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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逢荷 文自椿 13493 字 4天前

第61章 记忆

◎月见荷的记忆到底停留在哪一年了?◎

刚来到岐玉山脚下,霁明珏便能感受山中不断溢出的怨力。

岐玉山中寸草不生,山崖陡峭,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块如山一样巨大的玉石。

积雪覆盖下的崖壁异常光滑,无处可借力,且神降雪原禁止飞行,霁明珏只能用剑扎进玉石中,小心翼翼地往山顶攀爬,脚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会滑落,就算不跌死也得全身骨折。

越往上,怨力越浓。不断溢出的怨力昭示着岐玉山中封印的那只魇鬼是多么强大。

霁明珏爬至半山腰时,已是满头大汗,山顶的冷风吹过,汗水凝结成冰,冻得他脑仁发疼。上方不断有冰棱掉落,他有几次躲闪不及,肩膀、背部还有手臂上都被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眉都不皱,继续往上攀爬。

不可以后退,月见荷在等着他将补魂玉带回。

不知爬了多久,久到耳中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四肢只剩麻木的动作,挥剑、向上,再挥剑、再向上……

每当察觉到意识将要坠落时,他便用身体去接住掉落的冰棱,刺痛会将意识重新唤回。

终于,在冰棱不再坠落的时候,他摸到了歧玉山顶的积雪。

霁明珏借力翻身一跃,稳稳落至雪地的瞬间,眼前景象骤变,白茫茫的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浓雾。

浓雾扫过他肌肤上,血肉被缓慢地啃食。

不是雾气,而是怨力!

霁明珏心中一惊,急忙取出照世明灯驱散眼前浓郁的怨力。

但照世明灯最多能燃上三个时辰,他必须在照世明灯的作用消失前找到补魂玉。

漆黑的雾气模糊了视线,霁明珏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他将照世明灯挂在腰间,召出芙蕖剑,凝神静心,向前挥出毫无保留的一剑。

一剑挥出,黑雾破开了一道口子,尽头隐约可见微弱的光芒。

光芒中站着一个没有五官的模糊人影。

是魇鬼。

魇鬼与他面对面站着,忽然说道:“怎么又是你?”

霁明珏紧握手中剑,警惕不已,“什么叫又是我?”

他暗暗思忖道,这只魇鬼经年累月蚕食人的记忆,竟然生出了自己的灵识,恐怕对付起来更是难上加难了。

魇鬼耸肩,没有五官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说道:“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毕竟你已经那些记忆献祭给了我。”

又道:“这次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霁明珏微微皱眉,他初入云涯仙门时的确误入过神降雪原一次,难道竟是在那时候遇上了魇鬼?

传闻魇鬼喜欢吞食人心中最珍贵的记忆,难道他丢失的关于月见荷的那些记忆,竟是被魇鬼拿去了?

他狠狠掐了虎口一把,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我不想与你动手,我只想要补魂玉。以及,将我的那些记忆还给我!”

魇鬼却道:“一百多年前我就说过,杀了我,便可以得到补魂玉。”

一百年前?

霁明珏低声喃喃重复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瞬放大,再抬眼时满目惊骇。

难道他当年并不是误入神降雪原?而是为了找补魂玉?!

魇鬼还在继续言语:“多亏了你的那些美好的记忆,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吃到过最美味的记忆,竟让我直接升了一个大境界。”

尚沉浸在回味中,惊觉眼前出现一柄长剑,眼看着就要没入它脑中,魇鬼急忙化为黑雾消散,转瞬出现在霁明珏身后,狠狠朝他拍去一掌,却被照世明灯散发出的净化之力灼伤了手掌。

魇鬼将手掌伸入身后的黑雾中,没几息便被修复如初,他脑袋对着照世明灯,忽然大声尖叫起来,“真讨厌啊!种花人,你都死透了还要留下这种东西对付我!”

