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捉迷藏·终 XIII “她去哪了?……
“她去哪了?为什么不来上早读?”
“老师,白芨今天早上请了半天假。”
班主任望着空荡荡的课桌,扶了扶老花镜。
苍老干枯的手划过空荡荡的桌面,又低头看了看桌斗。
“她的书呢?”
“带回宿舍了……”
班主任声音已有些严厉:“为什么带回宿舍?”
乐薇看了看其他几人的背影,想起白芨昨晚对自己说的话。
“你不用对和其他人一样远离我有什么愧疚。我会比你们先离开这里,你该好好保护你自己。我已经习惯一个人,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
白芨说这句话时,望向窗外的眼睛里有乐薇看不懂的坚定。
她在追寻什么吗?
人类是群居动物,孤身一人的她难道真的不怕孤独吗?
乐薇不明白白芨的想法,可她突然出现,把自己从办公室带出来的那刻,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吧?
既然是朋友,那自己维护朋友没错吧?
乐薇放下书本,站起身,对班主任说:“老师,是张伟、邓佳、王娜……”她一口气说出五个名字,“是他们把白芨笔记扔到别的地方,才让白芨不得不带着自己的书回宿舍。”
被点到名的同学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胆小怕事的乐薇为什么敢这么做。
早读声弱下,四面八方来的视线都不约而同集中过来。
班主任面容严厉起来,中气十足喊道:“刚刚点到名字的同学,全都给我站起来!”
话音落下,五人立时站起。
他们瑟缩地低着头。
立起的书本因无人扶住后倒下。
倒下的铁锤却被一双手握住,慢慢举了起来。
从学校仓库窗户钻入。
趁着雨夜到处找趁手工具。
黑夜。
“哐当”一声,铁锤落在钢板上,奇怪的是,没有发出太大动静。
白昼。
“哐啷”一声,重锤砸在镜子上,发出巨大清脆碎裂声。
“白芨呢?”
教室门外,闯入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乐薇沉浸在勇敢过后的心悸中,看到是教导主任,手抖得更厉害了。
她不想回答他。
其他靠窗舍友却以为他有什么事,老实回答:“她说身体不舒服,请假了。现在在宿舍。”
话音落地,学校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警笛声。
由远到近,像是朝着这边来。
男人想到什么一下子慌了神,疾步离开教学楼。
众人视线跟随他离去,窃窃私语声响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乐薇悄悄拿出手机,给白芨发信息。
[教导主任去女寝找你了。]
点下发送键。
在走廊训话的班主任探出头问:“他刚刚问什么了?”
乐薇急忙把手机塞回抽屉。
远处,手机亮起。
下一秒就被尖利刮花。
无数碎片铺撒在机身上,冰花被屏幕灯照得发亮,迸射出无数不规则碎光。年代悠久发黄的斑驳白砖成了画纸,承受画家奇思妙想的灵感,肮脏纸张铺就七彩虹光,宛如进入童话般光怪陆离的世界。
漏水的水龙头在这刻停止滴水。
红线虫在蹲坑周围不断扭曲蠕动棕红色细长身躯。
白芨颤巍巍地伸出手,掰下一大块镜面。
[在你对面。]
笔仙游戏留下的第一句话。
她强迫自己要镇静,却无法停止发抖。
割手镜面放进洗手盆,右侧小小的窗户,不知何时撒入薄阳。
冷淡日光被碎裂的镜面发射,照亮镜子后灰暗的凹槽。
小小的空间内,迎来数十年后第一缕光。
干枯的毛发没了养分,从头骨剥脱,散落在头盖骨周围。
褪色的粉色绢花静静躺在黑色发团上。
爱玩捉迷藏的女孩就这么以一颗头颅的模样,跨过长而又长的时间与她见面。
“我……”白芨才发出第一声,已经哽咽难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头骨躺在墙面槽中,两个空洞洞的本该嵌了又大又圆的眼睛早就已经化为虚无。
白芨本该痛痛快快说出那句话,真正见到白骨时却有无数言语涌上喉头。
泪水随着脸颊滑落,掉在洗手盆里的镜面。
忽然间,她听到厕所外响起碎裂声。
又小又细。
像蜘蛛爬过的动静放大数百倍。
白芨觉得不对劲,赶紧往厕所外走去。
只走了几步,她就看到自己床铺旁的墙上裂开密密麻麻的缝隙。
从她平日里睡觉面对的地方为中心,呈蛛网般散开。
扑簌簌墙灰与沙土渗出,下雪般喷出。
再不犹豫,白芨拼尽全力把钢架床拉出,抵住门口。
铁锤再次抡起,砸向白墙。
“咚!”
宿舍楼地面都在震动。
在门外的男人径直撞开不愿开门的宿管阿姨,被脚下石子绊了下,重重跪在地上。他没管身后叫喊声,急忙爬起来,不顾膝盖摔得血肉模糊,拼命往楼上跑去。
当他站在门外,眼角余光扫到楼下不远处大批藏蓝色制服时,无所遁形的恐惧在这刻达到顶峰。
要完了。
要被发现了。
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宿舍靠近走廊的玻璃窗里灰扑扑的看不清任何景象。
一声接一声的锤墙声却如催命符般清晰闯入耳中。
“咚!”
和人跳楼落地时的闷响近似。
“咚!”
大片浓雾白浪般扑来。
“咚!”
即将身败名裂的恐惧紧紧攫住心头。
“不要再砸了!”男人大吼一声,赤手空拳用力砸烂玻璃窗。
窗户铁条拦着他不让前行,他抓住铁栏用力摇晃。
抵住反锁铁门的钢架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啦”震动声。
“张白芨!”他在门外疯狂嘶吼。
蓝色深海已经涌到楼下,宿管阿姨喊着让他住手。
早读课结束的学生老师全都拥在楼下,已经无人在意等会要上课。
想要将学生赶回去的保安一转眼就看到围墙上多出的几颗脑袋,刚刚赶走的学生又趁他不注意偷摸走回来。
人声鼎沸。
空前绝后的热闹。
每一声都在昭示着,他要完了。
以前他只要蒙住一双眼睛,现在无数双眼睛,他要怎么蒙?
太多人……
实在太多人……
他杀不过来。
男人拼尽全力,将脑袋撞在铁条上,撞得鲜血淋漓。
焊死的铁条在他全身力量用上后终于有松动迹象。
深蓝色涌上来那刻,墙壁猛地向外裂开,铁条框脱出。
他不顾还有玻璃残渣,窗口狭小,像条已经被啄木鸟发现的肥胖蛀虫挤入洞内,挣扎着要往里钻,连锋利的玻璃划伤皮肤,他也在所不惜。
直到皮带被三四双手抓住,他都在嘶吼着要往里钻。
“张白芨!”
“张白芨!!”
“张白芨!!!”
