想,起身问:“陛下赏赐的兰花现下在何处?”
繁霜忙回:“奴婢让兰因养着呢。”
怕沈听宜不记得兰因,她解释起来:“兰因是德馨阁三等宫女,她最擅侍弄花草,奴婢又见她名字里有兰字,便做主让兰因来照看兰花了。”
沈听宜点头,对她的安排不作疑,只道:“毕竟是御赐之物,你也要盯着些,让她仔细照看。”
繁霜一笑:“奴婢省的。”
第034章 杜鹃(一)
离晨省还有些时辰,沈听宜却不同往常一般早早急着走出去,反而不慌不忙地用起了早膳。
繁霜默默地伺候在一旁,汝絮看着日头,倒有些急了:“主子,该去凤仪宫了。”
沈听宜握着汤匙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抽空搭理她:“今日不去了。”
“啊?”汝絮当下便愣住了,“这、这如何使得?”
各宫嫔妃每日要去凤仪宫进行问安,达到贵人的位分可以进入殿内向皇后问安,而低于贵人的嫔妃,则在凤仪宫正殿外行跪礼问安。
若无帝王或皇后特殊的旨意,各宫嫔妃每日都需要去晨省的,否则,视为不敬,轻则禁足,重则降位。
繁霜笑道:“汝絮,再等等。”
汝絮看着繁霜含笑的眼,不知道她们在等什么。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沈听宜才用过早膳,凤仪宫便派人来告知:今日不必晨省。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汝絮追问。
凤仪宫的人,口风极严,吐露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只说最近几天都不用去凤仪宫晨省了。
沈听宜目送那宫人离开,旋即道:“去长乐宫问问娘娘不便知道了?”
和颜悦色地看向汝絮,“汝絮,你守了我一夜,可还能陪我去?”
汝絮哪能放心不跟着她,忙道:“奴婢自然要跟着主子的。”
沈听宜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好。”
繁霜看着汝絮的脸色,眸光闪过一道微妙的情绪。
……
到了长乐宫,沈听宜毫无阻碍地进入内殿。
彼时,沈媛熙正靠在榻上,被绯袖伺候着喝着药膳。
沈听宜目不斜视,恭敬地行礼问安:“妾身给荣妃娘娘请安。”
沈媛熙眼皮未抬,“坐吧。”
沈听宜略略坐下。
沈媛熙猜出了她此次的目的,很快就道:“过来找本宫是想知道衍庆宫的事?”
沈听宜颔首承认:“是,妾身确实为了此时而来。”
沈媛熙慢悠悠地吃完了药膳,擦了擦嘴角,也不跟她藏着掖着,“昨儿衍庆宫的前院里忽然出现了一支杜鹃花簪,贞妃因而有些胎像不稳。”
杜鹃花簪。
沈听宜眼皮子跳了一跳,见沈媛熙神色冷凝,温声询问:“可是杜鹃花簪有什么问题?”
沈媛熙淡淡道:“这杜鹃花簪与闲云吞下去的一模一样。”
可那支花簪已经放在宗人府存起来了。
沈听宜面色霎时间白了一层,“这怎么会……”
沈媛熙黛眉紧锁,似乎没有头绪。
沈听宜说出心中猜想:“莫不是有心人仿制了簪子?”
绯袖将碗勺连同托盘递到小宫女的手上,由是笑道:“昭嫔,宫里人要是仿制簪子,是越不过尚功局的。”
言下之意,除非是尚功局的人帮忙掩饰,否则一查便知。
沈听宜忖度了一会儿,又道:“若是外出采买时找长安城的店家仿制的呢?”
不无这个可能。
沈媛熙沉吟:“有几分道理。”
只是这样,牵连的宫人太广了,一时半会是查不清了。
沈听宜忽然想到什么,低声笑道:“娘娘,这贞妃难道是见到杜鹃花簪后吓得动了胎气么?”
“而且,那花簪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前院里?何况,从前书兰的尸首也是无缘无故出现在长乐宫偏殿的院子里。这二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沈媛熙浅怔,没继续说这个话题,只是诧异地看了眼她,道:“你如今怎想的如此多?”
