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2 / 2)

月下逢荷 文自椿 24065 字 4天前

月见荷的视线在台上众人身上扫过,想也不想便道:“不是鄢琉便是霁明珏,其他人的修为都太差了。”

明轻雪附和地点头,又轻声对她说道:“雅夫人这几日频繁与云墨尘碰面,似乎是在相谈加固伏藏之渊的封印一事。”

月见荷但笑不语,真的只是上移伏藏之渊的事吗?

又问道:“你的追踪术不能探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吗?”

明轻雪:“雅夫人乃十一境修士,追踪术下得太过明显会被她察觉。”

月见荷奇道:“她什么时候破的十一境?”

她找她算卦的时候防风雅不还是十境吗?

吃什么灵药了?境界突破得这么快。

想搞点卖给瞳怜。

当然了,得卖假的给她。

明轻雪想了想,“不知,但应当是入了云涯之后才破的十一境。”

月见荷点了下头,示意知道了,不再细究这个问题,转而吩咐道:“你这几天多跟着她,有什么动静及时跟我回报,尤其是关于伏藏之渊的。”

她总觉得云涯这次封印伏藏之渊一事并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

封印伏藏之渊至少需要五名十一境修士同时动手,排除她在外,云涯目前也只有云墨尘及另外三位峰主是十一境,加上防风雅勉强凑够人数。

但只是封印个伏藏之渊,有必要搭上整个云涯台面上的十一境修士吗?

更何况,封印伏藏之渊与四峰论道同时进行,云涯忙得过来吗?

她坐在观礼台上垂眸思索着,还没思索出个所以未然,便听见云墨尘高声宣布四峰论道正式开始。

视线在霁明珏与鄢琉身上短暂扫过,随后继续与明轻雪交谈着。

总归这两个人无论谁夺了神官之位对她来说都没有坏处。

她又想起一事,问道:“你知道归墟为什么不下雨吗?”

明轻雪愣住,疑惑地转动眼珠,“雨是什么?”

月见荷不再说话了.

高台上,主持仪式的宋峰主朗声开始宣布抽签。

总共就四个人,也就是两轮便能决出神官人选。

月见荷觉得很无聊,也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兴师动众的喊来这么多人观礼,如果不是为了山河图她都懒得离开青霜台。

第一轮——霁明珏对贺知,鄢琉对宋鹊意。

十境对九境,胜负结果一目了然——霁明珏与鄢琉胜。

因此,下一轮登台对决的便是他门二人了。

霁明珏看着这个名为鄢琉的对手,微微皱眉,他对这人有一丝说不上来的厌恶,不知道是因为知道他与月见荷有关,还是因为他会是他最后的对手。

因今日已经打了一场,宋峰主便宣布明日再继续,霁明珏表示知晓,正准备下台去找月见荷时,有人已经快他一步走了过去。

鄢琉轻摇折扇,快步走至月见荷身前,微笑道:“霜主,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月见荷微微皱眉,这人又在发生么疯?生怕云涯不知道他和浮荒有联系吗?

山河图都没替她拿到,他居然还好向她问好?!

“有事说事。”她冷淡道。

鄢琉微笑不改:“琉仰慕霜主风采甚久,不知霜主可愿随琉前往逐月峰小叙一场?”

月见荷刚想拒绝,却见他在手中折扇的山水图上点了一下。

这是要与她谈论山河图一事了?

可是凭什么他喊她去逐月峰,她就必须得去?

他算什么?

如果当初不是她好心救了他一命,他早就死了。

还是说好日子过久了?忘记当初他是怎样求着她救他的了?

说任何事都愿意为她做,连找个山河图都做不成!

她冷笑:“没兴趣。”

鄢琉笑意僵住,有点难以相信。

她不是最想要山河图的吗?

怎么连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说了?

他飞快想了下,自己应当没有得罪她吧?

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一道青色的身影将他的视线挡住。

霁明珏快步上前,身体隔开鄢琉落在月见荷身上的视线,冷声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鄢琉眯了眯眼,嘴角勾起挑衅的弧度,“可有些话,我不太想说给你听呢。”

“那就不用说了。”他回道。

鄢琉看向月见荷,笑意盈盈:“霜主也是这般认为?”

月见荷薄唇轻启,微笑吐出一字:“滚。”

鄢琉没走,依旧盯着她。

在场众人的脸色精彩纷呈,细语声传进霁明珏耳中,他脸色倏地沉了下去,芙蕖剑嗡鸣不止,握剑的指尖隐隐发白。

他回头看向月见荷,唇张了又张,最终鼓起勇气道:“我们回去吗?”

“好啊。”月见荷朝他笑了一下。

但就在他牵起月见荷的手转身欲走时,背后突然飞来一道剑气。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剑纯》放了章试读稿在专栏最下方,有感兴趣的宝子可以去看一下。

第56章 生花

◎无数的花,将贫瘠的院落填满◎

鄢琉如蛇般阴毒的目光紧盯着霁明珏,他感到很愤怒。

如果不是他横插一脚,在她身边的人应当是他才对!

他们认识了一百年,她教他读书识字,教他术法剑招,他知道她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他是最了解她的人……

可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不受控制地,他朝霁明珏斩出一道剑气。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万一不小心伤到她了怎么办?

霁明珏反应极快,立刻将月见荷拉至他怀中,芙蕖剑立于身后,将鄢琉的剑气击散。

“鄢道友这又是做什么?”他沉声问道。

还没等鄢琉回答,月见荷先不耐烦了。

霁明珏是她的人,没有她的允许,鄢琉竟狂妄到敢对他动手?

她从霁明珏身后走出,顺手抢过他手中的芙蕖剑,冷冷地扫了鄢琉两眼后,长剑毫不留情地递出,直指鄢琉心口。

事情发生的太快,在场众人反应过来后,芙蕖剑已刺入了鄢琉胸口,剑尖再进半指便要刺到心脏了。

鄢琉心口剧痛,握着剑的指节隐隐发白,但他却不敢还手,只能承受着月见荷的愤怒。

几滴血顺着剑身滴落在地,好似雪地上掉了几朵梅花。

“霜主这是做这么?!”见云墨尘冷眼旁观,宁峰主不得不跳出来阻止,他还指望这位半路收的弟子能替他夺得魁首,好让云涯的大权落到逐月峰手中。

他看云墨尘那个家伙不顺眼许久了,因此尽管知道此人来历不明,仍是将他收入门下。

毕竟逐月峰这辈的年轻弟子属实是有些青黄不接。

月见荷轻声笑了下,散漫道:“教训一下不听话的狗。”

随后将剑收回,玩味地打量着鄢琉。

宁苍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鄢琉制止。

他拱手作揖:“是琉的不是,改日必向霜主登门道歉。”

月见荷发出轻轻一声嗤笑。

装模作样。

以前他道歉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倨傲的模样。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她突然又失了问罪的兴趣。

“走吧。”.

因鄢琉被她所伤的缘故,四峰论道的最后一场对决又往后延了数天,这几日里,月见荷窝在霁明珏的小院里,感觉自己都快长出蘑菇了。

她披着厚厚的大氅,蹲在院中堆雪人,不出一会,形态各异的雪人便将霁明珏的小院填满。

手中掐了个诀,雪人们便撒开了退在院中四处奔跑着。

霁明珏无奈又好笑地看着眼前画面,不知为何,月见荷对堆雪人这件事充满了极大的乐趣,这几日里她少说堆了快一百个雪人,若不是云涯常年落雪,他的院子估计都能被她薅得重新长出草来。

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

月见荷终于注意到了那块空地,光秃秃的,有点难看。

她想了下,问道:“你有种子吗?”