最后一句嘶吼声落地。
尘雾中的瘦小身影终于放下铁锤。
南侧窗户阳光撒入,他清晰地看清黑影旁若隐若现的三个身影。
其中一个,头颅猝然掉落,滚在他面前。
白雾中,黑色毛团睁开了杏眼,满脸是血,天真无邪地对着他笑。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啊!”男人吓得挥舞上肢,想要退出。
而这时,腹部传来绞动的剧痛。
一片玻璃由下而上,几乎贯穿他肥胖肚腩,如同十字架卡在洞口。外面的人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还在用力往外拉。
暗红色血液流出,沿着墙面往下,流进墙缝。
铁门被敲得哐哐响,锁头十秒不到就被卸下,但被铁架床堵着,一时半会进不来。
好不容易打开一条缝,南侧有凛冽秋风吹过,将浓雾吹散。
逆光中,他们看到穿着校服的白芨坐在宿舍课桌上,铁锤在她脚边放着,满地白灰沙石。
灰头土脸的女孩并未看向他们,而是望向对面。
门口深蓝制服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那一大片白墙上嵌着三具已然褪色的老式校服。
久远的深绿至少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建校中期。
她们就就这么静静地呆在这间宿舍。
封闭、压抑、束缚。
十年。
二十年。
[在你对面]
纸条上的第一句话。
她们第一次相遇,隔着镜子。
每天早上刷牙洗脸梳头发,她都在与她们见面。
午休期间。
夜里辗转反侧。
她盖着被子,背贴着墙。
与她们一起入眠。
三年高中生涯,她们在里面,又送走过多少批学生?
她们还活着的话,现在已经毕业,是否已经奔向锦绣前程?或是已经拥有美满家庭?
“朱民安,她们恨你。”白芨像是听不到周围嘈杂,轻声说,“她们特别恨你。希望你以后,过得多灾多难,命比昙花。”
她被带离宿舍,双脚踏出门槛前,留下这么一段话。
恨他在她们还处在含苞待放之时粗暴摘下,碾碎成泥。
恨他掐灭她们未来的灯烛,灌进水泥,埋入暗不见天的黑暗。
恨他抹去她们所有希望与期待,就此停滞在这间宿舍。
斑驳碎裂的墙以血肉作颜色。
深深浅浅,层层叠叠。
少女的骷髅镶在水泥里,犹如残忍的世界名画,血腥地刻入每一个看到她们的人瞳孔里。深绿校服失去时机,像风干的树叶,随意触碰都会变成一地碎片。
凉风静静吹过,困在窗洞的男人嘶吼成了无力哀嚎。
白芨经过他背后,只能看到肥胖的屁股在不断晃动。
她想起那时看到的画面,怒从心起,在众多大人没有过多关注的情况下,对着他重点部位狠狠踹去。
“朱民安!你不得好死!”
伴随尖利喊声,白芨后衣领被提起,胳膊直接让两边架起来。
男人惨叫出声,腹部鲜血流得愈发欢快。
她脚不着地,悬在半空,迅速被带离现场。
人群中手机高高拿起,摄像头眨着眼睛拍下一张张照片。
女警忙遮住白芨的脸,送进警车驶离现场。
在她们走后没多久。
肥胖的男人总算从洞口里被拉出。
他已是奄奄一息,腹部开了个大口子,连同底下被白芨踹中的部位,都是斑斑血痕。
衬衣西裤被血染红,他下意识去摸,只摸到一片皮。
男人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在所有人目光中挣扎着脱下自己裤子。
警察忙按住他,却发现这人力气大得根本摁不住。
他站起来,俯身以滑稽的姿势看下面,慢慢笑出声。
怎么会……
怎么可能……
“警察同志,我怎么被玻璃阉了?您帮我找找,等会去医院帮我接回去。男人可不能没有这个,你说是吧。”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说话声。
“今天路上出车祸要一个小时绕路赶过来?你们能不能派个人过来急救啊?这可是要人命的事。什么?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都堵了,疏通不了?就不能带几个医生坐自行车……诶,诶,等会,我看到一个白大褂了。”
人群里,校医探出头,本来是在看热闹,冷不丁就被抓壮丁。
宿舍门大开,有个警察从里面出来,低头在墙边找着什么。
校医被推搡着往前走,不小心踩到厚厚墙灰下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什么玩意?”校医低头去看。
鲜血染透墙粉,沾上鞋尖。
他吓了一跳,忙挪开脚。
只见那坨墙粉里裹着一小坨黑紫色的肉,像块变质的猪肉。
没等他看清那是什么,眼前白花花红晃晃的肥肉朝他砸来。
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粉尘入眼,火辣辣的疼。
“谁啊!”校医睁不开眼,无意中再次踩了那坨肉一脚。
只听杀猪似的哀嚎声响起,脚下飘起墙灰。
浑身是血的教导主任和校医扭打在一块。
一胖一瘦,众人拉扯下也分不开。
尘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厚。
落在深蓝制服上,众人都被这股尘土迷了眼睛。
鼻息口腔俱是粉末。
又呛又辣,闭气也无法缓解。
他们在雾里厮打,身影逐渐被尘雾吞噬。
砖墙松动,白灰沾满鞋底,开始不断打滑。
下一秒。
墙栏砸下石块,楼下聚集人群连忙惊恐疏散。
终于……
在又一次教导主任把校医砸向墙面时,年久失修的护栏破开了个大洞。
尘土飞扬中两道身影跃出,垂直往下落去。
“咚”的一声闷响。
两个脑袋像西瓜开瓢,汁水四溅。
他们堆叠着,抽搐着,翻着白眼。
剧痛传遍四肢百骸,度秒如年的痛持续袭来。
骨骼碎裂,穿破内脏筋骨,扎穿皮肉抵达体外。
血液塞满喉管耳道,每抽搐一次就涌出巨量鲜血。
他们想呼救,疼痛与鲜血却灌足每条腔道。
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三双白布鞋朝他们走来,老式校服从墙上走下来那般停在面前。
衣角落下。
女孩们清脆的笑声响起。
“你们终于能陪我们玩捉迷藏啦~”
【捉迷藏·完】
第102章 祈福牌与药方 “快过年了吧,你们有什……
“快过年了吧,你们有什么安排?”银清将新送来的报纸放在一边接待客人,又顺手拿起一只笔把头发簪起来,免得影响干活。
他最近迷上了染发,这两天又换成蓝黑发色,那头黑长直任由他怎么折腾都丝毫看不出毛躁痕迹。
药堂窗户旁,两人拿着他的围棋盘玩五子棋,硝烟无形,正打得不可开交,自然而然没有听到他的话。
银清也不恼,替病人开完药方,慢慢悠悠拿着泡了甘草人参的药茶走过去,挨在岑让川身边看她们在玩什么。
“小岑大夫,先走了啊。”婶子提高嗓音告别。
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抬头,伸手朝她挥别,还说着诸如慢走,注意身体的话。目送婶子出门,她们才又把目光集中在棋盘上。
银清大概看了下她们玩的方式,不由“啧”一声。
幼稚。
他内心嫌弃,语气也不由骄矜起来:“玩半小时,还没分出胜负呢?”
