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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 裴嘉 21863 字 3天前

夏鹤没应声,也没有跟着躺下。

她更加打定主意不去抱他了。

可祁无忧从前做了噩梦,和他温存一会儿,很快就能睡得安稳。

虽说永安宫走水是天灾意外,但她这么多年谨慎惯了。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等禁军调查个明白,她不敢酣睡。

夏鹤都知道,所以他拿走了她枕边的利剑。

但他在她身边守着,也就什么都无需点破。

多年过去,他身上的气息早已变得陌生冷冽,怯于触碰。但祁无忧闭着眼睛,轻轻地嗅着他的味道,知道他就在那里,比任何安神香都管用。

她的呼吸渐渐均匀平稳,不多时就睡着了。但十年朝夕养成的习惯一时改变不了,她并未彻底熟睡。当夏鹤倾身靠近时,她一下就察觉到了。

祁无忧放在枕边的手下意识动了动,夏鹤便离得她远了一些。

如果是以前呢——午夜梦回,她总要缠上去,和他相拥厮磨。他呢,也只有在那些时候热情似火,有求必应。

祁无忧流连于旧梦,很快又放松下来,睡了过去。半梦半醒时,夏鹤的气息再度包围了她。

曾经的情郎又一次倾身上前,他吻了她的脸颊不够,还要来吻她的唇。

祁无忧昏昏沉沉地闭着眼,如同不愿醒来,一动不动。

夏鹤顿了一会儿,干燥的唇瓣像在花蕊上经停的蝴蝶。他轻轻衔住她的双唇摩挲,但一直未敢深入。如此缠绵了许久,他才悄悄离开,再也没有贴上来。

……

这一觉,祁无忧睡到了临近天明。

她如平时一般醒来,只是榻边多了个男人。

夏鹤斜倚在床梁边闭目养神。她一醒,他便睁开了眼睛,就像一夜未眠。

祁无忧坐起来,若无其事地叫了人进来。

漱冰和照水见到夏鹤坐在龙床边,皆是一怔。等她们看见他衣冠整齐,又是一怔。

“陛下,”照水道:“太子殿下来请安了。”

“这么早。他有事?”

“殿下他听闻昨夜永安宫走水,担心您,宫门一开就来等着了。”

祁无忧“哦”了一声,穿好衣裳坐下梳妆。梳头宫女默默近前,为她绾发。她望着圆镜,瞧见夏鹤在镜中用照水端来的水盆擦了擦脸,一切就如十年前一般理所当然。

祁如意就在乾元殿里候着,夏鹤只要走出这间寝殿,两人就非撞上不可。

祁无忧又瞥了一眼夏鹤在镜中颀长的身姿。

他已经洗漱妥当,从容不迫地整着衣襟。

今天还是头一回让祁如意撞见她房里有男人留宿。

之前的那些男人都知道分寸,祁无忧从来不用多做安排。最不济碰上和今天一样的场面,他们也甘心在屋里藏一藏,等祁如意走了再出去。

夏鹤?凭他的性子,怎会肯当被金屋藏娇的那一个。

一大清早,祁无忧不想和他吵架,便懒得提要求,梳好头便出去了。

殿中央已经摆上了早膳,原本圆桌一头一尾各摆着一副碗筷,照水狠了狠心,又叫人拿来了一副。祁如意坐在一边,死盯着多出来的一副碗筷,神情莫测。

须臾,祁无忧走出来,他敛容起身,问安道:“母亲。”

祁无忧也看见了第三副碗筷。

这时,夏鹤跟在她后面,从屏风后现身。虽说他衣衫整齐,但明眼人见了,都会误以为他承了恩泽,刚刚和皇帝陛下度过了旖旎的一夜。

祁如意关心祁无忧的话本就难说出口,如今见了他,更是如鲠在喉。

他盯着他,抿紧双唇,一个字也不说了。

祁无忧瞄向夏鹤,想知道他的反应。

祁如意位尊,无论如何都该夏鹤向他行礼。其他人不知情,早就因为此事弹劾过夏鹤狂尊自大,见了东宫竟不跪拜。祁无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近臣都知道怎么回事,也全都一齐默契地装看不见。但祁如意不见得心无芥蒂。一直避而不谈,恐怕她们母子之间的矛盾也会愈来愈深。

祁无忧思忖着,突然惊奇地看见夏鹤合拢双袖,晏然自若地向祁如意行了拜礼:

“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这下,祁如意蔑视地瞥着他,不啻于目睹公鸡下蛋一样鄙夷又震惊。

第96章 青出于蓝倒跟他有些相像。

96.青出于蓝

祁如意容色僵硬,连坐都没坐,不吃饭便要走。

“既然母亲无恙,儿臣还有课业,就先行告退了。”

祁无忧平平地“嗯”了一声,既没训斥他使性子,也没留他用膳。

夏鹤没插话,静看祁如意离开。那第三副碗筷,终究没有用上。

“你今日对太子倒很客气。”祁无忧说着坐下,到底遏制不住好奇,一下问出要害:“难道是做给我看的?”

夏鹤却道:“‘你是君,我是臣’,尊卑有别。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让我记着这个道理,如今更不会忘。”

祁无忧端茶的手顿在了半空。

夏鹤又说:“太子是君,从此该有的礼数,我都会做,不会让你为难。”

“那就好。”

祁无忧抿了口茶。热汤下肚,仍冲不散喉头的酸涩。

夏鹤提及的,是她年少轻狂时,征服一个男人的最终手段。像之前那次罚他下跪一样,除了抬出尊卑,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他臣服。她亦不懂爱情,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也不是他的臣服,而是对她的倾倒。

用完早膳,几个东宫属官前来求见。祁无忧让他们进来,原来都是她为祁如意挑选的禁军将领,教他学武功的。

他们却一齐请辞,道:“臣等武艺不精,无颜教导太子。”

“这话怎么说?”

祁无忧问完,瞧他们都低着头,躲躲闪闪,遂道:“都抬起头来。”

几个年轻健壮的青年不得已纷纷抬头,有的人嘴角青紫,有的人眉骨挂了划痕。祁无忧走到他们面前,看得脸色发黑。

不消说,定是祁如意干的。

夏鹤在一旁觑着,只瞧见了他们年轻。

祁无忧给了他们抚恤。等人都退下,她不由得重重地出了口气。

夏鹤站在她身后,突然说:“我惹出的麻烦,我去收拾。”

祁无忧先前和他商讨过平叛的人选,思来想去,还是杜琼枝最为合适。一来,她是跟了她最久的亲信;二来,她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军功,不然也就不至于不能服众,只能去教祁如意习武了。

杜琼枝秘密离京,祁无忧考虑到祁如意已通人事,便重新找了几个年轻的男将教他。只可惜,他们没能像王怀一样得到他的认可。不出几日,三人节节败退,都让祁如意打得落花流水。

其实,说是他惹的麻烦,都算给他脸上贴金了。但祁无忧还是问道:“你怎么收拾?”

“你不是需要人教导太子武艺,我去便是了。”

“你教?”