“嗯?”霁明珏疑惑。

她又重复了一遍:“可以生长成花草的种子。”

霁明珏:“我这里没有,但是我知道哪里有种子。”

老剑客常年在梅园照看梅树,偶尔也会试着能不能在终年积雪云涯种出些别的花花草草来。但无一例外,均以失败告终。

“那你去给我找点过来。”

月见荷想支开他,她有些事情想问问那个叫系统的,但这几日里霁明珏总是缠着她,她总觉得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她身上离开过,这让她根本找不到机会。

霁明珏没同意,他太了解月见荷了,若是一会没看着她,她指不定又给自己的身体玩出问题来。

之前他离开过两次,回来后便见她唇色苍白。

“一起去吧。”他说道。

正好向老剑客介绍一下他的妻子。

师父是云涯上一轮四峰论道的魁首,他总是很忙,不是忙着峰内事务,就是忙着镇压怨力。因此,他大多数时间都是跟老剑客一起度过。

师父擅术法,老剑客擅剑法。只是老剑客太老了,老得已经握不起剑了,便将一身剑法领悟尽数传授于他。

老剑客说他的剑诀名为春生,是千年前一名修为可达真仙的修士传授给他的。

他问那名修士的名字是什么时,老剑客却不肯说了,只叹着“尘寰难渡,谁怜黄泉路上不归人。[1]”

后来师父因渡天劫失败而陨落,他便与老剑客相伴数年,直到去往浮荒联姻。

“太冷了,我不想出门。”月见荷拒绝。

霁明珏牵起她的手,温暖的灵力送入她体内,“现在不冷了,走吧。”

月见荷还是没动,“我要看着这些雪人。”

霁明珏看着满地乱跑的雪人心中起疑,月见荷这是故意在将他支开?

她要背着他做什么?

半晌,他才说道:“你要见鄢琉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

只要别单独见鄢琉就好。

别再对他有秘密了。

月见荷疑惑抬眼,“我见他做什么?”

她与鄢琉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就算是要见他,那也应该他过来,而非她过去。

霁明珏小声道:“他先前不是说有事要与你相谈吗?”

月见荷古怪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终于窥见了那掩藏在大度之下的委屈,她唇角略微上扬,玩味道:“我确实有事找他,不过,你很希望我见他?”

霁明珏咬牙道:“我自然不敢耽误你的事。”

啧,嘴真硬。

月见荷指尖勾缠他腰间蹀躞,将他拉近自己,指腹若有若无地在他小腹上按着,在察觉到身边人腰背向后弓起后,才凑近看着他的眼睛,笑意盈盈:“你很喜欢我。”

霁明珏没有躲闪,注视着那双弯成弦月的桃花眼,抿着唇“嗯”了一声。

月见荷得到答案后,比欢喜更先出现的却是困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她不明白。

为什么霁明珏会喜欢她呢?仅仅是因为被她玩过几次吗?

可这种喜欢能够长久吗?

如果有一天她不再玩他了,他还会喜欢她吗?

不,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想法?

霁明珏怎么可以不喜欢她?

她晃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甩了出去。

霁明珏没有理由不喜欢她。

“喜欢你没有为什么。”霁明珏认真道,“因为是你而已。”

月见荷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因为她心口处又油然而生出阵阵痒意。

她不解,为什么会生出情丝呢?

难道她也喜欢霁明珏吗?

想不明白。

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去你说的梅园吧。”她懒懒道。

她要在霁明珏的院中也留下她的痕迹。

这样就算有一天所有人都忘了她,在看到她留下的痕迹时,也会想起她曾经存在过.

二人顶着山间风雪踏入梅园时,老剑客佝偻着身体正在浇花。

老剑客的确很老了,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的,还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

但整个云涯没人敢轻视这位老剑客,因为他活了很久很久。

虽然没人知道他到底活了有多久,但至少从云涯的守护神兽朱雀大人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剑道人来说,他应该活了至少千年。

“老师好。”霁明珏上前恭敬作揖。

听到有来人出声后,老剑客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浇水壶,睁开浑浊的双眼费力地将霁明珏看进眼中,好一会,才发出沙哑的声音:“小玉,你回来了。”又见到他身旁站着的月见荷,“这位是?”示意他介绍一番。

霁明珏看了月见荷一眼,轻声道:“这位是我的妻子,您称呼她为——”

“月见荷。”月见荷打断他的话。

“哦,是小荷啊。”老剑客脸上浮现慈爱的笑容,“你也回来了啊。”

月见荷想反驳这句“小荷”,但想了想还是咽下了。

她其实不喜欢别人喊她小荷的,但这老剑客年纪实在大了点,看在霁明珏的面子上,她愿意偶尔当一回晚辈。

霁明珏的注意力被后半句话吸引了,“老师为何说‘也回来了’?”

老剑客没回答,转身引着他二人往梅林深处走去。

梅林深处有一座小屋,屋内的火炉上正煮着一壶茶,火烧的正旺,茶水咕噜噜地冒泡,将壶盖顶得上下跳动。

老剑客随手一挥,二三茶杯便哐啷地落到桌上,再一挥手,壶中的茶水便落入杯中。

他端起来呷了一口,示意他二人自行品尝,又问道:“小玉,你今日怎得闲来看老师我了?”

霁明珏道:“前日便想来看望老师了,只是今日忙于门内事务才晚了些时日,还望老师莫怪。”

老剑客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向月见荷,“小荷,你从前不是最讨厌云涯修士的吗?怎么今日竟愿意踏上云涯的土地?”见她面带疑惑,又补充道,“那个时候应该不叫云涯,而是云荒。”

千年之前,云涯与浮荒还是一家,只是后来因道不同而分道扬镳。一者留守群山之巅建立云涯,一者退往南部荒原建立浮荒。若非因天命书关于怨力一事的约束,两者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月见荷疑惑地扫了他几眼,又眼神示意霁明珏,问他:他在胡说什么?

霁明珏摇头,示意他也不知。

他年少时总听老剑客提起他一个格外讨厌云涯修士的何姓朋友,也许是年纪大了,记忆出现混乱了吧。

他没有多想,再次与老剑客重新介绍了一遍月见荷。

老剑客讶然,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又问道:“小玉,你今日来找我何事?”

“我听说老师这里有许多花草种子,想要一些带回去种下。”他回道。

“就在屋后,你自取便可。”老剑客挥挥手,示意他自己去拿。

霁明珏依言去屋后处找种子,月见荷觉得跟老剑客没什么话可说,抿了口茶便准备去找他,踏出门时却被老剑客喊住了脚步。

“你还记得渡尘剑吗?”他问道。

月见荷疑惑回头,“什么是渡尘剑?”

老剑客神色有一瞬怔住,旋即恢复如常,解释道:“渡尘剑是一柄剑,也是一个人。”

是被淹没在归墟历史中的补天者、证道人……

背叛者。

月见荷感到很奇怪,剑就是剑,剑怎么会是人呢?但一想到霁明珏说这老剑客的脑袋有点毛病,随即又释然了。

她不再与老剑客多言,转身去找霁明珏,耳坠里关的灵魂碎片却突然出声:“你记不记得杀死你的那把剑叫什么?”

月见荷脚步顿住,杀死她的那把剑,难道就是渡尘剑吗?

她想回头去找老剑客问个清楚,那边霁明珏却在呼唤她。

风雪飘摇中,他捧着几枝梅花快步向她走来。

在越来越近的距离中,月见荷窥见了他眼底的笑意。

他将梅花交到她手中时,她感觉心口处有朵花无声地绽开。

好奇怪。

她接过花,轻轻嗅了下,淡淡的梅花香将她包围。

乍然间,自她脚下生出无数野花,将老剑客贫瘠的院落填满。

月见荷怔然失神,她以为自己眼花了,霁明珏却弯腰折了一枝递给她。

浅黄的小花在白梅中格外耀眼。

她伸手轻触,是真实的花。

原来,她居然真的喜欢上他了啊。

可偏偏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候呢?

