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殿内,寥寥的几只烛火不断跃动着,朦胧的屏风后,那富有力量感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充斥着整个寝殿。
已经记不清是今晚的第几次。
慕怀钦双膝早已跪得红肿破皮,在这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每一次挪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眼前就是温暖的龙榻,但他没有资格躺在那里,他甚至不能动,不能回眸,更不能吭出半个音节,若是忍耐不住,身后之人便会变本加厉折磨的更狠。
这是一场无关情爱的单方面发泄。
伴君如伴虎,萧彻是九五至尊,他虽为臣子,而在主子眼里,他不过是个可以发泄欲望的工具而已。随时随地,随叫随到,不论他想与不想,这是规矩,只对他一个人的规矩。
不知过了多久。喘息声越来越重,慕怀钦忽感四肢离开了地面,被拦腰提了起来,就在他以为这场暴虐要结束时,然而,他整个人却被重重按在了春凳上。
眼前卓然而立的,是一座华美的铜镜。那镜面细腻光滑,烛火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慕怀钦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却被一只无情的大掌用力薅住后脑的头发,迫使他扬起脸,不得不直面那镜中狼狈的自己。
烛火映照之下,镜中二人景象被清晰地勾勒呈现,每一处细节、每一道轮廓,都分毫毕现。
萧彻眼底浮起讥诮:“看看你的表情,你二哥从来不会像你这般下贱!”
二哥......
慕怀钦阖上眼帘,喉结艰难地滚动。那些封存的记忆顷刻间在脑海中闪现,想起二哥染血的指尖抚过他的脸颊,想起临终前的话语:“阿弟...要好好活着,勇敢地活着。”
而现在的他,心中那仅剩的一点勇气和尊严,也在羞耻的冲击下荡然无存。他无颜面对二哥,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闭上双眼,不断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有什么脸面去活着?
而这个答案萧彻早已给过他。
他可以死,但换来的是他父亲和大哥在狱中受尽刑罚、生不如死的惨痛代价。
他也可以活着,但只能这般卑微地活着。
“陛下……”慕怀钦喉咙哽咽,几近祈求,求他,别再折磨他了。
萧彻听见他破碎的声音,狠掐在下颌的手微微一顿,手指抚过白皙的脸颊,最后停留在眼角下的那颗泪痣上。
镜中春光乍泄,萧彻一遍遍摩挲着泪痣,想起梦中一幕,他内心的愤怒与恐惧会愈发浓烈,照应了现实一般。
他想,他要一直这么驾驭着慕怀钦,他要看到那张脸上绝对臣服的神情,要看到镜中那紧蹙的眉眼,不愿,又无力反抗,他会感到无比畅快!
“把痣去掉。”他对慕怀钦发起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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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被掉转了个来回,一股力量的尽泄后,慕怀钦被丢弃在床榻之下。
此后,仍不能有任何喘息的时间,在帝王下令是否可以离开前,他只能恭敬地伏在地上。
萧彻坐在榻上,他没发话,慕怀钦更不敢抬眼看,不知陛下神情如何,不过听那窸窣的穿衣声也能猜到,今夜已经结束了。
许久,没有任何话语。
大殿里沉静的落针可闻,听见床榻走下的脚步声,慕怀钦伏地的身子不禁一颤,而后,那居高临下的脚步便停下了。
萧彻静默片刻,不带任何情绪地命令道:“退下。”
慕怀钦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好一切,躬身行礼后退出。
推开门叶,身后传来召唤:“等等!”
慕怀钦微怔,茫然回首,陛下正在缓步上前,他的视线恰巧落在那张剑眉星眸的脸上。
萧彻无论何时都是那么的英俊,即使披散着头发,若隐若现的目光依然锐利有神,高挺的鼻梁,瓷白的肤色,俊秀中又带着舍我其谁的傲然气势。
很多时候慕怀钦是不敢直视的,帝王的威严在,那种不合时宜的怦然心动也在。
他连忙立身,颔首垂眸:“陛下有何吩咐?”