“我还应付得来。”

“我可提醒你,太子可是个棘手的学生。”

“比他棘手的,我见得多。”

祁无忧挑了挑眉:“倒也是。”

她听王怀说,夏鹤跟祁如意势同水火,每回见了面都像针尖对麦芒,仿佛谁也容不下谁。血浓于水,说不定都是唬人的迷信。若是一直阻断他们父子二人接触,说不定反而过犹不及,引得他们怀疑起彼此的关系。

祁无忧缓缓踱步,走回御座坐下,说:“如果你真有让祁如意点头的能耐,你就去试试吧。”

夏鹤不置可否,但是一离开乾元殿,就又去了东宫。

祁无忧有她的主意,他也有他的心思。

早上,他透过她和照水三两句对话,便知道她和祁如意确实就像他了解到的那样,不似表面母慈子孝。只是夏鹤不曾想到,她们母子竟陌生至此。连祁如意一大早来请安,她都会感到惊讶。

夏鹤回忆起寥寥几次母子相处的画面,对那孤狼一样的孩子少了几分敌意。按祁无忧的个性,将君臣置于母子之前,倒不是什么咄咄怪事。福祸相依,晏青总是自诩他的境地不比往年,多半也是由此而来。

碧瓦朱檐的宫苑里,祁如意凭栏仰躺。青绿的池水泛着波光,映得他如玉人一样。他翻阅着《千秋惊鸿录》的最新章回,好像无所事事。直到夏鹤无声走近,他才有所警觉,倏地翻身坐起。

“怎么是你?”

“你母亲让我来教你习武。”

祁如意端坐着不动,敌意颇重。夏鹤便说:“太子殿下需要我传圣上口谕?”

他盯着他,不甘示弱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冷冷起身,向后面一排宫殿走去。

祁如意看似退让了一步,带夏鹤来到了武库。大殿中琳琅的兵器按类别排列,数量种类之多,足够一队禁军使用。夏鹤一走进来,便感到似曾相识。未几,他一眼认出悬在角落里的长剑。

这是祁无忧和他第一次比武时,用的那一把青锋剑。不仅如此,殿中其他的兵器也都来自公主府。祁无忧把她年少时的藏品都拿给祁如意用了。

夏鹤径直走向那把剑,拿起来细看了一番。但就在他沉浸在绮年旧梦中时,祁如意冷不丁在他身后说道:

“我不练剑。”

“剑是百兵之君,”夏鹤情不自禁,说的话和当年对祁无忧说的一模一样,“只有剑,才与储君的身份相配。”

“那又如何。”

夏鹤放下剑,转过身,问:“为什么不想练剑?”

“你不必知道。”

“那你想学什么?”

“看你能教什么。”

话虽如此,他又不肯碰那把剑。

夏鹤觑着祁如意。眼前这个孩子只比他矮了一头,桀骜的神情和祁无忧少时如出一辙。不过,祁如意倔强的个性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晏青和王怀一介书生,都能靠三寸不烂之舌降服祁如意,那夏鹤就更没有道理落于下风。

于是,他顺着祁如意,离开刀剑架。但又没有完全顺着他,说:“今上善骑射,那便练一练弓马吧。”

夏鹤踱到挂满弓箭的墙前面,依稀记得,祁如意之前就在学骑射。

但祁如意却道:“那也要先看一看你的本事。”

夏鹤知道祁如意不可能轻易配合他,并不意外,反问道:“如何,还要同我比试?”

他这副胜之不武的态度无疑激怒了祁如意。

浑身是刺的少年冷冷一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久疏战阵,马上功夫早就荒废了。”

夏鹤自是随他折腾:“悉听尊便。”

他们来到靶场,宫人们立刻准备好了箭靶,一字排开,同时搬来一张长案,放在二人面前。案上摆满了长弓,又轻到重,各式各样,有十数种之多。夏鹤随意拿了一把。另一边,晏韶上前,呈上早早给祁如意准备好的雕弓。

夏鹤抬了抬手,示意祁如意先行。祁如意连余光都没看他似的,抬臂便射出一箭,正中靶心。晏韶率东宫众人欢呼起来。

祁如意面无表情,荣辱不惊,也不挑衅夏鹤。他利落地放下弓,从容地等着。

夏鹤戎马多年,像祁如意这般年纪时,百步穿杨,已经不在话下。这时,他拉弓搭箭,瞄准前方的箭靶,转瞬便射中了靶心,从头到尾,如信手拈来。

祁如意见状,仍沉着气,又射出一箭。羽箭离弦,扎向第一支箭的旁边,稍微偏了一点。

这次,他放下弓时,手抓得死紧。但不料,夏鹤射出第二箭时,瞄准了一模一样的位置,也射进了靶心附近。

祁如意沉下脸色,再次拉弓。这次,他握弓的手忍不住动了动,过了须臾才放箭。箭矢冲向了箭靶,狠狠插进了边缘。

左右众人皆不敢作声,只见夏鹤跟着放箭,同样射中了外围。

总之,祁如意的箭射中什么位置,夏鹤的箭便跟着射向什么位置,几个回合都一样。

祁如意已经按捺不住,气急败坏。如今的他,不过是死瞪着箭靶,还未完全发作而已。而夏鹤还是不咸不淡,游刃有余地搭箭拉弓。

这下,靶场上所有人噤若寒蝉。祁如意扔下自己的弓,倏地一声闷响,众人又是连气都不敢喘。

他走上前,眼都不眨一下,便拿起了长案上最重的那一把弓。这把弓足有五石重,等闲成年士兵都拉不开。即使是夏鹤的部下,精锐众多,也没有几人能用这么重的角弓。

夏鹤视线一扫,也走上前,制住祁如意持弓的手。

“这把弓不适合你。”他说,“你身子还没长好,猛然拉这么重的弓,伤了臂膀,就得不偿失了。”

祁如意不理他,非要逞强,一个劲儿地挣脱他的压制。但夏鹤并不顺从,纹丝不动地按着他的手腕。

“你放肆!”祁如意终于怒了。

夏鹤的嘴角动了动,仿佛又看见了少年时的祁无忧。

他这般想着,亦不禁脱口而出:“你倒是真像你母亲,一样的不服输。”

祁如意倏地停止了挣扎。他安静下来,抓着弓的手也松了。顷刻,他嫌恶地说道:“我不许你谈论母亲。”

夏鹤也松开手,不置可否。

不过如此一来,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淡化了许多。夏鹤瞥着祁如意愤懑的小脸写满了争强好胜,甚至没有发觉自己不禁莞尔。而这一切,却被晏韶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夏鹤说:“我知道殿下觉得射靶难分高下,更没有趣味可言。不如我们出宫游猎,凭猎物的多少决出胜负,也能多些生趣。”

祁如意没有马上反驳。

他犹疑地瞄着他的表情,说,“母亲不准我擅自离开皇城。”

夏鹤静静地回望着他,势同挑衅。

这一招对半大不大的少年人屡试不爽。祁如意的迟疑一扫而光,当即命人备了马来,准备出宫。

晏韶最后劝道:“殿下,这实在不妥。”