老剑客翻找出他珍藏多年的梅花酿,招手呼唤他们二人进屋尝一杯。

霁明珏想起月见荷沾酒就倒一事,想替她拒绝,话未出口边听见她说了声:“好啊。”

他凝眉看她,劝道:“你一碰就酒醉。”

“那又怎样。”月见荷不置可否,“回头你将我背回去不就好了。”

霁明珏无法,只能随她去了。

总之,有他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事。

月见荷边饮着酒,神思边向远方飘去。

记忆力突然浮现一道模糊的影子,绵绵细雨中,一手撑伞,一手捧花,笑着向她奔来。

是谁呢?她费力思索,却仍是看不清脸。

应当是醉了吧。

她感到头隐隐作痛,扯了扯霁明珏的袖子,“我困了,回去吧。”

霁明珏牵起她的手,略到抱歉的对老剑客说道:“老师,我得送她回去了,改日再来问候您。”

老剑客朝他笑着摆摆手,“回去吧。”又叮嘱他,“照顾好小荷。”

霁明珏应道:“会的。”

再见到他二人的背影逐渐变成风雪中模糊的黑点后,老剑客才转身进屋,研墨挥毫,翻开桌角一本泛黄的书册,在字迹的末尾处新添上一笔:

“故人相逢今不识,独留惘然。”

窗外风雪呼啸。

一阵风吹过,将书册吹得合拢。

斑驳的封面上写着四字:云荒记事。

【作者有话说】

“尘寰难渡,谁怜黄泉路上不归人。[1]”

化用:《滕王阁序》

“关山难度,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第57章 论道

◎剑名芙蕖,剑生芙蕖。◎

在院中又赋闲了几日,四峰论道终于迎来了它的尾声。

道场上,霁明珏与鄢琉无声地持剑对峙着,一者云淡风轻,一者面色阴沉。

“请吧。”霁明珏横剑在身前,朝鄢琉道。

鄢琉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若没有你横插一脚,如今在她身边相伴的该是我才对。”

“我真不明白,她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

“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会送你下地狱。”

“那样她的身边就只有我了!”

霁明珏面不改色的回敬道:“我不管你们之间存在什么样的过去,可如今长伴在她身边的是我,而不是你。”

“她看上我哪一点很重要吗?总归没看上你。”

他擦拭了一下剑锋上的落雪,斜晲了鄢琉一眼,又道:“我还是想提醒鄢道友一下,四峰论道只比武学高低,不得伤人命。”

鄢琉扯了下嘴角,眼中不屑,他持剑向霁明珏攻去,是不死不休的杀招。

杀伐剑,自然是杀伐为主。

霁明珏感受到他剑中的杀意,眉眼一沉,有些诧异地盯着他,为何此人竟隐约想至他于死地?

杀招凶猛,他侧身后退数步暂避其锋芒。,随后轻旋手中长剑,春生诀功法运转,剑端生出数朵透色莲花。

鄢琉见到莲花后,眼中先是惊诧,随后隐隐浮现愤怒,“你的剑里怎么会有她的气息?”他的剑势乱了几分,颇有点气急败坏的意味在里面。

霁明珏垂眼看着朵朵莲花,也是很惊讶。

难道是那次莫名融合的魂血?

如此想着,他便朝鄢琉轻声笑道:“也许此剑是由她取名呢?”

剑名芙蕖,剑生芙蕖。

剑诀春生,万物长生。

郁郁葱葱的野草从道场厚重的积雪里冒出,如雨后春笋般连绵不断,无视杀伐的剑气,接连绽放出一朵又一朵五颜六色的花。

鄢琉冷笑着再挥剑,肃杀的剑意将野草连根削起,再一挥剑,花草被无情剑气碾碎,零落的花瓣从空中缓缓飘落,落在地上时被积雪冻住。

霁明珏不慌不忙,冷静持剑以对,剑锋指地,积雪消融,消逝的生机重新归来,比起先前更有甚之。

鄢琉终于得以正眼看他,此人修为不容小觑,硬拼恐难以取胜,但他更需要魁首的位置。

毕竟,云涯掌门之位,本该就是他的。

他要将云墨尘狠狠从高处拉下,将他踩在泥淖里永世不得翻身,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云墨尘还不知道吧,那个他以为已经死在妖鬼口中的云家曾经的天才少年,竟也能从地狱中走出,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将属于他的一切重新夺回。

“你想知道那一百年的时候,我是如何与她共处的吗?”鄢琉朝他笑了下,既不能以武取胜,那边攻心好了。

闻言,霁明珏有一瞬失神。

他竟陪了月见荷一百年吗?

那他们……是否又有着他不曾知晓的爱恨纠葛?

可月见荷像是会喜欢上他的样子吗?

剑锋来到心口时,霁明珏终于回过神来,他微微侧身,鄢琉的剑只扎在他肩膀处。

鲜血如山茶花般簌簌落下,染得雪上一片红。

霁明珏反手握住鄢琉的剑,将它从肩膀上移开,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的意识冷静下来。

无论鄢琉如何编造过去,都改变不了如今陪在月见荷身旁的是他霁明珏这个事实。

剑意再起,远处老剑客看着梅园中枯萎的梅树上突然绽出的梅花略微失神,而后叹道:“万物生,春不绝。此剑甚好。”

冰冷的水花落地时化为一摊水迹,花草汲取水源开始茁壮生长。

时间不停,剑意不断。

霁明珏与鄢琉二人在道场上撕杀着,犹如两头搏命的野兽。

宁苍看得心中焦灼,想出手拦下时,却被云墨尘阻拦。他瞪眼道:“再不出手阻拦,是要看着他二人同归于尽吗?”

这是四峰论道选神官,不是斗兽场中拼生死,犯不着这样。

云墨尘道:“既然上了道场,不决出胜负,又岂有下场的道理?”

又道:“你若现在出手阻拦,便是默认了逐月峰此次四峰论道败了。”

宁苍默默收回了脚步。

鄢琉将第十境的修为完全释放开,手中剑一剑万化,万丈剑光纷纷落下,形成一道天地囚笼将二人笼罩其中。

——无涯之囚。

宁苍拍着椅子大怒道:“鄢琉你疯了?!这可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鄢琉不理会他,只想霁明珏投去阴森一笑,道:“今日你我,只有一人可以走出这剑阵。”

霁明珏眉头拧紧,无涯之囚乃是这世间最强的困阵,要破无涯之囚,除非持剑人自主收回剑阵,便是杀死持剑人,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他确定了,鄢琉是真的想杀了他。

无涯之囚现出后,台下众人均坐不住了,好好的一场四峰论道怎会演变成生死之搏?

宁苍只恨铁不成钢,早知一开始就该拦下他二人了,也莫要贪什么掌门的权力了。鄢琉要是死了,逐月峰便失去了一位得力弟子,但倘若死的是霁明珏,出身鹤望峰的云墨尘定不会放过逐月峰,他一直不喜欢这个整日假笑的家伙,总觉得笑意底下藏着吃人的恶意。

他叹了口气,这掌门之位约摸着又与自己无缘了,如今只能指望霁明珏能够在不伤人命的情况下破开无涯之囚了。

可那是天地间最强的困阵,真的能破开吗?

沈无咎也坐不住了,立马飞奔上台试图破开无涯之囚,却被云墨尘拦住,他不解道:“掌门,那可是无涯之囚!”

云墨尘平静地安抚道:“相信你师兄一次吧。”语气不带什么情感。

无奈,他只能来到月见荷身边,俯首道:“无咎能否请霜主破开无涯之囚?”

月见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认出来了这人是霁明珏得师弟,漫不经心道:“他又不会死。”

沈无咎愣神,问道:“霜主是愿意出手了?”

月见荷疑惑地看着他,“我何时说要出手了?”

沈无咎道:“霜主方才不是说师兄不会死吗?”

月见荷古怪地打量着他,只觉得这人脑子有些不正常,她直说他不会死,可没说要去破开无涯之囚。

区区无涯之囚,霁明珏应当不会破不开吧?