“观棋不语真君子,别说话。”岑让川正研究下一步该下哪能凑齐五个子。
白芨太难对付,棋盘都快摆满了,眼看是要平局。
对面白芨也是一脸凝重,跟在下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右手不断在棋篓里拿起又放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
窗外风吹过时,已经光秃的柳枝摇曳摆动,像纺织厂悬挂起的丝线。
自行车碾过石子路,行人路过,老人蹒跚脚步声谱写成宁静的曲子。运气再好些,拉二胡和吹萨克斯的奶奶们会组局在河边演奏,民乐与西洋乐碰撞下又是一场听觉盛宴。
银清杯子里的药香甜苦交织,在她们这处小空间弥漫。
热乎乎的,又带着水气,缓解不少初冬的干燥。
入学半年不到,白芨再次迎来一次小长假。
自从云来高中分尸案上报后,不少家长闹着去教育局讨要说法。
放着师德败坏的教导主任和尸位素餐的校医在学校这么多年,居然还要依靠死者托梦给学生才让这桩案件曝光。
如果不是学生信了梦里内容,拿着铁锤砸墙曝光,她们家的孩子还要和尸体住多久?这种事不能细想,越是细想越觉得恐怖。
想想照镜子时,镜子后边就有颗头对着你。
睡觉时,靠墙的床偶尔触碰到,都是跟死者的一次亲密会晤。
怎么能不膈应。
数十年前三名女孩失踪案宣告破案那天,官方发出的公告字数不多,现场照片却传得哪都是。
贴吧、微薄、微信聊天,能够传播图片视频的社交软件都在疯传。打地鼠似的,这个刚封完,那个又冒出来。
官方管不过来,只能抓紧查案。
出事那天白芨踹了男人一脚那件事由于是未成年,又跟她没多大关系,关进去不到半天又放出来了。
现场被封锁,白芨等人的行李是靠学校寄回来的。
她这段时间作为重点监护对象,只能在药堂上网课。
听说学校准备把实验楼空出来给学生作为临时宿舍用,原来那个是万万不敢住了,彻底成了学校茶余饭后必讲的惊悚小故事。
而原本的学校领导团队经历过这件事后同样迎来改变。
旧时代依靠关系遗留下的人被清除一波,从上到下都整顿了个遍。
至于白芨还要不要在那学校里读书……
班主任自从知道分尸案里有自己以前教过的学生,受不了打击,本就是退休返聘,现在是彻底退休。
她已经离开学校,白芨没理由再继续留。
严森坚决要求跟白芨转学,手续已经办完,就等下个月入学。
他要是能走更远。
他就给白芨办了。
银清冷哼,看二人对峙已经进入尾声。
岑让川在白芨下完后露出得意的笑,“啪”一声把手里的黑棋塞进边缘线里四颗黑棋中,眉飞色舞道:“我赢了!”
“啊啊啊,不行,再来一局。”白芨不服气。
胜负欲在此刻燃烧到顶峰。
银清看得也想玩,从桌底下掏出一盒青色棋子,非要加入战局。
白芨没意见,能打败自己师父也能成为光辉战绩。
岑让川没办法,腾出位置给他。
药堂里两大顶梁柱玩五子棋,就她一个闲人……
岑让川无奈,本想就这么看着她俩玩,结果门外恰好有卖豆腐花的路过,她抓上手机就冲了出去。
今天恰好是周六。
和白芨相同年纪的孩子都在外头玩。
公鸡尾巴做的五彩毽子啪嗒啪嗒踢着,从一个人扩大成八人圈,男女老少都围在药堂外玩。隔壁玩跳皮筋的两个女孩加入后,这包围圈愈发大,几乎要挡住整条路。
岑让川刚买完三份豆腐花,眼角余光就看到纸皮箱老爷子把自行车停在河边树下,二话不说冲进去加入踢毽子团。
身形矫健,衬托的旁边大叔更像个动作笨拙的老年人。
“让川!来玩啊!”有婶子招呼。
她们一边踢毽子一边转圈挪位。
岑让川有心无力:“不了婶子,我不会。”
“有啥不会的,来学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要说动岑让川。
这时旁边公交站摸索来一个生面孔。
穿着浅粉色外套,白色帆布鞋,扎着低马尾,看着像初中小孩。
她还提着一箱牛奶和一袋子水果,怯生生的模样宛如水蜜桃味夹心水果糖。
“姐姐,你好。”乐薇礼貌地喊了声,声音又乖又甜。
岑让川不自觉夹起嗓音,露出点笑问她:“小妹妹,你来找谁呀?”
乐薇不好意思地说:“我来找我朋友,她叫张白芨,在张氏药堂。导航不太准,姐姐知道在哪吗?”
“你是白芨朋友?”岑让川忙拦住卖豆腐花的,“再来一份。”
乐薇点点头。
“那就是,白芨在玩五子棋呢,你去找她吧。”岑让川指向斜对面修缮一番后依然破旧的小药堂。
乐薇礼貌道谢,提着两袋东西绕过踢毽子团。
她抵达药堂门口朝里望时,瞬间就看到窗边的二人。
外头阳光正好。
棋盘上颗颗棋子凸起处都在反射着剔透的光。
白芨坐在高椅上,神情严肃又认真。
在她对面,坐着位姿态懒散的男人,蓝黑色卷发在阳光下绸缎似的流淌薄光,明明长得挺普通,却在某个瞬间觉着这人长得清清冷冷好看得跟画一样,可再细细回想,却发现自己不记得他长什么样。
自己这时候进去是不是不太礼貌?
乐薇正犹豫,刚刚问路的姐姐提着四碗豆腐花走近。
岑让川奇怪地问:“你怎么不进去?”
“我……”乐薇耳朵有点发烫。
“不好意思是吧。”岑让川一看她就知道性格内向,直接喊道,“白芨,你朋友找。银清,出来帮忙提东西。”
乐薇:“啊?”
话音落下。
正在玩五子棋的两人都看了过来。
白芨没想到乐薇会来,明显愣了下。
她走过来,话还没说出口,手里就被塞了两盒豆腐花。
岑让川笑着说:“带朋友去玩吧,累了就去甜品店里坐坐。微信转你零花钱了。”
白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豆腐花,嗫嚅着说:“谢谢……”
旁边银清接过乐薇递来的上门礼,浅琥珀色眼眸扫了眼乐薇背着的双肩包,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走进药堂。
两个大人进去后,乐薇松口气。
面对白芨疑惑的目光,她涨红了脸:“那个,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问了班主任才知道你转学。然后,要了地址来找你……”
“噢,好吧……”白芨有点尴尬,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那,先,先坐吧。你要坐里面还是外面?”
药堂外有专门供人等待休憩的长椅,十几年前社会保障还没那么好时经常会有流浪汉夜里过来睡觉。
两个小孩就这么坐在窗沿下的椅子上坐下。
银清把去了后院削水果拿来招待客人。
岑让川无所事事,站在柜台望着外边踢毽子的人发呆。
正出神,手机震动。
千牛工作台发来消息,有人拍下最后一块雷击木。
她点开信息一看,对面没有发任何信息,五钻千分,好评率高达百分百,看来是个只会默默下单事少的客户。
再去看收货地址。
云来镇云来街xxx号……
诶?
凌妍?
岑让川立刻发了条信息过去:[小妍?]
对面还在线,过了三四秒才回:[?]
[岑让川:我呀!让川!]
[凌妍:???]
[凌妍:我去?这么巧?]
打死小妍也想不到到处搜雷击木,只看到这家一款一木觉得应该是正品靠谱些于是下单,结果店主居然是岑让川。
是岑让川的话那就更好了!
这货是说明百分之百真实。
[凌妍:别走我知道你在哪,留在原地。卖我!]
三句话,岑让川顿时有种霸道凌总强制爱的错觉。
她得赶紧回去翻翻库存。
“银清,我回宅子一趟。”岑让川急匆匆要走。
银清端着果盘拂开布帘,奇怪看她:“你回去做什么?”
