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病友被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按呼叫铃叫人来帮忙。“我记得你昨天说，你女儿车祸失踪快一年了,你辞职边跑外卖边找人，真的有消息了？冷静点，我们刚撞鬼车,身体还没恢复,自己没法出去……”
姚姐在护工帮助下回到病床，看着手机，怔怔点头，“对，我要快点好起来。囡囡在等我,我要好好地去接她。”
屏幕上,女孩毫无生气地闭着眼,穿着简单的白衣，被精心打理过，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不自然的变形，像曾卡在某种金属框架里。
消息的最后几个字停在消息框上，“……近日请前往江市认领遗体。”
悲喜交加的哭声传到上一层，老李刚送队长去病房休息，在路上轻轻叹了口气。
她拐弯走进隔壁病房，床上枯瘦的女人扭头看她，“死者大多会融入鬼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灵车】复苏一年多以来，受害者的家属们终于能重新见到他们了。江市警方和调查局忙了很久吧？”
“【木头人】差点复苏，我都怕你醒不过来了。看样子还挺精神的，不用给方闲女士发殉职哀悼。”
老李带来探病的果篮放在床头，“忙点好啊，我们不忙，诡异忙起来那就坏事了。这次多亏你带人冲下车，不然【灵车】闹得这么凶，车上的活人恐怕一个都活不下来。”
“我不记得了。”方闲怔忪道。
方闲没指望过能活着下车，使用【木头人】后，就算运气绝佳活下来也离死不远。
行动结果比预想的最好结局还要好，诡物复苏进度倒退，身体每天都在变好。
卷入诡异事件的普通人，身体机能受影响生机变弱，吃不下、睡不好、精神情况恶劣都相当常见。更不用说真正在被诡物吞噬生机的她。
但……她甚至有食欲了！
方闲：“我总感觉……有没有可能，不是我救的人，车上还有别人？”
“你被鬼奴化过一段时间，记忆出现混乱很正常。误入【灵车】失踪的人，外界表现都是遭遇车祸。要是能救你们，还没让【木头人】被【灵车】扣住，那人肯定能一起下车。但现场只有你们。除非……那人还在车上，是最后带走【灵车】的真灵会秘密高手。”
老李明白她在纠结什么，“这次事件幸存者是有些奇怪，医院记录他们会主动要求吃饭，生活相当健康。能好好吃饭睡觉，他们恢复速度也比其他幸存者快。
“唯一的问题，是所有人都记得车上有人追着要钱。但只是记得一件事，并不是非要给钱，不像【买命钱】的规律。当然，也可能是【买命钱】被【灵车】吞噬后，原本的规律失效了。”
方闲边听边点头，“我确实怀疑，在车上被其他诡异影响了认知。这次汇报文件里我准备申请详细调查。毕竟……禁区沦陷的消息都可能从所有普通人认知里抹去。我到现在都没想起来，蓝国到底少了哪个省，看过封锁的纸质档案没几天又忘了。”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老李说了个地狱笑话，“好吃好睡，这诡异生活习惯比我们还健康。”
“诡异‘吃’的全是负面情绪和人吧……准备等我们养肥了再吃？又不是有能力制造禁区的A级。”
方闲无语，“说起来，涂山顾问是不是已经到禁区了？希望守卫没出问题。”-
“现在调查局总局戒严，疯了一样清扫周边。涂山岁不守着碑，怎么跑出来了？！”
某个阴暗的会场，有人问出了同样的问题，焦急惊慌地抱怨着，“才几天，【灵车】【烦恼丝】、【买命钱】……全被扣下了。江市肯定有古怪，说不定涂山岁就在江市！他们夺取了诡物还遮掩记录，声称是我们带走了神灵，非要我们背这个黑锅。会长，我们被盯上了！”
坐在主位的会长静静听着，五官仿佛画出来的，微笑角度纹丝不动。
抱怨声沸腾时，会长抬手下压，阴冷感骤然在整个会场升起，所有声音瞬间消失。
会长声音狂喜，“兄弟姐妹们，我们的呼唤被聆听到了。新的A级，新的神灵苏醒了！
“还没有完全复苏的那几位神灵碎片，也是时候走入尘世，以此接引苏醒的神灵！”
集会陆续散去，林省附近的据点里，传出一声怒骂。
“林省那群废物，害我们唤醒神灵的进度都得加快！”
手指点在地图上，一点点挪到江市边缘大学城区域，“既然前几个诡异在这里消失，就从这里开始吧。不管江市有什么，变成神灵的祭品就都没关系了。”-
清早新闻视频的播音腔，和美食街街尾的公告牌一起滚动播放。
一声声“破获邪/教”、“打击恶意车祸危害社会行为”的新闻里，喜乐饭店门前的面包车微微颤动。
叶平安接过车厢里秦姨推出来的菜筐，轻松拎到地上，“秦姨，早。吃过饭了吗？”
“在家吃过了。五一酒店商超用菜量大，我们还要去送货，不留了。”
秦姨拖出最后一筐菜，目光停在门口车位上，“你买新车了？是不是地不平或者避震器坏了，怎么感觉好像在震。”
“有吗？”叶平安拍拍面包车，“可能我给车轮上的锁硌到了。”
司机和亲戚们明显是惯犯，拔车钥匙都不保险。
以江市的治安，叶平安估计新车还得小心小偷，干脆在车行拿了一串锁，回来就挂上了。
踹了一下轮胎，车果然不晃了。
秦姨想起来正事，“是这样，我给你问到一个养鱼的，她家也养走地鸡，质量应该能入你的眼。就是在山里水库旁边，没车不好过去。我还说等两天有空，开车接你去。既然你有车了，我给你发个名片，你抽空去看看。”
“放心，我给小周打过招呼了，生不生意的都没关系。就当去水库玩了。”
秦姨打开手机，点开“周柿”朋友圈，划了几张照片给她看。
一看就是钓鱼佬，宣传自家鱼长势的没几张，下网和渔排的不多，炫耀新钓上来哪条鱼的照片每天都有。
“是水库鱼？那应该质量不错，多谢秦姨。”叶平安应一声，发了好友申请，等人通过。
秦姨卸完货风风火火走了，叶平安捂住有些瘪的钱包，擦掉黑板上的菜单，换了几行字。
“该上新菜了。一天到晚赔偿都快比营业多了，这像话吗！”
夏子涵拉着室友刚下公交，就闻到了一股浅浅的甜香。
她眼前一亮，“香诶，叶老板好像做新菜了。没点外卖果然是对的。”
“有味道么？我想回去了……”
林钰神色紧绷，攥着一层层衣襟忍不住左顾右盼。她不停回头看，像在找什么人，但附近分明没有别人。
“换个环境可能能放松一点，你不是爱喝这家的鸡汤吗？这两天鸡汤没上外卖，咱们问问店里有没有。”
夏子涵拉着她推开玻璃门，浓郁的蜂蜜甜香混着炭火味迎面扑来，霸道地按下口水分泌开关。
林钰停下回头，被香气硬生生拽得看向店里。
叶平安夹着最后一块叉烧，诧异抬头，“欢迎光临——小夏同学？你们来得巧，我刚吃完午饭。”
泛着金黄油光的叉烧悬在筷子上，肥肉烤得半透明，玫瑰色的瘦肉在上面开出一朵花。囫囵一咬，蜜汁在齿尖发出轻微滋滋响声。
美食当前，没人顾得上想别的。
“老板，一碗叉烧饭！”夏子涵脱口而出，她看看室友，“你吃吗？”
林钰犹豫，“我没胃口……等会尝一口你的吧。”
夏子涵眼巴巴的，“老板老板，你那天冲的红糖水还有吗？或者鸡汤？”
“你感冒好了，又传染给你朋友了？记得吃药。”
叶平安笑笑，“换了菜单，没有鸡汤了。不过今天有莲子红豆沙，红糖水也管够。你们坐，马上就好。”
药膳推销了几天，可惜没人下单套餐。
叶平安琢磨了一下，参考卖得好的鸡汤，挑出略有调理作用的新饮品上菜单。
夏子涵举手，“那我们再加一份红豆沙和一杯红糖水！谢谢老板~”
温暖水雾在眼前升腾，水杯里糖块叮当作响。
“叶老板，等等！”夏子涵拦住回后厨备餐的叶平安，吭哧吭哧搬起抱来的箱子。