沈听宜抿了抿唇,“妾身从汝絮那儿听说了娘娘这些年受的苦楚,便替娘娘感到委屈……妾身委实看不惯贞妃。”
沈媛熙与汝絮交换了一个眼神,面上浮起几分笑意,“好在如今本宫身边有了你。”
沈听宜垂眸,轻言细语:“日后能帮娘娘几分也是妾身的福气。”
接着,提起昨日后面发生的事:“昨日娘娘进入衍庆宫后,贺淑仪见林婕妤咳嗽不止,便让林婕妤先行回宫了。”
“贺淑仪可是与娘娘有什么旧怨么?”
沈媛熙冷嗤了一声:“本宫与她能有什么旧怨?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不必理会她,她可不敢欺你。”
“是,妾身省的。”沈听宜低低应下。
沈媛熙抚了抚襦裙上的滚边,回忆起昨日薛琅月苍白如纸的脸颊、极力辩解的模样,眼中闪过嘲弄,冷笑道:“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可真是将薛琅月吓得不轻呢。”
余下几分感慨:“只是可惜,没让她……”
流产。
沈听宜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闲云之死还有诸多疑点,如今一支簪子又将这事翻出来,到底是谁,接二连三要扯着一个已故淑妃当幌子?
闲云之死与沈媛熙关系很大,可这回,依照沈媛熙的态度,却不像是她的手笔。
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已经惹的这么多人紧盯了,难怪说宫里是吃人的。
沈媛熙见沈听宜低着头,一副谦卑的样子,忽然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沈听宜鸭睫轻轻一颤,屏住了呼吸。
沈媛熙留着长长的指甲,沈听宜垂着眸子,可以见到她葱白指上染着的凤仙花汁儿。
蔻丹衬得沈听宜肤若凝脂,面若桃花。这般姿色,在宫里可以称得上是艳绝了,更别提她才及笄之年,再稍稍长大一些……
沈媛熙闭了闭眼,不敢往下深想。
“娘娘……”沈听宜怯怯地唤她,清甜的嗓音微微上扬,拖起了绵软的尾音。
沈媛熙猛然睁开眼,撇开她的下巴,声平:“再过三个多月,后宫就要进一批新人了,听宜,你明白本宫的意思么?”
沈听宜蓦地被她松开,一下子偏过头,听完她的话,下意识地道:“妾身明白了,望娘娘指点。”
沈媛熙盯着她半晌,倏然一笑:“你想让本宫指点你什么?如何侍寝?”
声音里暗含的,是冷漠,亦是愤怒。
沈听宜暗道不好,立即跪下请罪:“妾身失言,娘娘恕罪。”
“妾身以为,妾身入宫本是为了娘娘冲喜,如今娘娘身子已好,陛下必以娘娘为先,妾身……”
沈听宜说着好听的话,哄着她。
“罢了。”沈媛熙大概是真的被这句话安抚住了,和缓了语气,“左不过有本宫在。”
“跪安吧。”
沈听宜恭顺地退下:“多谢娘娘,妾身告退。”
第035章 杜鹃(二)
从长乐宫出来时,日光正盛,灼灼的桃花攀附在枝桠上,吐着娇嫩的花蕊,十分惹人怜惜。
青石砖铺就而成的宫道上,宫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一如沈听宜初入宫见到的场景。只是那时候,她隐没在其中,不引人注意。而这时候,宫人见着她,都行礼避开了她的道。
尽管,她们并不认识她的面容。
可识得她身上穿着的宫装、象征着妃嫔身份的宫装。
她走的很慢,观看着两侧的风景。汝絮跟在身后,一直沉默着。快走到凉亭时,却远远见着两名女子坐在大理石桌前交谈。
这不是回昭阳宫的必经之路,但沈听宜略一思索,还是提步上前。
走得近了些,她识出两人的身份——明妃和恪容华。
亭中唐文茵瞧见了她,扬声唤道:“昭嫔。”
恪容华也看过来。
沈听宜上前行礼,盈盈福身:“妾身请明妃娘娘、恪容华安。”
唐文茵笑着问:“昭嫔可来坐坐?”
亭中正好有三张石凳子,沈听宜也没推辞,“谢娘娘。”
恪容华侧身瞧她,惊道:“昭嫔这儿怎么有一道红痕?”
她指着沈听宜的下巴。
沈听宜也有些惊讶,摸了摸,摇头道:“妾身也不知,许是方才不甚被指甲划到了吧。”
恪容华的目光从她素白的手指掠过,笑道:“原来如此,那昭嫔日后可要仔细些。”
唐文茵倒没想那么多,只是顺着沈听宜来时的方向望了一下,“今日不必晨省,昭嫔是从哪来?”
