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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次的异样来得格外猛烈,光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都觉得身体酸软无力。

袁盈抱着枕头缓了一会儿,并没有好受多少,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难受爬下床,走到洗手间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她双颊泛红,眼中含着水光,怎么看都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样子。

……这种样子怎么出去见人啊!

袁盈崩溃地抓了抓头发,弯下腰用冷水洗了把脸,感觉舒服一点后就赶紧给束鳞发消息。

她:今天周六,盯紧那群未成年,不要让他们跑到山上去。

束鳞秒回:他们还没起呢,放心吧老板,他们要是出门的话,我会全程跟着,绝不给他们溜上山的机会。

袁盈缓缓呼出一口热气:辛苦你了。

束鳞:不辛苦不辛苦,老板你好好休息,实在不舒服就叫烛风过去,千万别自己忍着。

袁盈一愣,皱眉: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

束鳞那边有长达一分钟的时间没有回复。

一分钟后。

他:那什么,都这个时间了,你还没有起床,肯定是因为生病了呀。

是吗?

袁盈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一波异样涌上来,她缓缓呼出一口热气,回床上躺着了。

刚躺好,房门就被敲响了。

“谁?”她打起精神问。

烛风:“我。”

袁盈扯了一下唇角:“干嘛?”

“来陪你。”

“陪我干嘛?”袁盈警惕。

话音刚落,房门咔哒一声响,烛风出现在了房间里。

他故作惊讶:“门没锁?”

袁盈:“……”

“我在你对面住,你竟然不锁门?”烛风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对我是有多放心啊。”

“滚啊,别跟我说话。”

袁盈现在很不舒服,不想听他胡扯,说完这句话就翻个身用被子把自己完全蒙住,一副拒绝全世界的样子。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接着就是房门关上的声音。

走了?

袁盈躲在被子里支棱起耳朵,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失望。

下一秒,被子被掀开了,新鲜空气疯狂涌了进来。

袁盈对上烛风含笑的眼睛,当即要炸毛:“你……”

“想睡就再睡会儿吧,我在这里,你会舒服一点。”烛风温声安抚。

他的话好像有一种魔力,袁盈愣了愣后,发现自己的身体果然没有那么难受了。

“……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心理暗示?”袁盈狐疑。

烛风就喜欢她这副疑神疑鬼怀疑全世界的样子,闻言笑着俯下身。

袁盈以为他又要亲她,连忙捂住嘴,结果这人只是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就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了。

“睡会儿吧,我再想想办法。”他说。

袁盈皱眉:“你要想什么办法?”

烛风却不说话了。

搞得好像她很想知道一样,袁盈心里轻哼一声,又一次把被子盖在了脸上。

从昨晚十一点睡到今天早上十点半,怎么也该睡够了,可袁盈就是觉得很累,转眼又睡了过去。

烛风靠床而坐,一条腿随意地蜷着。

房间里窗帘紧闭,昏暗得好像夜晚,他听着袁盈急促用力的呼吸,垂着眼眸思索怎么平息她的躁动。

正想得出神时,身后突然垂过来一只手,擦过他的脖颈落在他的胸前。

甜味倏然靠近,皮肤摩擦带来的细微异样,在这一刻犹如山海崩裂。

躁动期,折磨的又何止是一个人。

烛风捏了捏眉心,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睡梦中的袁盈轻哼一声,似乎觉得还不够,磨磨蹭蹭的,最后整个人都贴上去了,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这才睡踏实。

一直睡到下午三点,饥饿终于将她彻底唤醒。

烛风竟然还在房间里。

袁盈一看到他,表情瞬间僵硬。

“你睡得也太香了,一动不动的,好像死掉了一样。”烛风说。

嗯?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她没在睡觉时做出奇怪的举动、说出奇怪的话?

袁盈偷偷打量烛风的神色,见他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心里顿时松快了。

“你怎么还没走?”松快之后,就是算账。

烛风:“好点了吗?”

“好点……你是不是该走了?”

烛风:“饿不饿?”

“当然……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烛风凭空变出一块小蛋糕:“噔噔!”

袁盈:“……”

“吃吗?”他问。

袁盈:“……吃。”

她立刻从床上滑到地上:“你买的?”

烛风:“嗯。”

袁老板是个相当和善的老板,考虑到他们现在一分钱也没有,就一人提前预支了五百块钱工资。

他刚好可以用这些工资给她买蛋糕。

袁盈没有多问,伸手就去接蛋糕。

烛风却只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勺子,自己捧着蛋糕递到她面前。

有免费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袁盈睨了他一眼,拿着勺子从他手里挖蛋糕吃,一边吃一边看蛋糕上的logo。

“清香缘的啊,他们家不是只卖生日蛋糕和面包吗?怎么会做这么小的切块?”袁盈不解。

烛风:“这就是生日蛋糕。”

袁盈一顿,看向他。

烛风也很无奈:“让阿野去跑腿,不得给点跑腿费啊?”

“……所以这个蛋糕本来多大?”袁盈问。

烛风面无表情:“十寸。”

袁盈张了张嘴,再低头看看巴掌大的蛋糕,没忍住笑了出来。

烛风也觉得好笑:“不够吃的话,现在去找阿野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肯定来不及了啊,他吃饭速度有多快你是知道的,”袁盈摇了摇头,“不过这些也够了。”

“我家宝宝真好养活。”烛风脱口而出。

美好的气氛终结于他这句话。

对上袁盈蓦然清醒的视线时,烛风轻咳一声:“那什么,你要不要喝点水?”

“我要开除你。”袁盈面无表情。

烛风惊了:“叫个宝宝就开除?”

“对,开除。”袁盈嘴上还沾着烛风买的蛋糕上的奶油,但作为老板的威严不容侵.犯。

烛风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低头亲了她一口,舔去了她唇角的奶油。

这次轮到袁盈震惊了。

“干嘛?”烛风态度恶劣,“你都要开除我了,我还不能收回我的小蛋糕?”

说完,他又亲了一下。

“这才是故意亲你的。”

袁盈:“……”

短暂的沉默后,袁盈嗷呜一声就朝他扑过去,抄起枕头就要打死他。

可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袁盈今天格外容易累,才揍了烛风几下,就气喘吁吁的不行了。

烛风眉头轻蹙,一只手将她拎到床上。

袁盈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他用被子裹紧了:“接着睡。”

“我都睡一天了!”袁盈无语。

烛风:“睡吧,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

袁盈挣扎几下,没挣开,不甘心地睡了过去。

烛风看着她渐渐沉静的脸,不由得叹了声气。

周六的一整个白天,都被袁盈断断续续地睡了过去,等她彻底清醒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而烛风还在她房间里。

“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袁盈都没脾气了。

烛风摊摊手:“你需要我。”

“我需要你个……”

脏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手机就开始接连震动,袁盈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忙打开手机。

束鳞:他们不见了!

束鳞:他们说要吃汉堡,我就带他们来汉堡店了,结果我刚把他们带到这里,去上个厕所的功夫,他们就不见了!

束鳞:店员说他们上了另一辆车,啊啊啊怎么办!

束鳞:呜呜呜老板真不是我粗心大意,我看着他们点完单付完钱才去厕所的,没想到他们汉堡都不吃就跑了!

袁盈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给束鳞打电话。

电话只响一声就接通了,手机里传出束鳞的哀嚎:“老板!”

“别急,这不是你的错,”袁盈安抚他,“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回来吧,注意安全。”

“真的吗?真的没事吗?”束鳞第一次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声音都快哽咽了。

袁盈笑笑:“真的没事,回来吧……对了,你让店员帮忙看一下监控,把那辆车的车牌号发给我。”

被她一安慰,束鳞顿时感觉好了很多,犹豫半天后问:“好,那汉堡……”

“带回来吧,不要浪费。”袁盈说。

束鳞:“好!”

挂掉电话,袁盈面色渐渐凝重。

金林镇的海拔比较高,气温千变万化,明明是夏天,却偶尔还是会有寒流。

天气预报说今晚降温,镇上的温度大概在十度左右,山里温度只会更低,他们这个时候上山,真的很容易出状况。

“既然有车可坐,说明找了导游,导游会照顾好他们的。”烛风宽慰道。

“这个时候带一群未成年进山的,能是什么负责任的导游。”袁盈正头疼,下一秒就收到了束鳞的消息。

束鳞:店员不让看监控。

袁盈本来想等拿到车牌号再报警,见状干脆也不等了,直接拨通了110。

烛风看到她眼底的疲累,眉头蹙了起来:“管他们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管啊,人要是在金元宝住宿期间出事,金元宝肯定会受牵连。”袁盈说着,电话已经接通,她立刻向那边汇报情况。

两分钟后,她挂断电话,轻呼一口气:“警察说会去汉堡店调监控,想办法联系司机。”

“那就等着吧,你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就算真出了什么事,金元宝的责任也不大。”烛风说着,端出一碗蛋炒饭。

袁盈震惊了:“又是从哪变出来的?”

“小雨下班前,请她帮忙做的。”烛风回答。

袁盈扫了他一眼:“你还挺会使唤人,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烛风耸耸肩:“我离你太远,你会难受。”

袁盈才不信他这些鬼话,接过蛋炒饭之后问:“小雨可不像阿野那么好糊弄,给了多少跑腿费?”

“小雨一听是给她亲爱的老板炒饭,连鸡蛋都多放了两个,哪会要跑腿费。”烛风翘起唇角。

袁盈一看碗里,确实很多鸡蛋。

事已至此,该做的都做了,这会儿也只能等消息了。

袁盈又叹了声气,又一次从床上跳下来,坐在烛风旁边吃饭。

“你一天都待在我屋里?”她问。

烛风点头。

“吃饭了吗?”袁盈又问。

烛风:“吃了。”

“真的?”袁盈表示怀疑,“我屋里可没什么零食,你吃的什么?”