自从来药堂,没个休息日不说,每天还要跟她分开一个白天,他早就不满。岑让川还到处溜达,就是不来药堂,让银清愈发有怨气。
好不容易今天逮到她,银清黏上来,皱眉小声说:“你再陪陪我啊。”
“小妍要买雷击木,我先回宅子拿个库存,在这交易。放心,我等会就回来。”岑让川随口哄他。
银清看她半晌,又问:“我以后要是不在,你现在还陪不陪我?”
“我就回去拿雷击木,很快回来的。”岑让川左右看看没人,把他拉下柜台,主动亲他。
太久没亲。
银清倒也不拒绝,搂着她压上来纠缠。
柜台下,小小空间内能清晰听到唇舌相绞的细细水声。
岑让川护在他的背上,隔着单薄外衣,能摸到结痂后的凹凸不平。
从肩胛骨到腰,长长一道。
他说是被阴气伤到,卖惨又卖乖,看到她就开始哼哼唧唧说不舒服,要她帮忙上药。
银清伤口已经快长好,被触碰下仍是有点敏感。
他不舒服地想拉下她的手,岑让川已经停在他的腰上不动。
沙漏漏完一斗。
银清才放开她,眼里染满欲色,在她耳边暗示:“今天陪我喝点酒?最近好冷,还想跟你一起。”
一起做什么。
想想就知道。
岑让川憋不住笑:“忍不住了?”
银清面子挂不住,又实在憋得难受,委屈看她:“你,你不想我吗?”
他每天都在想她,想到连宅子后院的莲塘边石柱都快给他擦成光面了。
“想想想。”她又亲他一口,“你伤还没好,不准喝酒。”
听到她拒绝,银清急了:“那,那那个呢?”
“换个姿势,你别太浪就行。”岑让川作为老司机也不由脸红。
他每次都太主动,这次禁欲这么久,指不定会怎么激烈。
银清想到之前,呼吸不由粗重几分。他慢慢扯下自己衣领,含水的双眸望着她问:“你不喜欢?”
她避开目光,耳朵可疑地红了:“咳,我要赶紧回去拿东西。”
银清看到她躲闪的模样,笑得愈发蛊惑。
长得清冷,谁知道私底下会是这样。
岑让川想,这人怎么跟狐狸精似的。
以前只走肾时,两人都没脸没皮地厮混,白日宣淫都是常事。
现在走心,反倒没以前自在,羞耻心跟打了生长剂似的,一下子就长出来了。
“那……”银清凑上前,高挺鼻尖挑开她面前的发丝,“好吧。”
两个字刚出,岑让川就跟猫一样滚出柜台,耳朵发烫地快速爬走。
她跑得太快,没发现药堂外两个女孩的异常。
她们也没注意到她。
只有踢毽子的婶子们传来几声嬉笑调侃,被岑让川糊弄过去。
布袋子打开。
阳光照进里面,暗红色在里面哗啦啦响。
乐薇把袋子交给白芨:“那天我回宿舍了一趟……出来的时候有个穿着绿色校服的女孩子让我交给你。我不认识她,问她什么名字,她也不回答。我想,她是你朋友吧。”
白芨没注意到她最后一句有点酸,接过来往袋子里一看……
等等,这怎么这么像……
不等白芨喊出银清的名字,果盘已经在窗台放下。
“你们慢慢吃。”他说这话时,目光是往前的。
白芨转头看去,凌妍已经停下自行车,长腿从车上迈下,朝她们打招呼:“小岑大夫,白芨,你朋友?”她边说边走,“岑让川呢?”
银清紧紧盯着她,慢声说:“回宅子拿你要的雷击木。”
“行吧。那正好,先帮我抓副药。”她说完,风风火火进了药堂。
“师……”白芨捧着袋子,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银清已经离开。
堂内涌进大量清风。
阳光中漂浮的尘粒被快速带动,如同发亮的繁星迁徙流浪。
凝滞时光随着这些微不可见的尘埃往前推进。
一张泛黄的纸放在黑檀木柜台。
莹白匀称长指拿起,视线钉在上面。
洋金花、蟾蜍、细辛、鬼参……
银清放下药方,眼神已然变得锐利:“谁给你开的药方?”
“不知道啊,科里让我拿的。估计是动物保护部门同事谁开的吧。之前也开过,只是这次没写剂量,你就随便抓点吧。”凌妍看了看手表,“让川什么时候回来?我下午还有其他事。”
“你确定要这么做?”银清继续盯着她问。
小妍愣了愣,笑着说:“做啥?你指下午那件事?没办法啊,领导安排的。”
她心里已经有点慌,指甲掐进手心,望向窗外像在等着岑让川出现。
银清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偏偏这时白芨毫无眼力见走进来,把袋子里一块祈福牌放在柜台上。
“师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奶奶死前好像也出现过。”
一来一回。
自行车轱辘蹬得冒烟。
岑让川气喘吁吁抱着盒子出现,从窗外看发现药堂诡异的安静。
那里面三人跟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
她鬼鬼祟祟靠近乐薇,小声问:“她们干什么呢?”
“啊!”乐薇被吓得惨叫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第103章 如果 “开好,五包。六百七。”银清冷……
“开好,五包。六百七。”银清冷着脸,捆好药包,在她付完钱那刻,说了句,“不要连累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
凌妍按下最后一位数密码,动作顿了下,但也只是那么一秒钟,若无其事收回手机。
药堂外。
岑让川扫了眼小妍自行车车篮。
里边又是一堆药。
花花绿绿的瓶子堆成小山,雷打不变的是里边似乎仍有一个小白瓶。
上次岑让川在医院查体就看到过,没标签、没名字,那玩意究竟是什么药?
她虽然好奇,但不会扒人隐私,便拿着盒子进门。
有岑让川这个万金油加入。
原本略微僵硬的场面略微平缓。
她刚走近就看到白芨手边袋子里的祈福牌,惊喜道:“诶,又有牌子。离你走出镇门又进一步,哪来的?白芨弄来的?”
“让川姐,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的?”白芨看银清那问不出话,干脆转移目标,“奶奶死前出现过,师父也来拿过。这次为什么会有‘前校友’托乐薇拿过来?”
白芨故意把前校友三个字咬得很重。
岑让川哪能不知道是谁。
分尸案另外三名主角呗。
飞快扫一眼银清,岑让川见他没有阻止,弯腰说:“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不过我可以承诺,这个牌子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虽然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样。但,它跟死者是有那么一丁点关系,相当于旧时托孤?呸,我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岑让川干脆说:“你就把它当死者完成心愿后的记录吧,宅子里银杏树挂了一堆,跟勋章似的,有空你可以去看看。不过,现在你该陪乐薇,人家大老远跑过来,下次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又要转学,她呢?问问呀。我看你朋友不多,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工作,不用把自己逼的太紧,试试交朋友吧。”
白芨认真听岑让川说完一大段话,默默凝视她黑亮的双眼。
总是满口谈钱大大咧咧的姐姐,实际心思比谁都要细腻柔软。
没有太多心眼,也没有太多智商。
她有许许多多缺点,却知世故而不世故,圆滑地解决问题。对自己也是尽心尽力帮扶,甚至成为托举自己的一员。心情不好时找她聊聊天,总能解决办法。
白芨在她身上汲取了敢闷头莽的勇气,更学会如何待人处事,不至于像个小人机。
“那等我回来……”白芨别扭地撇开目光,“你要跟我说实话。但凡让我抓到逻辑错误……”
“就判死刑。”岑让川好笑,又加了句,“死刑,立即执行!”