但祁如意决定的事,谁也别想反驳。他冲着夏鹤道:“若是宫门落锁前回不来,母亲必拿你是问。”

“殿下放心。我如今最不希望的事,就是惹她动怒。”

祁如意闻言,怒火更盛。但他也极想出宫,于是愤恨地甩了鞭子,不与夏鹤计较。

因他俩都不想惊动祁无忧,所以默契地没带任何随从,各乘一骑从角门出城,直奔南山而去。

出了皇宫,又离开皇城,天地瞬间明阔,水秀山青。南山有一块地属于皇家围场,被禁军重重把守。祁无忧担心的行刺等危险理应并不存在,但她还是不准许祁如意出来玩乐。因此,祁如意甚至不知道京郊还有这样的地方。

夏鹤做驸马时,常常陪伴祁无忧到此地行乐。有时天色晚了,他们便借故在别苑中过夜,享受难得的二人天地。这里于他而言,是意义非凡的世外桃源。他对这里,也异常熟悉,带着祁如意七拐八绕,找到哨所,要了一只猎犬。

“从这里开始,南北二十里都没有猛兽,只有走禽。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跟着你一起。若是看见猎物,同时出了手,便以谁的箭射中要害为准。”夏鹤说着,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猎犬,道:“它叫黄雀,虽然是条老狗了,但很是聪明,可以替我们把猎物捡回来。”

黄雀看着他的指示,一下站了起来,很是配合。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祁如意又阴阳怪气,话里话外,暗指他喧宾夺主。对皇家私藏比他还熟悉,怎能不是有不臣之心,

夏鹤避而不谈,拍了拍马,道:“走吧。”

祁如意愤然跟上。

整整一个下午,父子二人都在林中射猎,收获了不少银鸡、鹧鸪、野兔等物。夏鹤没像在靶场时一样寸步不让,只使出七八分精力行猎,余下的时候,都在默默观察祁如意。

看似清瘦的少年到了野外,时而变得像猎豹一样骁勇,时而像鸟儿一样欢快。起初,祁如意还不断释放着对他的敌意,时不时出言嘲讽。但随着猎捕渐入佳境,他很快便把他抛之脑后了。

夏鹤看着祁如意,有时也会回忆起和祁无忧新婚燕尔时的碎片。那时,他们切磋比试。单是射靶,二人不相伯仲。但若弓马并用,总是他落败的多些。祁如意显然没能继承他母亲的长处,也不像晏青,倒跟他有些相像——

夏鹤不知怎么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随即,一股异样的感觉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第97章 珠玉在侧她对今晚艳丽的想象。

97.珠玉在侧

姜还是老的辣。祁如意和夏鹤的比试,终究是夏鹤赢了。

回宫的路上,祁如意自是不和他说一句话。不过翌日,夏鹤再次来到东宫,祁如意也没有赶人。

祁无忧听闻夏鹤去东宫待了一天,又待了一天,啧啧称奇。

“他竟真有这种本事。”祁无忧说完,旋即又想到:连自己当年不也让他迷住了吗,那祁如意就更别提了。

照水道:“奴婢就说,太子殿下让您省心得很。”

“省心?省心就不会让那个男人鼓动着去打猎了。”

夏鹤在祁无忧嘴里,又变成了“那个男人”。照水虽懂,却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又道:

“这些日子,殿下他为了万寿节废寝忘食,给您准备生辰贺礼呢。”

“什么东西?”

照水命小宫女呈上一早准备好的图纸,说:“您瞧,是一个小园子。”

“他在工部,就学了这些吗?”祁无忧欲言又止,“要花多少钱?”

“这……”照水道,“恐怕要问王相公。”

“王怀最近忙得很,还是不要打扰他了。”祁无忧想,夏鹤近日都跟祁如意混在一处,他总该知道。但她想了又想,泄气道:“算了,叫王鸿振来吧。”

过了一会儿,王鸿振到了。他颤颤巍巍地进来,看着稀里糊涂的。

“是有这么回事。臣已经把批款的条子递到内阁了,不过还没收回来。”

祁无忧一听就懂了,准是让夏鹤按下了,只是老头没有明说。于是,她不再追问,直接对左右吩咐:

“叫他夜里来一趟。”

她没说“他”是谁,韩持寿愣了一下。幸好照水在,马上应了下来,叫人去请夏鹤了。

这些日子,夏鹤跟祁如意明着和平共处,但暗地里却是谁也不想让对方好过。

朝堂上的纷争也围绕着二人展开,这次批款就是一个例子。又比如,永安宫的大火虽是天灾,但钦天监却趁机借题发挥,声称这场大火乃是上天示警。永安不再,是天下不平之兆。从夏鹤这边看,是太/子/党兴风作浪,借机造势,逼祁无忧退位。而从祁如意这边看,则是夏鹤抓住了天下动荡的机会,大肆表现。祁无忧皇位不稳,他才有粉墨登场的机会。

总之,谁都觉得是对方威胁了祁无忧的地位。

入了夜,夏鹤目送王怀朝着宫门走去,才亲自熄了武英殿的灯,秘密前往南华殿。

南华殿的正殿里,灯烛辉煌。

夏鹤到了,先被请进外间静候,等祁无忧处理完了政务,才轮到他。

银灯默默地燃着,殿中静谧无声。他坐在方椅上,侧头看了一眼彩画精美的墙壁,无法透过厚重的石墙,窥探半点伊人的影子,更不能伴卿左右,为她分担半点忧愁。

君臣,君臣。

虽说他们过去曾先是夫妻,然后才是君臣,但就算他们如今还是一对眷侣,也不能打破这一墙之隔吧。否则,他便是以帝夫的身份干政。

……

韩持寿殷勤地端着一杯热茶上前,道:“君侯先用茶。陛下今日政务繁多,恐怕还要等上好一会儿。”

夏鹤的沉思被打断,抬起头来。

韩持寿这会儿本就带着阿谀的心思来讨好他,原本俊美的脸庞不免变得讨人嫌。

夏鹤瞥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茶。他见过韩持寿用一模一样的手法讨好过王怀,如今对这些谄媚自是不屑一顾。他仍旧端坐着,冷眼看着韩持寿,也是第一次拿正眼看这个太监。他的目光如炬,直把对方看得唯唯诺诺,如同惨遭火烤。

在祁无忧面前,夏鹤可以委曲求全。但面对一切接近她的男人,他都不曾收敛。

何况韩持寿连个男人都不算。

夏鹤想到这里,眸中颜色变化莫测。他越想越远,越想脸色越难看。

他迟迟不接那杯茶,且韩持寿让他死死盯着,脸上也快挂不住了。

“来人。”

内殿响起了祁无忧的声音。

韩持寿忙不迭将茶盏轻轻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急急地走进内殿,但不消一会儿就出来了。他慢条斯理走到夏鹤跟前,僵笑着道:“陛下请您进去。”

夏鹤起身,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疾步走向了内殿。

御座高台之上,辉光熠熠,华灯通明。祁无忧还在伏案疾书。她听见夏鹤的脚步声,头也没抬,问道:

“是你把祁如意的条子扣了?”