烛风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袁盈不理他,继续吃蛋炒饭。

不得不说小雨对她太好了,蛋炒饭量大管饱,她只吃了三分之一就撑得不行了。

烛风适时接过炒饭,吃了一口后回答袁盈刚才的问题:“吃剩的蛋糕,和吃剩的蛋炒饭。”

袁盈:“……”

吃过饭,某人还是赖在她房间不走,袁盈也懒得管他了,专心等警方的消息。

那辆车的车牌很快就查到了,麻烦的是开车的并不是车主,等查到开车的人时,又费了一些时间,一来二去的都晚上十点了。

就在袁盈忍不住打给派出所问问情况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老板!王……烛风!房客们被送回来了!”束鳞大声嚷嚷。

袁盈眼睛一亮,赶紧去开门:“没出什么事吧?”

“都好好的,但是少了一个。”束鳞说。

袁盈心里咯噔一下:“什么叫少了一个?”

“有一个、有一个没回来,失踪了!就那个谁……”束鳞想不起名字,干脆两只手举过头顶,抓了几下空气。

袁盈:“双马尾!”

“对,就是她,她失踪。”束鳞连忙点头。

袁盈:“怎么回事?”

“好像是导游把她落在山里了,等发现少一个的时候再回去,就找不到……哎呀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导游就在下面,你去问问他吧。”

束鳞还没说完,袁盈就已经急匆匆往楼下走了,他正要跟上,看到烛风后又停了下来。

“王,你们……”束鳞眼睛亮晶晶,“龙境是不是要有继承龙了?”

烛风斜了他一眼,下楼了。

束鳞好奇得抓心挠肺,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摸摸鼻子就跟了过去。

袁盈跑下楼时,一群未成年鹌鹑一样挤在沙发上,导游正在苦着脸地跟警方解释。

“我都跟他们说了,今天不适合进山不适合进山,他们非要去,还说我要是不带他们去,就曝光我是黑导游,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以为山上那么黑,他们肯定不敢下车,谁知道胆大得很,一到地方就全下去了,还说要抓什么神秘黑影,我肯定要劝啊,可是一个个犟得很,谁都不听我的,后来还是实在冷得厉害,才肯回车上。”

警察:“你没查一下人数就走了?”

“我这不是着急嘛,再说他们自己说人已经齐了,让我开车,我肯定就不查了啊。”

警察:“谁跟你说人齐了?”

“天太黑了,我当时也没注意。”导游苦恼。

警察:“那你是怎么发现少人的?”

导游连忙指着梦梦:“是她,她告诉我的。”

梦梦脸色苍白,看到他指自己时面露紧张。

旁边的多巴胺忙道:“对,是梦梦先发现的!”

几个未成年七嘴八舌地帮着证明。

警察安抚了他们几句,就带着导游离开了。

几个未成年不复之前的肆意张扬,低着头静静坐着,最胆小的梦梦直接捂住了眼睛哽咽。

袁盈正准备安慰一下时,隔壁初阳居民宿的老板就找来了。

“袁老板,我们准备上山找人,你去吗?”他直接问。

金林镇这边的山壮阔神秘,每年都会有几个不怕死的在里头失踪,而这些人还大多数住在附近的民宿里。

这样的事件多了,民宿老板们就达成了一种默契,平时各管各家,一旦出了房客失踪的事,就一起去帮着警方寻找。

袁盈也去过几次,这次轮到她家的房客出事了,她虽然身上不舒服,但也还是立刻点头了:“我上楼穿件衣服就出发。”

“行,那我们先走,我把你要搜的区域发群里,你直接过去就行。”初阳居老板说着,就直接离开了。

袁盈轻呼一口气,扭头看向沙发上的一串未成年:“你们回屋吧,没什么事的话不要再出来了。”

“哦哦好。”

“好的,我这就回去。”

“现在就回屋。”

一群刺头现在一个比一个听话,呼啦啦全回屋了,梦梦经过袁盈身边时,无助地抓住她的手:“老板,请你一定要找到她啊!”

“好,我会找到她的。”袁盈摸摸她的头,“快去休息吧。”

梦梦点了点头,就揉着眼睛上楼了。

袁盈轻呼一口气,一回头就看到烛风和束鳞都在后面站着。

“老板,我们去找吧。”束鳞立刻举手。

袁盈打起精神:“你们不熟悉山里的地形,还是我去吧。”

“可是……”

“你和阿野看好金元宝,不要让这群家伙再跑出去了。”袁盈叮嘱。

束鳞连忙点头:“好,我们一定会看紧他们的。”

袁盈点了点头,上楼穿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降温之后,夜晚透着一股凉意,她裹紧了外套急匆匆穿过院子,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烛风站在她那辆二手大众跟前。

某人五官身材都过于贵气,衬得她那辆二手车都显贵了。

袁盈没有说话,直接解锁上车,烛风也上了副驾驶。

“谁让你跟来的。”袁盈拧开钥匙。

烛风:“你不安排工作给我,不就是想让我和你一起?”

袁盈没有说话,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白天的金林镇和晚上的金林镇,差距大得就像是两个世界。

夜晚的山川透着一股危险和野性,路两边的臭冷杉刺刺楞楞,在夜色的衬托下变成了一个个静站的怪物,无声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噪音颇大的二手车吭哧吭哧地沿着山路飞驰,好像要走进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

烛风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上,许久才突然开口:“你以前也参加过这样的搜救活动?”

袁盈专注地盯着前方,闻言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一个人?也是晚上?”

袁盈看了他一眼。

“怕吗?”烛风终于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袁盈不在意地笑了笑:“怕啊。”

然后烛风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二手大众努力了将近五十分钟,袁盈终于到了自己要搜的区域。

这里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有那么多人都来了,她此刻所在的区域里,前后左右视线所及的地方,仍然只有烛风一个人。

“开始找吧,”袁盈活动一下手脚,叮嘱他,“失踪者有可能是昏迷状态,所以尽可能找得仔细一点,免得错过了。”

说完,她就拿着手电筒往前走。

走了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一回头果然发现烛风在跟着她。

“……你跟我干嘛,去那边找啊。”袁盈无语。

烛风盯着她看了几秒,道:“我害怕。”

袁盈:“?”

“这里好像有猛兽来过的气息。”烛风轻笑。

“……你狗鼻子啊,还能闻到猛兽的气息。”袁盈白了他一眼,“放心吧,这边的海拔不算特别高,猛兽不喜欢来。”

烛风随便她说什么,反正就是要跟着她。

无声对视片刻后,确定这货是不会跟自己分头行动了,袁盈只好带上他。

金林镇的山大得无边无际,开发出的景区不足百分之一,而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全是天然的风景区。

有些时候,天然代表震撼与美丽。

而有些时候,天然则是危险的代名词。

袁盈作为民宿群里人缘最好的老板,又是外地人,每次分到的搜索区域都是相对简单的,这次也不例外。

相比其他人要找的地方,这里林木稀疏,地势平坦,除了地上的碎石子多一些,路稍微难走一点,其他的跟民宿附近的各种公园没什么区别。

袁盈拿着手电筒,一边搜寻一边喊双马尾的名字,遇到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就用棍扒拉一下,免得错过了什么。

就这样找了一个小时后,她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无力酸软的感觉又一次出现,小腿肚子仿佛要抽筋一般的疼。

袁盈深吸一口气,略微平复后就要继续去找,抬脚的瞬间双膝一软,直直往地上跪去。

山里碎石遍地,这一跪少说也是血肉模糊。

袁盈惊呼一声,等着疼痛到来,下一秒却落入有力的臂弯。

烛风把人拎起来,直接抱着往前走。

身体本来就难受,再猛然贴得这么近,袁盈几乎要被他的体温烧灼,当即挣扎起来:“放我下来!”

“放什么放,你还走得动吗?”烛风一只手托着她,一只手举着手电筒,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坑坑洼洼的山地被他走得好像平地一般。

袁盈挣扎几下都失败了,最后无力地倒在他的肩上,急促的呼吸烫红了他的脖颈。

烛风好像浑然不觉,抱着她继续找人。

天大地大,明月孤寂。

听到袁盈越来越难耐的呼吸,烛风为了帮她转移注意力,随便扯了一个话题:“如果那个未成年死在山里了,金元宝会受什么惩罚?”

袁盈已经有点恍惚了,闻言艰难道:“会……罚钱吧。”

“你都尽到提醒义务了,还要罚钱?”烛风眉头轻挑。

袁盈:“之前听景轩有过一次这样的案例,老板尽到提醒义务了,还有监护人跟着,出事以后还是承担了百分之五的责任。”

“好惨。”烛风啧了一声。

袁盈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好闻,正努力往他衣领里钻:“所以要尽快找到她……”

话音刚落,手机突然震动一声。

烛风从她兜里掏出手机,熟练地解锁点进去,道:“找到了。”

“嗯?”袁盈迷茫抬头。

烛风晃了晃手机:“已经在医院了,没受伤。”

袁盈抢过手机反复看了几遍,终于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说完,才发现烛风正抱着自己往路边走。

“我自己可以……”

“你不可以,”烛风照着她的屁股拍了一下,“安分点。”

袁盈突然变得很安分。

烛风觉得奇怪,低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她咬着衣角,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烛风:“……”

回到路边已经是半小时后了,烛风问:“能开车吗?”