“这是送你的扫拖一体机器人，谢谢叶老板那天晚上救我！店里就你一个人，它应该能帮忙减轻些工作。”
深夜下车后回到宿舍，她浑身莫名暖洋洋的，一觉睡到天亮。发了身汗，起来感冒就好了。
夏子涵在“有鬼”和“没有”之间犹豫，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去做点别的事。忙了一天兼职回宿舍，昨晚没忍住，还是点开了之前意外发现的神秘网页。
网页相当粗制滥造，像是满屏小广告的盗版小说网，只是发布的只有恐怖故事。
只有四个栏目：【古老传说】、【都市传说】、【传说】和【联系我们】。分类让人摸不着头脑，最后一个选项更是点不开。
看起来全是故事，但夏子涵车上遇到的女鬼，试图夺走人头的反应，和恐怖故事一模一样。
昨晚她刚在【都市传说】里，找到很像那辆诡异车辆的故事。
一刷新，网页更新了。命名为【灵车】的故事，挪到了【传说】一栏。
各地车祸的新闻，昨晚连着上了好几个热搜。夏子涵隐隐觉得，它们一定有所关联。
见叶平安没反应，夏子涵不好意思道，“扫拖机器人是、是没多少钱，就当是我一点心意……”
叶平安一头雾水地打断，“等等，越说越离谱了。我什么时候救你了？”
白得一个扫拖机器人是挺好，但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救人？
夏子涵卡了一下，“那天那个女人趴着，头都没了！她的头，跟我在网上搜到的国外‘飞头降’一样，都是要害人的。车也奇奇怪怪的，不是脏东西还能是什么？”
“你怎么又开始搞迷信了？公告显示屏上还在宣传反迷信、反邪/教呢，大学生又被骗了？”
叶平安无语地指了指外面，“你就是见识少了，没见过跳断头舞的吗？表演里头都能掉下来，更何况人家只是低着头。车也就是脏了点，司机黑心了点、丑了点而已。”
店铺角落里，只剩薄薄一层的丝线拖把微微发抖。门外阳光下面包车锃亮反着光，僵硬着纹丝不动。
公告屏喇叭恰好响了一遍，夏子涵脸腾地红了，无力反驳，“那不一样……”
每当这时候，她就又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没有鬼了。
不然叶老板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骂鬼的啊？
完全不像是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
呃，按照一些恐怖故事的逻辑，也可能是因为叶老板一点都不相信，不怕鬼，所以鬼拿她没办法？
夏子涵在绕晕之前放弃思考，耍赖地把包装箱一推，“我那天发烧，回去宿舍量体温都四十了。要是睡死在车上，肯定早就烧傻了。叶老板带我下来，叶老板好！我订单都删了，退不了了，你就收下吧！”
叶平安哭笑不得。
过去开店食客是争着抢着，砸钱送小礼物，试图抢到下一次吃饭的名额。
现在收到礼物，是因为她乐于助人？
叶平安想了想，“就当你充的饭卡了。多谢，我正好懒得拖地。”
正常厨余和店面油污叶平安收拾起来还好，但穿越后，总有过于不注意个人卫生的顾客上门，弄得一地黑乎乎的，每次收拾都让人闹心。
有块抹布都臭得洗不出来了！
“我去做饭，你们先坐。”
当的一声，木质托盘托着一大一小两个瓷碗放下。
林钰坐下没几秒，捧着热水，又有些不安地开始左顾右盼。注意力被桌面出现的香气引走，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玫瑰色的叉烧几乎铺满了整个碗面，多浇了一勺酱汁，浓稠挂浆的叉烧酱裹着刚出锅的米饭，琥珀似的酱汁闪着光，香气蒸腾。
上面盖着一小把青菜，有些厚重的色彩里，多一分翠绿绿的清爽，恰到好处。
刚上桌，夏子涵就着叉烧扒了一大口米饭。
足够大的叉烧肉肥瘦相间，甜中微咸。一起扒拉进嘴的米饭裹满了酱，每一粒都带着甜咸交织的肉汁肥美，和进店看到的一样令人食指大动。
细细咀嚼和大口炫肉是两种满足，夏子涵紧跟着又扒拉一口，暴风吸入。
“夏夏。”一只筷子挡住了她端碗的动作。
林钰目光游移，小声道，“我尝一口。”
夏子涵噗嗤笑了，放下碗，展示特意从中间扒拉的一半饭，“就知道你会饿。这两片叉烧留给你的，没沾口水，你尝尝。”
她扭头就开始催，“老板——！你做的这么好吃让我可怎么办QAQ叉烧饭*什么时候上外卖啊？收假之后没法成天过来，没有叉烧吃我要淡淡地鼠掉了……”
叶平安拆了包装箱，研究着扫拖机器人的说明书，随口道，“叉烧酱做的不多，就卖这两天。最近可能会去买鱼，后面上别的新菜。”
夏子涵举双手双脚赞同，“鱼？叶老板要开辟新供应商了吗？上架我就喊大家来吃！鸡鸭鱼肉牛羊驴，我都爱吃，摩多摩多！”
她们最后还是追加了一份叉烧饭，夏子涵揉着肚子，“完了，我吃了一份半，红豆沙吃不下了。”
“我吃吧。”林钰舀起一口红豆沙。
香味并不像叉烧那么突出，也没有那么鲜亮的色彩。
刚出锅的时候还有些烫，现在只剩下温温的口感。
冰糖的甜和豆子本身的甜意融在一起，搅开后洒在表面的干桂花点点金黄，带着花香的馥郁。莲子都熬得软透了，粉糯的一颗卷在沙沙绵密的豆沙里，忽然吃到，像遇到了一块宝藏。
甜，但也不太甜，温和又熨贴，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不知不觉就咽下去好几勺。
肚子一点点填满，温温的热意从胃里散到四肢百骸。林钰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点，“老板改行卖饮品应该也很受欢迎。”
“我说的吧，叶老板手艺一绝。”
夏子涵观察着她的神色，握住室友的手，“现在，你能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吧？你去实习之后，越来越紧张，这几天更不对劲了。大家都很担心你，我们是好朋友，有问题可以帮你一起解决啊。”
林钰愣了愣，感动地反握住她，艰难说出口，“我……我觉得有人在看我。”
“是不是有尾随变态啊？”夏子涵暗暗松了口气。
吓死她了，还以为室友也撞鬼了。还好，应该没那么多鬼。
“不是的！”林钰猛然拔高声音，激动地反驳，“真的有人在看我！”
叶平安诧异抬头，“这是怎么了？别生气，喝口水。”
林钰才发现夏子涵的手被攥红了，赶紧松开，勉强笑了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生气的……我、我不知道是怎么了。”
五月的天气，林钰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像套着一个茧。但穿的都不是御寒的厚衣服，更像把自己能找到的外套都套在了身上。
一激动，她忘了抓住撑开的衣襟。衣服扣子不堪重负地挤开，林钰手忙脚乱地又抓住衣服，紧紧地扣起来。
夏子涵呲牙咧嘴地甩了甩手，“我明白，我明白，你恐怕是真的遇到事了。慢慢说，从头说，不着急。”
林钰捧着热水，呆了半天，才重新开口，“你记得我把宿舍猫眼堵住了吧？”
夏子涵不假思索，“对啊。那都是叶老板开店前的事了，不是看到了新闻，有小偷撬开猫眼开门吗？”
林钰摇头，“猫眼里……有眼睛。”
大四实习，林钰成功进了目标的大公司。
进公司一个多月，虽然不太适应公司处处规矩的繁琐限制，像每个打工人一样感觉很多都没有必要，但实习生没有发言权。