白芨没忍住笑:“倒不至于……那我下午五点左右回来,你答应我,都要跟我说清楚牌子来历。”
“行行行,我押着你师父给你亲自解释。”
“不要他……他心眼子多……”
“……”
等白芨带着乐薇离开,岑让川才反应过来,白芨刚刚的意思是不是在说,自己比较容易套话?
这师徒俩……
她颇有些牙痒。
搞定了未成年,岑让川起身,把怀里的雷击木塞给小妍:“去网上取消订单,我已经下架了。”
凌妍重新把中药包放下,去网上取消订单。
她顺手点开商品栏一看,果然显示[该商品已下架]。
“你收款码打开,我把钱给你。”
“给什么给,就这破玩意。上次上山时刚好碰到捡了几块,我拿回来就用砂纸磨了下又雕了点东西,压根不费力。咱已经是朋友了吧,是就别谈钱,也别在我店里下东西啊,邮费还得花不少。”
凌妍望着岑让川,这人说这话时是笑着的。
认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看她。
忽然就发现,岑让川眼睛好亮好亮。
她平日里吊儿郎当居多,遇到帅哥这撩一下那逗一下,看似不靠谱,实际上在密室里勇敢又贴心。现在,凌妍还发现了一点,特别讲义气,对朋友很大方。
“好吧……”凌妍收下了,却又飞快往柜台付款码上扫了下,“我就意思意思。”不等岑让川阻止,她飞快道,“这钱不是给你的,我给白芨,你不能拦着我给药钱吧?”
银清捧着一盘圆溜溜的药丸路过,语气凉飕飕的,跟风一样:“药钱已经付过。你能不能赶紧走开,别打扰我干活。”
他还是头一回这么不客气地赶客。
要是平时凌妍说不准就要留下来跟人争辩,这次她却边往外走边说:“那我走了啊……”
“诶,两份药钱……”
这不就是通过药堂给自己付款吗!
岑让川想追上去,袖子被银清拉住。
“这是她该给你。”银清目送凌妍离开后,眼神锋利地像小刀,扎在岑让川身上,“如果我哪天没了枷锁束缚,选择离开你,你会不会挽留我?”
“你这不废话吗!”岑让川几乎不过脑。
银清以为答案是自己想听的,嘴角正要勾起,却听到她下一句就是,“不挽留,你被困了这么久,不得去外边走走?”
“你不挽留?”他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
岑让川去勾他垂在胸前的长发,放在指间摸索,认真说:“嗯,不挽留。我希望你像鸟一样自由,希望你想过你想要的生活。”
她自认为这番话没错,银清却恼怒地抽回头发,看也不看她一眼,端着药丸就走。
不是,他又生什么气?
趁还能抓到人,岑让川赶紧追上去。
刚跨过门槛就差点踩到药筐。
黑溜溜的药丸还在筐里晃动,银清人却不见了。
院里树木立在原地,树叶随风沙沙作响。
黑猫从瓦片上走过,背上扎着绷带蝴蝶结,脖子还圈着伊丽莎白圈,格外醒目。
“喂!银清!”岑让川知道那是他的分身,喊道,“银清!银清!”
黑猫瞅她一眼,敷衍都不愿意敷衍,径自消失在另一边。
岑让川:“……”
她下次一定违心回答行了吧!
相处这么久,她大概知道自己错哪。
对银清,要挽留,要苦苦挽留,跑着挽留,追着挽留,强行挽留,怎么狗血霸道怎么来。
他就爱这种调调。
鲛人天天宅家里看苦情剧,分身都这么玩了,主体能差到哪去。
她偶尔翻看自己视频账号播放记录,强制爱、火葬场、小黑屋,银清最喜欢的三要素。要再创新下,他能爽飞。
岑让川头疼地想晚上要怎么哄人,这时店里恰好来了个眼生的中年男人。
他一身灰扑扑的打扮,左看右看,打量这间药堂。
在门口看了好一会,中年男人才慢慢走进来,依旧是环顾四周,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好,有什么需要吗?”岑让川走出后院门,奇怪地看着他,“要看病的话可能得过会。”
“不看不看。”男人忙挥手。
岑让川注意到他手上厚厚的老茧和皲裂的皮肤,视线往上,是他常年在阳光下暴晒显得棕黑色的脸,眼睛凹陷,牙齿不规则的黄。
她一下子想到他是谁:“你是乐薇爸爸吗?她跟白芨出去了。”
男人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显得有些凶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不好意思,和乐薇有点像:“不找她,我就是,就是……来看看。”
岑让川觉得好笑,招呼道:“那先去窗户那边坐着等吧,白芨跟我说五点之前回来。”
现在才下午两点半。
估计白芨住的地方是云来镇地处偏僻,又是搅进分尸案中,人家家长不放心,偷偷跟来,顺带看下小孩朋友家庭怎么样,能不能交往。
果然,岑让川没想错。
一杯黄芪药茶放在桌面。
升腾起的雾气在水面环绕,热气腾腾的。
男人还在打量店里。
岑让川也不管,把银清随手丢下的药丸用玻璃瓶分装好。
她现在大概能分清一些基础药材,知道银清为了药堂销量加上鲛人嘴馋搞出来了个补气安神糖药丸,卖一半,拿一半。
等她装完几瓶,男人终于确认这家是正经药堂后才说:“乐薇朋友听说在这帮人看诊,才十几岁的人吧,年纪小小的可真厉害。”
“是啊,别看人小,有十年工作经验呢。”岑让川知道他想听什么,也不藏着掖着,“云来镇原先有个老中医,收养白芨后就带在身边教这些。”
她说着,在柜台药材上凌空画了个圈:“白芨也聪明,学了大半。后来老中医去世,现在认了个同样厉害的师父还在学,学海无涯嘛。现在去了高中忙不过来才让她师父管。”
“原来是这样……”男人点点头,喝上一口热茶,继续问,“那她这么厉害,学习成绩也不错吧?”
“那是相当不错。明年她想直接参加高考,申请书都递上去了,就等评估考试。反正第一回要是不理想,还有下一年高考。我们这些做姐姐哥哥的,自然是支持她的。”
没想到自家女儿会认识到这么个厉害的朋友,男人明显有点紧张:“那她应该没多少时间交朋友,太耽误时间。”
“不会。”岑让川想到白芨看到乐薇来时的表情,明显有几分惊喜,笑着说,“飞得再高,也要有个贴心的小姐妹吧。不然心里话跟谁说呢,我们这些当哥哥姐姐的还有些顾虑,跟朋友就好说多了。”
她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家常。
墙上老木钟悄悄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三点多。
银清似是预料到下午没客人,一直不出现。
忙完手头上的药丸,岑让川闲下来后坐在乐薇父亲对面,又聊起其他。
直到快四点,门外出现另外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满头银发的老奶奶跟着银清进门,笑呵呵地问:“白芨在吗?”
药堂内两人站起身,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班主任?您怎么来了?”
“我已经叫白芨和她朋友回来。”银清凑到她身边,“我们走吧,已经交代好,就看白芨愿不愿意。”
“等等,客人还没走呢。”岑让川用眼神示意,又小声问,“班主任来做什么?”
银清还生她的气,不愿意跟她说话:“严森她们等会过来,会招待的。”
“别生气了。”岑让川食指扫过他脸颊上不知在哪沾到的水珠,“哭了?”