“太子跟你告状了?”

祁无忧抬首,挑了挑眉:“他不是那样的孩子。”

不错,不会向母亲撒娇的孩子,也不会跟她告状。何况祁如意又跟她一样,是再要强不过的性子。

夏鹤看破却不点破,道:“这次万寿节,按太子的意思,该让百官进京,大操大办。不过白花花的银子,花得像流水。几百万两的出账,眼都不眨一下。他不晓得有军费要考虑,难免对钱粮少些认识。”

“嗯,这倒是。他不像我,没在民间生活过。你有时间,多教教他吧。”

“晏青和王怀不教?”夏鹤一有机会,就埋汰祁无忧的那些男人,“子不教,父之过。以王怀的位置,不便过多干涉,也就罢了,晏青呢。”

祁无忧微抬眼皮,含糊应道:“怎么不教?不过祁如意的脾气,你也见识过了。长倩他们脾性温和,自然惹不起他,到头来就成一味地顺从了。”

夏鹤不以为然。

再温和的父亲,也该分得清什么是宠爱,什么是溺爱。祁如意算是让晏青养歪了。

“好,我不温和,我惹得起。”

“我可没这么说。”

祁无忧似笑非笑。

不管怎么说,夏鹤还是在父职上压了晏、王二人一头,让她高看了一眼。他收起妒意,沉吟了片刻。

“我驳了太子的意思,主要是免去各地官员进京,能省下一大笔开支。”如此一来,贺逸之也别想回京。“宫宴倒是该办得热闹点,毕竟是你的生辰。”夏鹤道,“至于那个小花园,若你喜欢,夏家还有一块地。我想法子给你修一个,不用库银。”

祁无忧一听后半句,蓦地赧然,“……不用库银,就不是钱了?”她说着,语气十分不自然,“其实这生辰也没什么可办的。我才三十,又不是六十。如此操办,显得我已经有多老了似的。”

她不自觉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正想揽镜自照,一抬眼却见夏鹤立在阶下,望着她的面容看得出神。他点漆的双眸深邃又明亮,足以看得任何一个女人想入非非。

祁无忧却以为他也觉得她已经年华逝去,恼怒道:“你看什么?!”

夏鹤回神,垂下眼睑,淡淡说道:“哦,臣又逾矩了。”

“你——”

“臣一时情不自禁,甘愿受罚。”

“你住口!”

祁无忧讨厌夏鹤一口一个“臣”,更不要他虚情假意的顺从。可是他们相隔这样遥远,她也不知还有什么法子堵他*的嘴,于是一开口,又不由自主拿尊卑压人。

一时间,两人各自怄着一口气,许久都没再吭声。

祁无忧烦闷地向后一靠。一整日下来,早已累得腰酸背痛。

若是王怀在场,早就极有眼色地走上前来,为她捏肩揉背了。如此捏一捏,揉一揉,揉出几丝蜜意来,再相拥着到帐中云雨一番,真是水到渠成,快活极了。

祁无忧想到这儿,遥遥看了夏鹤一眼。

虽说武将都是坐如钟,站如松,可她看见他端坐的样子就想磋磨他。

“你跟我过来。”

说罢,祁无忧起身,走向御座之后。内殿的北墙中镶嵌着一块画屏,她伸手推开,带着夏鹤来到另一方小天地。

这间屋子如寝殿内室一般大小,并无繁杂的陈设。地上铺满了崭亮的石砖,石砖之上,是一幅长宽皆数米的巨型绘图。图上的山川河流,漫过大燕边境,仿佛绵延不绝,令人叹为观止。

“我着人花费了十年才绘制完这幅地图。”祁无忧走到地图前,褪下鞋履,一步步走过大燕江山的每一块土地,直至走到萧梁国境,才停下脚步。

“你这些年也算走遍了大江南北。你看看,这图还有什么要改的没有?”她道,“反正日后,也是给你拿去用的。”

祁无忧相信,夏鹤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她最终的目的。

夏鹤道:“这图已经比我见过的任何地图都精准详实了。”

他说话时,已经不禁走上前来,炽热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巨幅的版图。他半跪下来,伸手触摸一个个细微的标记,仔细地审阅着。

祁无忧跟着侧坐到地上,注视着夏鹤专注的侧脸,知道他的野心同样被点燃了。

她又不由自主地细细观赏起他颀长的身姿。

夏鹤今日还穿着挺硬的玄色官袍。宽阔的肩背,强而有力的窄腰,和结实的小腹,没有一处不是健硕而标致的。多年过去,他的容颜还像当初一样无暇,身体呢?

祁无忧望着夏鹤面容,轻易便沉醉在了他冰霜似的的气质之中。

他的外表总是那么清隽高洁,一尘不染。如果不是跟他当过一年的夫妻,她也根本想不到,他其实是个相当重欲的男人。

祁无忧眸光一动,竟是那样的想他,甚至想要他。而他假意的冷淡,更是刺激她的欲望发疯般滋长。

窗外的月色渐浓,似银色的火焰蔓延进宫殿。祁无忧眼中的夏鹤,早已不知何时起,跟自己躺在这张地图上颠鸾倒凤。

……

“你在想什么?”

祁无忧回神,正对上夏鹤的眼睛。他的视线早已从地图上挪开。此刻,他的专注只属于她一人。

夏鹤注视着她含情的眼眸,瞳色忽然变深,仿佛看破了她对今晚艳丽的想象。

第98章 痴心妄想如果是真的,我的父亲会仍然……

98.痴心妄想

祁无忧深吸了一口气。

她究竟是多久没有发泄自己的欲望了,才会像个昏君一样,在庄重的朝堂上对眼前的男人想入非非。

夏鹤可真是个天生的祸水。

祁无忧倏地甩袖起身,赶忙远离面前的祸水。

但夏鹤注视着她,目光微动,亦猛然起身,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祁无忧不防,鬼迷心窍地被他带到了身前。二人几乎面对面相拥在一起。

祁无忧望着夏鹤英俊无俦又近在咫尺的脸,目中辉光靡丽闪烁,倒映的是风情万种的情郎。她睫毛微颤,也差点就吻上去了。但最终,她又一次抵制了夏鹤的诱惑和挑衅。

如年少时那般,她坏心地别开他,称:“别想我临幸你。”

夏鹤却同她藕断丝连,又去牵她的手。

祁无忧得意得想笑,又觉得这样和他打情骂俏不成体统,于是更加不肯给他占一丝便宜了。

她道:“我让你晚上过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你可不要存了什么痴心妄想。”

“只我一人想?”

“不然呢。”她拢了拢衣袖,啐道,“拉拉扯扯,没有规矩。”

祁无忧拐着弯骂夏鹤大行魅惑之事。他多半是听出来了,所以没有生气,还慢悠悠地说道:

“是,我比不上王怀,他家里只有下蛋的鸡是母的。”

祁无忧忍俊不禁,念了一句“你自然比不上”,随即又扬起柳眉,厉声厉色地问道:

“什么意思,你家里还有谁?!”