作为办公室底层，实习生每天都从这里跑到那里，忙碌到很晚，还感觉自己没创造什么价值。
又是一天忙到傍晚，窗外天色黑沉。林钰准备离开办公室时，却发现背后一直敞开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
林钰握着门把手转了转，门纹丝没动。
“倒霉，门锁坏了。”
办公室装的不是普通木门，每个都是类似防盗门的结构。用了许多年也开始有小毛病，质量太好，踹都踹不开，锁卡住就格外麻烦。
林钰记得前几天另一个办公室，也有人被意外锁在里面，只能从外面叫人开锁。
林钰无奈地在大群里发消息，看有没有同事帮忙带开锁师傅来。
正刷着消息，林钰隐约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踏，踏，踏。
脚步声很沉重，像重重抬起脚，又重重落下。
是谁刚好还留在公司没走吗？
林钰精神一振，“有人吗？有人吗？帮忙领开锁师傅上来，帮我开开门谢谢！”
她刚发出声音，脚步声停了。
林钰一边喊，一边凑到猫眼上，想看一眼是哪个同事。
万一同事没听到，也能直接发消息提醒。
猫眼外，是熟悉的走廊。
节能灯管亮着白光，照亮对面另一排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平时门都敞开着，灯光阳光照得整个楼都是亮的。但晚上从猫眼里看出去，猫眼扭曲了视野，黑漆漆大门反而显得有些别扭。
林钰换着方向，勉强看到走廊尽头大厅的工位还没关灯，但怎么看走廊上都空无一人。
奇怪，也没听到开门声啊。怎么人就走了？
她苦着脸，站在门口继续发消息，发了几条，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猫眼的颜色变了。
白光变成了怪异的暗红。
“不会是灯管也坏了吧……”林钰凑上去又看了眼。
走廊看不见了，只有一片暗红。
她呆愣着，看着暗红色轻微转动，暴露出中心的瞳孔。
……那是一只爬满血丝的眼睛。
兴奋地、恶毒地凝视着她。
难怪听不到脚步声了。
有人躲在门外，门正下方，听着她求救一声不吭，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又贴上猫眼偷偷看着她。
林钰头皮都炸开了，顺着门一滚，背靠着墙，“谁？！”
恶心的视线仿佛还黏在身上，一片漆黑的办公室窗外，影影绰绰地仿佛也有人看了过来。
“我报警了！我报警了！”林钰色厉内荏地大喊。
“小林？”
门外传来同事一头雾水的回答，“师傅刚到，你急着报警开锁也太夸张了吧？”
大门打开，林钰迫不及待地冲出门，看到大厅的灯光，迎着加班同事莫名的视线，终于冷静下来。
没有变形的走廊，没有怪异的眼睛。
问到开锁前有没有人过来，同事纷纷摇头。
“应该是我看错了。”林钰说。
晚上回到宿舍，惊吓又筋疲力尽地睡着。林钰模糊感觉到，她好像又回到了办公室，趴在桌子上睡着。
门外有人在看着她。
一天可能只是惊吓后做的噩梦，一天，两天，三天……
天天如此。
看着她的“人”越来越近。
从门外，到了门内，再到她身后。
清醒时被盯着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林钰忍不住回头确认，到底有没有人。
有时背后只是同事，有时是同学、是陌生人，有时什么人也没有。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疑神疑鬼。
林钰开始用外套套住自己，变成一个壳，阻拦越来越强烈的视线。
有点用，林钰套了一层又一层“壳”，视线似乎离得远了些。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到处寻找那个不存在的窥视者，但能比较正常地生活。
夏子涵听得背后发凉，搓了搓鸡皮疙瘩，“不对，你套上所有衣服之后是好了点，但昨天明显又不对劲了，我在睡觉，就听到你跑出宿舍。难道你在宿舍又看到……看到那只眼睛了？”
林钰点头，“午休那会，我感觉明显有人在门外盯着。我偷偷把手机镜头伸出被子拍门，刚看到照片，什么也没有。”
“我以为又是自己太敏感。准备删除照片的时候，突然发现照片门缝最下面，有一点红色。放到最大，像睁着的一只眼睛。”
林钰脸色难看，“我跳下去拉门，但门外还是什么都没有。我跑到自习室，没坐多久，就感觉有人看，回头发现背后的同学只是在睡觉。我以为感觉错了，却看到他黑屏的手机反射出卫衣帽子底下，睁着一只眼睛。但他明明闭着眼！”
“是鬼，一定是鬼！昨晚梦里它就在我背后，我闭上眼它就找过来了！它要来了！”
林钰苍白着脸浑身发抖，几乎癫狂地小声喃喃，手中的热水随着发抖，洒了半桌子。
夏子涵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叶平安按住林钰肩膀，“坐在这里也能感觉到吗？”
林钰呆了一下，“好像……有一点。但、不太明显？我说不清楚。”
缩成一团的拖把又往角落挤了挤，力求没人看到似的。
叶平安续上热水，“喝水。去医院看过吗？会不会是实习压力太大了，有点焦虑。”
“不一样。”林钰快被若有若无的视线折磨疯了，一口否认。
叶平安摊手，“那更简单了。报警吧。整蛊、偷窥还是跟踪，查一查就知道了。”
夏子涵：……？
很好，这很叶老板。
夏子涵绞尽脑汁，模仿着叶平安坚持“没有鬼”的思路思考：“叶老板，要不我们先在你这里趴一会？要是睡着之后没再感觉有人看着，能睡个好觉，可能能好点。这样阿钰不管是去医院还是报案，都容易一点。”
叶平安随口应下，“行啊。反正没人，你们想睡就睡。”
林钰张了张嘴，想说根本不可能这么简单。
但吃完饭确实好了一点的感觉，又在心底催促着她答应。
室友刚才说什么女鬼、什么从鬼车救了她的命，也许店老板真有些特别？
林钰迟疑着点了点头，趴在桌子上。
店里暖黄的灯光温暖而平静，本就困倦至极的她吃饱了饭，闭上眼，困意顿时上涌。
不能睡……不能睡……
意识一点点模糊，身后的视线陡然强烈起来。
它就在她背后，不对，在她后脑。
恶意的，黏稠的，嗜血的……满是血丝的可怖眼球死死盯着她。
有什么轻轻碰了一下她耳后，林钰浑身一抖，猝然跳起来，语无伦次地大喊，“它、它来了！它要吃了我！”
刚跳起来，她就看到坐在对面表情古怪的室友。
夏子涵的脸像打翻了调色盘，三分不敢置信，三分匪夷所思，三分无语，一分生气。
偏偏，没有惊恐。
表情太复杂，林钰都愣了一下，才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看向背后。
叶平安神色微妙地打量着她，“你洗头是不是不认真啊？”
“啊？”林钰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尴尬极了，“没有吧？”
叶平安手腕一转，露出指尖捏着的一颗眼球。
满是血丝的眼球凝视着前方，微微颤动着转来转去，恶意又疯狂。
无形的阴影在眼球周围升腾，丝丝缕缕血色刚溢出来，就消失不见。
“——！！！”林钰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尖叫起来，“是它！就是它！”
叶平安面不改色：“捏捏发夹伪装的针孔摄像头。太缺德了，做成这样就是为了吓唬人吧，丑死了。”