又是这个奇怪的名字。霁明珏感觉头皮隐隐作痛,如同在被千万只蚂蚁啃食。

“种花人到底是谁!”他冲魇鬼同样大喊道。

他已经受够了这个名字,总是时不时冒出来,像个魔咒一般萦绕在他头顶。

魇鬼没有直接回答,说道:“菩提果,一果双魂,一人持剑,一人拈花。都一样令人生厌。”说罢,不再与霁明珏多言,漆黑的雾气散开,夜色又浓郁了几分。

“我很喜欢你的记忆,只是不知道,这次你会献出那些记忆给我呢?”

它是个有原则的魇鬼,一个人的记忆只会拿走一次。

但眼前这个人是个例外。

他的记忆太过美好,导致它吃完后再吃其他人的记忆时总觉得差点味道。

怨力从魇鬼身上溢出,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往霁明珏身上爬去,想要将他的一身血肉吞食。

怨力攀爬至他眉心,关于月见荷的记忆在他识海中飞快地如潮水般退去。

是初见是青霜台盛开的荷花。

是云涯寂寥的雪地中迎风摇曳的野花。

魇鬼的声音的形貌在霁明珏眼中逐渐变得扭曲,四肢乱颤着,声音由沙哑变得尖锐,最后发出清脆的一声:

“小玉,是你回来了吗?”

霁明珏的眼瞳被墨色填满,如同失智的木偶般一步一步向着魇鬼走去,口中喃喃:“是我,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啊。

在离开你的第十年。

他朝它伸出手。

魇鬼拉住霁明珏的手,耐心地等着他将最珍贵的记忆交给它。

那些最珍贵的记忆中凝聚着最浓烈的爱恨,是它赖以生存的养料。

在黑暗中,霁明珏忽然又听见一道声音。

“小玉,什么是雨中花?”

思绪瞬间回笼。

何谓雨中花?

雨落地,万物生花。

——噗呲。

长剑破开夜色,将魇鬼捅了个对穿。

霁明珏睁眼,眉目冷冽,眼神清明,没有半点受到控制的迹象。

还未等魇鬼回过神来,长剑已将它斩为两半,溢出的记忆珠闪烁着如萤火般的微光,缓缓向空中飞去。

像极了漆黑的夜中闪烁的星辰。

魇鬼回收不及,有一枚星辰没入霁明珏眉心。

霎时间,前尘往事扑涌而来,浓郁的情感将霁明珏包围。

前尘往事尽数涌上心头。

是禅院初见。

是朝歌相伴八年。

是在共枕木挂上写着名字的木牌。

是她说人族的寿命太过短暂,所以他才随着玄微来到云涯求仙问道。

为了永远陪在她身边。

是与她约好了等他找到修补她神魂的办法,他便回朝歌与她同游天地间。

是他失约。

霁明珏持剑站在雪中,眉目冷寂。

周围的温度开始上升,飘雪在半空融化为雨滴,霁明珏闭眼感受着雨水打在身上的潮湿感,仿佛让他回到了总是下雨的朝歌。

天地间的灵力开始往他身上汇聚,将雨丝在空中荡成摇晃的璎珞。

一朝窥得前生梦,转瞬已入十一境。

剑气如雨斩向魇鬼,将它逼退数步。霁明珏趁势再进,剑锋直指它心口。

“补魂玉交出来!”

魇鬼散成雾气往后急退,雾气中有声音传来:“歧玉山就是补魂玉化身,你有本事就将歧玉山炼化了啊!”

“好啊。”

霁明珏长剑向下没去,刺穿歧玉山,一直扎进地底,而后化为漫天剑气将歧玉山扎成窟窿。

玉碎雪崩。

补魂玉于废墟中现世。

魇鬼与霁明珏同时动作。

在大雪崩塌的前一瞬,霁明珏终于握住了补魂玉,尽管代价是被胸膛被魇鬼抓穿。

黑色的怨力往他心口涌去,蚕食着他的血肉与筋脉。

要死了吗?