“能!”袁盈坚定地回答。

烛风闻言,把她放下了。

袁盈一落到地上,双膝一软直接给烛风跪下了。

烛风:“……”

袁盈:“……”

“这种时候逞什么能啊。”烛风无奈地把人拉起来。

再一次被他的气息包裹,袁盈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心一横直接亲了上去。

烛风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拽着衣领被迫低下了头。

烛风配合地和她接吻,唇齿厮磨时,身体里被迫沉睡了一天的异样,这一刻如潮水般涌来,灼热的温度占据全身时,另一种愉悦也随之而起,袁盈有一瞬间险些被溺毙在这种愉悦里。

车门被打开了,不过开的是后座的门,不大的空间里挤进来两个人,光是呼吸都能将冷空气驱散。

衣服皱了,扣子也被解开,干脆脱掉。

烛风只觉身下一凉,再一看裤链被拉开了不说,皮带也松垮了。

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低头蹭了蹭袁盈的鼻尖:“手速不减当年啊。”

“少废话。”袁盈又来追他的唇。

烛风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她的脑袋:“还清醒吗?”

“嗯。”袁盈的回答简短又急促。

烛风:“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

烛风:“愿意和我做?”

“……你说呢?”袁盈无语。

烛风看着她急切的眼神,明知道她接下来的回答可能会让他不痛快,却还是忍不住问:“现在如果是其他男人在,你也觉得可以?”

“当然不会。”袁盈这次回答得也很快。

烛风闻言,唇角刚要翘起,就听到她艰难道:“至少要长得帅身材好吧。”

在择偶这件事上,她有自己的坚持,哪怕身体难受得快死了,也绝不委屈自己。

她自认回答得没有问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肯定了烛风的长相和身材。

可烛风还是冷笑了一声,从后座下去了。

袁盈只觉身上一轻,再抬头就看到他赤着上身站在车门口,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两人对视片刻,袁盈难以置信地开口:“都这样了,你不打算继续了?”

“等你只有我可以的时候再继续。”烛风面无表情。

袁盈深吸一口气,正要恼羞成怒,他就又一次挤了进来。

袁盈立刻抬脚抵住他的小腹,拒绝他进一步靠近。

“不是不要吗?”她冷着脸问。

烛风也冷哼,握住她的脚踝往身后一扯,倾身上前吻住她的唇。

袁盈唔了一声,正要再次推开他,一股腥涩的味道突然挤入嘴里,她一个不防直接咽了下去,一时间呛得直咳。

“咳咳……你喂了我什么?”她惊恐地问。

烛风笑了一声,一抹鲜红便出现在他的唇上:“我的血。”

袁盈:“???”

“清醒点了吗?”烛风又问。

荒野,月光,一辆破车*,还有一个会咬破舌头喂血的变态。

简直聚集了所有恐怖片的元素。

就算他是自己谈过一年的男朋友,袁盈这种时候也该害怕才对,但……他赤着上身,唇角染血的样子真的太性感了,袁盈明知道不应该,心脏还是扑通乱跳。

“问你呢,清醒点了吗?”烛风啧了一声。

袁盈盯着他滚动的喉结看了三秒,艰难地移开视线:“嗯,清醒了。”

“骗子,”烛风轻笑,“光是龙血可不能让你清醒。”

龙血用过一次了,第二次也就是起个装饰作用,最主要的还是接下来的事。

“嗯?”

袁盈再次抬头,他就已经吻了上来。

只是这次的吻来得很短,袁盈还没尽兴,他就已经往下亲了。

喉咙。

锁骨。

包包。

小腹。

袁盈的手猛然攥紧,昏沉间看向车窗外的月亮。

熟透的躁动期像是加多了糖发酵过度的米酒,甜到随便挑一挑都能拉出蜂蜜一样黏稠的丝来,烛风尝了一口,险些醉倒在花丛里。

车里的温度逐渐升到最高,又缓缓下落,那些被挤出去的冷空气,终于逮到机会又挤了回来。

袁盈的衣服已经穿好,身上除了自己的外套,还裹着烛风的衣服。

烛风只穿了短袖,却好像感觉不到冷,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两个人就像是正在运转的机器,眼里只有冷静,没有感情。

半晌,烛风动了一下,袁盈立刻拉开车门跳了出去。

四目相对,袁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灵活,就像一只看到天敌的猴子。

为了挽回些许颜面,她轻咳一声:“我出来透透气。”

“那我也……”

“你在车里待着!”袁盈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往路边的野地里走了五六米。

烛风果然没跟出来,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车外很冷,袁盈身上那点热气很快就没了,但她说了要透气,就不可能立刻回去。

怎么就一时冲动了呢,虽然没到最后一步,但也……

她一边踢小石子一边懊悔,直到一阵冷风吹过,她抖了抖,正准备回车上时,突然瞥见一团黑影。

黑影?

袁盈停步,疑惑地看过去,黑影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朝她走了一步。

准确来说,不是一团黑影,而是两团。

只是小团的藏在大团的旁边,她才一时忽略了。

月光明亮,黑影在她眼前现出了真实的样貌。

一大一小两只胸前有白色斑纹的黑熊。

袁盈有一秒险些停止呼吸。

黑熊胆小,一般会避着人,但带崽的黑熊除外。

袁盈遍体生凉,好半天才僵硬地往后退一步,但她一动,母熊也立刻动了,她只能紧急停下。

她不敢转身,不敢大叫,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直到身后传来开车门的声响,她才颤巍巍地小声说:“别下车。”

正准备下车的烛风一顿。

“我、我知道你听得见,”袁盈定定看着暗处的两只熊,声音打颤,“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立刻开车离开,不要回头,不要看我……”

她没说有熊,因为她知道,一旦说了,他肯定会下车。

是的,哪怕是他当初一句话不说就离开,还断崖式地提了分手,她仍然相信他此刻知道有熊的话,会毫不犹豫下车救她。

但是他下车又能怎么样,除了再搭上一条命,还能有第二个结局?

母熊的身躯动了动,似乎要逼近,可身后的车仍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袁盈极致的恐惧之中,又生出些许急迫:“你怎么还不……”

话没说完,母熊突然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来。

袁盈尖叫一声扭头就跑,却被碎石子绊得跌坐在地上。

熊已经到眼前了,袁盈下意识捂住了头,等着被熊撕碎的结局降临。

然后世界好像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静止了。

她颤巍巍抬起头,就看到烛风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她身前

母熊刚才还大张的嘴,此刻紧紧阖着。烛风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攥着凸凸的熊嘴,乍一看像攥个车座子。

攥着……熊嘴?!

袁盈眼珠子都开始颤了。

同样震颤的还有母熊,浑身的毛发炸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什么比它强大百倍的猛兽吓傻了。

半晌,烛风松开了手,母熊愣了半天才想起后退,带着小熊逃跑时慌不择路,还不小心撞了一次树。

袁盈呼吸急促,还未从惊恐里抽出身来。

直到两只熊的身影彻底消失,烛风才转过身来,笑着将她拎起来:“不怕不怕,没事了啊。”

袁盈看看他的脸,再看看他捏过熊嘴的手,最后看了一眼两只熊消失的方向。

瞳孔地震。

第22章 第22章

一个人。

一个正常人。

一个只是比普通人高点壮点肌肉多点的正常人。

有可能徒手捏住熊嘴吗?

那可是熊啊!

那可是咬合力无与伦比、单打独斗都能击退狼群和狮子的成年体黑熊啊!怎么到了烛风手里,比没断奶的小猫还容易制服?

袁盈不理解,袁盈看不懂,袁盈大受震撼。

“噗……”

耳边一声轻笑,让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袁盈猛地回过神来,她扭头看向发出笑声的人,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进车里了。

还是在驾驶座上。

虽然世界观还在持续地崩塌,但一对上烛风促狭的眼神,袁盈还是条件反射地竖起冷静的高墙。

“你笑什么?”她问。

烛风懒洋洋地坐在副驾驶,闻言突然倾身过来,眼睛里仍盈满笑意:“笑你。”

他离得太近,身上的气息完全将她包裹,袁盈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不合时宜地想起在后座发生的那些事,顺便想起他一脸淡定地喂她血的事。

血……

他喂她血……

他喂她的是他的血……

嘴里还弥漫着那股腥涩味,然而在亲眼看到他徒手捏熊嘴后,袁盈已经无法单纯地把他当成变态。

一片安静中,烛风突然开口:“你怎么不问我笑你什么?”

“……你笑我干什么?”袁盈这才发现他都快贴上来了,为了避免被她发现自己天崩地裂的情绪,只能故作镇定地把他的脸推走。

烛风没有再凑近,而是没骨头一样靠在车门和车座形成的拐角处,唇角仍然挂着笑。

袁盈知道相比后来发生的事,前面做过什么真的一点都不重要了,但在他的注视下,还是不受控地反复想起。

他的舌头过分灵活,她当时有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是他徒手捏熊嘴……

袁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深入想下去:“你怎么不说话,到底笑我什么?”

“笑你是个笨蛋,都看见熊了,不想着向我求救,还让我开车离开,你是不是忘了我不会开车了?就算我会开,你这辆破车的噪音有多大,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就不怕熊受到惊吓,对你发动攻击吗?”

烛风语气越来越欢快,“还是说你什么都知道,但还是选择让我先走?”

袁盈:“……”

“袁盈,你怎么能把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呢?”

袁盈:“……”

“早知道你这么在意我,我刚才就更卖力一点了,你对我的服务还满意吗?想要再来一次吗?”