“捏捏？摄像头？啊？”林钰有些不懂母语了，几个词她都认识，和这颗眼球放在一起，她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叶平安捏了捏“眼球”，眼球弹性十足地胀大，瞳孔诡异地颤抖起来，上翻着，似乎要“看”到她。
“它它它在动！”林钰大脑一片空白。
噗叽。
眼球被捏扁，爆开一团液体。
爆开的表皮耷拉下来，变成黏糊糊的胶体，和里面黏稠的不明暗红色一起缓慢滴落。
“噫，质量这么差？”
叶平安嫌弃地甩了甩手，翻出一个塑料袋，“不好意思，没想到里面不是胶体，捏两下就爆了。你只能拿摄像头去查了。查查你们公司吧，估计是你同事在整你，把你吓到了。摄像头那天就留在头上了，你恍恍惚惚的一直没发现它，才老是觉得有人在背后。”
“哦、哦。”林钰恍惚地点头，捧起摄像头。
虽然不敢置信，但一直若有若无的窥探视线，确实突然消失了。
她做了什么？她只是闭上眼还不到几秒钟！
她呆坐了几秒，扭头看向室友，“要不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还在做梦？这、就这么简单？”
夏子涵扶着下巴，手动合上张大的嘴，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虽然离谱，但，呃……
“这很叶老板。”
嗡嗡。
刚拆开的扫拖机器人在店里转来转去，熟悉着清扫路线。机器人拖布转动，一点点擦掉洒在地上的暗红色液体。
地面重新恢复整洁。
19
第19章 （二合一）
◎镜中黑影◎
林钰呆呆看着扫拖机器人走远,好像才有了一直折磨自己的噩梦结束的实感。
她嗖地站起来，“谢谢叶老板！谢谢叶老板救我！我给钱，做法事多少钱——”
“停停停。小夏同学,你这是在封建迷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把你室友都忽悠到沟里去了。什么做法事啊？我就是个饭馆小老板。”
叶平安无奈地看了眼她俩，“找个发夹的事，你们自己也能找到，这有什么难的？”
只是学生经历得少,被吓得六神无主,才没想到而已。
林钰指了指地面,“但那个眼睛在动！不是鬼又是,呃……”
想起来那些看起来怪怪的黏液已经被擦掉了,她坚信的神色陡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对哦，光顾着惊讶叶老板捏碎眼球了。
鬼，也能被吸垃圾一样吸走吗？
“鬼片里道具那么吓人，不都是人做的？”
叶平安把水杯塞进她手里,“再说了，鬼片里还没鬼呢，不是精神病就是做梦。多看两集走近科学,就知道妖魔鬼怪全是骗人的。”
林钰：？
世界观好像重塑了,又好像被捏回去了。
夏子涵看看脑子也开始转不动了的室友，好像看到了纠结想不通的自己。
夏子涵扯了一下她，对叶平安笑起来，“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叶老板。不是你提醒,我们还不知道要纠结到什么时候才发现。老板手艺好又心善,我们回去多给你宣传宣传！”
林钰也反应过来,“老板有宣传页或者名片吗？我刚实习跑的杂活多，最近公司开会，团餐备选加一家店问题不大。”
“那感情好。”
叶平安眼前一亮，从收银台摸出名片递过去，忍痛补充，“新店酬宾，新顾客九九折，团餐订购也按这个算。”
林钰小心地把名片单独收起来。
透过上面印“xx调料”的袋子，捏着摄像头，想到这些天不知道被拍了什么、看了多少笑话，她就气得手发抖。
“夏夏。陪我去警局吧？”
夏子涵和林钰结伴离开，走之前不忘又打包了四杯红豆沙。
叶平安收拾了碗筷，送走陆续进门的几个外卖骑手，拎了把椅子，优哉游哉坐在外面晒太阳。
对面的建筑工地复工不久，又碰上五一假期，施工噪音都没多少。大中午的，街尾隔壁24小时便利店老板都睡着了。
后厨洗碗机嗡嗡启动，大堂里扫拖机器人转来转去，白噪音一样让人听得越来越困。
“滋……滋……”
机器人转离擦过的地面，摩擦时拖布隐约有些卡顿的声响。清扫整个屋子自动避障的模块，还在熟悉店面中，不停地往边角乱撞。它卡顿越来越频繁，撞击时也变成了模糊黏稠的摩擦声。
好像全新的扫拖一体机外白色闪亮外壳下，不再是金属零件，而是一只血肉怪物。
嗤啦。
扫拖一体机里冒出一股黑烟，卡死彻底转不动了。零件缝隙里缠着一丝丝黏液，拥有生命般无声地汇聚在一起，血丝从拖布缝隙蠕动出来，中心缓缓向上隆起，扭曲成一只比摄像头小了一大圈的肉球。
肉球颤动着，裂开一条缝隙。一颗血红的眼球猛然钻出，咕噜噜滚动着，垂涎欲滴地扫视着四周。
它眨眼间更新换代了似的，轮子一点噪音也没有，裹上了一层柔软的保护，几乎像在无声滑行。它再没撞到一处桌椅，像追寻猎物的本能。
阴冷的暗影爬出狭小外壳下，丝丝缕缕血丝在轮子下蔓延，在发亮的瓷砖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暗红湿痕。
扫拖一体机重新启动，笔直地滚向叶平安。
靠在门口的年轻老板脸上盖着账本，左手计算器右手算盘，睡着还在美滋滋地翘着脚，放松的背影毫不设防。
银色面包车车窗映着变形的机器人，安安静静停着。
后厨门边角落里的拖把头，只剩薄薄一层，灰扑扑地挂着土，黏着没摘掉的碎菜叶子，油烟碎骨卷在线团里面，除了几乎没有散发臭味、存在感极低，和垃圾堆里的垃圾没什么不同。
扫拖一体机像滚过它的瞬间，拖把像从冬眠中苏醒的毒蛇，抖动着舒展开躯体。一道道黑色丝线蠕动升起，它眨眼变得毛绒绒的，悄悄从阴影中滚了出来，跟上了扫拖一体机。
长长的血丝拖痕黏在瓷砖上，不像刚爬出时那么湿漉漉的，却也没有完全干涸。
涨开的“拖把”追上这条痕迹，舒展开的黑色丝线缠绕着它，拖痕完全被涌动的黑发覆盖，宛如店里多了一条黑色长蛇。
它跟在扫拖一体机后面一圈圈张开织成罗网，悄无声息地堵住了扫拖一体机的方向，只留下向前的一条路。
咚。
扫拖一体机撞在玻璃门上，发出轻微噪音。
长出机械外壳的眼球呆滞地看着前面，好像完全没法理解，为什么会被普普通通的玻璃门挡住。瞳孔微微转动，眼球盯着前面不足一米的背影，血丝瞬间从外壳下蔓延开。
门缝里血丝潮水般涌出，带着眼球脱离外壳。眼球还没滚出去靠近椅子，向四周蔓延的血丝就撞上了背后蜿蜒爬来的黑发。
纤细的发丝闪着金属般锋利的光泽，深深勒进胀大的眼球。满是血丝的眼球被勒出一块一块的突起，几乎随时要碎裂。
眼球吹起的气球一样眨眼间胀大了无数倍，已然盖住了钻出的扫拖一体机外壳。眼球疯狂震颤，一点点试图扭转方向，盯住背后的偷袭者，却始终无法转动，只能暴烈撞击着束缚它的存在，在原地弹跳挣扎。
踏，踏。
眼球弹跳着，沉闷得宛如沉重脚步声。
但一切只是徒劳，越是挣扎，黑发像一只久等的蜘蛛，织好的网收得越紧。
尖锐的发丝一根根扎进眼球，扎进地面残留的湿痕，宛如无数水蛭缠上猎物，血色被迅速吮吸消失，阴影中的哀嚎一同被发丝淹没。
仅仅几秒钟，挣扎的眼球就停下了跳动，胀大的球体干瘪下去，大堂里的阴冷和不祥红痕短短时间里全部消失。灰扑扑发丝蠕动着，似乎多出了几缕头发，有了几分曾经海藻般茂密的样子。
发丝在空中挥舞，戳到叶平安之前，嗖地缩回来缠成一团。它没有停留，像一条不起眼的小虫，延续眼球离开大门的方向，飞快地往外爬去。
面包车车灯微微亮起，在阳光下几乎看不出来。没有任何人控制，车轮转了一个小角度，对准台阶。