可是补魂玉还没带给月见荷呢。

不可以,不可以死在这里。

他答应了她会回去的。

不能够再失约了。

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啊。

霁明珏用芙蕖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在雪地上,呕出一抹鲜血来。

泪水、雨水、雪水混杂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岐玉山外的山洞中,月见荷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陷入深深的梦魇中。

骗子。

说好了十年见一次,她在朝歌等了一百年,他却一次也没有回来。

等她终于冲破过天门的阻隔来到云涯找他时,他却早已经忘了她。

那年飞雪茫茫,她循着他的气息来到云涯找他。

他说,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骗子。

他总对她说,担心她会将他忘记。

可分明是他先将她忘了。

她很难过,她决定再也不要做小荷了。

从那天起,世上再也没有朝歌的小荷,只有青霜台的月见荷。

前尘皆忘,谓之新生。

顷刻后,月见荷睁开眼。

额间心魔印闪烁。

她今天来到云涯要找一个叫季玉的人,将他带回朝歌。

但是他居然敢装作不认识她。

哼。难道以为装不认识就行了吗?

没关系,她会将他抓回去,慢慢地,逼着他完全想起来.

在魇鬼的攻击落在之前,一支金羽箭破空而来。

伴着一声清亮的鹤鸣,月见荷穿过漫漫长夜,越过霁明珏缓缓走向魇鬼,指尖一勾,照世明灯便挂在了金羽箭上。

一步一摇,灯火晃荡。

下一秒,金羽箭与照世明灯同时没入魇鬼体内。

魇鬼惨叫一声后化作点点浮沫消散。

在逐渐崩塌的天地中,霁明珏见到月见荷脸上浅浅的笑意,和额间的心魔印。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玄龙所说的话:

“唯有无情无恨之人可以杀死魇鬼。”

“小玉,找到你了。”月见荷轻轻笑道,“请跟我一起回朝歌吧。”

她朝他伸出手,笑容肖似鬼观音,“你拒绝的话也没关系,反正我会将你抓回去的。”

霁明珏用力拉住她的手,指节蜷起,缓慢向下挤进她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抬头望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睛,说道:“好。”

月见荷短暂地愣了一下,先前不是装不认识的吗?他难道不应该演一出宁死不屈的戏码?

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莫非有诈?

她疑惑。

下一瞬便被霁明珏拽入怀中。

她望着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里面的爱意浓郁的要将她吞噬。

“我们回朝歌。”他将她鬓角被雪水打湿的碎发轻柔地拂至耳后,然后,低头吻住她的唇。

月见荷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霁明珏的舌尖趁势探入,补魂玉的灵力无声无息地被送入她体内。

身体里窜起如冬日烤火般的温暖,月见荷的眼睛缓缓闭上,脑袋一歪,整个人倒在霁明珏身上。

霁明珏手掌按着她的腰扶住她,温声道:“我们现在就回朝歌。”

他将她打横抱起,在茫茫飞雪中向着难寻的故乡走去.

月见荷行走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看不见前路,分不清方向,只能像只无头鸟儿一样乱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走累了,又实在是找不到出去的路,索性干脆往地上一坐,开始扣着手指玩。

无聊地快要长成地上的蘑菇时,一根红线颤颤巍巍地飘进掌心,她好奇地拽了拽,红线反而更深地往她血肉中钻去。

皱了皱眉,想要用力将它拽出时,忽地听见黑暗深处传来一道轻柔地声音:

“小荷。”

是谁在喊她?

她茫然抬头,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人影。

低头想要与红线继续斗争时,四处飞快地连续不断地响起呼唤她地声音。

“小荷。”

“小荷小荷。”

“小荷小荷小荷。”

焦急、殷切、期盼,又带有丝丝哀求。

烦死了,到底谁在喊她?

她从地上爬起,见红线实在扯不出来后,便干脆利落地放弃斗争,准备循着红线去找到捣鬼的人。

悠悠红线成了这黑暗中唯一的颜色。

她循着红线的指引来到了黑暗的尽头,那里有一颗星辰。

她伸手触碰,无数光涌入。

她睁开眼,见到了他。

这个说着不认识她的人。

只是他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呢?