袁盈:“……”

烛风说完就等着她反驳,或者邦邦给他两拳,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烛风渐渐坐直了:“我说对了?”

袁盈还维持镇定的神色,手里的车钥匙却颤颤悠悠,怼了几次才勉强怼进钥匙孔。

烛风。

徒手。

捏熊嘴!

袁盈平复一下呼吸,用钥匙启动车辆,打着方向盘掉头。

等二手大众重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她这才开口:“你想多了,刚才那种情况下,就算车里是其他人,我也会让他先走的。”

“真的吗?”烛风问。

袁盈:“当然。”

烛风眉头轻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夜路难走,袁盈盯着前方,索性摊开了讲:“我当时和熊的距离,比和车的距离要近,熊的爆发力远比人类要强,我被它盯上后,注定是跑不掉的,既然我怎么都跑不掉,当然是能活一个是一个。”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袁盈解释完,烛风果然安静了。

安静得太夸张,好像不存在了一样,袁盈刻意放慢车速,抽空看他一眼,却恰好与他对视了。

烛风唇角一翘:“我不信。”

袁盈:“……”

如果是以前,她真的会停车打他,但是现在……

烛风。

狗熊。

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烛风都准备好挨打了,结果她迟迟不动,不由得纳闷起来:“真被熊吓傻了?”

袁盈:“……”

不儿,你真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傻吗?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天憋出一句:“你就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哪里?”烛风不解。

袁盈:“……”

看出来了,他是真不觉得能把一头护崽的熊吓跑,是一件多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事。

烛风确实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见她心神不定,还以为她没从遇见熊的惊吓里走出来,于是想方设法地逗她,直到她险些撞上路边的臭冷杉才彻底老实。

回去的路上,袁盈始终维持淡定的表象,但二手大众好像体会到了主人崩溃的心情,一路上吭哧哈嗨,直到进了自己的专属停车位,才算是消停下来。

袁盈砰的一声把车门关上,丢下烛风急急往前走。

她现在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一个没有烛风的空间,去思考今晚发生的一切。

烛风慢悠悠跟在后面,显然没发现她想丢下自己的那种急迫性。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再过几个小时天都要亮了,袁盈脚步小跑着穿过院子,又穿过客厅,最后来到了楼梯口。

她没有开灯,所以二楼那抹微弱的灯光,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

袁盈突然停下,静了片刻后才踩着一格格楼梯来到二楼。

是钱来房的灯光。

“门怎么没关?”

烛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袁盈抖了一下,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

她的闪躲落入烛风眼中,烛风啧了一声:“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袁盈闻言,暂时忘了他徒手捏熊嘴的事,怒骂:“流氓!”

烛风:“?”

没等他搞明白,随便贫个嘴怎么就是流氓了,袁盈的视线又回到了钱来房门前那团灯光上。

“那个叫梦梦的女孩住这间?”烛风问。

袁盈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烛风已经越过她朝钱来房走去。

袁盈下意识要阻止他:“诶诶你……”

晚了。

烛风已经来到钱来房门口,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门:“喂,小鬼。”

坐在飘窗上发呆的梦梦吓了一跳,看到他下意识站了起来:“……嗯?”

“能聊聊吗?”烛风嘴上问着,人已经进了房间,拉过椅子就大刀阔斧地坐下了。

梦梦有点被眼前的情况吓到了,半晌才艰难开口:“聊、聊什么?”

“聊聊你是怎么处心积虑把朋友骗到金林镇、又是怎么处心积虑把朋友丢在山上的。”烛风抱着胳膊懒洋洋道。

梦梦猛地抬头:“我、我没有……”

“你没有吗?”烛风反问,一双眼睛凌厉淡漠,仿佛要刺穿她的灵魂。

梦梦的眼圈猛然红了:“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烛风盯着她看了几秒,笑了:“小鬼,不是声音大就有理的,趁我现在还有耐心,你最好坦诚点,不然我就把你交给警察叔叔了。”

袁盈一进来就听到这句,一时间忘了他捏熊嘴的事,没好气地踹了他一下:“……你进来就是为了吓唬小孩?滚出去。”

烛风啧了一声,滚了。

袁盈在他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温柔地看向梦梦:“别怕,他跟你闹着玩的。”

梦梦憋了半天的眼泪,在她安抚的目光下再也刹不住了,水珠子一样往下掉。

“乖啊,不哭不哭。”袁盈赶紧抽了纸巾给她。

梦梦抓着纸巾压着眼睛,一边抽泣一边道:“我没有处心积虑,我真的没有处心积虑,毕业旅行我本来是想去海边玩的,是琳琳非要来金林镇抓什么黑影……”

“我相信金林镇是她坚持要来的,也相信你没有处心积虑,”袁盈声音温柔,如一抹清风送入梦梦耳中,“但今晚跟导游说人已经齐了,让导游开车走的是你吧。”

梦梦猛地抬头。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时常搞不懂,为什么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我的作业是没带还是没写,现在才发现,小孩子撒谎真的非常明显。”袁盈叹了声气,“你知道吗?之前在客厅的时候,其他几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慌,只有你脸上是恐惧和心虚。”

梦梦怔怔看着她,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袁盈起身走到她旁边,和她一起挤在飘窗上:“跟我说说吧,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梦梦呆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袁盈也不急,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梦梦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我不是故意的,导游一直让我们上车,其他人都上车了,就她还要去找黑影,还要我和她一起,我不愿意,她就说要告诉我妈妈,说我对她不好,我当时就是脑子一抽,觉得她要是能消失就好了……”

“所以你就一个人回车上了,还跟导游说人已经到齐了?”袁盈温声问。

梦梦胡乱揉了揉眼,脸色苍白恐惧:“我后悔了的,我很快就后悔了……但她还是不见了……”

袁盈安抚地握住她的手,直到她不再颤抖,才低声问:“你很怕她跟你妈妈告状?”

“我妈妈特别喜欢她。”梦梦声音低落。

袁盈失笑:“比喜欢你还多?”

梦梦摇了摇头,又面露迟疑。

“嗯?”袁盈晃了晃她的手。

梦梦咬了咬唇,似乎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安静许久后才开了一个头:“我以前……是跟着爸爸住的。”

是一个父母离婚后、抚养权判给爸爸的故事。

妈妈净身出户,被迫和她断了联系,抚养她的爸爸却对她不好。她小小一个,就要洗衣做饭,承担起全部的家务,稍微有一点做得不好,就要被爸爸打骂。

她艰难地活到十三岁,妈妈终于赚够了钱,用一笔巨款换来了她的抚养权。

她住进了新家,去了新学校,也认识了新的朋友琳琳。

可是人生似乎没有变好太多,和妈妈分开将近十年,即便团聚也不知该如何相处,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结果越小心就越生分。

新朋友也不好,她想摆脱,却总被困住。

袁盈见她只提到琳琳,有些好奇:“那其他人呢?”

她指的是目前在金元宝住着的那些人。

梦梦抿了抿唇:“他们是琳琳的朋友。”

袁盈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我很笨,不会说话,妈妈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空气总是很安静。琳琳不一样,她比我开朗,比我活泼,和妈妈有说不完的话题,妈妈每个周末都会邀请她来我家玩,听她讲我们学校里的事……妈妈应该更希望琳琳是她的女儿吧,所以明知道我比她中考成绩高出快四百分,在听到琳琳说我要和她一起去上职高的时候,妈妈还是很高兴。”

梦梦说到这里,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袁盈却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抱、抱歉啊,我就是没忍住……”袁盈赶紧道歉。

梦梦迷茫地看着她,似乎不懂发生了什么。

袁盈清了清嗓子:“你有跟你妈说过,自己不想读职高吗?”

梦梦:“没……但这还用说吗?谁会考六百多分去读职高啊。”

“那你有跟你妈说过,你不喜欢琳琳这个朋友吗?”袁盈又问。

梦梦倏然睁大了眼睛。

“……怎么这么惊讶?难道你喜欢她?”袁盈也睁大了眼睛。

“当然不喜欢,谁会喜欢一直欺负自己的人!”梦梦脱口而出,下一秒又开始难过,“但我妈妈喜欢琳琳,她会给我很多钱,让我带着琳琳玩,给我买什么都会给琳琳带一份,甚至连琳琳的朋友们,她都爱屋及乌,如果……如果我和琳琳断交,她肯定会特别伤心,她这辈子太苦了,我不想让她伤心……”

说着说着,又要掉眼泪。

袁盈叹了声气:“你还知道爱屋及乌的道理啊。”

“嗯?”梦梦迷茫抬头。

袁盈也不跟她兜圈子了:“要不我们问问你妈吧,问问她是喜欢你还是更喜欢琳琳。”

“问……谁?问我妈?”梦梦茫然中透着惊讶。

袁盈眨了一下眼睛:“不然呢?”