玻璃门缝隙里刚钻出一根发丝，被车灯照亮，顿时直直竖起。如同眼镜蛇遇到敌人时警惕地张开头部皮肤恐吓，发丝在空中发出微弱的切割破风声。
躺椅上的叶平安发出一声含糊的鼻音，迷迷糊糊睁眼回头，“我怎么好像闻到烟味了，好像还有什么在撞门……厨房火没关？小偷来了？”
店铺好像沉睡中忽然苏醒过来，发丝瞬间凝固在原地。
在叶平安目光落下前，门缝前的黑色发丝嗖地全钻进最近的扫拖机器人里。涌得太急，带得扫拖机器人砰地又撞到门上。
“嗯？还好关门了，差点让它跑出来了。”叶平安揉了揉眼睛，起身拎着撞门的机器人换了个方向。“奇怪，规划禁止靠近区域没有生效吗？”
叶平安刚调出智能APP，弹出一条消息。
【您的扫拖机器人网络无法连接，电源耗尽，多个模块出现故障，请尽快检修。】
叶平安：？
“什么破质量，新机当天就坏啊？！”叶平安对光看看机器人，只看到拖布和吸口缠着几根头发，除了运行时的指示灯没亮，怎么看都还崭新崭新的。
啪啪。
叶平安上下拍拍机器，重启开关，“要是物理维修大法没用……不知道小夏同学删了订单还能不能维修？”
“滴。”
扫地机器人被拍得闪了闪，抖动声中，闪烁着亮起灯。
扫码重新连接智能APP，弹出的故障提醒已经消失。
除了之前已经扫描了一部分的店面地形图不见了，连电量都是满格的。
叶平安重新设置了一遍，扫拖机器人自动运转起来。这次移动时明显避障效率高了一大截，也再没靠近设置好的禁止区域，边扫边拖，把叶平安丢进门测试的砂土都吸得一干二净。
“诶，重启了一下，没那么人工智障了。不错不错。”
叶平安满意地伸了个懒腰，看看时间，刚好做预订的外卖晚餐。
她的身影消失在后厨，扫拖机器人亮起的小灯闪了闪，颜色有些浑浊，像里面团着许多细丝，缓慢蠕动着。扫拖机器人滚过门口，停了几秒，没能越雷池一步，按照APP路线继续行驶起来。
面包车转动的轮子重新转了回去，车厢地板上模糊不清的哭脸面孔耷拉得更厉害了，仿佛有些遗憾。
喜乐饭店今天的营业转眼结束，叶平安提前在外卖平台挂上提醒，明天营业后休息半天。
叉烧只备了两天的酱，今天卖出去的量比预估多，最多再卖半天。刚好腾出手跑一趟水库。
睡前看一眼余额，叶平安心满意足地沉沉入睡。
洗漱水流哗啦啦响着，镜子里映出叶平安的脸庞。
年轻女人眉眼带笑，气色红润，一看就睡得很好。
叶平安两眼放空地刷着牙，还在回味昨晚哗啦啦快乐数钱的梦境。
低头吐掉泡沫，镜子闪烁了一下，影影绰绰中的眼球胀大，似乎要留下她的影子。
下一秒，一团暗红色黏液猝然爆开，镜子内的阴影一点点消失。
又一颗眼球滚出镜中阴影，镜子映出的低头的叶平安背后，长出了一个人形黑影，轮廓和她一模一样。
镜中黑影不远不近地站在门口，表面裂开两条缝隙，满是血丝的眼瞳滚出来，呆滞的目光一点点聚焦，落在叶平安身上。在叶平安注意到之前，眼睛又滚回黑影之中。
叶平安抬头漱口，扫过镜子，刚好对上黑影。
叶平安拿着漱口杯，握着牙刷姿势的黑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叶平安回头看了看，店里就她一个人，背后显然不可能有人。
重新面对镜子，镜中黑影离她近了一点。像趁她没有注意，保持着姿势往前走了一步。
“哦。我知道了。”叶平安平静地换了个动作。
现在，她和黑影的姿势一样了。
镜中影子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停滞，一点点咧开的笑容僵住。
好像从没遇到过这种反应，它也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叶平安低头继续洗脸，好像压根没看到出现的怪异黑影。
哗啦啦拍掉水，再抬头，黑影已经走到了背后一臂远。
叶平安头也没回，不爽地拍拍镜面，“当初就不该装这个破镜子。号称技术一流的AI智能美妆镜，屏幕能够匹配妆容、随时看视频，才用了多久就卡画面出现暗影区了。”
镜子被拍得微微颤动，散开涟漪般模糊起来，连带着黑影都扭曲变形，迅速消失。只剩一颗眼球带着血丝滚落，往镜中阴影深处滚去。
只是这一次，它随意来去的阴影仿佛变成了一座走不出的迷雾，怎么滚动，背后依然还是那面镜子，映出亮堂堂的卫生间。
镜面重新亮起，黑影完全消失。叶平安脑袋旁边亮起一圈金币雨哗啦啦落下的动态，手机开着的新闻视频重新在屏幕上显现。
“这才对嘛。”
叶平安擦完脸下楼，镜中滚远的眼球闪烁了一下。
擦亮打了油的楼梯扶手上，模糊留着一片黑影，叶平安已经走下几阶楼梯，和她一样的黑影却还在原地，扭头看向她的背影。
大堂瓷砖反射着清晨阳光，映出叶平安的轮廓影子，‘她’向前伸出手，手部阴影扭曲，宛如一只尖锐利爪。
腌了一夜的叉烧，一大早就上了烤炉。
准备营业总是停不下来的，叶平安哼着小调备菜，香味一点点飘开。
不锈钢后厨料理台上映出叶平安的身影，身后黑影手中已经换成了握刀的倒影，一步步追赶叶平安。
只是黑影……追着叶平安从楼上到楼下，从后厨灶台到烤炉。连手中的刀都换了几把，却始终没能追上她。黑影里异常的肢体变化，压根没进叶平安眼里，她的注意力全都在一点点滴落的叉烧油汁上。
黑影眼球瞪得格外大，恶毒地瞪视着叶平安。
“擦擦招牌就可以营业了！”叶平安脚步轻快，拎起抹布穿过大堂。
黑影闪了闪，像一片融化的皮影，轻盈无声地滑过瓷砖表面，滑过透亮的窗户，滑过扫地机器人白色光滑外壳。
滑……没滑动。
亮面的白色映出的黑影相当清晰，只比镜子里模糊一点。
倒影落在机器人表面的刹那，像触发了捕蝇草的陷阱，空无一物的塑料外壳下探出一根根黑发，猛地缠住它。
黑发拖着黑影轮廓，一点点往回缩去。
眼球瞪大了一圈，完整的倒影瞬间四分五裂，眼球挂着血丝，闪现在新的黑影中。
机器人缓缓启动，滚动的轮子下分明是无数黑发蜿蜒爬行，加速追赶眼球。
眼球飞快地一次次闪现跳跃，从大堂瓷砖一路追到大敞的玻璃门上，映出踩着梯子的叶平安，重新变成她身后的黑影。
机器人停在店门口嗡嗡打转，叶平安疑惑地低头看了眼，扫拖一体机慢吞吞转走了。
店门外车位上，面包车车窗玻璃模糊映出一道黑影轮廓，刚浮现，就迫不及待向梯子伸出手。
车厢地板上隐约的哭脸纹路变得清晰了点，像浮出一个窃笑。
面包车车厢内阴冷大盛，乌黑黏液潮水般从缝隙涌上，淹没车窗，又飞快退去。
潮水淹过黑影，黑影如溺水的人一样在黏液中挣扎，眼球只来得及滚出一点“水面”，还没逃离，就完全消失。
车厢的暗影无声无息退去，好像只是日头偏斜影子晃了一下。
招牌每天都擦，没多脏，叶平安拎着抹布下来，准备顺手擦擦落灰的面包车车牌。
一回头，车牌崭新崭新的，像被水冲过一样。
“昨晚洒水车路过了？正好不用洗了。”
叶平安乐得轻松，回后厨打开烤炉。刚在外卖平台点了开业上架，第一单外卖提示音就响起来。
五一饭馆不关门，江市的另一家公司里，忙碌加班的人相当多，乍一看好像从没放假。
“小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什么摄像头不摄像头的，能进集团都是高材生，谁会干这种事？”
办公室主管黑着脸，眼睛不住地往林钰身后扫，“你叫两个同学来陪你，什么意思？不放心集团啊？你最近工作效率那么差，我们想着你上次受了惊吓没说你。知道你为了实习留任压力大，你也不能从哪拿个摄像头来——还是个里面没拍到什么料的摄像头——就准备随便诬陷你的前辈们吧？调监控到时候看到谁在附近，就随便赖一下？你被关在办公室那次，辛辛苦苦去给你开门还开出错了。”
推诿的轱辘话已经说了几遍，主管也不耐烦了。