就算破不开,他的耳坠中还存着她的灵力,够他从无涯之囚中脱身了。

她懒洋洋闭眼,不再理会他。

沈无咎不死心地在她旁边坐下,喋喋不休地劝说她去破开无涯之囚,她听得耳朵发痒,便朝他身上丢了个禁言咒。

终于安静了。

道场之上,无涯之囚已经完全成型。

霁明珏冷眼看着鄢琉,不解问道:“你为何如此想杀我?”

鄢琉扯了扯嘴角,道:“谁让你抢了我的位置呢?”说完,提剑再出,万顷剑光落下,如碎雪纷纷扬扬,令人眼花缭乱。

霁明珏长剑立于身前,太虚剑意再出。

雪花被冻住,形成一粒粒冰珠,在空中骤然调转方向劈头盖脸地朝鄢琉砸去,他的脸上被划拉出数道血痕,有细小的血滴被吹起,随后被寒冷的风冻结成殷红的冰珠,无声砸落在雪地上。

冰珠又在空中凝成冰锥,飞速向鄢琉身上扎去,他旋着剑将冰锥斩为齑粉,嘴角扯出嘲讽的笑意:“你也想杀了我?哈哈。你杀了我,你就不怕她不高兴吗?”

“我可是她相处百年的朋友。”

霁明珏面色平静,说道:“可她从未向我提起过你呢。”

鄢琉面色愤恨,“那又如何,这也改变不了是我先来到她身边的!”

霁明珏不欲与他多言,持剑再次上前,剑刃碰撞爆发出数道火光,如铁树银花。

错身而过时,他轻声道:“可是,在床上与她鬓边嘶磨的,是我呢。”

鄢琉怒不可遏,声音颤抖道:“你怎敢?怎敢……”

霁明珏朝他笑了笑,似嘲讽,又似可怜。

鄢琉气急,周身剑势暴涨,“一定是你欺骗她的!你简直虚伪小人。”

霁明珏轻轻嗤笑。

他没想杀死他,但他也不想让他对月见荷有所肖想。

月见荷的目光只能看向他。

芙蕖剑在掌心轻轻划过,通体雪白的剑身染上殷红,长剑插地,又一道剑阵起,竟是又一道无涯之囚。

“疯了,简直疯了!”

宁苍再也坐不住了,立马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云墨尘,今日逐月峰得不到魁首,也不能失去一位十境修士!

但却被月见荷拦下。

“霜主为何要拦我?”他怒瞪了她一眼。

月见荷挡在他身前,只微笑道:“宁峰主急什么?四峰论道尚未决出魁首,你若是强行破阵,那我也只好领教一下宁峰主的成名绝技了。”

宁苍短暂权衡利弊后,咬着牙退回台下,目光阴沉地盯着月见荷。

月见荷当作没看见一样,回头注视着在道场内争斗不休的二人。

以无涯之囚破无涯之囚,得亏霁明珏能想得出来这么玄妙的方法,她还挺像见识一下这天地最强困阵是如何被破开的呢。

掌心浮现出一道金羽纹路,光阴十三箭,第七箭可破天地万法。

她只是不想丧偶。

她绝不是担心他。

道场内,鄢琉同样面色震惊地看着霁明珏,“你是疯了不成?以无涯之囚破无涯之囚?亏你想的出来。你就不怕遭到反噬吗?”

霁明珏一言不发,只对他扬起挑衅一笑,万丈剑光扎进地底,无涯之囚逆转,整个道场都炸开了。

簌簌白雪化为春水滋润着脚下的土地,云涯这片寂寥的只有雪的地方,今日开出了一片迎风招摇的花来。

花儿随风摇晃着身姿,有花香溢出,不知从哪来的蝴蝶飞落其上。

是真正的花。

云涯埋在厚重积雪下的贫瘠土地,今日迎来了属于它的春天。

与此同时,无涯之囚破了。

芙蕖剑贯穿鄢琉膛,却偏离他心口半寸。

正如春天会给予每一样事物新生,霁明珏对鄢琉也只是将他败于剑下。

鲜血染红了鄢琉半边衣袍,他支着剑费力站直身体身,不甘心地问道:“你为何不杀我?”

霁明珏平静道:“我为何要杀你?”

鄢琉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说道:“可我觊觎你的妻子啊!”

“你也知道啊,那是我的妻子。”

字字句句化作刀刃刺进鄢琉心中,他说不出话来,眼中恨意加深。

失了魁首之位,又失了她的目光。

鄢琉不死心地提剑再起势,也顾不得不伤人命的规矩了,一身灵力尽付剑中,誓取霁明珏性命。

他还活着,那他便还可以继续战斗,只要可以继续战斗,那他就还没有输。

这场四峰论道的胜负也尚未有定论。

霁明珏面上虽是云淡风轻,但是逆施无涯之囚带来的灵力反噬在他的骨血中乱窜着,此刻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他仍是硬撑着持剑格挡。

他也同样不可以输。

长剑交错间迸发的剑光擦过月见荷的脸颊,她摸了摸,指尖一点殷红,放进嘴里尝了下。

是苦的。

一剑过,霁明珏仍然站着,鄢琉已经半跪在地。

云墨尘急忙飞身进入道场,宣布此次的胜者为霁明珏,同时也宣布云涯下个百年的大权仍在鹤望峰手中。

至此,尘埃落定。

霁明珏再也撑不住了,芙蕖剑脱手坠地,但他依旧没有倒下,他就站在那里,朝月见荷露出温和的笑意。

然后,眼前一黑,直愣愣地往地上栽去。

好在匆忙赶来的月见荷捞住了他将要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脸。

霁明珏抓住她的手,将身体倚靠在她身上,脑袋则搭在她肩膀上。

月见荷没有推开。

所以他对着月见荷背后的鄢琉扬起挑衅的笑容:看吧,场内场外,你都是输家。

鄢琉气愤地想要挥剑再起,却被宁苍一掌拍晕了。

逐月峰已经失了魁首之位,断不可再得罪浮荒。

他朝月见荷抱歉笑笑,月见荷淡漠地点了下头。

平淡无奇的四峰论道,终于迎来了它轰轰烈烈的结局。

云墨尘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笑眯眯地承受着每一个人向他的贺喜,也包括面色阴沉得要吃人的宁苍。

路过月见荷时,她轻声说道:“云掌门可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天生八境修为的小叔叔?”

云墨尘的嘴角逐渐抿成一道直线。

再难上扬。

第58章 星辰

◎“霁明珏,你死后也会化作星辰吗?”◎

霁明珏醒来时已是第二天*,身上的衣服被人换了新的,伤口也被简单处理过。

就是这身衣服实在穿得松垮,腰带都没系紧。

他转动脑袋,去寻找月见荷,见到她托着下巴坐在窗发呆。

风雪透过打开的窗户飘进室内,在她发梢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

屋里布了暖阵,因而风雪存在的痕迹很快融化为一滩水渍,又极快的被热气烘干消散。

霁明珏没有出声打扰她的思考,选择安静地望着她的侧颜。

月见荷有时候很好懂,又有时候很难懂。

比如现在,他就很难看懂月见荷的表情。

他竟生出一种感觉,仿佛是在凝视着一片虚无。

明明人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万里之遥,无论怎么追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你醒了啊。”察觉到身后衣料的窸窣声,月见荷终于将意识从神游中抽回,回头懒洋洋道。

他轻轻“嗯”了一声,又说道:“窗边风雪太盛,你将窗户关上吧。”

月见荷没动。他只好自己走过去轻轻将窗户关好。

她按住他的手掌,问道:“云涯神殿什么时候会打开?”