梦梦面对她的反问,一时有些卡壳。

十几岁的小孩还没发育出沟通的能力,一意孤行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求助,不倾听,成年人一眼就可以看穿的误会,却能成为她难以承载的大山,把她逼成另一种人。

见她还傻愣着,袁盈一脸诚恳:“其实我爸妈也离婚了。”

梦梦面露惊讶。

袁盈看到她的神情,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道:“我比你还惨呢,从小跟着奶奶生活,奶奶去世后就一直住校,一年到头都很少见到爸妈。”

“老板……”梦梦咬住下唇。

“我不知道爱孩子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不爱孩子的妈妈是什么样的,那真是看你一眼都嫌烦,不要抚养权,不想给钱,也没有陪伴,更别说花时间去跟你的朋友相处了,我觉得你妈不是这样的人,所以要不要尝试着跟她沟通一下呢?把你的不满,你的纠结,你的难过通通告诉她。”

袁盈摸摸她的头,“不要怕妈妈会难过,成年人的承受力,要比你们强得多。”

走廊里,烛风安静地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梦梦拨出了妈妈的号码。

虽然是凌晨,但手机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听筒里传出焦急的声音:“梦梦?你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妈妈……”梦梦一开口,就带了哭腔。

袁盈默默退出房间,给母女俩单独相处的空间。

“……你怎么还在?”她不解地看向某人。

烛风微微一笑:“等你啊。”

袁盈已经困得脑子都要生锈了,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却又懒得想,闻言没有说话。

走廊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和钱来房门缝里透出的灯光照亮。

烛风静静看着袁盈的侧脸,看到她不再有惊魂未定的神情,知道她已经从惊吓里缓过来了。

这就对了嘛,一头熊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嗯?”袁盈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地看过来。

烛风立刻望天,假装没有看她。

沉默的半个小时后,梦梦探头探脑地出来了,看到烛风后颤了颤,一看到袁盈又笑了起来。

“老板!”她活泼地打招呼。

袁盈的眼皮重重的:“聊完了?”

“嗯!”梦梦用力点头,还有点不好意思。

袁盈捏了捏眉心:“行,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就要离开。

“老板!”梦梦连忙叫住她。

袁盈回头:“嗯?”

“你说……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梦梦小心翼翼地问。

袁盈静了半晌,笑道:“你自己想。”

梦梦:“……”

袁盈打了个哈欠,困倦地往前走,烛风始终跟在她的身后。

到三楼后,她开了房门就要进去,烛风突然开口:“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袁盈揉了揉眼睛,随口敷衍:“我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会怎么做,但我相信她是一个善良的小孩,会做出最坦荡的选择。”

烛风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袁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

还想邀请她今晚一起睡呢。

袁盈这一天大起大落,身体和精神都疲累到了极致,没来得及洗漱就倒在床边的地毯上睡着了。

她在地毯上睡了一整夜,睡眠质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直到早上八点被手机吵醒。

是小雨发的消息:那个失踪的女生从医院回来了,嚷嚷着要找梦梦。

袁盈瞬间惊醒,脸都顾不上洗就往外跑。

等她跑到一楼时,双马尾已经带着其他几个人把梦梦围住了,小雨频频朝袁盈示意,让她来前台这边。

袁盈看了几个未成年一眼,确定他们没有动手的意思,就去找小雨了。

“怎么回事?”她小声问。

小雨躲在前台后面:“听那姑娘的意思,好像是跟其他几个对账了,发现是因为梦梦,导游才把她丢下。”

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真相了,袁盈神情微动,下一秒就听到双马尾说:“我真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害我,阿姨如果知道你做出这种事,她肯定会伤心死的。”

“没错,阿姨那么喜欢琳琳,你却要害她,你有没有想过阿姨的感受?”多巴胺接话。

“你这么恶毒,难怪阿姨跟你不亲,只跟琳琳亲。”柴火棍也说。

其他人七嘴八舌,总结下来就只有一个意思,就是梦梦妈妈最在乎的是双马尾,梦梦伤害双马尾就是伤害自己的亲妈。

“好家伙,现在的未成年真是PU得一手好A,”小雨感慨,“梦梦亲妈肯定更在乎梦梦啊,怎么可能会在乎别人家小孩。”

袁盈笑了一声:“很多事旁观者看得清楚,身处其中却未必。”

梦梦本来就太久没跟妈妈一起生活,母女两个相处时都过分小心,再加上年纪没那么大,以及这些人日复一日的洗脑,她会觉得妈妈更在乎其他人也正常。

袁盈仔细观察了一下梦梦的表情,只见她的脸都憋红了,眼睛仍是清澈的。

没有眼泪。

袁盈轻舒一口气。

“都别说了,”双马尾在其他人说得差不多的时候,勉为其难地出来制止,“梦梦,你这次确实太过分了,但我不想让阿姨伤心,所以你给我买一套新款乐高当做赔礼,这件事就算了,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

“新款乐高多少钱?”袁盈好奇。

小雨:“怎么也得大几千吧。”

“真敢要啊。”袁盈感慨。

小雨也表示认同。

但那群未成年显然不这么觉得,不仅觉得不贵,还觉得双马尾过于大方了,让梦梦珍惜她这样的好朋友。

一片嘈杂中,梦梦终于开口:“我不。”

双马尾一愣:“你说什么?”

顺从了两年多,要反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梦梦抬头看一眼前台的方向,看到袁盈露出鼓励的微笑后,更加大声道:“我说,我不!”

几个未成年显然没想到她会拒绝,一时间都愣住了。

双马尾表情逐渐难看:“你什么意思?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非要我告诉阿姨……”

“你去说啊,我不信我妈会向着你。”梦梦直视她的眼睛。

双马尾:“行啊陈梦梦,那我就告诉阿姨,我不仅告诉阿姨,还要告诉警察,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有多恶毒……”

“我闺女怎么恶毒了?”

一道冷肃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客厅里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过去。

三秒后,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走了进来,梦梦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妈妈,你怎么来了?”

“闺女受欺负了,我当然要赶紧来。”女人温声道。

梦梦眼圈一红,就朝她扑了过去。

女人心疼地抱住她,安慰几句后不悦地看向双马尾等人。

到底还是小孩子,被大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不慌也慌了。

“阿姨你听我说,梦梦她昨天故意把我丢下……”双马尾下意识靠近。

女人直接打断:“我不想听。”

双马尾愣住。

“琳琳,你太让我失望了,”女人面无表情,眼角的皱纹都透着严肃,“我对你好,是为了让你对梦梦好,不是让你借着我的好反过来欺负梦梦的。”

双马尾的脸瞬间涨红:“阿姨,不、不是我欺负她,是她把我丢在山上!”

“我的女儿,我知道是什么性格,你如果没有欺负她,她为什么会想出这么极端的方式报复?”女人反问。

双马尾被怼得哑口无言,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反正她把我丢山上就是不对,是犯法的!我如果报警她就完蛋了!”

女人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话,梦梦就先站出来了:“不用你报警,我自己会去跟警察说的。”

双马尾愣住:“你、你就不怕坐牢?”

“我一个未成年,又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为什么会坐牢?最多赔你点精神损失费,”梦梦在她面前,第一次挺直腰杆,“跟被你捏着把柄威胁一辈子相比,我宁愿赔钱!”

女人欣慰地摸摸她的头:“不跟她多说了,妈妈陪你去派出所。”

“嗯!”梦梦用力点头。

女人笑笑,牵着她往外走。

刚走到一半,梦梦又折了回来,对双马尾道:“还有,我不会跟你去职高的。”

双马尾怔怔看向她。

“我会报最好的高中,进火箭班,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我会过得很好,我的人生不会被你们这些烂泥困住的!”

女人欣慰地笑笑,一边拉着梦梦离开,一边说自己其实也希望她去读重点高中,只是以为她想和朋友一起去职高,才假装很高兴的。

有些时候,大人好像比小孩更胆怯,得到正向反馈之后,才敢说出自己的真心。

袁盈和小雨持续行注目礼,直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小雨才捧心道:“好飒哦,好羡慕,要是我妈的话只会骂我眼睛是不是被屎糊了,怎么会认识这种朋友。”

“对呀,好羡慕。”袁盈跟着说,也设想了一下如果是她妈会是什么反应。

想不出来。

刚睡醒就看了一场爽文大戏,袁盈神清气爽,只是总感觉从昨天晚上的某一刻开始,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事呢?

她正努力回想,小雨突然道:“对了老板,石磨送过来了。”

“送来了?”袁盈眼睛一亮。

最近被黑影吸引到金林镇的游客很多,她就想弄点花样吸引客源,研究半天后买了个石磨,打算放在院子里让房客磨豆浆玩。

一听石磨送来了,她就要去看,小雨却撇了撇嘴:“那你得去大门口看了,人家没给我们送进来。”

“说好了送货上门,为什么不送进来?”袁盈皱眉。

小雨:“你也说是送货上‘门’了,人家只送到大门那儿,说想送到院子里,就再加五十块钱。”

“想都别想。”袁盈立刻否认。

小雨摊摊手:“我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人家把磨盘往大门口一丢就走了。”

袁盈皱了皱眉,还是打算先出去看看,小雨忙着跟新房客交流,就没跟她一起出去。

袁盈独自一人出了客厅,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阿野拎个什么东西就进来了。

“老板。”他用另一只手打招呼。

袁盈点了点头,继续往外走,两人擦肩而过时,她猛然停下:“你拎的啥?!”

“这个?”阿野递给她,“我也不知道,在门口捡的。”

袁盈看着他递过来的石磨,瞳孔震颤:“这玩意儿四百多斤……你单手拎着?”

“嗯?”阿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大手举起石磨掂了掂。

他还掂了掂!

徒手!

掂石磨!

吉尼斯纪录创造者才能拎多少斤,他拿着四百多斤的石磨像玩一样,这对吗?!

袁盈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来,就看到阿野突然抬头看向她身后。

袁盈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到身材相对单薄的束鳞,此刻在毫无保护措施的前提下,正单手扒着三楼窗台,悬空身体清洁外墙。

徒手!

拎自己!

完全无视重力,像本身没有重量一样,这对吗?!

袁盈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了。

烛风。

野外。

徒手。

捏熊嘴!

她倒吸一口冷气。

第23章 第23章

一个人。

一个正常人。

一个只是比普通人高点壮点的普通人。

有可能徒手捏熊嘴吗?