见她醒来,霁明珏急忙将她的手抓在掌心,关切问道:“小荷,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她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偏过头去不想搭理他。

假惺惺。

又将手从他手中抽回。

没抽动。

她气愤道:“松开手。”

霁明珏更用力地抓紧了,抬手想要覆上她额头查看她的状态,却被她一掌拍回。

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月见荷用鼻孔哼气,明明先前在云涯仙门的大门前还装作不认识她呢!

“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吗?怎么?现在假惺惺的关心我,是又记得了?”

霁明珏疑惑道:“我何时说过不认识你了?”

月见荷:“在云涯大门前。”

霁明珏费劲的思索,他敢确定,他从未说出过这句话。

所以,月见荷的记忆是出现问题了?

补魂玉还有副作用吗?

这玄龙和佛子怎么都不早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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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别春

◎记忆回到了最喜欢他的那年◎

月见荷又委屈又气愤:“就在云涯大门前,你自己说的不认识我!”

天知道她到底是怎样艰难地穿过过天门,又是怎样艰难地来到云涯找到他。

但他居然说不认识她!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霁明珏神色怔住,扣在她手上的力道稍有松懈,便被她寻了机会挣脱。

原来她来找过他啊。

可是他那时候居然忘记她了。

月见荷正想离开时,后背突然贴上一个滚烫的身躯,他的手臂环在她的腰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喃喃说道:“对不起,小荷。我先前没能认出你来。”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湿润,她侧过头去疑惑地看他,只见到他流泪的脸。

好奇怪啊,她还没哭呢,他怎么倒是开始哭了?

明明最该感到委屈的是她才对吧!

霁明珏眨眼试图止住决堤的眼泪,抽了抽鼻子说道:“小荷,你一定等了我很久吧。对不起……”

她气鼓鼓地掐着手指说道:“说好了每十年你回来见我一次,可我等了你一百年,等到朝歌皇宫的荷花都谢了,你都没有回来找我!”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他不该忘记的。

月见荷被他哭得烦了,只好转过头去安慰道:“你可以别哭了吗?”

他慌忙擦去眼泪,又听见她问道:“你的衣服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血啊?”

把她的衣服也弄脏了。

他慌忙松开她,说道:“我去换身衣服。”

走出两步后又回头祈求道:“你呆在这里不要走,好吗?”

月见荷感到奇怪,她为什么要走?

她来云涯就是为了将他抓回朝歌与她作伴的呀!

他答应了永远不会离开她,那不管他记不记得她,都得永远呆在她身边。

她说道:“那你在这里换不就好了?”

霁明珏身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她又在胡说些什么。

无奈叹了口气,准备去洞外将衣服换上时,一道人影却突然挡在他面前。

月见荷歪头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说道:“就在这里换!”

她才不会让他离开她呢,万一她一个没看住,人跑了怎么办?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呢。

她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走。

霁明珏无奈,只好说道:“那你先转过身去。”

她还没有想起全部,他不想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月见荷不肯,说道:“不要。”

搞不好他想趁她看不见的时候偷偷跑路。

他再次柔声劝道:“我身上的伤口很吓人。”

魇鬼那一下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肩膀,肌肤上还残留着怨力的痕迹,模糊的血肉与衣料粘结在一起,稍一动作便传来刺痛之感。

月见荷还是不肯让开,抬起下巴无声地催促他赶紧换。

他依然坚持:“这样不太好。”

怎么就不好了?

她不解道:“可是在朝歌的时候,你一直是在我面前换衣服的啊。”

霁明珏呆愣在原地。

他那时候只在她面前换过外袍,可没有脱得一干二净过。

见他一直不动作,月见荷疑心更甚,他一定有什么瞒着她,肯定是想要趁她不注意逃走。

骗子。

他变心了。

但就算这样,她也要将他绑在身边。

他答应过她的事就必须做到。

她走上前去,伸手直接去扯他的上衣,脑袋凑过去想往里面看,却被他伸手按回。

他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她当然没有同意,直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扯开他的腰带,衣袍瞬间松松垮垮地从肩头滑落,露出肩膀处的伤口。

“是谁伤了你?”