若说刚才祁无忧只是打情骂俏,现在的怒意就是十分的真了。但任她醋意滔天,夏鹤只是笑笑,轻描淡写地答道:

“自然是如陵和她的丫鬟。”

祁无忧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气得冷笑一声,真是关心则乱。

夏鹤轻轻一笑,占了便宜的嘴脸稍纵即逝。

祁无忧见了暗恨,直到把他赶回家,怒意也未完全平复。

外间,韩持寿仔细地为她整理着一沓一沓的本子,分门别类码好。他本是勤勤恳恳地工作,却不防夏鹤出门时,又被冷冷觑了一眼。一晚上新仇旧恨加在一块,韩持寿不痛快极了。

他瞄了瞄祁无忧,见她一脸薄怒,不动声色地将贺逸之的密折放在了最顶上。

祁无忧回到殿上,一屁股坐下,瞧见御案上又多了许多奏折,更加烦躁了。她随手拿起一本,一见是贺逸之的,不免看着他的字迹出了神。

贺逸之的字,一横一竖,都带着挺劲。夏鹤的字却要清瘦许多。二人也并非那么的相似。

祁无忧定了定神,再打开来看,原来是贺逸之想回来给她过寿,请旨进京。

她才跟夏鹤说好,这回免了百官来朝。但贺逸之临行前,她答应他随时回来的事,也是有的。

祁无忧重重地叹了口气,左右为难。

她是皇帝,真想见贺逸之,让他秘密入京并非不行。可是贺逸之一回来,必不被夏鹤所容,到时又是鸡飞狗跳,传出去不像话。

韩持寿察言观色,只解其意,不知其故,赶紧又去沏了杯茶,端回来道:

“陛下,这夏侯爷怎么又给您气受了。您快喝杯茶,消消火。”

祁无忧冷哼一声,火气又上来了。

韩持寿道:“这夏侯爷在西边儿目中无人惯了,来到京里也改不了跋扈的性子,真是太不像话了。”

祁无忧深深地颔了颔首:“对,他跋扈。”

于是,韩持寿幽幽叹了口气,煽风点火:

“您说,他连您都敢欺负,要是太子殿下那里受了委屈,岂不是也不敢跟您说。”

“他敢?!”

祁无忧柳眉竖起。

但韩持寿也没说错,夏鹤的确欺人太甚,刚才竟敢如此戏弄她。

至于祁如意那里,她是不担心的。虽说夏鹤一身的臭脾气,但他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就算他不知道祁如意是自己的孩子,只要他答应了她对祁如意尽到责任,就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回头叫太子过来和我用早膳吧。”祁无忧道,“我也好些日子没看见他了。”

是日,乾元殿的御膳配了两副碗筷。祁无忧从内殿里出来时,见祁如意坐在桌边看着那碗筷出神,便问:

“最近跟夏在渊相处得可好?”

祁如意起来请了安,答:

“尚可。”

祁无忧审度了一番儿子的神色,好奇道:

“你不喜欢他?”

“谈不上喜不喜欢。”祁如意乖巧说道:“儿臣不会让母亲为难。”

“嗯。”

祁无忧点了点头,一时无话。她有心褒奖祁如意的孝心,但却不知怎么张口。于是,她问:“他扣了你的钱,你也不怨恨他”

“虽然为了敬贺母亲的芳辰,儿臣才找的王司徒拨款,但也不能说那是儿臣的钱,因此谈不上怨恨。”祁如意面色不变,“可是武安侯不让百官入京朝贺,嘴上说是为了岁帑,但也没准儿是给自己行方便。”

“他给自己行什么方便?”

祁如意倒不提贺逸之的茬。这些日子,他也没少查夏鹤的老底。夏鹤这十几年间在宥云两地的活动,他已尽数掌握手中,如今张口便道:“他早年跟郭承隆的千金郭婉婵有染,形同夫妻。后来郭婉婵嫁了东海孙修文,这次本该随夫上京的。难说武安侯不是公报私仇。”

“这件事我知道。”祁无忧面不改色,“子虚乌有的事,不必当真。”

“可是母亲,”祁如意又道,“儿臣问了太师,这孙修文的考课年年都是上等,按理去年就该入为朝官的。但吏部说,内任的章程都定好了,里面没有孙氏。儿臣以为,从中捣鬼的也就只有武安侯了。”

“如意,这从外任调到内任,不单是考课优异就能擢升的。就算孙修文是丹华的表亲也一样。”祁无忧徐徐说道,“朝中的事,你还要多跟太师讨教。”

“是。”

祁如意应了。

但揭过这个话题之后,这顿饭也很快就吃完了。

祁如意一走,祁无忧便怒气冲冲地“啪”地放下了筷子。

外官内任,需由皇帝亲自下诏。但她可从没见过孙修文考课的文书。

夏鹤总算被祁如意摆了一道。

话说祁如意自从跟夏鹤出了趟宫打围,宫中的御苑便不能满足他了。可是夏鹤再也没有提过带他出去,这让他更加记恨夏鹤。只要不是授课的时辰,他便逃离东宫,让夏鹤四处找不着他。久而久之,他甚至变本加厉,敢放夏鹤的鸽子了。

祁如意是料定了他不会向祁无忧告发,否则就是他这个当师傅的管教无能,因此更为放肆。

这天,夏鹤特意一大早便来到东宫,祁如意本该刚起身。但东宫上下,还是没有祁如意的人影。

“这臭小子。”夏鹤眉头紧锁。

这回,夏鹤没有转身便走,而是鬼使神差走进祁如意的寝殿,四处打量了一圈。祁如意现在虽是人嫌狗憎的年纪,但他的寝殿却像个妙龄少女的闺房。墙壁上挂着仕女图,精巧可爱的水晶珠帘如雾般垂下,室内弥漫着浓郁的脂粉花香,连床帏都是淡淡的藕粉色。

若说还有什么像男孩子的地方,就是床头那本《孙子兵法》了。

祁如意自诩八岁时就已经将《孙子》倒背如流。虽然圣人常言“温故知新”,但夏鹤却直觉这书古怪,于是上前拿起来一翻,里面果然写的不是兵法,而是什么传奇小说。

他又翻了几页,怒意更盛。不为别的,而是他也看出了这本书写的是他和祁无忧的情史。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书中的文字刺痛了夏鹤。他将书丢回祁如意的床头,没有再看,也没有追究祁如意为什么要看。

夏鹤将此书弃若敝履,夏如陵却看得津津有味。

她收下祁如意送的《千秋惊鸿录》后,原本也是不欲看的。可她抵挡不住太子殿下三番两日造访,几乎是被他威逼利诱着读了起来。

结果她看着看着,不用祁如意再催,废寝忘食看了四天五夜便看到了最后。

夏如陵一手抱着课业,一手拿着一块小猫镇纸敷着红肿的眼皮。

“你哭了?”

