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霜景遥看自己这一生,他在二十岁那年,不会想到三十岁这年过着这般生活。他仍秉着糊涂的兴趣,搜集各式乐评人根本不入眼的大众流行作品,自己也写口水歌,偶尔做几首特别冷僻的风格作品,后者几乎全攒着了。施霜景有个不为外人道的优点,便是对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不报不切实际的期望。他唱歌资质平平,作曲资质平平,入行即不够早也不够惊艳,为了宽慰自己,施霜景有本职工作。他在莲相寺做寺庙会计。他的职业比他的作曲水平更符合乐手定义,很潮。
蒋念琅参观施霜景的工作室,抚摸墙上软榴莲刺一般的隔音棉,敲敲施霜景的架子鼓,地上列了一排吉他,施霜景说有两把吉他是他乐队成员的,家里放不下了,就送来施霜景家。
“小景哥连乐队都组了……”蒋念琅往软布沙发上一瘫,水做的少女龙,“小景哥有没有给我留个位置?我也想玩乐队……”
“你会弹什么?有啊,你来就有位置。”
“嘿嘿,我开玩笑呢。”
小孩撅起屁股在工作室东抠西找,两岁半的小孩正是像q版人物的比例,头大身小的,找出了施霜景没吃完的芒果干,还拖了施霜景的零食箱出来,简直像发现金矿。施霜景横揽过玉米的腰,给他整个提溜起来,玉米两条小腿在空中晃荡,嘴巴里还念念有词的,小孩子的语言很难懂,蒋念琅只是隔了几步远就完全听不清楚了。
蒋念琅看玉米觉得太有意思了,“咱玉米怎么这么馋啊?”
“还说呢,不知道是遗传谁。”施霜景单手托着这光吃不长肉的胖小子,“不能放他下地,一会儿我零食箱又空了。他上周像小老鼠一样,把我零食吃了个七七八八,我熬到半夜一打开箱子,天都塌了。”
楼下施霜景愿意和小孩玩,楼上则完全是一副告解的氛围。蒋良霖请罗爱曜为他安排一整个禅修疗愈服务,他最近对许多事忽然很幻灭。蒋良霖遇见一种生物,对人的基本需求衣食住行皆挑战了。衣是进化出的人皮,食是催动出的人心欲望,住是水晶球般的虚幻,行是地球的孔洞。蒋良霖不知道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他去接触这些存在——“人”成了一个封闭集合,他所接触的则是这一集合之外的所有类人生物——这样真的合适么?真的必要吗?他看了罗爱曜一家的山中隐居生活,心中燃起熊熊妒火,怀疑自己几乎是一开始选错路。
“性灵照见性命。”罗爱曜给出判词,也不给解释,直说,“你大可不必跟我比,我也不做你的心灵导师。我们互不干涉地维持我们的小世界稳定,这个世界就会稳定。依我之见,平和时代反而最难捱,要保持不滑落、不失控,谨慎地往前,就连我都自顾不暇,你自己加油吧。”
蒋良霖倒在郎放膝上,抑郁地翻个身,面对郎放而背对罗爱曜,罗爱曜任他们占据整座沙发,兀自电话安排着晚上的餐食,施霜景想请他们吃一顿农家菜,就在这附近的农庄,味道特别好,尤其郎放一定会喜欢。
施家这两座山中别墅修得很精细,采光、朝向、风水统统考虑齐全了,即便在山中,这设计也保证上下午的阳光都能从不同角度投入室内,不使得室内像蒸笼一般闷热,隔热除湿系统也做得好,冬暖夏凉。施霜景一家住的别墅算地下室一共五层楼,单栋住人面积超过一千平米,带入库停车场与前后户花园。
这室内面积对一家三口来说有些大,可看罗爱曜的反应,不像是只会有一家三口的样子。施霜景其实比较喜欢一楼尽头侧的卧室,不愿意爬楼的,可家里好歹有一个玉米,便将主卧与儿童房都设在二楼,方便照顾玉米。三楼、四楼都成了大套间形式,一层两个大套间,自带小客厅、书房、卧室与衣帽间。一楼尽头侧的卧室暂时装成书房,是罗爱曜的工作区,罗爱曜工作的区域更多是在他那虚幻的法界中,书房只要足够他做些电子工作即可。施霜景则是在负一层工作,影音室也设在负一层。
从别墅出来可直接上到青城后山,施霜景被问到有没有做什么防护措施,施霜景挠挠头,说这些都是交给罗爱曜的。罗爱曜知道蒋良霖在问什么,便道:“我没有专门下加护,不过凡人不会轻易找到这里,一叶障目,不见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