月见荷很生气,敢把她的小玉伤成这样,她一定要把那个人按在地上狠狠地揍。

霁明珏轻声道:“一点小伤,没有关系的。”

而且那只魇鬼也被你杀死了。

月见荷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直皱眉,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布条扯开,在抬手覆上,冰凉的灵力没入伤口中,转瞬就将创面修复。

霁明珏垂眼认命,任由她动作着。

等她的手离开他的肩膀后,他才松了口气。可没想到那只手又将他的上衣往下扯了扯。

他慌忙按住她的手。

她仰头看他,有些不解,说道:“你不脱下来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其他的伤处呢?”

他不肯松手,声音微弱:“没有了。”

“真的?”

“真的。”

月见荷显然不信,又用力把他的上半生衣服完全扯去,仔细检查后发现确实没有其他伤处后,才退到一旁,下巴一抬,说道:“那你把衣服换了吧。”

脏死了,她才不要见到满身血腥气的小玉呢。

霁明珏只好背过身去,找出干净的上衣重新换上,动作僵硬又缓慢。

他只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分外滚烫,烧得他耳廓也开始发烫。

好不容易将衣服穿好,又听见她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嗯?回朝歌吗?

霁明珏想现在就回,但月见荷记忆处于混乱的状态,在没有完全恢复前,他做不到贸然带她离开。

更何况,她要的忆尘花还没找到。

“等我回云涯将从朝歌带来的东西取走,我们便回去。”霁明珏找了个借口。

月见荷虽不理解,但还是同意了。

他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在风雪中。

山中风雪很大,雪花落在月见荷脸颊飞过,她觉得有些冷,忍不住皱眉说道:“小玉,你带伞了吗?”

朝歌也会下雪,每当她在下雪天出门时,小玉总会跟在她身后替她撑伞挡去风雪。

霁明珏轻轻摇头,说道:“没有。”

又撑开灵力护罩替她挡去风雪。

云涯终年落雪,但修士早已习惯了用灵力抵御风雪,基本无人用伞。

在离开神降雪原前,他得给月见荷做一把伞。

这样如果他以后不能陪着她了,至少他做的伞会替她挡去风霜雨雪。

走了一会,月见荷又觉得有些累了,她抱着霁明珏的胳膊说道:“我不想走了,你背我吧,小玉。”

他愣了一下,对上她清澈的目光后,还是依言在她身前弯下腰来。

“上来吧。”

月见荷笑眯眯地趴了上去,脑袋伏在他肩头,手指把玩着他散乱的发丝,忽然瞥见他耳垂上的耳坠,疑惑问道:“小玉,你什么时候穿耳了?”

温热的吐息轻柔地扫在他脖颈侧,和发丝扫过肌肤带来的痒意一起,让他说出的话有些含糊不清,“是你穿的。”

“我?”月见荷有些疑惑,她什么时候给他穿耳了?

霁明珏点头嗯了一声,又说道:“小荷,不信你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你的灵力。”

月见荷摸了一下,果然传来自己的灵力气息,只是心中仍然有些奇怪,怎么感觉小玉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一定是因为云涯太冷寂的原因。

霁明珏的肩背宽阔又温暖,她玩了一会头发后又有些犯困,脑袋一歪便抵在他肩膀上沉沉睡去。

感受到身后人变得平稳的呼吸,霁明珏放缓了脚步。

心中冒出不合时宜的想法。

如果时间能够在这一刻停住就好了。

只可惜雪花依旧在飘,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老剑客的梅园中,今日又迎来了两位熟悉的客人。