他想了想,说道:“既已经得出魁首,那应当我去到神殿门前时,自然会打开吧。”

他心里也没数,不知道云墨尘是否会兑现他的承诺。

月见荷轻轻点了下头,没再多言。

霁明珏昏睡的这段时间,她将系统抓出来逼问了一个晚上,终于得出来一个不算结论的结论:它是游离在三千界的灵魂碎片,前身是某个人的剑灵,因那人加诸在它身上的执念过于深重,它完不成他的执念,便无法得到自由,只能日复一日的被执念困在尘世中。

她问它那人是谁时,它却说不记得了。

月见荷觉得有些无趣。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拯救。

因果是恒定存在的。

霁明珏见她又陷入神游中,只好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只是一动作便牵扯到肩头的伤处,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月见荷回过神来,看见他又溢出血的肩头,说道:“过来些,我给你治伤。”

鄢琉的肩上并非是灵力可治愈的,需要用到浮荒特殊的功法。

“不用了,只是小伤,过段时间便好。”霁明珏害怕她动用灵力引得身体不适,连忙拒绝。

月见荷淡淡扫了他一眼,直接扯着他的衣襟将他的脑袋拉低,咬破指尖,说道:“张嘴。”

“啊?”霁明珏疑惑,还没等他说出后半句话,冰冷的食指已经探入他口中。

“收……回去……”他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想要拒绝。

“精血……”又深入了几分。

“咽下去。”她命令道。

他抗拒地用舌尖抵住她的指节,“你……留着……”

月见荷很不高兴,他居然敢拒绝她。

她将手指往里深入,一直抵到他喉间,重重地在舌根上压下,霁明珏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用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反而被她捏住了手腕。

喉结滚动,那滴血还是被咽下了。

措不及防间体内变窜入一股冰凉的灵力,顽劣地游走在他骨血中,肩头伤口复原的同时,他的脊背也细微地颤着。

既已经咽下,他想着月见荷也该抽回手指了吧。

但她没有,反而更顽劣地在他口中动作着。

眼眶蕴起水雾,视线模糊不清,但依稀能窥见眼前人的盈盈笑意。

明知她只是在为他治伤,但身体仍是极快地做出并不该有的小人行径。

他想,她还是如此喜欢玩弄于他。

又感到心中松了口气,她似乎并没有对他失去兴趣。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晶莹的水线从他唇间溢出时,她才停下了动作。

抽出时,白皙的手指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线。

月见荷将手伸进他衣襟里擦了擦。

离开时指甲若有若无地划过。

“你……”霁明珏刚一出声,斥责的话顿时化为一声急促的轻喘。

他急忙抿紧唇,用眼睛瞪她。

月见荷却一副很无辜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身体不正常的反应,皱眉道:“你的精血何必浪费在我身上?”

月见荷耸肩,“又不是第一次用。”

霁明珏眉头拧得更紧了,问道:“你用过几次了?”

月见荷开始掰着手指数,“治你灵脉一次,苦厄地救你——”

她突然闭嘴不再说了。

霁明珏愣住,苦厄地何时又对他用过一次?

作画那次她并不记得,除此之外他唯有中了白纸咒术那次意识不清,没有注意到她的动向。

难道那次她竟也喂了他一滴精血?

他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掰过来,温声劝导道:“一个修士最多不过四五滴鲜血,你不可以乱用。”又补充,“尤其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伤。”

才这么点吗?

月见荷不在意地耸了下肩,转头看着窗外的雪出神。

霁明珏垂下视线看着她侧脸,雪花在长睫上融化成晶莹的水珠,她毫无察觉般。

他脑中突然冒出大胆到令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的想法:月见荷也喜欢他吗?

如果不喜欢的话,为何要将精血喂给他呢?

他思来想去,竟无法思索出她对他的情感是何时产生变化的。

月见荷的情绪总是淡淡的,淡到对周围的变化不起一丝波动,就好像天在她眼前塌了下来,她也毫不在意。

不。她更有可能会微笑着欣赏。

月见荷发了好一会呆,耳中闯入一道细微的声音,“你喜欢我。”

是肯定句。

她没有回头,垂下眼帘思索着。

喜欢吗?

到底什么是喜欢呢?

她不明白。

她又问道:“你爱我吗?”

爱比喜欢要深。

霁明珏没有躲闪,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爱你。”

爱到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你。

月见荷又陷入沉思中,她突然觉得有些不高兴,如果她拥有一颗心的话,也许能明白霁明珏的爱是真是假。

但她没有,所以她依旧无法相信。

为什么会爱她呢。

房内陷入古怪的安静中。

霁明珏垂眼望她许久,才嘱咐道:“不要再将精血浪费在我身上了。”

又不放心叮嘱:“也不要用在别人身上。”

月见荷抬眼,“你不喜欢?”

他被她这番跳跃的思维搞得愣住,好一会才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如此重要的东西,你应该自己留着。”

月见荷没再说话。

霁明珏也没有打扰她的思考,转身安静地整理床铺,又替她将手边的茶杯中倒上温热的茶。

他觉得,月见荷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那些复杂的感情。

尽管,她可能无法思考明白.

天色渐晚,山间风雪愈大。

云涯的夜晚没有月亮,月见荷推开窗户,托着腮看星星。

满天星辰,她数不过来。

忽然想起浮荒的传闻,人死后会化作漫天星光回归星海,便问道:“霁明珏,你死后也会化作星辰吗?”

霁明珏正在点烛,闻言微微愣神,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讶异道:“我何会死?”

修士有漫长的一生,长到千年万年,他可以陪她很久,一直到天地崩解。

月见荷眨眨眼,“可人终有一死的啊。”

他无奈,说道:“那我便化作离你最近的星辰。”

月见荷满意地点了点头。

烛火的影子跳跃在她眉梢,霁明珏少见地回想起新婚当夜的红烛。

世事莫测,人生如棋,阴差阳错却得成良缘。

他垂眸思索着,云墨尘白日时便派人过来传信,说明日他便可进一次神殿。

神殿中除了山河图外,还藏着云涯不对外开放阅览的道藏,他想,也许能从那些道藏中找出重续月见荷心火的办法。

月见荷看星星终于将自己看累了,脑袋一点一点地,将要砸到桌上时,霁明珏飞快地伸手托住。

“困了就去睡觉吧。”

月见荷点头,张开双臂示意他将她抱回床上。

准备阖眼入睡时,却见霁明珏在床边开始宽衣解带,繁杂的青色道袍脱去,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即便是背对着她,也能窥见薄薄的布料下流畅的肌肉线条。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霁明珏生得极为好看。

身型修长,宽肩窄腰,五官俊秀但并不女气,还有那双恰到好处的丹凤眼,染上情欲时更是分外靡艳。

视线下移,长腿笔直,更显得腰臀处线条圆润流畅。

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霁明珏脱衣的动作一顿,他拢好衣领,并没有躺到床上,而是选择往窗边一坐,端起茶杯故作无事地抿了口。

“你怎么不一起睡?”月见荷侧躺在床上,支起胳膊撑着脑袋打量着他。

“我现在不困。”他平静地将目光从她斜散的领口移开。

“那你脱衣服做什么?”她奇怪道。

霁明珏沉默,他看着身体给出的不正常的反应,借着桌椅的遮挡压了下腿。

仍在。

只是被她看了会,就已经这样了。

他不敢想象跟她躺到同一张床上时得成什么样。

他侧眸看她,并未在她脸上看见想玩他的神情,便默默并紧了腿。

月见荷盯着他看了片刻,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盛。她古怪地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霁明珏是在引诱她?