有可能单手拎石磨吗?

有可能把自己当个气球一样挂在外墙上吗?

这对吗?!

袁盈来不及思考,阿野就突然凑了过来,在距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用力嗅了嗅。

“……干什么?”袁盈下意识后退一步。

阿野揉揉鼻子:“老板,你又杀龙了啊。”

“嗯?”袁盈这次听得很清楚,难掩震惊,“什么叫‘又’?!”

阿野刚要说话,束鳞就捂住了他的嘴:“哈,哈哈,这个混球阿野,怎么又跟老板开这种玩笑。”

说完,狠狠瞪了阿野一眼,咬牙切齿地说悄悄话,“老板最讨厌我们提‘龙’这个字,你是不是还想被赶出去!”

袁盈:“……”

束鳞,你的悄悄话真的好大声。

她试图解释:“我其实……”

“老板,你什么都不用说,”束鳞义正辞严地阻止,“我会好好教育他的,他以后绝对不敢乱说话了。”

袁盈:“也不是……”

“老板,我知道你不喜欢听那些,我明白,我都明白*的!”束鳞情真意切。

袁盈:“要不你们还是说……”

“不说了,绝对不说了,我们是人,像你一样的人,根本不是龙!”束鳞激动拍大腿。

袁盈:“……”

束鳞:“……”

“咔嚓。”

袁盈和束鳞同时扭头,阿野也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根黄瓜,一口就咬掉了半截。

看到他们两个齐刷刷地看过来,阿野警惕地后退一步,拒绝跟他们分享食物。

束鳞强忍住暴打这条野龙的冲动,正要说点什么转移袁盈的注意力,袁盈突然问:“你是怎么冒出来的?”

“嗯?”束鳞不明所以。

袁盈冷静地看着他:“你刚才不是……不是挂在三楼窗台上吗?怎么突然就出现在我和阿野中间了。”

“啊……我听到阿野又胡说八道,怕他惹你生气,就跑过来阻止了。”束鳞实话实说。

袁盈扭头看看束鳞,再回头看看五米开外的窗台,然后又一次看向束鳞,保持冷静:“你是怎么下来的?”

“就跳下来啊。”

袁盈:“……跳下来?”

“对啊,跳下来。”束鳞点头。

很好,离八米高的窗台,他跳下来。

八米高,跳下来。

这对吗?!

袁盈轻呼一口气,扭头走到墙边,对着墙默默捧住脸,无声呐喊成世界名画。

她的背影过于沉默,甚至还透着一股萧条。

束鳞疑惑地看向阿野:“老板怎么了?”

阿野静默良久,低头看向只剩一点梗的黄瓜。

束鳞嘴角抽了抽,虽然不觉得自家老板不是那种没吃到黄瓜就伤心的人,但目前的情况好像也没有别的解释。

两龙对视一眼,阿野把剩下那点梗也吃了。

袁盈呐喊三秒后,觉得脑子冷静了许多,一回头就看到阿野和束鳞两个人齐刷刷地盯着她。

其中一个手里还拎着个大石磨。

她深吸一口气,转回去继续面壁。

阿野:“?”

束鳞:“?”

袁盈现在脑子一片空白,除了面壁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而她的行为过于异常,异常到阿野和束鳞一脸茫然,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个不停。

两龙一人无声僵持时,应有尽有的大武直接冲进了院子里。

他本来是要往客厅跑的,刚跑到院中央就注意到了面壁的袁盈,脚下立刻调转方向冲她去了。

“盈盈姐救命!我姐在网上订的货全到了,我需要……嚯,”话说到一半,大武余光瞥见阿野手里的东西,一秒紧急刹车,“嘿哥们,你手里拎的是石头吗?”

阿野低头看一眼:“我也不知道,在门口捡的。”

“不沉吗?”大武目瞪口呆。

阿野刚要说话,角落面壁的袁盈就已经冲了出来:“假的,塑料的。”

大武皱眉:“可是……”

“没有可是,”袁盈拉着他往外走,“你找我什么事?”

大武第一次发现她的手劲竟然这么大,自己被拉得只能被迫跟着走,“我们不能去客厅聊吗?”

“客厅里全是房客,就在外面说吧。”袁盈直接把他拉到了大门外,在他又一次伸头看阿野的时候,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大武摸摸鼻子:“盈盈姐,你这次一定要救救我。”

“说吧,什么事?”袁盈抱臂。

大武叹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姐订的货到了,你也知道的,我是真不会盘点,之前说好的她会在货到之前回来,结果货来了,她还没来。”

袁盈正不知道该做什么,闻言立刻点头:“走吧,我去盘。”

大武眼睛一亮:“真的吗?盈盈姐你要帮我吗?”

“我哪次没有帮你?”袁盈好笑地问。

大武顿时感动了:“呜呜呜盈盈姐你真是我亲姐,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不,不用等到下辈子,我这辈子就报答,中午我请客,我们去吃大餐!”

“好啊。”袁盈欣然答应。

大武欢呼一声,立刻拉着袁盈走了。

应有尽有虽然不是城市里那种大规模的超市,货品种类却很多很杂,每逢进货的时候,都要花上好一番功夫盘点。

这是一个不需要动脑子、却必须得集中精力做的事,正好适合现在的袁盈。

袁盈拿着账本穿梭在货架中,心灵得到了暂时的安宁。

中午跟大武一起吃了火锅,下午又继续盘点,等最后一笔货品记录在册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大武半小时前就在门口等着,等她一放下账本,就颠颠地跑了过去:“盈盈姐,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啊?”

袁盈想了一下:“吃米线吧。”

“啊……”大武有点失望,“不要给我省钱啊,我想请你吃大餐。”

“可是中午不是已经吃过火锅了吗?而且我现在就想吃米线。”袁盈假装苦恼。

大武一听她想吃,立刻爽快答应:“行,那我们吃米线,有机会再吃大餐!”

“你还要再请一顿啊。”袁盈失笑。

大武嘿嘿傻笑:“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恨不得连请你三天。”

米线店就在隔壁,两人说说笑笑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袁盈看到应有尽有的收银台上,摆了一大筐黄瓜。

“你买这么多黄瓜干什么?”袁盈不解。

大武:“这个啊,是束鳞和阿野送来的。”

“束鳞和阿野?”袁盈惊讶。

大武点头:“说是给你吃的,阿野还让我告诉你,他以后不会护食了,黄瓜都给你吃,让你别伤心,我盈盈姐怎么可能因为一根黄瓜伤心啊,他们肯定是搞错了……”

大武叭叭地说了一大堆,袁盈却什么都听不进去,眼睛里只有那一筐黄瓜。

走到米线店门口时,袁盈突然停下了脚步。

“盈盈姐,怎么了?”大武不解。

袁盈猛地抬头:“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有点事,就先走了啊。”

说完,不等大武反应,就扭头往金元宝跑去。

今天没有风,但她跑得太快,耳边就有了风声。

在风声里,她脑子里闪现许多画面和声音,最后全都化作慷锵有力的一句话——

要相信科学!

是了,人模人样、还懂人情世故的束鳞和阿野怎么可能是别的生物呢。

至于烛风,那就更不可能了,他虽然经常不干人事,但她和他谈了一年的恋爱,每天朝夕相处,负距离接触过无数次,他是不是人她还不清楚吗?!

阿野那么壮,每天吃那么多,能拎动石磨不是很正常?

束鳞虽然偏瘦,但肌肉线条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人,单手把自己挂起来也不是没可能啊!至于从三楼窗台跳下来……是不是跳下来的,她也没看到,也许是从三楼窗台跳到二楼窗台,最后再蹦下来的呢?

成龙都能跳,束鳞年轻又灵活,怎么就不能跳了?!

至于烛风徒手捏熊嘴……俄罗斯人能做到的事,他当然也能做到!

再说了,她第一次认识烛风的时候,他就像是从森林里跑出来的狒狒,她有时候都会怕,更何况一只智力不高的、柔弱的、带崽的、站起来只有一米八的黑狗熊呢?

这就对了,全解释通了,他们不是龙!是人!

和她一样的人!

袁盈越跑越快,越跑越觉得自己是被烛风鬼扯的那些话影响了,才会生出那么多荒谬的想法。

袁盈一路狂奔,即将到达金元宝时,总算想起自己是一位即将三十岁的、成熟稳重的民宿老板,于是猛地停了下来。

调整一下呼吸,整理一下乱掉的头发,确定自己的状态不错后,她才郑重地将手按在了大门上。

即将推开的刹那,院子里突然传来束鳞和阿野的声音。

“王又给王后喂血了?”阿野问。

王?王后?

袁盈刚按在门上的手,触电一样收了回来。

然后就听到束鳞叹气:“不然呢?你真以为王后能杀龙?”

又一次听到‘龙’这个字,袁盈好不容易重新构建的世界观又一次……

摇摇欲坠。

一门之隔,阿野反驳束鳞:“王后无所不能。”

束鳞白了他一眼:“王后不在,你拍她马屁她也听不到。”

阿野不悦:“王后不是马。”

“我知道王后不是马,我这句话里的马屁指的也不是马的屁股,更不是说王后长了个马屁股,大哥你都来人间这么久了,能不能稍微学习一下这边的文化!”

束鳞正抓狂,突然听到大门外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

袁盈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喂?梦梦啊。”

束鳞和阿野一听到袁盈的声音,立刻冲过去开门。

“老板!”

“老板你回来啦!”