“许久不见了,别春曲。”月千寻微笑着打招呼,肩膀上还盘着缩小后的玄龙。

别春曲正是老剑客的真名。

别春曲浇花的动作不停,似乎未见到有人来了一般。

“冬天用冰水浇花,也难怪你这梅园中少有草木。”玄龙吐着杏子嘲笑道。

别春曲依旧置若罔闻,壶中倾灌下的冰水将艰难绽开在寂寥雪地上的野花凝结住。

冰中花,栩栩如生。

月千寻挥出一道剑气,冰晶炸裂,里面的花朵也难以幸免。

别春曲终于抬头了,月千寻看见了岁月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千年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千年后已成行将就木的老人。

好歹也曾论剑当过知己,尽管最后分道扬镳,她仍难免有些感慨。

月千寻的左眼开始泛白,眨了几下后,她说道:“你的寿数不多了。”

别春曲面色平静,衣袖一甩,一道剑气直指月千寻眉心。

月千寻微微侧头,剑气只来得及削去她一缕发丝。

“可惜了,我还没有见到过云涯的春天呢。”别春曲面无表情道,“不知圣女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月千寻并不计较别春曲冒犯的动作,说道:“想回家看看。”

别春曲嘶哑的笑声回荡在梅园中,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前仰后合,竟将眼泪都笑了出来。

月千寻安静地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好久后,别春曲的笑声才停止,他正色道:“圣女回自己家,我怎么敢阻拦呢?”.

月千寻与玄龙离开后,梅园中又迎来了一人。

佛子推门而入,见到满地落花明显愣了一下。他抬手一挥,飘零的花瓣聚拢,梅园的荒地上再次绽放出了春天的气息。

别春曲抬头,面上笑意冷漠,“你今生不修剑,倒是改修佛了?”

他再次挥出剑气,将春意震碎。

“你看起来对我颇有微词。”佛子依旧笑得春风和煦。

别春曲道:“我不明白,你这样的人,金佛为何会赐予你第二世重来的。”

佛子微笑:“也许,只是因为我以身补天,又将怨力镇压进伏藏之渊了呢。”

别春曲摇头,脸上的皱纹颤动着,似乎是在尽力克制愤怒,“没有她的心脏,何来你的千古美名?”

千古美名吗?他并不觉得。

佛子的视线透过如飞絮般的落雪飘向远方的伏藏之渊,时间不过千年,世间已无人记得他的名姓,包括他自己。

最后,他说道:“你将我的剑法学的很好。”

回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剑气.

别春曲刚送走佛子,梅园中又来了两人。

他眉间隐隐愤怒,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些几百年没见过面的故人,一个两个都往他这跑?

“老师,这是发生何事了?”霁明珏满目惊诧地看着这满院狼藉,身后的月见荷好奇地探头探脑。

见到来人是霁明珏与月见荷后,别春曲默默收回袖中聚起的剑气,慈祥说道:“是你和小荷啊。”

月见荷从霁明珏身后探出头,好奇道:“你认识我?”

别春曲奇怪:“我们不是——”

不是前些日子才见过的吗?

后半句话被霁明珏用疯狂的眼神制止。

“小荷,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你再此稍等我一会。”霁明珏回头,替她拢好身上披着的大氅。

见她不放心,便将芙蕖剑递给她,“修士的本命剑于命魂相连,你拿着它便不怕我会不回来了。”

月见荷接过剑,勉强同意了,“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好。”他认真点头。

小屋内,别春曲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记忆不知为何出现了些问题。”霁明珏询问道,“老师可知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别春曲哑然,他又不是医修,但他还是耐心问道:“是什么样的问题?”

“她的记忆回到了从前。”

魇鬼消散的消息还未传出,霁明珏想了下,还是没说出是与补魂玉有关。

别春曲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好无奈叹气。

霁明珏知道得不到解决方法后,也不再追问。

沉默半晌后,他终是问出了心中积攒许久的问题。

“老师,您活了有千年之久,可曾听过种花人?”