“我没那么脆弱。”银清瞪她,“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那只蠢猫天天喝你杯子里的水,刚刚抓它抓不住,还把水往我脸上扬。我明明提醒过你,隔夜水要及时倒掉!”
从书桌到窗口,往银杏树方向抛洒不过几秒钟时间。
怎么就做不到呢?
岑让川不知道他怎么最近脾气比起从前坏上不少,以为是新仇旧恨一块算,哄道:“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哼。”银清阴阳怪气,“哪天我不在,我看谁成天在你背后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今天说出三次这个假设,都是不经意间说起。
可岑让川觉得,他在试探。
银清不对劲。
她正要问,药堂外涌进来一堆人。
曾在白芨入学仪式上见过的人都不约而同到了这,显得药堂格外热闹。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坐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声音太嘈杂,听不清楚。
直到严森和白芨她们出现,岑让川才听清。
原来是班主任听说白芨要跳级后想让白芨去她家里住,相当于一对一名师辅导。
“这得多少钱!”岑让川下意识问。
“不用钱。”银清双手环胸,看热闹般把自己摘除在外,反正他该说的已经说完,剩下的看她们安排。
左右药堂有他守着,白芨现在可以全身心投入学习,选择对她有利的道路,不至于被拖累。
“为什么?”总不能是退休后闲着没事干吧。
“她是张瑜生前朋友。福气深厚的人死前都会有预感,遗书一式多份,分发给不同的人。我不出现,白芨以后的路也不会差到哪去。”银清终于舍得给她一个眼神,“你到底带不带我走,不走等着被问东问西。看她们这样至少要到晚上才离开。”
“走吧走吧。”岑让川也不耐烦面对这种场合。
两人拉着手从角落悄无声息溜出。
正巧被刚赶来的严森看到。
望着她们拉在一起的手,严森直接怔愣在原地。
第104章 猝不及防 二人离开药堂,难得清闲片刻……
二人离开药堂,难得清闲片刻,银清不想回宅子,拉着她想去镇子外走走散散心。
冬月吹过的风寒冷干燥,他可以和她戴同一条围巾。
枯黄芦苇荡漾,她们坐在河边堤坝上看芦花漫天。
甚至可以望见远山夕阳西下,沉入地平线。
诸多浪漫猜想,岑让川全然不知。
她只狐疑来一句:“你是不是想体验野战?”
银清火冒三丈。
不是欲火,是怒火。
岑让川:“……”
她哪知道他的想法。
一会禁欲,一会浪荡。
说要今晚喝点酒干点少儿不宜的事,转头跳跃到跟她玩纯爱,她哪接得住。
于是,路上两人相处的稍微有点不愉快。
主要是银清这方开启冷战状态,岑让川边开车边尝试攻打心房几次,均以战败告终。
算了。
她也选择闭嘴。
谁知道她这边安静不久,银清反倒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他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点作过头?两人还没确定关系,她只说给自己机会,现在他这种表现会不会被扣分?
可是……
小地瓜上是教这么谈的呀?
他平日里不玩短视频刷段子,只偶尔想不出办法时在小地瓜上发布过几个问题。
比如——
前妻总跟狐狸精厮混,不理我怎么办?
她跟别人亲嘴说是为了探口风,我该信吗?
怎么样才能让她跟我求婚?嫁妆已经准备好了。
被评论区冠以娇夫名号。
最新的一期笔记问题是:怎么才能让前妻对我终生不忘?
她们关系始终不明。
退后一步便是回到陌生人或是只有情欲关系的炮友。
想要前进一步,却是难上加难。
岑让川不喜欢他监视,但有些事,不是他能控制的。
人生奇妙在此,时间地点人物,但凡偏离中线毫厘,都会造就不同结果。他一日不算,都无法掌握后来发生的事。
银清终于肯将事情摊开讲,她的态度依旧。
“不许再监视我。”她把车停在路过的博物馆前。
银清冷哼一声,当作回应。
那是一间小破屋子,由村民自建房改建,外观上看像个日常散步的荒凉院落。门口也没设立个招牌,更别提弄个门票贩卖处。
落灰的藤椅藤条都已经松散炸开,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木头。像具已经腐朽的尸体,风化酥脆的皮肉剥离,内里白骨也即将成灰。
银清瞥她,“你怎么突然来这,还是快日落的时候?”
“你不是想来镇子外走走?反正没目标,来都来了,看看呗。”她也是开车途中忽然想起之前几次提到的博物馆,干脆停这,准备和银清进去看看。
银清裹着围巾,衣着单薄地坐在副驾,慢慢侧过脸看她:“你真会找地方。”
“什么意思?”岑让川拧眉。
“没什么意思。”他调整座椅,侧躺着,“这个镇子,我唯一不能进去的地方就是那。听说藏着千年前你的遗物,但在这个世界,没有你的历史。很多人就当是个故事,没多少人来看。”
他被关了上千年。
这个地方却不能进去?
岑让川起了好奇心,又想要犯贱:“你前妻不给你进去你不硬闯?”
语气里颇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银清听到这话果然被她挑起点火气:“岑让川,别说的我像个二手货。我从头到尾就跟过你一个人,转世就不认账?还硬闯,你知道我靠近那会发生什么吗?”
他说完,拽下一根头发。
车窗降下,再看他手中,那缕发丝已经变成银杏叶。
寒风灌入,靠近河边的空气中漂浮着芦花。
绸缎滑落,蓝水翡翠手链箍在他腕上,随着他的动作闪烁浅蓝色微光。
岑让川盯着他的动作,那截莹白如玉的手腕有力转动,然后像掷飞镖一样,将夹在食指与中指的叶片飞去。
明黄如箭,破风刺出。
她甚至能听到“嗖”的细响。
下一秒,便看到叶柄被钉在半空。
暗红侵染,爬上银杏叶。
一缕烟雾冒出,将它包裹卷曲,燃烧成灰烬。
岑让川不信邪地下车,冬日风大,差点把人都刮走。
她站在刚刚银杏叶消失的地方,试探性伸出手去触碰。
指尖轻而易举穿过,恍若无物。
银清趴在车窗上,姿态懒散:“你只会防着我,不会防着你自己。”
那语气,要多阴阳,有多阴阳。
岑让川没理他,站了会,决定走进去看看。
“你在外面等我,太冷就把车窗关……”
话没说完,银清已经缩回车里,甚至拿起保温杯给自己泡茶。
他这样闲适,那就证明没什么危险。
岑让川想着,放下大半颗心,快步走入博物馆。
冷风刺骨,吹得她头发都在风中如芦苇荡般摇荡。
他透过车窗,看着她走进去,前世今生背影重叠。
穿着黑金龙袍的女子似没有变过。
千年以前,她也是在冬日背对着自己,走入殿门。
车内暖气输送,自制药茶碾碎丢进白瓷杯,泡出一杯清亮茶水。
茶香蔓延,回忆也随着香气慢慢展开。
银清敛下眸。
一朵芦花顺着窗缝漂入,恰好落进茶里融化。
恍若千年前冬季,芦花犹似皑皑大雪,目光所及,皆是它们的痕迹。
如果没有记错,今日今时,也是她成就铁血手腕之名的时候。
那时还只是一城之主的她,名不正言不顺,朝堂无人服她。
前夜,她曾下达一份旨意,让大臣今日下午皆来议事封赏。
等到那些人抵达,茶杯水雾爬上车窗,朱红殿门与厚重木门一同关上。
她的身形隐没于暗处,似即将出鞘的杀人利剑。
银清慢慢抹去窗户上的雾气,想起那场鸿门宴。
她不让他出席,他仗着她的宠爱,坐于屏风后。
只看着她,只望着她。
哪怕到了后半夜,屏风半透明云缎上溅满鲜血,他也没有挪动半分。
杀孽深重,不得善终。
她已然不管不顾,杀得满朝文武几乎只剩中立党。
等她年老死去,到岑让川出现,他中间等待的上千年,她都在偿还血债。
上千年时间呐。
无法搜寻到她的时间里,他学会自说自话,崩溃疯癫地困在镇子里,有时坐在这家博物馆旁,一坐就是数十年。
为什么不让他进去?