林钰万万没想到，过去经常指点她工作的主管会这样。愣了一会，感觉到室友轻轻握住自己的手，她才回过神。
“我的确很希望毕业之后获得集团offer，本来想低调处理，不影响公司名誉。但……”
林钰向侧面让出位置，不好意思地微微欠身，“麻烦警官了。”
还好昨天离开喜乐饭店时听了老板的建议，直接找到警局。虽然摄像头画质损坏严重，只断断续续拍到她侧脸和后脑勺，但也是偷拍！
看起来像个大学生的女警掏出证件，拍在办公桌上，重复了一遍林钰刚刚说得口干舌燥的要求，“监控。”
主管的脸顿时青了，嗖地站起来，“林钰！你这是要干什么！？”
女警将两个学生挡在后面，静静看他一眼。
主管挤出笑容，“不是，警官其实我不是不想调。主要吧，意外被关在办公室那次，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林钰现在说要调监控。连售楼部的监控都只存一个月，这从哪调去？再说了，过了这么久，谁知道摄像头到底是哪来的——”
“具体有没有嫌疑、有没有人有嫌疑，是我们办案时判断的。需要我请信息科的同事来，帮你们看看吗？”
主管噎得够呛，正发愁时，听到小会议室门被敲响。
越过玻璃看到外面的人，主管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小、小肖总。”
秘书敲完门退后，门外圆脸穿西装的女人扫视一圈，目光在女警身上顿了顿，最终停在林钰身上。
“我记得你，去年江大秋招宣讲会上，你问过我，星魁集团今年有没有招实习生的计划。很高兴你能进入星魁，也很高兴你能带更多朋友来加入星魁。”
林钰的怒气戛然而止，不知所措，“肖总。”
肖总微笑点头，“所以，出什么事了？”
“肖撰女士。”女警拿出证件，简单说了一遍情况。
肖撰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接任以来，由于总部大厦老旧偶尔出现事故，监控备份保留延长到两个月，以免出现意外。不过延长时间备份的部分画质会比较差，希望能有帮助。”
林钰本来还以为取证很难，没想到调出监控，一眼看到了同事捏着什么东西放到她背后的画面。
女警继续往前调，同一个角度的监控还拍到，另一个门坏了的办公室，事故当天也有人在吓坏了的女孩身后放东西。
这根本不是第一起事件！
“难怪那个实习生之后一直没来……”林钰喃喃。
“啊？我，不是……”主管满头大汗，急急表忠心，“我真不知道啊！我就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损害集团名誉啊小肖总！我也是被黄据骗了*，这家伙害死我了。对对，他肯定心虚，五一赶项目加班他都没来！”
肖撰冷冷地看了一眼他，秘书拉着主管架开人。
肖撰转向林钰，抱歉地弯腰鞠躬，“不好意思，让你、让你们受委屈了。集团会尽快配合警方完成调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个月的实习工资双倍，另外，如果你不想继续留在这个项目组，可以考虑换一个。”
调查结束，肖撰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林钰还有些呆愣。
夏子涵揽着室友，羡慕道，“没想到集团总这么年轻，人还这么好。我都想万一找不到实习，就去你们集团下面的地产部混几天销售了！”
几个小时后，江市调查分局。
白萱举着文件在各个办公区跑来跑去，“姐姐、哥哥！送到啦~”
所有人里她年纪最小，大家忍不住逗她，“今天又不想写作业，跑来跑去锻炼呢？队长快睡醒了，赶紧补作业吧。”
白萱皱巴着脸，从档案室接过文件箱，“最后一份！”
小女孩跑过座位，停在老李背后，“咦？副队，你屏幕上的偷拍是什么意思？”
“是坏事。写你作业去。”老李挡住屏幕把她赶走，附近凑来好奇的新人调查员，“偷拍？这不是警方管的吗，人渣行政拘留关几天就老实了。给我们发错文件了？”
老李揉揉眉心，“不用关了。他们最开始也以为是个小案子，去家里抓人的时候，才发现今天已经被诡异吃了。”
“他们到现场还有几个诡异子体，但是莫名其妙全瞎了，炸成一滩没法追溯。按搜查到的记录，他是偷拍惯犯，搞到邪信组织故意散出去的子体以为撞大运了，开始拿摄像头来满足【D33029-窥瞳】的杀人规律和自己的变态爱好。幸好他才开始投放摄像头伪装，还没有放拿到的子体，就被实习生运气好发现。”
“走吧，仔细搜搜附近，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分局里忙碌起来，美食街街尾喜乐饭店卷帘门拉上，面包车慢悠悠驶出。
水库离美食街直线距离不远，不至于像去车行一样穿过整个城市。但进了小路夹在下午返程的行人和各种蹦蹦三轮之间，车速快不起来，叶平安看到水库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吹进车窗的山风越来越清凉湿润，拐个弯，叶平安就看到前面一个黑皮肤女人坐在小马扎上，对着空桶唉声叹气。“空军，怎么会空军呢！一定是新竿和我气场不和！”
听到车声，她抬头挥手，“小叶是吧？走走走看鱼去。”
20
第20章 （二合一）
◎嚯，好凶的鱼，肉一定很好吃！◎
初夏的水库像一方山峦之间的浓绿宝石,风平浪静，远远眺望都令人心旷神怡。
周柿承包的地方大，养的种类多,光是看环境，叶平安就知道今天应该有口福了。
初夏的鱼不如春秋肥美，但也有它的美味之处。
五月禁渔期，养殖的鱼不属此列。但养殖的品质也有高低之别，比起胡吃海塞填鸭式长大的鱼,半野生的水库鱼活动范围大,生长慢运动多,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咱家的鱼吃了就没有说不好的,清蒸那叫一个滑嫩结实！你刚开店,拿不准也不用急着买，整一两条自己吃吃看就懂了。对了，等会过去得小心点，我家鸡都是溜达鸡,个顶个的凶……”
周柿领着叶平安从水库边缘小路绕行，停在塘边留的土屋前，一路上滔滔不绝的话头卡了一下。
“鸡呢？”
岸边松软的土壤还留着鸡跑过的爪印,但没有一只鸡在外面活动。
周柿脸有点挂不住,下车两步探头往鸡舍里瞄了眼，“吓我一跳，还以为跑丢了。”
“奇了怪了，平常这个点都出来找虫子吃了啊，怎么今天蔫蔫的。估计是快下雨了,邻水潮湿,我都觉得闷得难受,鸡也跑回去了。”
周柿解释着，但越说，自己越觉得奇怪。
她养鱼不是一年两年了，夏雨闷热很正常，但今天水边反常地又闷又冷，像胸口压了块石头，呼吸都有些喘不上气。
更奇怪的是，水边平时到了下午吵得要命，现在土屋附近却安静极了。没有丈夫刷视频的声音，没有鱼跃，没有鸡飞狗跳，连往常吵得人耳朵疼的青蛙和蚊子都没了声。
常在水边的蚊虫蛇蚁一个没见——她昨天下午回来路上还拿木棍挑开了几条辣条呢！
“老公，老公？姓王的！开门啊？杵那干嘛？”
土屋后临水的阴影里，丈夫宛如一尊灰扑扑的蜡像。站在屋前，只能看到他苍白又面无表情的侧脸，对到来的车声毫无反应，一动不动地只望着宁静水面。
周柿拍着门喊了好几声，才看到他缓慢地转过头，生锈机器似的一步一顿慢吞吞挪到门口，拉开大门。
周柿恼火地瞪他一眼，“我带客户来先看看水箱，你发什么呆！屋里空调打这么低，你跑屋外待着，就知道浪费电……”
小声数落几句，周柿推他一把示意去开后面的灯。一推，硬是没推动，手下衣服潮潮的，肌肉僵得像块石头。