她忽然找到了喜欢霁明珏的理由。

她喜欢他的模样,喜欢他被她一撩拨就受不了的模样,喜欢他被她压在身下时隐忍压抑的模样,喜欢他欲拒还迎的模样……

她决定大方的奖励霁明珏一下,看在他如此费心地引诱她的份上。

她从床榻起身,拉开挡路的椅子,缓缓在霁明珏腿上坐下,指尖挑起他的下巴,指腹在柔软的唇上摩挲着。

霁明珏愣神的时候,无意识舔了下她的指腹,随着她的摩挲,双唇上泛起水光。

他微张湿润的唇瓣,劝她去睡觉的话还未说出口,她的唇便贴了上来。

唇齿相交,他的后脑抵在椅背上,失去了撤退的通路,被迫承受着她的索取。喉结滚动,吞咽声不休,试图勾缠她的舌头,反而被她用双唇含住,舌尖轻触着,触电般的痒意遍布整个口腔。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的脖颈都被从唇缝中溢出的水渍打湿时,月见荷终于放开了他,指腹轻按着他的喉结,眼尾挂着若无所有的笑,凑近他耳畔,朝他耳中吹了口气,轻声道:“你硌到我了。”

桌上的红烛燃了一夜,被月见荷视如拱璧的图册哗啦啦翻了半本。

霁明珏一夜无眠。

他数不清今天晚上月见荷问了多少句“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唯有最后一句“为什么会喜欢你呢”,不带一丝挑逗,眉眼中唯有深深的困惑。

她为什么会困惑呢?

霁明珏想也许是月见荷短时间无法理解这种对于旁人简单,但对于她来说却分外复杂的情感,但他会耐心等待。

他愿意从头开始教她领会那些关于喜欢和爱的复杂情感。

喜欢的第一步,是陪伴。

柔和的目光落在身旁已然熟睡的月见荷身上,他想,他会永远陪着她的。

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又染上一丝落寞。

当她想起关于朝歌的过往,还会愿意让他陪在身边吗?

可如果想不起来,那便只有他独自留守着这一段不为人知的记忆。

他既期待她想起,又有些害怕她想起。

最后的最后,他重新躺回她身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我爱你。”

第59章 喜欢

◎她发现她无法否认这件事◎

沉寂已经的云涯神殿今日迎来了它的新客。

厚重的殿门被推开,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月见荷直咳,她皱着眉用袖子掩鼻。

见状,霁明珏忙挡在她身前,又扔了几个除尘咒在殿中,数息过后,殿内陈设焕然一新。

山河图安静地躺在大殿中,等待着来人翻阅。

月见荷欣喜伸手触碰,却未料山河图竟发出一道灵光将她震了回去。

不想让她看?

都这个时候了还犟?

月见荷眼中神色冷了下去,欲再次尝试时,霁明珏轻握住她的手,解释道:“山河图作为云涯圣物,通常只有云涯弟子可以接触。”

月见荷冷哼一声,下巴一抬,示意霁明珏将山河图拿下来。

他笑了笑伸手一招,山河图便自觉落入他掌中,月见荷看得更生气了,怎么这本破图还见人下菜碟。

灵力微动,空中浮现出整个归墟的地貌虚影,霁明珏抬手绘下“灵族故地”四字,虚影变幻,停留在一处雪原中。

归墟只有一个地方有雪,那便是云涯。

云涯有一处雪原,名唤神降雪原。

之所以名为神降,据说是因为末法时代有位仙人在此地陨落,其死后躯干化为云涯的四座主峰,血液汇入冰河,骨骼化作山脉。

月见荷对此并没有什么异样,她对归墟的历史并不关心,也没了解过。

霁明珏虽有讶异,但也未做他想,准备收起山河图时,月见荷却抬手又在其上绘出三字:无望海。

他有些奇怪,回望过去时月见荷面色如常,好似就是随手一画,但他知道事实绝非如此,月见荷从不做无意义的事,至少从她踏入苦厄地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她的目的。

复活玄龙是为了让瞳怜无暇他顾,将玄龙复活的消息告知文修染是为了达成牵制之局,杀罗丰则的目的是打破苦厄地三方平衡的局势。

正如云墨尘所说,苦厄地的局势现在正是一波混乱。

因而她问起无望海自然也有她的目的。

山河图闪烁几瞬后,空中出现一座被群山环绕的冰河。

怎么又是神降雪原?!

与霁明珏同样皱起眉头的还有月见荷,她想起小一与那个满口谎言的系统的话:她来自无望海中。

可为什么断流的无望海成了冰河?还藏在云涯中。

就算她接受程度再良好,这一切仍是让她心底油然生出怀疑。

她突然觉得,也许她需要找几本道藏看一下。

但那些复杂的文字实在看得她头疼,她干脆打发霁明珏去找跟无望海有关的讯息,自己则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躺着休息。

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金羽仙鹤突然从溯时弓中窜出,落地后大摇大摆地在殿内巡视了一圈,一脚踹翻霁明珏刚整理好的道藏,在他忍气吞声的怒视下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月见荷。

小一欣喜道:小荷,你找到无望海啦,我们是不是要回家了?

回家?!

霁明珏翻书的动作顿住,难道月见荷前世竟来自无望海中吗?

传闻无望海通向时间的尽头,但归墟历史上却从未有人真正到达过过时间的尽头,也没有人知道时间的尽头是什么。

也许是死亡,也许是永恒。

因为无望海会吞噬人的时间,除非手持无时之箭,否则无法涉过无望海到达时间尽头。

月见荷朝他投去一瞥,催促道:“你怎么停下了?”她还赶时间呢,云涯的道藏那么多,霁明珏不快一些,怎么在她出发去神降雪原前看完?

霁明珏假装听不懂金羽仙鹤的话,故作无事状继续翻书。

只是问完这句话后月见荷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霁明珏翻了大半道藏后,终于在一本破旧得风一吹就散的道藏中见到了有关无望海断流的记载。

‘无望海连通天河,因末法时代天河断流,无望海亦干涸。’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略带犹豫地复述了一遍给月见荷听。

她会走吗?

如果无望海是她的家的话。

走的时候会带上他吗?

如果不带的话,他该用什么理由跟着她呢。

霁明珏安静地等了一会,月见荷对此却没有任何表示,他偏头望去却见她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他默默放下道藏,走上前解下外袍盖在她身上,还未等他握住她的手,身体里爆出如潮水般汹涌的剧痛。

月见荷的碎魂症又发作了。

霁明珏指节用力抓在桌上,指甲在桌案上留下深深的划痕,小臂上青筋暴起,脖颈上白皙的皮肤下血线跳动。

他费力撑着身体,强行分出灵力去查探月见荷的状态。

神魂状态极其不稳,连带着与她缔结灵魂契约的箭灵也重新化为一支金羽箭。

他小声地呼唤她,月见荷一点反应都没有,意识如坠落无尽深渊。

霁明珏尽力控制住因疼痛而剧烈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尽力将灵力渡入她体内,替她梳理在骨血中乱窜的灵力。

替命咒可以代替她的死亡与疼痛,却无法解决她的病症。

他虚握住她的手,描摹着她的面容,瞥见那枚耳坠时,轻柔地将它扯了下来。

灵力破除禁制,剑灵重得自由后惊诧地望着这一切。

它急道:“她袖口藏着荣枯玉,快给她用一下!”

霁明珏颤抖的指尖摸进月见荷袖中,果真抹出了半块荣枯玉,灵力削过的痕迹明显,他眉头皱起,月见荷什么时候又偷偷用过荣枯玉了?

那本就不多的情感,如今岂不是更少了?

他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要将这半块荣枯玉给她使用,她对他那淡薄的喜欢,又是否会因为荣枯玉的副作用而再次削减?

剑灵仍在催促。

他沉默看着仰躺在他怀中的月见荷,垂下的眼中神色晦暗不清。

最终,他将荣枯玉碾为齑粉后并没有喂给月见荷,而是仍有它从指缝花落在地。

剑灵急得团团乱转,他将它重新关了起来。

有些话,等之后再问它。

他将耳坠收入袖中,轻轻将月见荷的脸转过来,他咬破指尖,逼出一滴精血,准备送去她口中时,见她紧咬着唇,意识陷入深度昏迷,他只好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打开口腔,将手指塞入她咽喉深处,确保她能将精血咽下。

见她喉咙滚动过后,他才将手指抽出,在衣服上擦干净手指后,缓慢轻柔地替她拂去眼尾的泪,又怕她咬到舌头,只能将自己的手掌送入她口中,任由她咬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云涯的星空出现后,月见荷咬在他虎口的力度终于撤去,身体里的疼痛逐渐消失,他知道这次爆发的碎魂症将要结束了。

他将她抱至殿内的躺椅上放好,整理了下自己被她扯乱的衣服,开始在殿中的古籍查找能够重续她心火的办法。

灯火燃至天明,古籍被翻了个遍,却仍是一无所获。

怎会如此?