她抬头,让一片晨光刺痛了眼睛。祁如意翻身下了水榭的栏杆,逆着光走到了她面前。

夏如陵闷闷地“嗯”了一声,小声说:“我看完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想让我看了。”

祁如意怔住:“你知道了?”

“嗯。”

笔者不吝笔墨,洋洋洒洒花了万字篇幅描绘万玲珑——也就是万千秋之子的凄惨与孤独。夏如陵不禁想,也许祁如意就跟万玲珑一样。抛开尊贵的身份,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敏感多愁,小心翼翼地乞求母亲的垂爱。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对祁如意的同情与怜惜早已大过了对他的反感。

夏如陵望向水畔的美少年,心中一动,动了动唇:“书里写的,都是真的吗?”

“如果真的就好了。”祁如意答,“如果是真的,那我的父亲也会像书中的惊鸿一样,隐姓埋名,仍然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不过,”他看向夏如陵,点漆的眼睛晶莹又无情,“一切都只是我的痴心妄想吧。他早就死在前朝那场大火里了。”

第99章 相思成疾我……太想你了。

99.相思成疾

“像书里一样也不完全好,”夏如陵手足无措地安慰,“万一都像书里一样,他们最后岂不是要殉情了?”

祁如意嗤笑:“我母亲那样要强的人,怎么会殉情呢?”

夏如陵不以为然。书中的万千秋也曾是那样刚强,百折不摧。但在天命在前,她和惊鸿是那么的无助,最后宁可一同毁灭,也不愿屈从。

傍晚,夏如陵抱着一摞书本,蹑手蹑脚地回到侯府,往自己的闺房逃去。但她一进院子,就教夏鹤捉了个正着。

“去哪了?”

夏如陵闻声一瞧,夏鹤坐在昏黄的阴影里,喜怒难辨。她缩了缩脖子,“您……您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夏鹤不答。

他缓缓起身,走上前来,不由分说抽走了夏如陵抱在胸前的书。

《孙子兵法》。

夏鹤看见书封,冷笑了一声,夏如陵转身就想跑。但她不敢,只是垂头站着。

斜阳夕照,院中鸦雀无声。夏如陵提心吊胆等了片刻,可是雷霆迟迟未至。

她壮起胆子掀了掀眼皮,一瞧,夏鹤正沉着气翻看“兵法”。他察觉了她在偷瞄,冷厉的眼神斜了过来,她又赶紧低下了头。

“没收了。”夏鹤说着,又将她怀中剩下的小说一并夺走,大步离开了院子。

夏如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任务。

她回到房中,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今年开春刚做的衣裙。料子是御赐的金枝团花烟绡,颜色是浅浅的槿紫色。因她还在长个子,宫里的裁缝刻意放量做了好几套,怕她穿不下。但这件裙子着实长了些,要身姿修长窈窕的大姑娘穿,方能彰显少女的绰约婀娜。

翌日,夏如陵带着这套衣裙去了宫中,给祁如意换上。

她让侯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口,拉着祁如意偷偷溜出内廷,让他在车里换好了衣裳。

祁如意一脸不悦:“出宫就得男扮女装?”

“殿下不是不想让皇上发现吗?若是扮成女子,咱们可以佯装姊妹出行。”

宽敞精致的车内还有一架小巧的妆台。夏如陵对着镜子给祁如意绾了发髻,又绕到正面来给他上妆。抹着抹着,她不禁流露出了几分痴态。

“太子殿下这样打扮可真美,”她甚至情不自禁拿手背摩挲起祁如意的脸颊,“真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姑娘?”

小美人的凤目中凌光一闪。

从小到大,祁如意最恨别人说他是姑娘。

他一把将夏如陵扯到了自己腿上惩治。夏如陵起初还咯咯笑着同他玩闹,可是不知怎么,祁如意就摁着她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姑娘可会这样?”

笑声戛然而止,夏如陵惊异地睁大眼,一动也不能动了。

……

祁如意和夏如陵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最是不能自禁的时候。祁无忧虽有些先见之明,早早地让王怀未雨绸缪,但她却不能阻止爱情的发生。

这些日子,祁无忧到处都寻不见夏鹤的人影,问王怀,他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于是,她突发奇想来到东宫,本想碰碰运气,结果却撞上一双小儿女躲在小花园里卿卿我我。

池畔边,碧树下,祁如意正抵着夏如陵亲吻,难舍难分。少女羞臊地闭着眼睛,满脸红晕,居然也是情愿的。

祁无忧眼前一黑,克制了许久才没有大喝出声,转身走了。

她原先一直担心祁如意生得阴柔,不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结果男人不该会的,他也全都无师自通了!

回到南华殿,祁无忧一会儿想的是她如何跟夏鹤交待,一会儿却道,应该是夏鹤给她交待——看他在她肚子里留了个什么小混账出来!父子两个一脉相承,都是惯会勾骗女子芳心的负心东西。

她一面来回踱步,一面问夏鹤怎么还没来。

“陛下,武安侯现在不在宫中,已经着人去寻了。”

“不在宫中?”祁无忧诧异:“那他去哪了?!”

她还没同他算先前郭婉婵的帐,这下更不禁疑神疑鬼。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真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抓回来严刑逼供。

左等右等,又过了一个时辰,外面才有人通报,说夏鹤到了。

他穿着鸦青色的素袍,刚从外面赶回来,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迈进大殿,他便看见祁无忧像没头苍蝇一样来回走动。

四目相顾,二人看着彼此,一齐默契地失言了片刻。夏鹤更是停下了脚步,顿住一会儿,才上前请问:

“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说着,他如寻常夫妻那般,欲揽上祁无忧的腰肢去哄。但祁无忧甩开他的手,怒意回潮:

“除了你,还能有谁?!”

她打量着他一身随意的打扮,厉声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了?!”

面对她的质问,夏鹤今日异常的温和。他道:“日后我会告诉你。”

祁无忧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谅他不敢出墙去,便放下旧账,切回正题,问:“我问你,你可曾想过如陵的婚事?”

夏鹤还是那句老话:“她还是个孩子。”

祁无忧冷笑:“那祁如意是不是孩子?”

“他也是孩子。”夏鹤答完,蹙眉问道:“怎么?”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长大了,要娶妻、嫁人?”

“我视如陵为己出,自然希望她一辈子不嫁人最好。”

“别说她不是你亲生的女儿,就算是亲生的,你又能管她嫁人不嫁人?”祁无忧道,“依我看,这事不能再拖了。”

夏鹤闻言,结合祁无忧方才疑神疑鬼,又勃然大怒的表现,以为她是因为夏如陵生他的气。又或者,她想要给夏如陵说亲。

他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极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我是看着如陵长大的,她在我眼里始终是个孩子,就像——”

夏鹤几乎立刻想到了祁如意。

于是,他的表情柔和下来,甚至勾起了嘴角,笑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不要吃这种不着边际的飞醋?”

祁无忧狐疑地看着他,少顷明白过来,脸都黑了。

“你住口!”她简直气急败坏了,“谁跟你说那些!”