昭阳宫位于东边,离这里还有一段路,可沈听宜却是打西边宫殿走来的。
沈听宜没打算隐瞒她们,如实道:“妾身方才从长乐宫出来。”
“哦。”唐文茵点点头,“荣妃可与你说了今日为何不必晨省?”
沈听宜拢了拢细长的眉,踌躇道:“衍庆宫前院无故出现了一支杜鹃花簪,皇后殿下取消晨省约莫是要查清此事罢。”
唐文茵微微蹙眉。
恪容华适时地问:“宫里杜鹃花簪并不少见,莫不是这支有独特之处?”
“是。”沈听宜压着声音,“荣妃娘娘说,这支与闲云吞下去的那支一模一样。”
恪容华捏着帕子遮住了口鼻,眉眼中掩饰不住惊愕。
唐文茵不解道:“这莫不是有人故意将簪子放到衍庆宫,惹了贞妃动了胎气?”
沈听宜只是道:“这,妾身却不知了。”
恪容华眼波流转,忽然道:“其实,妾身倒是想起一件事。”
恪容华是闻褚册封太子后与薛琅月一同入太子府的,她比唐文茵更早入府,知道的也更多一些。
“从前在太子府,淑妃与荣妃交往密切,与贞妃倒是平平,只是,淑妃薨逝前,与贞妃发生了一件事。”
唐文茵于是问:“什么事?”
恪容华含糊道:“府里众人,原是贞妃最受宠,荣妃次之,后来淑妃在陛下面前说了些贞妃的一些事儿……虽说是传言,但这之后贞妃确实被陛下冷落了一段时日,也是这段时日,荣妃倒成了最受宠的。”
“清治二十年十月底,许贵嫔受到淑妃责罚,当天便查出了身孕,淑妃因此被禁了足。之后,淑妃忽然染上了风寒。十一月中旬,便病逝了。”
“据说,淑妃是在贞妃去了一趟她的院子后才病逝的。”
恪容华再次降低了声音:“因为淑妃的寝室里有一支贞妃掉落的金钗。”
原来如此。
难怪当时沈媛熙说金钗是证据。
恪容华继续说:“淑妃生前最爱杜鹃花。不仅她的院子里种满了杜鹃花,就连佩戴的首饰和衣物上也都有杜鹃花。”
“淑妃喜欢,旁人便会避讳着,因而府内只她有这样式的花簪,即便是现在的后宫里,娘娘与妾身们也不会去佩戴的。”
只是,贞妃的宫里却出现了杜鹃花簪。
唐文茵理解着她的话,问道:“可本宫入府至今,听的都是淑妃是病逝,并未牵扯到贞妃。”
恪容华一笑:“是,陛下当年着人调查了,淑妃确确实实是病逝,也说那支金钗并非贞妃的,而是淑妃的。”
唐文茵:“怎么荣妃却说金钗是贞妃的?”
恪容华莞尔:“到底是淑妃的还是贞妃的,还不是陛下说了算?”
唐文茵一噎。
金钗是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认为淑妃之死与贞妃无关。
沈听宜低头看着鞋尖,忖度着恪容华的话。
唐文茵感慨:“淑妃都快薨逝三年了,怎么还能牵扯到她?一支杜鹃花簪便吓得贞妃动了胎气,这不就是让旁人觉得贞妃与淑妃之死脱不了关系么?”
沈听宜茅塞顿开。
是啊,如此一来,旁人都会以为她是因为杜鹃花簪而动的胎气。而杜鹃花簪,代表的是淑妃。
只是,这不过一件简单的事,并不值得帝王特意赶去吧?
一定还有不能说的隐情。
沈听宜暗暗想着,抬眼道:“殿下已经在查了,想必很快能查出来簪子的来源。”
晌午,尚功局一名掌珍被贬,衍庆宫一名三等宫女被杖责二十并调离。
听了汝絮的话,沈听宜笔下动作未停,平静地道:“她们让贞妃动了胎气,差点害了皇嗣,是该受罚。”
汝絮轻轻道:“那名宫女与书兰是同乡,此举是为书兰报仇。”
只让贞妃动了胎气,还搭上了自己的下半辈子,这算什么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