里面都藏着不能让他知道的东西吗?
岑让川出来后,会告诉自己吗?
银清思绪跳跃,不知不觉间缓缓阖上眼,像两把折扇,慢慢融为一体。
博物馆内。
灰尘扑簌簌往下掉,跟掉面粉似的。
临近傍晚,里面光线昏暗。
打开电灯开关的刹那,不大不小的前院被照亮。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地上除去她的脚印,再无第二个人。
岑让川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进老宅时的情景,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没有人。
没有声。
她低头去看墙上和中间两个立台上的东西,没有太多新介绍,都是她曾在宅子书上看过的内容。
岑让川拍了几张,给银清发送过去。
[前面逛了一圈,都是读过的,没点新东西……]
他没有回,不知道在她车里干什么。
她也不在意,走马观花扫了一圈后往后面走去。
走廊两边种植的花已经凋谢。
观赏树也看着半死不活的模样。
跨过一座小桥,底下的水都干涸了。各种腐物与污泥沉积,黑乎乎的一条小河,堆满枯枝杂石。
这块地像是已经死去,寻不到半点生机,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外边那么大风都吹不进院落,芦花飞舞地像是漫天大雪,被狂风卷着吹向别处。
岑让川来到后院,这里上了锁,还是老式几十年前的锁链。原以为进不去,谁知道她轻轻一推,锁链应声断裂。
木门吱哟哟叫着开了一条缝。
从外往内看进去,只看到点反光桌椅。
她定了定心神,悄声问:“有人吗?”
屋里静悄悄。
岑让川刚把手贴在门上,就听到有人说话。
“你终于来了。”
她吓得缩回手。
见鬼了,怎么会有人?!
听声音,怎么跟自己这么像?!
岑让川鬼鬼祟祟往里望去,灰扑扑的房间在一道黑影经过时,亮起烛台。若有似无古朴熏香传出,屋内人影晃灭手中火寸,朝外望来。
一瞬间,屋内在灯光亮起时,尽数染上昏黄色彩。
断裂珠帘上的琉璃珠重新续上,安静垂落,屋内所有景象缩小,汇聚在剔透圆珠内,如同包裹住一个世界。
她们隔着珠帘对视,似隔着千山万海的距离。
上千年时光如洪流般将岑让川推进门内,她凝视对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容貌,又是惊讶,又是恐惧。
“你是谁?”岑让川听到自己声音都变了。
她心里已经猜到她是谁,依旧想要肯定的回答。
穿着黑金袍的女人注视她,似在看自己千年后的样子。
上下打量一番后,她才回答:“我是你。”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无人问津的博物馆。
云来镇镇西边小小的民居。
她只是在偶然的下午,恰好路过进来看看,就遇到了她。
那个瞬间,岑让川想了许多。
第一反应是让银清过来见一面。
可他进不来。
她也说,等到自己说完几句话后她也要离开。
“去哪?”
“回归虚无。”她微微笑了笑,冷冰冰的面容多了几分柔软,“我说过,我是你。你不用过于介意。”
岑让川默了默:“要见他吗?”
“不必。”她身上有股从军的肃杀气,捧着熏香坐下。
这是生者与魂灵的对话媒介。
一旦熄灭,自此两不想见。
而她存在的目的也不过是将真正的信息告诉岑让川。
“我不喜他,你该听他说过,但我一生中最对不起的人是他。长话短说,这熏香过了千年,受潮撑不了太久。我想告诉你,银清真正的死因。还有,为何会给他设下枷锁。若是你以后遇到困境,他的墓室……”她望向自己的今世,“藏着转机。”
岑让川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门口与自己前世对话。
冬天黑夜来得特别快。
太阳刚落下,黑夜与寒冷便侵袭而来。
银清坐在车里,望着博物馆旁最后一线金灿落下。
浅琥珀色眼中浮现出几分安宁。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哪怕她不在身边。
但她的气息就在周围,空气似的裹着他。
还有她的围巾,她亲手给自己准备的茶,给自己点开的暖气。
从未得到过偏爱的野木,只需给予几滴露水,它也能自己长好。
他喝下晾凉热茶,正想给岑让川发条短信,问她怎么还不出来,眼角余光望见褪色大门似是开了条缝。
她从门内踏出,冷风裹挟芦花拂过她的发,面容模糊不清。
银清无法抑制再次想起从前。
多少次,他望着她向自己这么走来,每次都只是路过。
可这次,她抬起头,理了理头发也朝他看来。
本来银清不想下车,太冷。
可是忍不住,鬼使神差的就这么下来了。
“冷不冷?”他站在原地问。
“冷啊。”岑让川笑笑,缓步走过来。
银清冷哼,朝她伸手。
这人两三步上来,一只手握住他,拥上来后另一只却往他脖子上贴。
“冷!”银清不满,嘴上嫌弃,却想着把围巾摘下来给她。
刚动作,他倏然闻到一股浅淡的熏香。
引魂香?
这地方怎么会有引魂香?
岑让川也鲜少这么主动,她遇到什么了?
银清不动声色:“你身上怎么有别的味道?”
“里边有熏香,我闲着没事点了闻闻。”她避重就轻,埋在他肩膀上猛吸一口,“银清,你好香,暖和和的。”
“……抱一次五百块。”臭流氓,银清心中骂道,回抱住她,“走吧,上车回去。你进去太久,落日我都一个人看完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抱怨,岑让川亲他耳垂,边亲边说:“没事,明天后天再陪你来。”
“我现在可不是闲散人员,我有工作,要上班,哪有时间陪你风花雪月。”他语气颇为骄矜,“你要见我,得预约。”
“现在跟你预约。”
“挂号费五十。”
“你要这样,我得跟你算算腰肌劳损的价格了。”
两人打着嘴仗上车。
迎着天边指引繁星回宅。
车轮碾过水泥路。
尘土扬起。
博物馆瓦片坠落,一缕黑烟升起,越燃越旺。
等到被人发现时,它已烧得只剩下框架。
重归尘土。
第105章 直球 [严森:你去哪了?白芨这边结束……
[严森:你去哪了?白芨这边结束了,她决定去李老师,噢,就是班主任那住到高中毕业,一个月回来一次。那个……还有,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你有空吗?]
银清一字一句念出导航上空跳出通知栏信息,生怕她听不到,着重念了两遍最后一段:“还有,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你有空吗?岑让川,都快到了,不赶紧回个信息?”