祁无忧不成想自己被误会成那样,怒极反笑。但想想她方才发现的祁如意和夏如陵的小秘密,也真不知如何启齿才好。

夏鹤轻叹一声,还当她在吃醋,便娓娓说来:

“也怪我,如陵……她的事,我还没跟你讲过。”

祁无忧如今不气了,甚至故意问:“她怎样,你说清楚。”

“我收养她,只是因为觉得她有些像你。像你小时候。”他说,“我……太想你了。”

祁无忧蓦地一滞。

“看到她的时候,我想,如果我们有个女儿就好了。”夏鹤看进她的眼睛里,轻轻说:“她一定会很像你。”

祁无忧依然怔愣着。

夏鹤倾诉着他的相思,温柔缓和的声音似温泉水一样,覆没了整座宫殿。祁无忧望着他,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十年前,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公主府起,她就在等着这句话,等他后悔,等他说“我想你”。她终于等到了。

祁无忧闭上眼睛,诀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无忧。”朦胧中,夏鹤唤着她。

“你可知道,”他俯身吻上她的脸颊,低声诉说:“我有多想你,”

夏鹤一遍一遍地细吻着她的眉眼,鬓角,红唇……重复呢喃着:“我想你。”

祁无忧仰起脸,迎着他细雨般滋润的爱抚,枯涸的心湖如逢甘霖,涌起波浪。

可是她闭上眼,想到的不仅是两人纷飞时的痛苦,还有这十年间面对祁如意时的无助。他相思不易,难道她所受的煎熬就少了吗?

祁无忧一想到这里,便硬起心肠,若无其事地推开了他。

“如陵也好,如意也好,”她睁开眼,平静地说:“他们两个恐怕已经两情相许,甚至私定终身了。我们为人父母,不能袖手旁观。”

夏鹤让她推开,虽然失望,但并未像过去一样咄咄逼人。他收回手,顺着她的话问:“好,你欲如何?”

“他们不能在一起。”祁无忧道:“我不插手如陵的婚事。但祁如意,我是非管不可的。事到如今,选妃已经刻不容缓。如陵那里,便由你做主,多照顾照顾她吧。”

夏鹤缄默。

“怎么?”

祁无忧疑惑不解,犹记得夏鹤跟祁如意不合还是不久之前的事。他会同意祁如意和夏如陵在一起?

夏鹤问:“无忧,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有多不情愿吗。”

一道婚旨,拆散了她和竹马,亦断送了他的前途。

……

祁无忧无意识地念道:“是吗。”

她怎么会忘了,夏鹤当初是不情愿的呢。她只记得,他们后来还是相爱了。

爱到,连一开始的不情愿都忘记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记忆中那场盛大空前的婚典,掩盖了花烛夜的不情愿。而这最初的不情愿,更是后来致使他们擘钗分钿的根源。

祁无忧陷在漫天的红色里,久久都不能回神。

“我不止一次想过,若你我能换个方式相遇,必定不会是后来的结局。”夏鹤抚上她冰凉的脸颊,抹去她的泪痕,“别让孩子也尝一遍我们遭受过的痛楚。”

“孩子?”

祁无忧后知后觉地看向他,敏感地察觉到,他对祁如意的称呼变了。尽管他没有说是他的孩子,可是今日的夏鹤,处处都和平时不一样。

她望着他,看进他的眼底,四处搜刮着蛛丝马迹。然后,她在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丝愧疚和悲悯,让她除了慌张,便是惊惑。

夏鹤也用同样探究的眼神望着她,目不转睛。

“无忧,我亏欠你的,此生都偿还不清。”

祁无忧的嘴唇颤抖着,到底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都知道了。

第100章 报仇雪恨爱可真让人贪餮,永不知足。……

100.报仇雪恨

祁无忧凝望着近在眼前的男人,双目逐渐模糊。

自他们重逢以来,对彼此的愤恨便如江河滔滔不竭。十年间,两人的爱意早就扭曲成了怨艾,变得恨海难填。即使偶有几次暧昧,温馨背后也埋藏着数不尽的怨怼。

他们都认定是对方抛弃了自己,每回见面都怨气冲天,恨彼此入骨。夏鹤总是认为自己恨得更多些,因为他也爱得更多。

可是他怨她,无非不能释怀她身边的男人。同她遭受生子的痛苦和恐惧比起来,他忍受的嫉妒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此打一开始,祁无忧就决意不当那个先低头的人。

夏鹤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眼眶渐红。

“……无忧,这是真的?”

祁无忧哽咽着,怎么也压抑不住喉中的悲鸣。

她大可以否认:谁说祁如意是你的骨肉?

她大可以推给晏青,推给英朗,甚至推给任何一个男人。可是她忘不了临盆那日,所谓的九五至尊,只能藏匿在一个废旧的宫殿里,像做贼一样担惊受怕。她不仅要忍受剧痛,甚至连像普通妇人一样高声哭喊也不行。照水死死捂着她的嘴,两人皆无助地望着彼此,泪止不住地流。

若非英朗守在门口,她还不知自己该如何在产后立刻回到南华殿,若无其事地接见群臣。

……

半晌,祁无忧哑着嗓子说:“……你骗我。”

“是,我骗了你。”夏鹤将她抱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无忧,无忧……”

他像一个不愿从梦中醒来的痴人,抱着她喃喃自语。

“……真的?我们当真有个孩子?”

祁无忧睁着眼睛,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一动不动地望着空中的浮尘,一声不应。

夏鹤根本不确定祁如意是他们的孩子,他胆敢诈她。他总是自诩他爱得更多,可是她呢。她甚至不想否认祁如意的身世。

因为她隐隐想跟夏鹤有个家。因为四海八荒,只有他们两个各是孤身一人。

“是我的错。我若——”

“你若知道我当时已经有孕在身,就不走了?”

祁无忧讥诮地替他说完了剩下的话。

夏鹤的双臂松了松。

他拉开彼此,仔细地看着她,目中一片水泽。

“是,是我的错。”他拿手背轻轻抚上她的脸,抹去她的刺,“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离开你。我不该走。”

“你不走,然后呢?留下来给我当面首吗?”祁无忧笑起来,“我舍得吗?”

她又笑又哭,自己都觉得荒谬。

如果重来一遍,事事就能如他们所愿?祁无忧想象着夏鹤屈居一方陋巷,日夜等着她的驾临。恨意虽解,但爱情也火灭烟消了。

“你舍得也好,不舍得也罢。从前是我太骄傲,一心同晏青攀比。”夏鹤说,“我心中不平——他做得比我少,但因早来你身边一步,所以得到的比我多。”

他音调艰涩地诉说着那段漫长的单相思。祁无忧望着他,从未想过,自己求而不得的枕边人高傲如许,也曾有过一样绝望的时刻。

如今时光流转,他站在她面前,不再那么油盐不进,无懈可击。岁月将他划得支离破碎了。夏鹤近乎小心翼翼地捧起她,对她倾吐。

“我不该那样爱你。”

祁无忧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她以为夏鹤的刻骨相思已经骤然泯灭,他却说:“我不该和他们拼比谁得到的爱多,而是应该让你知道:晏青做不到的事,我做得到。他不肯给你当面首,我肯。”

……

祁无忧眨了下泪眼,想看清夏鹤的表情该是如何的悔恨,但却于事无补,她的目中还是一片模糊。

夏鹤怎么会情愿给她当面首呢。

“你做得到……?你总是说的比做的好听。”她如同听到天方夜谭,自言自语:“莫说他做不到的事。就算他能做到的事,你也做不到。”

“你说。”

“你忘了吗?”祁无忧噙着泪,勾了勾嘴角,报仇雪恨般笑了:“你我新婚时,他曾劝我跟你燕好。换作是你呢?你记恨他比你早来一步,可若跟我两小无猜的是你,看到我被迫下嫁,你又如何自处呢?”