别春曲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年龄大了,还是因为这个问题惊扰了他的故作宁静的道心。

霁明珏看着桌上洒落的茶水出声道:“老师,你知道。”

是的,他知道。

别春曲缄默片刻后,说道:“灵族故地有一朵忆尘花,找到它,你便可以见到千年前的一切。”

他擦去桌上的茶水,又道:“灵族圣女与玄龙也已经去往灵族故地了,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否是忆尘花,但我建议你最好快些去。”

霁明珏说了声谢谢后匆忙推门离开。

在他走后,别春曲沉默着一杯接一杯地饮着茶,直到茶壶中一滴水都倒不出来后,才起身去屋外挖点雪来煮茶。

推开门,满院盛开的野花填满了他的眼睛。

时隔千年,别春曲长居冬天后,再次见到了春。

第63章 风雪

◎他坠进一片名为无望的海中。◎

月见荷感到很困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在茫茫雪原中。

并且,他还抓着她的手。

“你是谁?”她一下子挣脱他的手,跳到离他三步外,单手按*在溯时弓上,面色警惕的盯着霁明珏。

霁明珏微微愣神,疑惑地向她望去,月见荷的记忆这又是跳到哪去了?怎么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他试探着说道:“我是小玉啊。”见她警惕之色不改,又道,“我是霁明珏。”

月见荷微微歪头思索了下“霁明珏”此人是谁,发现自己的记忆里一点都没有这个名字后,便抬起溯时弓将惊时箭对准他眉心,冷声道:“我不认识你。”

霁明珏眉头轻轻皱起,他冷静说道:“我是与你成过婚的夫君。”

“胡说!”月见荷很生气,握剑的手都在颤抖,她忍无可忍的松开弓弦,惊时箭朝着霁明珏直飞而去。

霁明珏急忙侧身躲避,他拉住月见荷的手一起翻滚在雪地里,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月见荷,你这是在杀夫。”

月见荷更生气了,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抬手掐在他喉间,怒瞪着他。

霁明珏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他死死按住月见荷的手腕,说道:“你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我腰侧是不是有着你留下的印记。”

月见荷见他脸上表情不像是在作假,掐在霁明珏脖子上的力度便松了几分,他终于得以喘息,滚烫的呼吸扑面而来,月见荷不适应地眨了下眼睫。

“口说无凭,我要看一下。”

霁明珏的呼吸一僵,愣是没想到已经将他忘记的月见荷居然还会冒出这种想法,他闭上眼,认命地去解自己的腰带。

衣袍散落,白皙的肌肤与积雪近乎融为一体,唯有腰侧荷花异常灼眼。

月见荷睁圆了眼睛,震惊极了。

她松开掐在霁明珏喉间的手,小心地去触碰他腰侧的荷花印记,灵力送入后,荷花又盛开了许多。

确实是她的印记没错。

可她是什么时候与他成婚的,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霁明珏咬着牙闷哼一声,眼尾飞快染上红晕,看印记就看印记,怎么还莫名其妙往里面送灵力,他总有一天得弄明白这个印记到底有什么作用,为何只要月见荷轻轻一碰,他就不可避免的产生情动的反应。

“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霁明珏拿开她的手,叹气道,“你的记忆出了些问题,所以暂时忘记了我,而我们现在正要去找能恢复你记忆的方法。”

月见荷垂眼盯着手掌,上面还残留着霁明珏身体的余温,她还是有些不相信,试着问道:“我们做到哪一步了?”如果只是露水情缘,等记忆恢复后,她就干脆利落地将他甩了,大不了给他一笔灵石或者一堆法器,反正她有的是钱。

霁明珏看见她这幅准备做个负心人的心虚模样,他深吸一口气,冲她微笑着,一字一句说道:“我们签了婚契,交换了神魂印,亲过、吻过、睡过。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全都做了。”

月见荷陷入沉默,因为她发现识海中居然真的有一枚神魂印。

好一会后,她才说道:“那去找恢复记忆的办法吧。”

想不起来真麻烦,姑且暂时信他一会吧。

霁明珏推了她一下,月见荷疑惑,“推我做什么?”