丈夫呆愣愣看着她，眼神茫然，好像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做什么。过了几秒，才迟钝地往后退了一步。
“叫你开门就光开门，连灯都不开，木死你算了！”
周柿挤开丈夫，打开灯，回头笑着拉叶平安进门，“除了最新放下去的鱼苗，其他品种我都捞了一两条在上面。偶尔还有外面钻来的野鱼，都好吃，看你想要哪种，我去给你捞。”
老王被挤到门边，直勾勾看着叶平安，配合妻子的笑容，咧了咧嘴。
嘴缝里，塞着一片片鱼鳞，划得口腔血肉模糊。
头顺着两人进门的方向，缓慢转动，几乎转到了身后。直到皮肉绷得发白，扯着脖子没法继续转动，他才不得不停下，闭上嘴呆呆站在门口。
开了灯，看清水箱，周柿顿时眼前一黑。
水箱里的鱼大部分蔫答答的，还有几条侧游竖起来了，出气多进气少，眼看今天就要完蛋。
平时家里两人轮流休息没出过大问题，怎么今天就出了事。
秦姐介绍的客人年纪小，特意叮嘱她多照顾。她估计生意不大，怕是连怎么看怎么挑都还没摸懂，就没打算直接带进塘里，先看看鱼教教里面的门道。
慢慢来，又不是不做生意了。让人看见，还以为她平时就让鱼这样奄奄一息的活着呢！
口碑坏了就冤死了！
叶平安站在水箱前一声不吭，笑容收了些，看起来有些凝重。
周柿心里直打鼓，尴尬地搓搓手，“小叶老板？”
叶平安摸着下巴，认真思索，“周老板，你们家……”
周柿摸出手机连声道，“平时鱼不这样的！今天状态不行，你看我昨晚才拍的照！”
“死鱼……”
周柿急了，“我家不卖死鱼，都是新鲜的，蹦儿蹦儿乱蹦的！这些、这些死的我们自己吃——”
“……和活鱼一个价吗？”叶平安坚持说完了。
周柿愣住，“啊？”
叶平安笑得格外真诚，压根不像是啪啪打着小算盘，理直气壮在蹲守刚死的便宜鱼。
试菜总有损耗，鱼总是要死的。只要不是病死，现杀的和死了现捞的，没差。
周柿无语凝噎半天，“嗐，等会要是真死了，给你打个折一起带走。”
“喏，虾不用说了，现在正是旺季，青虾小虾米随便吃错不了，马上小龙虾也能上市了。常见的就是草鱼鲫鱼，小白条也多，鲤鱼不晓得你会不会做。胖头和鲢鱼，搞一鱼多吃也不错。鲈鱼现在不太肥，但本身营养高……”
周柿如数家珍，说着无奈道，“库里有条大青鱼，快赶上人身高了。老了奸猾，折了我好几杆。它肉估计不好吃了，但钓不上来可太气人了，不知道最后便宜谁。”
她正指着水箱，拍着逗下面的鱼起来，手前面蔫答答不动的一条鲤鱼一甩尾。
啪！
鱼嘴巴圆张着，猛然跃起。
周柿一激灵收回手，定定神再看。鲤鱼已经掉回水箱，又变得蔫答答的。
她总感觉……刚刚这条鱼准备跳起来咬她。
不是平时小打小闹的嘬一口、留个印子，是真想见血的！
错觉吧？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大鱼。青鱼快赶上人那么长，起码快两百斤了吧？”叶平安随口应了一句，绕着水箱转转，“虾给我十几斤。再来几条鲈鱼几条鲤鱼吧，个头大点的，能捞到胖头也给我来几个大的。我店里有水箱，回去也能多放几天，尝尝看。”
周柿干脆点头，“成，我让老王去给你捞。你先坐着歇歇，水边地软，可能还有蛇，就别过来了。对了，想看鸡就在前面，大鸡凶，要不给你找几个小鸡仔玩。”
“老王——死老头子！又发愣！昨晚偷牛去了？”周柿回头看着呆愣愣的丈夫就一肚子气，一跺脚，自己抄起捞网往屋后走去。
周柿刚走，叶平安瞄了眼水箱，遗憾地发现鱼还没死。水箱里已经看过了，她和呆站着的老王打了个招呼，出门去鸡舍逗鸡。
老王脖子一点一点随着她转动，直勾勾盯着叶平安背影，僵硬地抬腿跟了上去。
叶平安对周家的鸡挺满意。
虽然状态蔫了一点，溜达鸡的鸡腿和翅膀看起来都相当粗壮，一看就很有味道。
正挑着，就听到背后有声音。
叶平安挥挥手，“王老板，你家这鸡怎么卖啊？”
老王身上发潮的衣服一点点渗出黑色黏液，嘴里吐出一片片鱼鳞，脸色越发苍白。
黏液裹着鱼鳞蔓延向前，几乎挨到叶平安脚边。
鸡舍的味道里混上了一股水腥味，叶平安没等到回答，回头就看到一地鱼鳞和黑水，脸色一黑。
“王老板——！别吐我身上！”叶平安赶紧推着老王肩膀转身。
老王直挺挺一晃，身上的黏液争先恐后喷出。
“呕——！”老王趴着吐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叶平安：……-
承包水库养殖都是半野生的，时不时针对鱼群添点饲料。鱼群这个时候大概在哪个位置，周柿心里大致有数。
绕过下网养的虾池和贝池，走上往中间延伸的简易栈桥。日头已经偏斜，水色也变得更加深浓。澄澈倒还是澄澈的，浅水池边的水草摇曳着晃出一片片黑影，反而更看不真切了。
脚下浮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一片死寂无声中格外刺耳。不时有水被踩上来，脚底凉飕飕的。
身后的土屋屋内灯光照不进水里，好像蒙上了一层阴影，已经离远了。
平时走惯了的路，今天哪哪都不对劲。周柿顺手绑紧一条散开的围栏绳索，加快脚步往前，“入夏了绳子都烂得快了，这一片又得修一修。”
走到栈桥尽头，一路走来踩出的涟漪晃动打破了平静如镜的水面，涟漪一圈圈散开，没多远就彻底消失，仿佛被其他水体拖着一起凝固。周柿看着静静的水面，连一条鱼游过的影子和波纹都没有，不由得有些发愁。
怎么回事？附近好像没有鱼？
周柿洒了一把鱼食。鲤鱼爱抢食，一动就容易把其他鱼赶出来，为了一口吃的，它们也会到栈桥桥头来。
鱼食刚撒下去，水面忽然漾开一片片波纹。
一团巨大的黑影在水下搅动，像涌来的鱼群挤在一起，扑腾出簇簇水花，争抢着落下去的鱼食，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周柿松了口气。还知道抢食就没有大问题。
搞养殖的就怕遇到莫名其妙的病，水库里还得担心有没有别的鱼进来吃鱼——普通野生鱼混进来没事，还能增加一下多样性。但这些年野外放生鱼的人越来越多，放就放吧，净逮着没天敌的外来物种放生，简直缺大德。
一开始没鱼过来，她还以为进来了大家伙或者传染病祸祸了整个水库呢。
周柿眯眼盯着水下搅浑的影子，看准位置放下捞网。
哗啦——
水花四溅，她明显感觉手一沉，赶紧拽回捞网。拽了一半，周柿却一愣：怎么一条鱼都没捞上？
捞网上的重量做不了假，水下混乱的影子变得清晰了些。一道巨大黑影拖着网，正往反方向冲，一拽网，周柿差点被拖着拽进水里。
周柿先惊后喜，捞网挂上岸边的吊索，开始迅速摇滚轴收网，“难怪其他鱼跑远了。大青，又是你！这次可算被我抓到了！”
骨碌骨碌，线轴转出了残影。钓鱼老手都懂得溜鱼，适当一松一紧免得鱼死网破，周柿没多久就看到被拖回来的鱼影。
水面闪过的硕大尾巴足有她腿那么长，比上次碰到大青鱼时还要长一截。就是颜色有些怪，比青鱼该有的青黑色更加乌黑，黑中仿佛渗着红。
眼看就要捞上来难得一见的大鱼，周柿什么细节也没注意。下午钓鱼罕见地一条都没钓上来、回家又全是糟心事的不高兴，都全被周柿抛开了。
她喜滋滋地摇着轴，“你可是水库元老，现在还在长呢？大青，你说不定还能刷新一下协会钓鱼记录！”
脚下浮木板被巨力拖到了极限，已经沉进水里半截，发出难以承受的弯折声。缠紧的手摇滚轴下半截裂开了一条缝隙，裂缝眨眼扩大。
咔嚓！
钉在浮板上的滚轴彻底断裂，崩开的捞网打在水面上，溅起一蓬水花。
“又让它跑了……”周柿抹了把脸，悻悻后退，准备换新的捞网换个地方重新捞鱼。