夏鹤眼也不眨地答道:“我会杀了那个男人。”

“你看,你只是想得到我的爱。你的眼里没有别的。”

“不然呢?无忧,我爱的是你。所以我想占据你的心,当你唯一的男人,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他激愤地问:“你呢?你不爱我吗?”

祁无忧不回答。

“你爱的,无忧。”夏鹤如痴如醉的吻又落了下来,“你若不爱我,当年就不会让暗卫四处跟踪我,怕我不为你守身。直到现在,还在为那些捕风捉影的事跟我置气。”

可是祁无忧断然不会在他面前亲口承认她爱他。

她是从夏鹤身上学会的爱情,也就明白当年夏鹤坦言爱她时,得到的只有她的伤害。所以她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那怎能相提并论。我是皇帝,你何曾见过我把不穿的衣服赏给别人穿。”

夏鹤后退一步,怒极反笑:“无忧,你在惩罚我,是不是。你一定要我具备爱不该有的大度,来证明我对你的爱。”

“是,我在惩罚你。”她理直气壮地说,“我要你悔不当初,要你知道你的一切假设都是错的。”

“好,只要你能解气,你想怎么做,我都接受。”

“即使我现在另寻新欢,你也接受?”

夏鹤攥着她的腰,十指都在发颤。祁无忧想,他一定是因为爱她,才没有将她捏碎。

半晌,他说:“只要你能解气。”

祁无忧想笑笑,却没有半点力气牵动嘴角。

她终于将夏鹤磋磨至此,令这个高傲的男人甘愿低头。可她没有如想象中一样扬眉吐气,反倒堕云雾中,不知所措。

爱可真让人贪餮,永不知足。

于是,她说:“好。”

……

大仇得报,余响却是无尽的空虚,风清月白。祁无忧立在大燕版图面前,侧首看了看空荡荡的身边,只有清辉一片。

她再也没有单独见过夏鹤。

他例行上朝,有时也跟其他年轻的臣子一起到南华殿来奏对。每逢入夜,武英殿的烛火也照常亮起。可是他再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听闻她又召见了谁,便拿些可有可无的奏报前来打搅。

她没去另寻新欢。那天说过的许多气话,当然是逞口舌之快。谁家夫妻吵架,不会口不择言呢。可她是皇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绝不会有错。

祁无忧在千里江山前踱步,终究是骑虎难下。

她走到高台,迎风远眺。夜色阑时,萤火黯淡。武英殿那头冥暗沉沉,阒寂无声。

祁无忧拢了拢广袖长*衫,裹着月色,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样清苦寂寞。

照水悄声上前,道:“陛下,王相公求见。”

祁无忧回神:“这么晚了,他还在宫里?”

“今夜是王相公值守。”

如此,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了。夏鹤言出法随,再也不会伺机出现了。

祁无忧转回头去,说:“让他到这儿来吧。”

高台上黑灯下火,绝不是谈论政事的地方。王怀轻声走到她的身畔,手中亦空无一物。

云厦之下,铃铎声动,晚风如泣如诉。

王怀说:“您又在为武安侯伤神了。”

“我为他伤什么神。”祁无忧不承认,“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每次我都好像达到了目的,结局却还是事与愿违。”

说着,她还是不知不觉把那日的恩怨都说给了王怀听。

“我要他后悔,他后悔了;我拿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惩罚他,他也认了。”可是祁无忧喃喃道:“可是他真的不会妒忌吗。他明明是一个善妒的人。”

王怀听着,不置一词。

“王怀,你呢?”她回过头问:“你也不会妒忌吗?”

“我会。”

“是吗。”

王怀上前一步,像是为了证明他的妒忌,将她抱了起来,向内殿走去。

他向她保证:“他也会的。”

这时,祁无忧再问“他怎么会”,显然多余了。

王怀几乎是诱哄着,将她抱入了帐中。

夜半无人私语时,她低声道:“如果他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

漏尽更阑,月落参横。王怀回到武英殿,向来一丝不乱的他,官袍皱了一角。

夏鹤在殿中,寂然不动地坐了整夜。

他的面前堆着如山的卷宗,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银灯几欲燃尽,微弱的烛光映得他如阎罗一般骇人。他像没看见王怀回来,目中虚空,赛雪欺霜。但王怀回到案牍前坐下,对上他的目光,冷不防被射穿了个透彻。

“夏大人——”

王怀刚一开口,夏鹤便倏地掀翻了书案。文房四物散落一地。

他霍地起身,森冷刺骨的目光扫向他,堪称狠毒。

须臾,他狠狠踏断了地上的几案,踩着一地狼藉冲了出去。

……

祁无忧沐浴过后,独自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她迷迷瞪瞪地睡着,半梦半醒,忽地听见殿外一阵喧哗。

“滚——”

她听见夏鹤对她的宫人们发着脾气,随即一阵叮呤当啷的杂响接连不断。她蹙了蹙眉,睁开眼睛。

她寄望于照水能拦住他,因为今夜的她,竟有一丝不敢见他。

祁无忧坐起来,想起今夜发生的一切,哀鸣了一声。

夏鹤一定是知道了。

就在她茫然无措之际,夏鹤猛然闯入。殿中幽幽的烛光狠狠晃动了一下。

祁无忧默念三声了她是皇帝,抬头一看,惊愕失色:“夏鹤,你疯了?!”

夏鹤气喘吁吁地站在榻前,衣冠凌乱,像刚从炼狱生还的恶鬼。

他连连点头:“对,我疯了。”

“……够了吗,无忧?”他问:“你解气了吗?”

遇强则强,方才还偷偷心虚的祁无忧,这时又抬了抬下巴,横眉冷对:“没有。”

“还要多个?还要多少次?!”夏鹤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很快又在瞬间崩溃,“无忧,我受不了了。”

说着,他伸手扯下自己的腰带,挤上榻来。

祁无忧抓着床单,不禁向后退了退。

可是没有用。

“你不是要我当面首吗?”夏鹤发狂地撕扯着彼此的衣物,“我当给你看。”

他疯了似的吻着她,湿热的吮舐似炎暑时的暴雨倾泻而下,他的爱意时而又如怒涛将她吞噬。

她被他吞没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