他心中焦灼,忽然想到剑灵曾说过“让无心之人生心”这句奇怪的话。

可如何让无心之人生心?

道藏上亦没有记载。

他忽然想起梅园的老剑客,他活了那么久,应该知道很多吧?

如此,霁明珏的焦灼终于少了几分.

晨光透过窗户的细缝洒落在月见荷眼睫上,她从梦境中惊醒,神思恍惚地看着桌案上冒着缕缕青烟的香炉出神。

摸向耳垂时,那里空空荡荡。

她抬眼望去,那枚青色的耳坠正被霁明珏拎在手上。

被他拿走了啊。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她微微皱眉,朝霁明珏伸出手,“给我。”

霁明珏逆光站着,神色平静,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走动间衣袍带起的风拂散香炉的青烟。

他来到她面前,盯着她一言不发,好半天才叹了口气,“我们能不能认真谈一下。”

她一把抢回耳坠,平静道:“你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了你一次。扯平了。”说完,起身便要走。

霁明珏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回,手臂拘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

“你想起来了?”

声线平静,但颤抖的眼睫还是出卖了他的不安。

因果瓶说不能让她想起关于死亡的记忆,他无法确定她究竟想起来了哪些。

只能靠猜测。

月见荷没说话,用沉默给出了回答。

自从接触到那枚玉佩后,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开始莫名出现在她的识海中。

随着记忆碎片逐渐聚拢,她才明白这是被她遗忘的某一世。

原来她与霁明珏从前就认识。

他还骗了她一次。

不过没关系,她也骗了他。

殿外传来叩门声,是明轻雪。

殿内谁也没出声。

明轻雪只好朝里喊道:“大小姐,雅夫人请你前去商讨有关封印一事。”

月见荷说了声知道了,让她先在外等着。

“你可以松开我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所以你要把我扔在这里?”

“我要去商讨封印伏藏之渊的事。”她避而不答。

霁明珏忽然感到很生气,他克制不住愤怒冲她喊道:“我连人带心都被你玩了个遍,你敢说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吗?”

如果是往常,月见荷定然会一把推开他,对着他讽刺回去,不过是睡了几次,他凭什么会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喜欢他?

可现在她没有,她只是垂下脑袋目光盯着鞋尖出神,到底什么是喜欢呢?

她究竟是喜欢玩他身体,还是喜欢他这个人呢?

“月见荷,不否认的话就是承认了。”霁明珏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垂眸注视着她茫然又困惑的眼神。

“松手。”她躲开他的目光。

他更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不松,除非你说一句你不喜欢我。”

月见荷抿着唇,一言不发。她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来否决的话。

“你喜欢我。”霁明珏肯定道,“不然你为什么说不出否认的话呢。”

月见荷还是很难接受她已经喜欢上霁明珏这件事,她气愤否决道:“我不……”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扣着后脑吻下。

她睁圆了眼睛,手掌抵着霁明珏的肩膀想挣开他对她的束缚,反而被他按着腰一把扣进怀中,手掌下滑至他滚烫炽热的胸膛上,她能感受到霁明珏胸膛里那颗心脏欢呼又雀跃地跳动着,在无声地诉说着对她的喜欢。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霁明珏会喜欢她呢?

她不明白。

一吻终于结束,霁明珏仍旧没松开扣在她腰上的手臂,他垂望着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的唇瓣,将溢出的水渍擦了干净。

“你不能去封印伏藏之渊。”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语气不容她置喙。

“为什么?”她咽下喉中因唇舌交缠产生的涎液,不解问道。

封印伏藏之渊又不是什么大事。

再说了,关他什么事。

她要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他来管?

霁明珏抬手按在她心口,她不是很能适应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忍不住瑟缩了下身体。

他认真道:“无相心灯不可以取出。”

她说道:“我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他困惑中又带着气愤。

气她竟从来都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她咬着唇,说道:“我就是想看看云墨尘与防风雅想做什么。”

看一看究竟在想着什么法子杀她。

霁明珏气得嘴角忍不住一抽,冲她喊道:“你就不怕玩脱了吗!”

她沉默,又疑惑:“可他们加起来都打不过,我怎么会玩脱了呢?”

“你不可以去。”霁明珏不打算在与她争论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直接一掌劈在她后颈。

月见荷眼前一黑,脑袋无力地砸在他胸前。

他将她打横抱起,准备一脚踹开殿门离开时,想起明轻雪还在门外。

视线在店内打量了一圈,决定翻窗而出。

只是他刚抱着月见荷跳出窗户,落地后还没站稳便见一位慈眉善目的青年僧人。

僧人手提一盏明灯,微笑开口:“许久不见,季二皇子可还记得我?”

第60章 爱魄

◎如何离得开你◎

霁明珏心中惊诧,面上却故作平静,“我已不是朝歌二皇子了,佛子唤我霁道君便可。”

佛子却言:“红尘前缘未断,季二皇子的身份你又如何抛得下呢?”

霁明珏垂眸,他已知晓佛子所言何意,遂问道:“佛子怎会在这里?”

他不清楚佛子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想来他曾经设计一魄代死之事,使月见荷的生命存续至今,应当不会对她不利。

可尽管如此,他仍是没敢放下心来。

世事变幻无穷,谁能保证人心永远不变。

佛子微笑道:“你不必紧张,我对她并无恶意。”复杂的目光在月见荷紧闭的眼上流转过后,他柔声道:“我缺一枚因果在她身上,唯有收集到这枚因果,我才能够大道圆满。”

霁明珏问道:“是什么因果?”

佛子摇摇头:“不可说。说出来的的话,因果就不作数了。”

霁明珏不再多言,颔首告辞后抱着月见荷转身欲离开,却又被佛子叫住脚步。

“你要带她去哪里?”佛子缓声问道。

“与你无关。”他冷淡回应。

佛子伸手拦在他面前,手上明灯摇晃,映得积雪熠熠。

“佛子这是何意?”霁明珏表示不解。

佛子眼神平静,看不出情感,“季二皇子,她多年前曾因你死过一次,我为救她,不得已取了她的爱魄制造出她死亡的假象欺骗天道。”他忽而叹了口气,望着霁明珏,欲言又止。

霁明珏想出家人大抵都是这般的吧,总喜欢讲话只讲一半,剩下的全靠别人自行猜测。

“失了爱魄会如何?”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佛子低声念了句佛语,“喜、怒、哀、惧、爱,天人五感失一则会导致心火不稳。”

他没说的是,失了爱魄,她便感受不到别人对她的爱,亦无法产生对他人的爱意。

“那有佛子可知道什么办法能重燃她的心火?”霁明珏认真询问道。

佛子半阖着的眼皮掀起,回道:“除非重新生出一颗心来,否则毫无办法。”

“如何能使她重新生出一颗心?”霁明珏问。

“我不知。”佛子回道。

见霁明珏面上明显失望,佛子微笑安抚道,“季二皇子,若是能找到补魂玉,重凝她三魂七魄,或许冥冥之中藏有机缘也未可知呢?”

霁明珏蹙眉,佛子讲话还是那般云里雾里的。他正色道:“我正要带她去寻找补魂玉。”

佛子点了下头,想起一事,好奇问道:“那只魇鬼唯有无情无恨之人方可斩杀,不知季二皇子打算如何应对?”

霁明珏离开的脚步又退回,“不知佛子对此有何见解?”计划来得太匆忙,他竟忘了这码事了。

佛子将手中明灯递到霁明珏面前,示意他接过,轻声细语道:“这是我佛门圣物照世明灯,可驱散一切怨力,魇鬼既然是由怨力形成,那对其自然也是有效的,季二皇子可带着它前去。”又补充道,“记得归还,毕竟之后封印伏藏之渊的怨力仍需此物。”

霁明珏惊讶:“佛子此行竟是为了伏藏之渊一事?”