袁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只好硬着头皮指了指手机,表示自己在接电话,束鳞和阿野立刻安静下来。

袁盈往旁边走了走,集中精力听电话。

“我和妈妈马上就要上飞机了,本来想当面跟你道完谢再走的,可是等了你很久都没见到你,就只好先走了。”小姑娘在听筒里解释,语气欢快许多。

袁盈笑笑:“没事的,以后总会有机会再见。”

“嗯嗯,等寒假的时候,我和妈妈一起去找你玩!”

袁盈:“好的好的,欢迎你们来玩。”

“对了老板,琳琳他们也走了,上午就走了。”梦梦说。

在她直接把他们的机票退了,并明确表示不会再给他们付账单后,他们连继续住民宿的钱都没有,最后只能给各自的家长打电话,让家长重新订了车票才离开。

对于这个结果,袁盈并不意外:“事情都解决了吗?派出所那边怎么说?”

梦梦道:“琳琳签了谅解书,已经没事了。”

“她肯签?”袁盈惊讶。

“她一开始是不肯的,非要我留案底,我妈说那就留,但她这两年花我家的钱也要还回来,最后律师帮她算了一下,不仅我们的赔偿可以抵消掉,她还要另外还我们一大笔钱,她一听这才害怕,赶紧把谅解书签了。”

梦梦说的时候,声音带着笑意,显然是开心妈妈能这么维护她。

袁盈也替她开心:“解决了就好,我等会儿把剩下的房钱退给你们。”

他们定了五天,现在只住四天就走了,应该退一天的钱。

“不用不用,你留着就好,我们这几天没少麻烦你,真的很抱歉。”梦梦忙道。

袁盈坚持:“不行,这个必须要退的。”

“可是……”

梦梦还在犹豫,妈妈那边已经接过了手机:“袁老板要退,我们就不推辞了,但我和梦梦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还请您务必收下。”

“什么礼物?”袁盈好奇。

女人笑道:“就是一点吃的喝的,不用有负担。”

袁盈一听就更好奇了,刚想细问,手机听筒里就传来了登机提示音,梦梦母女俩连忙跟她道了别,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了,袁盈也要回到现实世界了。

她看向还在大门里站着的俩……人?一时无言。

束鳞觉得她有点奇怪,刚要开口说话,就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时间睁大了眼睛:“喔……喔喔那是什么?!”

袁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几个高壮的男人抬着一堆工具,正往他们这边走。

阿野鼻子动了动,突然眼睛一亮:“肉!”

“你怎么知道……”袁盈一边回头一边问,等对上阿野的视线时,突然闭嘴。

都能单手拎石磨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你好,请问这里是金元宝民宿吗?”几个男人走到门口后问。

袁盈点头:“是的,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羊羊羊烤全羊餐厅的,有一位名叫梦梦的女士订了烤全羊和啤酒,让我们送到这里来。”男人说着,又从车上拿了一个长盒子,“还有这个。”

袁盈接过长盒子,打开一看发现是锦旗,不由得笑了。

“这是什么?”阿野问。

束鳞替袁盈回答:“锦旗,只有特别厉害的人才能收到。”

阿野恍然,又开始盯着几个烤肉师傅。

在确认了基本信息后,烤肉师父们就抬着工具进了院子,三下五除二安好烤架,把提前准备好的羊架上开始烘烤。

阿野和束鳞整齐地站在烤架旁边,两双眼睛紧紧盯着烤架,这在无形之中缓解了袁盈的一部分压力。

她刚要松一口气,客厅就传来了小雨的尖叫声。

袁盈吓一跳,扭头就往客厅跑。

客厅前台,小雨一脸崩溃地捧着手机。

袁盈赶紧过去:“怎么了?”

“老板,”小雨嘴一撇,“我们完了!”

袁盈:“?”

小雨哼哼唧唧说了半天,袁盈总算听明白了,原来是今天早上,山上的红外触发相机捕捉到了黑熊的踪迹,解开了神秘黑影之谜,很多奔着这个来的游客都取消了行程,提前预定房间的房客也纷纷退订,金元宝一秒钟回到了淡季。

不,比淡季还惨,至少目前来说,一个预订都没有。

“监测站也真是的,黑熊都已经回到栖息地了,还辟谣辟得这么积极,这下好了,游客没了,金元宝要破产了,金林镇的经济没救了!”小雨仰天长啸。

袁盈却突然庆幸,红外触发相机是今早拍到的黑熊踪迹,如果是昨晚……

她抖了一下,难以想象烛风徒手捏熊嘴的画面曝光后,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老板,老板?”

“嗯?”

小雨无语:“你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袁盈清了清嗓子,“淡季也挺好,不至于破产。”

“……不破产就满意了?你作为老板能不能有点追求?”小雨无奈。

袁盈笑笑,推着她往外走:“梦梦走之前给我们定了烤全羊,吃完再下班呀。”

小雨到底年纪小,一听有大餐可以吃,立刻精神一震:“烤全羊?”

“嗯,还有啤酒。”袁盈说着,给大武也发了消息,让他过来吃好吃的。

两人说着话往外走,阿野和束鳞已经喝上了。

阿野一口气一罐啤酒,连喝三罐后打了个嗝:“这什么,好奇怪。”

“啤酒。”束鳞慢悠悠喝一口。

阿野再开一罐:“报喝。”

“那你还喝。”束鳞无语。

阿野:“再尝尝。”

又一罐。

阿野:“还是报喝。”

再来一罐。

袁盈:“……”

小雨:“……”

烤全羊本来就是在店里烤到八成熟就才带出来的,再烤个二十分钟就可以吃了。

大武赶到时,阿野束鳞小雨已经排排坐好,他立刻搬个凳子坐过去。

烤肉师父分好了羊肉放在他们面前,阿野用叉子戳起一块,吃完之后眼睛都亮了:“好吃!”

“是挺好吃的,但我还是更喜欢羊肉串,切得小小的比较入味。”大武评价。

阿野:“羊肉串是什么?”

大武小雨同时震惊:“你不知道什么是羊肉串?!”

“不知道。”阿野十分诚实。

大武倒抽一口冷气:“哥们你是哪个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啊,怎么会没吃过羊肉串呢?不行,太可怜了,等我发了工资,说什么也要带你去吃一顿。”

“他可是非常能吃的。”束鳞提醒。

大武一摆手:“我之前天天给你们送早餐,我还不知道他有多能吃?放心吧,绝对管饱。”

阿野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礼貌点头:“谢谢。”

大武打开一罐啤酒,和他碰杯,束鳞和小雨立刻也跟着凑热闹。

一片祥和。

袁盈心情复杂地喝了一口酒,不懂阿野没常识到这种地步,她之前为什么一直觉得很正常。

梦梦妈妈买了很多酒,刚开始烤羊的时候摆了两大桌,这才没过多久,就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小雨没有喝酒,吃了点羊肉就开始玩手机了,阿野一罐接一罐,很快就变得迟钝。

他醉得很明显,束鳞也没好到哪去,上蹿下跳像个猴子一样。

在他又一次一跳两米高后,烤肉师父和大武不约而同地开始鼓掌。

束鳞激动得脸都红了:“谢谢,谢谢,没想到大家这么喜欢一条龙的表演。”

袁盈瞳孔颤动,默默别开了脸。

小雨突然啊了一声:“气象局发短信预警了,说过两天会有特大雷暴雨……完了,本来神秘黑影被澄清后生意就不行了,这回更是彻底歇菜,老板我们的雨布好像烂了,这两天得赶紧买一张了,免得屋顶像去年那样漏水。”

袁盈还在走神,似乎没听到。

小雨正要再次提醒,旁边的阿野好奇:“什么是雷暴雨?”

小雨:“这你都不知道?就是打很大很大的雷,下得很大很大的雨。”

阿野:“哦。”

只是下雨啊,他还以为是什么呢。

小雨对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很是不满:“别小看金林镇的雷雨,很恐怖的,前年就有一个在逃杀人犯,打雷都不知道躲,结果被劈死了。”

阿野又来了兴趣:“杀人饭是什么饭?好吃吗?”

小雨抓狂:“杀人犯是人,不是吃的!你能不能不要瞎打岔!”

阿野皱眉:“劈熟了也不能吃?”

袁盈瞳孔持续震颤。

烤全羊活动还在愉悦且诡异地进行中,袁盈感觉自己再坐下去肯定要疯掉,就找个理由先回去了。

房客们已经全部离开,民宿里静悄悄的,袁盈迈着疲惫的步伐往楼上走,走到卧室门口时,下意识看向对面紧闭的房门。

一天了,他都没从里面出来过。

刚才吃烤全羊,束鳞和阿野也没提过要叫他,好像他一天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为什么?跟喂血有关吗?

袁盈想起自己体检回来那天,嘴里也有很重的腥涩味,而身体一向健硕的烛风,也是在那天突然着凉,夜里还发了高烧。

如果是以前,袁盈不会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但从昨天开始……

袁盈静站许久,还是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他好像永远学不会门锁的正确用法,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随时打开他的房门。

屋里静悄悄的,床上的人睡得人事不知,袁盈走上前去,盯着他看了半天后,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脑门。

没发烧。

袁盈松了口气,低声叫他:“烛风?烛风?”

没有回应。

袁盈抿了抿唇,转身就要离开。

睡梦中的人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以不由分说的力道将她拽上床。

身体落在床上的瞬间,袁盈就像在重演她体检回来的那个夜晚,只是场景换了一个房间。

不是……他到底什么毛病啊。

袁盈无语地挣扎几下,如她所想,根本挣不开。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袁盈又动一下,却被他抱得更紧。

“烛风,放开我。”黑暗中,袁盈眉头轻蹙。

正当她以为他不会回应时,却听到他轻哼一声。

袁盈眼睛一亮,连忙看向他的脸:“你快放开……”

烛风双眸紧闭,显然刚才那一声只是呓语。

袁盈突然没了声音,开始细细端详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眉骨、鼻梁、唇形、轮廓,都是她熟悉的样子,只是头发变成了银灰色。

看到他的头发,袁盈突然想起一件事:烛风来金元宝也一个多月了,她从来没见过他补染发根,他的头发却始终保持一致的银灰色。

人的头发突然从黑色变成银色,这可能吗?