“从我身上,起来。”他抿着唇说道,胸膛轻微起伏着。

月见荷转了下眼珠,干脆利落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还不忘小声地“嘁”了声。

小气。

不就是被碰了一下。

霁明珏这才直起腰来,飞快的系好衣袍后爬起,说道:“走吧,去找你的记忆。”

月见荷扬起下巴,示意他走在前面带路。

霁明珏看了她好几眼,在确认她是真的打算跟他一起走后,才默不作声地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去。

月见荷很不适应霁明珏掌心滚烫温度,她试着将手抽回,却被握得更紧了,似乎是怕她将他扔在看不见边际的雪原中,霁明珏的手指挤进她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

温暖透过指尖传进她身体里,月见荷惬意的放松了肩膀。

雪地里留下长长的脚印。

天空开始飘雪。

霁明珏拿出一把纸伞撑开在月见荷头顶,伞外风雪呼啸,伞内温暖如春。

大雪将脚印掩埋,独留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的身影.

“怎么不走了?”

月见荷看着霁明珏在雪原中的一个小木屋前突然停下脚步,疑惑问道。

霁明珏视线落向雪原的尽头,那里正是灵族故地的位置。

袖中的瑶光令隐隐烫手,他指腹摩挲着,在转头回去和进入灵族故地中犹豫不决。

他想留住这一刻的美好,但她却像盛开在雨中的花一样易逝。

看得见,抓不住。

再等一等吧,至少要等到月见荷想起他后。

“已经走了数个时辰了,歇一下吧。”他推开小木屋的门,拉着月见荷进入。

隐匿在雪原中的小木屋,内部不知为何异常干净,但并没有人在此生活的痕迹。

反而像是被人用术法特意保存着一样。

月见荷奇怪地看着霁明珏动作。

熟稔地去屋外挖来积雪烧成热水,动作利索地整理床铺,然后将她推到床边,按着她坐下,说道:“睡一觉吧。”

但月见荷显然理解错了睡觉的意思,她透过窗户看见窗外明亮如白昼,略带疑惑地扯住霁明珏的衣襟将他的脑袋拉低,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第一,我现在并没有想起和你有关的记忆;第二,我没有白日宣淫的爱好。”

霁明珏心道这简直是睁着眼睛在胡说,在青霜台的时候你可从来没在意过白天和晚上。

他闭眼,又睁眼,最后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解释道:“我说的睡觉只是休息的意思,没有别的想法。”

“哦。”月见荷感到无趣,还以为是打算对她投怀送抱呢。

等等?

连投怀送抱之事都不愿意做,他所言夫君一事莫非是假的?

心中又开始生出怀疑。

她的指尖卷起霁明珏腰间蹀躞,而后用力将他拉向自己,打量着他眼中的情绪。

没有惊慌,没有心虚,唯有坦坦荡荡。

她松开手,转身往床上一躺,闭眼准备假寐一会时,肩膀被人轻轻戳了戳。

“做什么?”她没好气道。

霁明珏:“你往里面躺一躺,给我留点位置。”

“你为什么要和我睡在一起?”

“因为我们是夫妻。”

月见荷眼珠转了挤下,翻身往里滚去,给霁明珏留出半边床,还不忘威胁,“碰到我就杀了你。”

霁明珏:“……”到底刚才是谁碰到谁?

他和衣而卧,双手交叠在胸前,身体一动不动。

月见荷侧着脑袋在心里思索着这奇怪的经历,为什么会出现在陌生的雪原中,为什么这个人会自称是她的夫君,又为什么她会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为什么,她没有杀了他呢?

区区神魂印,她又不是毁不掉。

想着想着,她的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脑袋一歪,意识陷入睡眠中。

也许是累了吧。

霁明珏翻身望着月见荷,指腹在触及她脸颊时,却又飞快收了回来。

“好梦。”他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