彼时她们已经从镇子外那家博物馆回来,严森发来这条信息时,正正好好路过云来镇牌坊下。眼看再开个十分钟就要到药堂。
如果严森没离开的话,说不准还能碰个面。
银清语气实在不好。
加上岑让川刚从博物馆回来,对他正愧疚,一咬牙,说道:“帮我拒绝。”
银清怔住,随即语气放缓:“这可是你说的。”
他把自己手机从支架上拿走,点开微信。
岑让川疑惑他想干什么,银清已经拿起手机,点开语音,冷静说出那万能的三个字。
“她睡了。”
夜晚,近身,能拿到手机。
暧昧程度拉满。
银清深受段子荼毒,以为这样就能击退严森。
谁知道对面直接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不要脸。”他嘟囔道,挂断电话正准备发点什么,手机被岑让川抽了回去。银清不满,“做什么,又反悔……”
眼角余光扫到车窗外,他默默闭嘴。
严森拿着手机,站在路边无语望向她们。
已入冬月,寒风萧瑟。
光秃秃的柳枝丝线般在他身后摇摆,将夜宵店里的热闹都遮笼上几分朦胧。后厨炒菜的热雾从狭小窗户里股股冒出,火光闪动,为他平添几分烟火气。
岑让川正想装看不见直接开过去,免得银清闹腾,就见到白芨从严森背后走出,她眯眼看了看车牌号,伸手招呼。
“让川姐!让川姐!”嗓音大到穿透车窗,不少路人都望过来。
岑让川:“……”
小孩视力太好也不是啥好事啊。
她迅速扫了眼银清,咽了咽口水,提议问:“要不,吃点夜宵?”
“你见我吃过?”银清瞪她。
不仅没见过,其他正常三餐都没见他吃过。
真正的植物系,只靠阳光和各种水就能活。
银清再不情愿也没办法,总归车是停下了。
买夜宵二人组坐在后座,你一言我一语。
大致讲的内容都是高中知识和跳级后课程要怎么做才能跟上。
岑让川以为能和平到药堂,谁料严森话锋一转,率先发起第一波攻势。
“银清,我听说你没上过学,真的吗?”严森问这话时一点恶意都不带,圆溜溜的黑色杏眼透着股单纯天真的味道。
车内温度登时下降不少。
岑让川假装在认真开车,没有听到。
白芨感到气氛有点不对,但说不出哪不对,情商亟需补充的脑袋瓜正飞速运转找出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银清咬牙,面容紧绷一瞬后缓和下来。
以前他面对她后宫几十人不也挺过来了吗?
论宫斗经验,一个二十几岁的愣头青而已,以前他随便吹两句枕头风就解决的货色。
“是啊,家里穷得厉害,没办法上学。”银清叹口气,楚楚可怜道,“你都不知道,小时候我们家里有多穷。节衣缩食,上山砍柴,下河挑水才供得起我们家让川的大学学费。我十四就出门打工,被人看不起,好不容易等她继承姑妈财产,这才安安稳稳吃上软饭。”
“……”
“……”
“……”
白芨严森瞪大眼睛看他,从他修长莹白的指到如白玉般的脸,真是半点看不出吃过苦的痕迹。再去看岑让川脸色,她听得一脸便秘,却是一声不吭。
严森表情僵了僵,没想到银清会来这招,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啊……这么苦啊……真是看不出来呢。不过现在这个社会,没个学历不太好工作啊。以后结婚,怎么养家糊口?总不能还跟现在一样吧?女方压力会很大的。”
白芨也思索起来:“对啊,师父,药堂进账只养得活我和你,再多一个人就要吃糠咽菜。要不这样,你先报中专,再读大专,然后专升本,本升硕。师父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的!我们要自立自强,不能光靠吃软饭度日。”
“……咳,到了。”岑让川及时开口。
当今社会结婚看学历,看人品,看财富。
旧时虽也差不多,但银清所拥有的一切毕竟留在从前。
他会的六艺八雅在这当今时代还派得上用场,甚至有些是非遗项目,但毕竟赚不了大钱。除非银清去搞擦边直播,不然现在社会,太难了。
后座两人以为将银清说的哑口无言,甚至能劝说他不要再啃“姐”。
谁知车刚停稳。
车灯都还未暗下。
银清轻飘飘地问了句:“岑让川,你愿不愿意养我?在我学会现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规矩之前。”
三人顿住。
岑让川侧过脸看他。
银清也在看她,浅琥珀色眼瞳在夜里熠熠生辉:“不会等太久。我会成为让你拿得出手的情人。”
“情人?!”严森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你们……不是表姐弟吗?”
“又不是亲的,你管我们。”银清瞪他,回过头立刻换了副面孔,“让川~愿不愿意嘛~”
“等等。”严森虽然很多次怀疑过她俩关系,但这两人之间氛围明显不对,“你们确定关系了吗?”
一句话,把银清要说出口的话彻底堵住。
她们没有确定关系,甚至岑让川还会刻意在外人面前跟他保持距离。
白芨恨不得把一次性塑料盒打开,就在车里边吃宵夜边围观这三人的爱恨情仇。
压力转移。
岑让川目光躲闪,把前照灯摁灭。
呼吸声清晰地在车内响起。
甚至连同窗外的说话声。
“我……”岑让川清楚自己今晚跑不掉,想了又想。
她没有说话,却伸手抚上银清因为紧张在车中间置物盒上攥紧的拳。
哪怕车内昏暗,却仍有光源。
严森望着她的动作,胸口像是翻转的沙漏,慢慢空下去。
他没有谈过,不明白这种渐渐袭上心头的疼痛究竟是什么。
是身体出问题?
还是……被拒绝的难过?
“那个,其实他不是我表弟。”岑让川先澄清二人关系,“抱歉,瞒你们那么久。但我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的关系。那个时候,我和他还不熟,所以找了个借口。现在……我们……”
“是什么?”白芨双眸晶亮,满脸兴奋。
与一旁的严森形成鲜明对比。
“咳。”岑让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略略紧张地看着银清问,“那什么,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从来没人问他愿不愿意。
安排好的道路。
已经定格的人生。
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身份。
哪怕他问过千次百次,倒贴得没脸没皮,都成了笑话。
她还是在这刻问他。
你愿意吗?
银清玉色容颜因为她这句话,多日来未曾被滋养而显得略微憔悴的脸色立时跟打了珍珠粉似的,泛出温润薄光。
连同那双琥珀珠般的双眸,水光潋滟,如夏日池塘,波光粼粼。
不等他说出那句我愿意,严森像是突然从噩梦中醒转,摸向车把门,语无伦次地说:“太晚了,我得回去了。不是……夜宵要凉了,我们下车吧,凉了不好吃。”
“诶,严森哥,等等我。”
未成年留这也忒不合适。
电灯泡可以有两个,但不能只留她一个。
白芨也迅速打开车门,跳下车跟上严森步伐。
“你和他说清楚。”银清蹭过来,搂住她的肩。
香气随着他的情绪起伏变得愈发浓烈,在她望不见的地方,眷恋与绝望拉扯,他眼中忍不住泛出水色,却控制地死死的,没有落下来。
“我只给你一小段时间,你和他说清楚。不许他再缠着你,不然……”
“我知道,不然醋缸子要翻了。”岑让川揉揉他柔顺的发,不小心把他簪子弄掉了。她不会簪发,琢磨半天只簪出来个丑兮兮的形状。
“知道就好。”银清往她肩膀上轻咬一口,“赶紧办完事回家,我先回去等你。”
“不是,你不盯着我?”什么时候这么开明了?
“白芨出事那天晚上,你和严森去学校途中遇到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我把他杀了,尸体还新鲜呢,我得处理干净。”他说完,跃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