捞大青是刚好碰上了，客户还等着她捞鱼回去了。
飞溅的水声仍未停下，水花落下，周柿才看清拽飞出去的捞网越来越近，一道巨大的鱼形黑影急速上浮。
“大青？你活够了？”
哗啦——
大鱼完全跃出水面，肥硕庞大的鱼身几乎遮住了周柿整个视野，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它通身黑色鳞甲，连头上都长着一层尖锐的刺，比起鱼更像是某种鳄鱼或者恐龙。
鳞片如骨刺炸起，挂着网暴露在空气中。鳞片下不断滴落黏稠恶臭的黑液，还有被鳞片卡住的小鱼，被黑液裹着，奄奄一息地挣扎弹跳。
水畔变得更加阴冷，宁静水面绿得发黑，一眼看不到底。
是鱼，但不是她以为的大青鱼！
大鱼甩尾下落，直直砸向周柿。
不，应该说——扑咬！
鱼头两侧的眼球凸起，向来呆滞的鱼眼闪着嗜血的光，瞄准了面前的人类。
大张的鱼嘴不像普通鱼牙齿在喉咙，一圈圈绞肉机刀片似的利齿在鱼唇后疯狂交错开合，黑洞洞的口腔足够塞进去一个脑袋。齿缝挂着水草、被撕裂的捞网绳索，还能看到腐烂破碎的鱼骨。
周柿倒吸一口冷气，抡起刚刚碎裂的木板，用尽力气拍向扑下来的怪鱼。
咔！
木板砸在怪鱼头上，只停了一下，就像砸在地上的酥脆曲奇饼一样炸成了木屑。
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周柿脑袋嗡嗡的，被掀翻在地。
腐烂中带着水腥味的恶臭冲来，布满利齿的巨口擦着她肩膀咬过。
嗤啦！
半边肩膀被瞬间剐出一道血痕，鲜血喷涌。
周柿痛得眼前发黑，趁怪鱼噗通掉回水里，翻滚着往后躲避。
她搞养殖去的荒僻地方多，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别的奇怪故事。秦姨前段时间得的怪病她也听过，还好最后好起来了。
据说，碰到怪事一定要冷静下来，找到其中规律，才有可能破解逃脱。
不管这怪物是什么东西，最开始在水里，说不定不能上岸？
啪叽！啪叽！
然而事与愿违，周柿连滚带爬逃离栈桥尽头，怪鱼尾巴弯卷，弹跳着追了上来。每跳一下，栈桥就重重震个不停，水桶粗的尾巴在栈桥上一抽，还没完好的桥面木板咔嚓裂开，仿佛随时要塌掉。
鱼离开水的挣扎弹跳可怜，但体型跟人差不多大的怪鱼跳起来，就完全是恐怖片现场了！
冷静，冷静想想……冷静个屁啊！谁快被咬死了还能冷静下来？！
“救、救命啊！”
周柿的尖叫像隔了一层毛玻璃，连自己都只能听到模糊微弱的声响。
栈桥两侧绿得发黑的水流，随着跌跌撞撞奔跑不断淹上桥面。湿滑阴冷的水雾上涌，压得周柿快无法呼吸。
越来越昏暗的光线在尖叫声中，隐约亮了一点，她重新看到水雾后显露出栈桥尽头的土屋。
土屋在栈桥尽头亮着朦胧的光，平时走个来回只需要几分钟的短桥，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土屋很安静，像没有一个人在。
周柿激动的心落入谷底。
她想起回来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处处怪异。
丈夫恐怕早就中招了，现在她也快被怪鱼吃了！至于带来的小叶老板，唉，是她害了小姑娘。
四起的阴冷水雾重重缠着人四肢，她逃离的速度越来越慢，腥风越来越近。
土屋灯光近在咫尺，却如此遥不可及。周柿绝望地大喊，“开门，老公，开门啊！”
啪叽！
声音被重重水雾淹没，还没有背后又一声弹跳刺耳。
小山一样的怪鱼带起沉重风声，索命的风声直直扑向她！
她只来得及往前扑一下尽量躲开，腰就一沉。
咬住她的怪鱼滴落黑色黏液黏住了她，四肢无法自控地苍白僵硬起来，周柿哆嗦着说不出话。
她要死了吗？
吱呀——
土屋后门打开，年轻女人轻松地单手插兜溜达出来。
“傍晚湖边水汽还挺浓。”
叶平安挥挥手，眼前的水雾被搅散，“周老板，你捞上来鱼没？光听到你哼哼了，要不要帮忙啊？”
她好像没感觉到水面上浓郁的阴冷阻隔，一步跨上栈桥，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周柿，露出惊讶的神色。
周柿刚升起一丝希望，就熄灭了。
年轻女孩身材匀称，即使厨子抡锅铲的力气比其他人大点，也不可能挡住背后疯狂的怪物。
咬住她的怪鱼再次扑腾起来，鱼口瞄准了新的猎物。
“跑……”周柿挤出微弱的声音，却只能动弹不得地看着怪鱼跃起，扑向叶平安。
怪鱼一口森森白牙大张着，利齿几乎贴到了叶平安脸上。
梆！轰隆——！
沉闷的撞击声震得栈桥晃了晃。
周柿绝望地闭上眼，不忍心看小姑娘的惨状。
她没有听到惨叫。
怎么回事？
耳畔传来叶平安惊喜的笑声，“诶呀，周老板你可太实诚了！说给我挑大鱼，真挑了个大的，这得是鱼王了吧？果然新鲜，还蹦儿蹦儿乱蹦呢！”
周柿：……啊？
周柿勉强撑着脖子抬头，看清前面的下一秒，就闭了闭眼睛。
她可能离死不远，出现幻觉了。
要不然，怎么会看到叶平安拎着鱼尾巴，正眉开眼笑上下研究砸进水里的怪鱼？
一人长的怪鱼，鱼身直挺挺的，躺在栈桥边。凶残闪光的浑浊鱼眼，眼神都清澈了，嘴巴圆张着咕嘟嘟吐泡泡，呆滞极了。
如果缩小无数倍，和被丢在砧板上砸晕的所有鱼没什么不同。
所以，大概，应该，刚刚是……
小叶老板把鱼抡起来了？！
周柿睁眼又闭眼，才敢相信自己没有眼花看错。
她脱力地趴在地上，猛地注意到鱼尾晃动，心高高提起，“小心——！”
怪鱼晕了几秒，尾巴重新翘起，带着风声呼啸，似有万钧之力，狠狠抽向身后的人类。
啪。
还不足尾巴十分之一大的白皙手掌伸出，连青筋都没有鼓起，就拎住了硕大的鱼尾。
狰狞的怪鱼在空中挣扎弹跳，水花四溅，张开的利齿不断交错发出危险的喀喀响声，却怎么也没法挣脱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手掌。
尖刺般炸起来的鳞片一股股滴落着乌黑黏液，阴冷的水雾阴影在水面上蒸腾，还没靠近叶平安，就已经消散。
叶平安拎住疯狂挣扎的鱼尾，手腕一甩，怪鱼砰地砸进水里晕了过去，只剩尾巴还本能地微微晃动着。
“喔，好凶的鱼！够劲，肉肯定好吃！”叶平安笑得合不拢嘴，一低头才发现周柿还躺在地上。
“周老板，累坏了吧？鱼这么大捞起来可不容易。不过你想炫耀捞到大鱼，也得注意健康啊。衣服都湿透了，快起来擦擦水，小心感冒，你们两口子可不能都病了……”叶平安离近了看，才发现不对。
好家伙，周柿上衣和裤子都被裂了缝，鱼嘬出来的一圈印子还在渗血。
难怪周老板说大青鱼难抓，不知道的还以为跟什么猛兽搏斗去了。
叶平安给她拽了拽衣服，盖住上下两截破洞，拉住周柿胳膊，“被鱼咬屁股了，你不疼吗？怎么还趴着发呆？快起来。”
看她两眼发直看着自己说不出话，叶平安露出了然的笑容，“放心，我不抢你风头。你和大鱼该合影合影呗，要不，我给你拎起来抱着拍一张？”
钓鱼佬炫耀大鱼的心思，正常，正常。
周柿头皮发麻，连滚带爬避开叶平安拎过来差点怼脸上的怪鱼，“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起来！”
“哦。”叶平安遗憾地收回手。
半截怪鱼沉在水里，叶平安拖着鱼尾，从栈桥走回去。
呆滞的鱼眼里蠕动着丝丝缕缕黏液，折射微光仿佛泪水。
【作者有话说】
凶兽怪鱼：早知道烂水里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