佛子点了点头,远方传来数人的脚步声,他挥了挥手示意霁明珏快些走,霁明珏不再多做停留,抱着月见荷,足尖一点向风雪深处掠去。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啊。”佛子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低低叹道。

久等不见月见荷的明轻雪赶来问道:“佛子可曾见过霜主?”

佛子回以诚挚微笑:“没看见。”.

冷,是月见荷此刻唯一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中,寒冷刺得她骨骼生疼,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住,不由得双手将自己抱紧,蜷缩成一团。

霁明珏进入神降雪原后并未急着找魇鬼,而是先找了个避风的山洞将月见荷安置了下来,他在洞外布好禁制后顶着风雪踏入洞中,便见月见荷这幅模样。

眉头不由得蹙起,明明布了数个暖阵,洞中温暖的好似春天,为何她仍会觉得冷?

但放任她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霁明珏干脆将月见荷揽入怀中,握着她的手朝她体内送入温暖灵力。

月见荷意识迷糊中,忽然被温暖包围,便忍不住贴近了些,脑袋抵在霁明珏肩头,又将自己的身体往他怀中挤了挤。

但还是有些不够暖和。

她又将手伸进霁明珏的衣服里,感觉那里更暖和后,便想要将脑袋也埋进去。

霁明珏一时间身体僵住,一动不敢动,任由月见荷在他身上任意施为,等他反应过来时,上半身的衣服早已被扯去了大半。

他无奈叹了口气,索性扯开衣服将她搂在怀中.

神降雪原中无日夜,月见荷醒来后发觉自己正躺在霁明珏怀中,他的手还环在她腰上。

她短暂迷茫了片刻,想起发生了什么后,气得一把将霁明珏推得跌坐在地。

他怎么敢的?居然敲晕她。

月见荷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空旷的山洞里,洞外是呼啸的风雪,生气道:“你把我带到了哪里?!”

霁明珏的视线从她气得上下起伏的胸脯移开,说道:“神降雪原。”又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了?”

如何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月见荷感到奇怪,她的身体分明就好得很啊。

她蹙眉,复杂又疑惑的目光将霁明珏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见看不出来什么后便抬手按在自己心口,无相心灯依旧在。

“我很好。”月见荷还是生气地瞪着他,又问,“你为什么突然把我带到这里来?”

霁明珏突然轻笑了下,随即眼神一沉,扣着她的手腕,“这短短一个月来,你的碎魂症已经发作了三次。你现在和我说你很好?你觉得这话有可信度吗?”

他倾身上前,凝视着她的眼睛,近乎逼迫性地问道:“你关于朝歌的记忆,到底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如果仅仅是想起了与他相处的一切,为什么会说出“他骗了她”这样的话?

联想到她频繁发作的碎魂症,和他以双修之法却怎么都无法维持稳定的神魂状态,尽管不敢去想,霁明珏还是不得不开始怀疑。

但月见荷极少与他说真话。

尽管他摆出了强势的态度,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果然,月见荷选择了一言不发。

少顷,她突然出声,“你在我身上下了什么?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碎魂症发作了三次?!”

分明她自己都无所察觉。

霁明珏没告诉她,伸手替她拉拢好凌乱的衣服,又将自己半敞的上衣系好,想到她可能会怕冷,便解下*外袍盖在她身上,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月见荷感到莫名其妙,她准备扯开霁明珏盖在她身上的外袍,忽然惊觉不对,她低头一看,手腕上不知何时束上了一串银色绳索,还怎么都挣不开。

她抬眼,怒不可遏地瞪着霁明珏,冲他喊道:“这是什么?”

“捆仙锁。”霁明珏语调平静,这是他从云墨尘处顺手摸来的,当初云墨尘也就是用这捆仙锁压着他上了浮荒的仙舟。

他慢条斯理地替她系好外袍的带子,又在洞内扔了几个暖阵,这才起身向洞外走去。

月见荷喊住他的脚步,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瞪大了眼睛,“你要做什么?!”

她试图用灵力震开捆仙锁,却发现自己一点灵力都用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将她捆住?!

又为什么要走?!

“你想离开我?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

霁明珏愣住,即便时至今日,他有时候还是很难理解月见荷的脑回路。

走出的脚步又踏回,他轻柔地抚平她因生气皱起的眉头,温声解释道:“并没有,你对我很好。我只是短暂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便可。”

他没有说他是去找补魂玉,月见荷无需知道这些。

月见荷不明白,有什么事情竟需要背着她做?

霁明珏轻柔抚摸她的脸庞,眼里万般温柔,他轻声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有些崩溃地冲他喊道。

她讨厌霁明珏对她有秘密。

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讨厌。

霁明珏知道她得不到答案是不会放弃了,只好坦言道:“我去找补魂玉。”

月见荷瞪大了眼睛,“你是疯了,以你的修为如何杀得了那只魇鬼?”

霁明珏:“找补魂玉不意味着就要杀了魇鬼。”

“我的神魂好得很!不需要你去找补魂玉!”她又连忙冲他喊道。

“是吗?”霁明珏扯了下嘴角,月见荷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嘴硬。他轻轻拔下她插在头上的发钗,魄冠取下后,她肌肤上的细密的悬魄丝再也掩藏不住。

他卷起她的袖子,拉起她的小臂,使她直视着肌肤上密密麻麻的悬魄丝,某几处甚至有断裂的趋势。

“所以你管这叫‘好得很’?”

月见荷不说话了,也不想看自己的手臂,干脆偏过头去,眼角余光撞见悬在洞口的明灯,她眯眼仔细认了认,认出了那是照世明灯。

“佛子来过了?”她问道。

霁明珏“嗯”了一声,灵力一动,照世明灯便飞落他手中。

“他和你说了什么?!”月见荷紧张起来,“你不可以相信他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被霁明珏知道她已经想起了跳进烬渊之地,还失了一魄的事。

而那个死秃驴当年却说她三魂七魄俱全,之所以感受不到外界的情感,是因为她失了心。

还哄骗她,说她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只要做到无情无欲,便能够避免因情感波动而产生心魔。

现在想想她当时也真是脑袋进水,居然信了他的鬼话。

也怪不得她的修为一直停留在十二境,往上再难有所突破。

霁明珏重新替她将魄冠戴好。

月见荷又想起那只魇鬼会吞噬人心中最珍贵的记忆,莫名惊慌,“霁明珏,所以你说的喜欢都是在骗我?!你想忘了我?想把记忆送给魇鬼,好干脆利落的和我一刀两断?”

霁明珏愣住,脸上浮出无奈的笑,月见荷的脑回路总是能转到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去。

他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爱你。”

刹那间,天地无声,风雪都寂静。

月见荷只能看到他眼睛里氤氲的浓烈爱意。

可她还是不明白。

她死死抓着他的袖子,睁圆眼睛瞪着他,“我不信。你就是想离开我!”

霁明珏心中无奈叹气,但他还是温声解释着:“我们签过婚契,亲吻过,睡过,连神魂印都换过了,你还在我神魂上种了一朵花。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哪一件没做?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能离得开你?”

月见荷沉默,垂头想了下,说道:“我们没拜过堂。”

霁明珏愣住,随即轻声笑道:“那等我回来,便补上。”说着,便朝洞外走出。

身后,月见荷拼命拍打着他设在洞口处的禁制,冲他大声呼喊着。

他不敢回头,脚步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上,等到离开月见荷视线范围后,身体再也撑不住,重重地砸在雪地上。

他撑着剑半跪着,指节攥得发白。

这是月见荷的碎魂症今天第二次发作了。

他踉跄着起身,冒着漫天风雪往岐玉山走去。

风雪呼啸声将月见荷那句“没用的”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