萧彻走去跟前,修长的手指顺着额间捋顺他一侧散乱的发丝,这种轻柔的举动像是刚刚有过的暴虐从未发生过。
慕怀钦心里惴惴不安,这个时候多数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
片刻后萧彻低下头,将脸凑近他的面颊处,轻声说:“荣王府抄家之事,你与顾佟一同前去,事后数额财产奏本呈上即可。”
慕怀钦稍稍侧目看了萧彻,随即立刻收回目光,他不敢再看,那是一副过分沉溺的戏谑面孔。
而刚刚的那番话算是一种见不得台面的打赏,是今晚表现好的奖励。
历朝历代,抄家于苦主无疑是灭顶之灾,但对执行者而言,可谓是一项天大的美差。
其间中饱私囊者只多不少,只要别太过分,天子多数对此都是默认的,因为在这支利益熏心的队列里,天子也置身其中,往往还是最大的受益者。
慕怀钦心知肚明,这种事萧彻都会找心腹去办,而他,不是萧彻的心腹。
服侍陛下多年,他依旧是个小小的御前近侍,无品阶无官职,陛下也从不给予他任何,只将他扣留在身边,做的事也与太监总管无异,而且还多了一项随时随地就要供帝王取乐消遣的差事。
慕怀钦并不认为萧彻是开了天恩,准备提拔他。
半年前,他不是没有请职去刑部当差,天真的以为在床上乖巧听话,或许能换来一官半职,便有机会去狱中探望父兄。
自打三年前的那场宫变起,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家人。
可不曾想没换来官职,却换来了陛下的盛怒,辱骂慕家贼心不死,不仅受了鞭刑,还收去了半年的俸禄。
可见,陛下是不会赐予他官职的,既然无官职,又如何插手刑部之事?
难道凭借‘塌下情人’的头衔吗?
从始至终,这都是一份戏谑,陛下在给他难堪,嘲笑他的无可奈何,鄙视他的自不量力,他可以拒绝,但那就是另一种说辞——不识抬举。
他只能领命,这份打赏,他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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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月,纷纷扬扬的大雪翩然而落。
慕怀钦的寝房在东宫的西偏阁,需沿着长廊前行,路过一片幽深的竹林才能走到。
那里曾是一座藏书阁,也是他和萧彻一起读书习武的地方。
时过境迁,此处已成了宫里所有人避而远之的禁地。
宫人们都传,慕家军的亡魂盘桓于此,若有谁不幸沾上,就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不得善终。
而这里,却是慕怀钦的栖身之所。
陛下恨他,从心到骨。
慕怀钦第一次见到萧彻的时候才八岁,彼时的萧彻也不过十岁,原本顽皮好动的年纪,可他却整日里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后来,先皇命上书房遴选一批朝臣的公子,从中择取一位,充任太子侍读常伴左右。
那天,也是像这样下起了鹅毛大雪,小太子裹着一件黑色的裘皮斗篷,点点白雪轻盈的落在斗篷上,像一朵朵绽放的梨花,纯净而素雅,愈发映衬出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可他眼眶红红的,像是刚被训斥过,气很不顺,踏进藏书阁时,瞥见一屋子的小男孩跪在地上,他挑也没挑,随手指了一个。
不过手指轻轻的一抬,却改变了一个男孩一生的命运。
慕怀钦是个早产儿,年幼时身材比同龄小很多,又矮又瘦,唯独一张脸蛋长得红彤彤胖乎乎的,其实很可爱,可在太子眼里,他却像个诡异的大头娃娃,蠢蠢笨笨的,看着一点不机灵也不讨喜。
而慕怀钦也确实如此,说话做事像个闷葫芦,说好听点是惜字如金,难听些便是打小嘴拙,不会讲些讨人欢心的俏皮话,主子问一句,他答一句,即便是被萧彻戏弄,受了罚,他眼里也从未流露出半分埋怨,甚至挨打也咬着牙,半句不吭。
他不是傻,而是骨子里就知道什么是尊卑,父亲的叮嘱时刻牢记在心头——君威难测,天颜难近,他们惹不起。
往后的日子里可想而知,相处下来,萧彻很后悔自己一时的负气,选了个呆呆笨笨的他。
没过多久,他就被人取代了。
而取代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二哥,慕清明。
慕氏投身军旅,久负盛名的慕老将军出身行伍,半生戎马倥偬,常年戍守大梁边关,历经无数战火硝烟才得以封侯拜将,迎娶娇妻诞下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