袁盈挣出一只手,插进他的银发仔细拨弄观察,确定一点黑色都看不到,仿佛天生就是银发。

可和她同居的那一年,他明明是黑发。

袁盈沉默片刻,干脆将手伸进他的睡衣,一寸一寸地摸索。

锁骨正常。

双臂正常。

腹肌正常。

包包也只有两个包包,每个包包上也只有一粒,不像猫咪,有六到八个猫咪咪。

这些都是正常的,那除了头发,还有什么不正常?

袁盈想了很久都毫无头绪,正准备放弃时,她一抬头,就对上了烛风沉默的视线。

手还停在人家包包上,甚至因为在思考,还不自觉地搓捻着,直到被他盯上,还下意识地抓了抓。

万籁俱寂中,袁盈缓缓开口:“那个……你听我解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烛风看着她,眼睛里覆着一层困惑的水光。

袁盈:“那个……”

烛风动了动鼻子:“躁动期没有平复吗?”

袁盈:“不是……”

烛风:“奇怪,明明味道已经淡了啊。”

袁盈沉默三秒,试探:“你是不是还没清醒?”

不然为什么一直在自说自话?

烛风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头发:“放了太多血,实在没有力气。”

“那我就不打扰了,你赶紧接着睡。”袁盈忙道。

烛风喉间溢出一声轻叹:“我尽力吧。”

袁盈顿了顿,刚想问他什么意思,他就懒洋洋地钻进了被子里,偏硬的银发挤进了她的双膝之间。

袁盈:“!!!”

第24章 第24章

二十分钟后,袁盈推开趴在自己大腿根上睡着的烛风,软着腿肚子落荒而逃,因为跑得太快,还不小心撞到了他放在门口的箱子,一张纸轻飘飘地掉了下来。

她条件反射地看了那张纸一眼,是张罚单,上面写着什么磁场变化微弱、什么无意识短暂变身罚款十万。

袁盈刚要仔细看,身后的床上突然响起一声低哼。

袁盈的腿根瞬间酸麻一片,她再顾不上许多,跌跌撞撞地逃离吃人的魔鬼。

然后一夜都没有睡好。

烛风倒是睡得不错,不仅快速补足了失血的精力,还做了一个非常好吃的梦。

睁开眼睛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烛风懒洋洋地翻个身,在枕头上闻到了熟悉的甜味。

哦,昨晚不是梦。

他心情更好了,爬起来洗漱完,就去敲袁盈的门。

“今天该去采购了吧?还不起床?”他慢悠悠地问。

屋里没人接话。

是还在睡,还是不好意思了?

烛风唇角翘起一点弧度,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屋里空空荡荡,床上的被子窝成一团,其他的也乱糟糟。

烛风啧了一声,顺手叠了被子、整理了桌子和床头柜,又把地扫了,这才转头往楼下走。

黑影谜团被解开后,金林镇的旅游业迎来了全面淡季,今天的金元宝也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小雨百无聊赖地坐在前台,看到烛风后点了一下头:“早啊。”

“老板呢?”烛风问。

小雨:“出去了。”

烛风一顿:“去哪了?”

“市场,”小雨有气无力,“今天不是采购日么。”

烛风盯着她看了半晌,问:“和谁一起去的。”

“阿野。”

烛风闻言,陷入沉思。

袁盈很喜欢阿野,虽然阿野力气大,最适合当搬运工,但她很少使唤他做辛苦的事,之前几次采购,都是叫他去当苦力。

这次为什么换阿野了?

烛风没有沉思太久,就得出了结论:连续两天跟他那样,害羞了。

烛风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阿嚏!”

袁盈打了个喷嚏。

坐在对面的阿野抬头:“老板,你生病了。”

“没有,只是一个喷嚏而已。”袁盈解释。

阿野点了点头,继续吃汉堡。

这是他第二次吃汉堡,第一次吃还是束鳞给他带的,不过那些汉堡是凉的,里面的炸鸡腿肉也不酥脆,远没有现在的好吃。

袁盈见他三口一堡吃得很香,忍不住问:“是不是不够,再点几个吧。”

“不要,”阿野摇头,“太贵了。”

他现在已经知道,食物都是要花钱买的,越好吃的食物就越贵,而钱是很难赚的。

“没事,咱们吃得起。”袁盈说完,就去前台点餐了。

等她点完单回来,阿野面前只剩一盒薯条了。

他吃得很珍惜,粗粗的手指捏起一根细细的薯条,沾一点点番茄酱,再张开大嘴一口咬住,顺便嗦一下手指。

袁盈看得好笑,告诉他不用吃得这么小心,等会儿就有新的了。

阿野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于是在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后,把刚吃掉几根的薯条推到她面前。

袁盈:“?”

“你吃吧。”阿野沉重地别开脸,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对他的惩罚。

袁盈推回去:“我不饿,你吃吧。”

“不行,你吃。”阿野又推回来。

袁盈面露困惑:“为什么?”

“我护食,你会伤心。”阿野一本正经地说。

袁盈愣了愣:“谁说的?”

阿野不语,只是盯着她看。

袁盈突然想起送到应有尽有的那一筐黄瓜。

想来是她昨天表现得太过异常,阿野和束鳞误以为她伤心了,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伤心,就把问题归结在阿野的护食上。

“我不是……哎呀那个……”袁盈看着阿野那张凶恶的脸,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好把薯条再次推给他,“我不是因为你护食才伤心……我也没伤心,昨天没有,今天也没有,你安心吃吧。”

她语句混乱,阿野却快速捕捉到重点:他护食,她不伤心。

恰好新点的汉堡套餐送过来了,挤满了不到半米的小桌子,阿野立刻把没吃完的薯条拿起来,粗糙地把所有番茄酱淋上去,一口解决。

袁盈托着脸,看他继续无忧无虑地吃东西,直到他打个嗝,开始慢慢地喝可乐,她才尝试着步入正题:“阿野,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嗯。”阿野点头。

袁盈:“那你保证要跟我说实话哦。”

“好。”阿野答应。

袁盈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默默呼出一口气。

她昨晚一夜没睡,终于又想到一种解释——

他们三个,来自于某个避世的民族,这个民族的人觉得自己身上有龙的血脉,所以觉得自己也是龙。

袁盈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毕竟她还觉得自己是龙的传人呢,只不过没有他们那些神秘力量而已。

对,他们身上超乎寻常的力量。

应该是跟从小的生活习惯和饮食有关,不是说亚马逊那边还有蓝血人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们会比一般人更有力量,好像也不算什么特别神奇的事。

没错,关于这三个人身上的种种异常,她现在已经不执着于非要找一个科学的解释了,毕竟肉眼可见的不科学。

既然科学无法解释,那就从神秘的民俗角度来看待吧。

袁盈自认防御的高墙已经竖起,就切入了第一个问题:“你们三个是从哪来的?”

阿野回答:“龙境。”

嗯,烛风也说过,他们的家乡叫龙境。

袁盈:“你们是怎么来的?是坐火车,还是飞机大巴?”

“都坐了。”阿野说。

他们从龙境出来后,降落在王后的家乡南城,结果发现她已经走了,于是又坐了很久的飞机火车和大巴,才来到金林镇。

“全都坐了。”阿野又强调一遍。

听起来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袁盈精神一震:“龙境在国内吗?”

阿野摇头。

袁盈恍然:“在国外啊。”

阿野还是摇头。

袁盈蹙眉:“不在国内也不在国外,那能在什么地方?”

阿野:“龙境不在人间。”

袁盈:“……”

还剩最后一个汉堡了,在确定袁盈不吃后,阿野拆开咬了一口。

好吃。

他满足地眯起眼睛。

直到他三两口吃完最后一个汉堡,袁盈依然沉默。

“老板?”阿野叫她。

袁盈回过神来,对上他天真的眼睛后,默默做了一个深呼吸。

阿野是不会撒谎的,他虽然长得凶,但心思却非常纯净,所以他说出来的,都是他视角里的真实。

但他视角里的真实,不代表就是真相。

所以袁盈推测‘龙境不在人间’这句话,可能是他们民族对内的洗脑包。

阿野一看就是会相信这种洗脑包的人,而真正的龙境,应该是某个与世隔绝的小乡村,所以要坐很久的车才能来到金林镇。

“烛风是龙境的王?”袁盈问。

阿野点头:“是。”

嗯,看来烛风是他们民族的族长。

“我是王后?”袁盈又问。

阿野面露迟疑。

袁盈:“放心,我不会生气的。”

阿野立刻点头:“是,你是王后。”

她是族长夫人,还是她本人并不承认的那种。

袁盈:“烛风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三年前还是黑色,为什么现在变成了银色?”

阿野:“龙族进入成熟期以后,头发的颜色会变得和鳞片一样,红龙的头发变红色,绿龙的头发变绿色,王是银龙,头发就变成银色。”

……原来yin龙的yin是这个银。

袁盈走神一秒,视线落在阿野的头上。

不等她提问,阿野就老老实实回答:“我还*没到成熟期。”

袁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又问:“你知道烙印吗?”

阿野:“知道,是龙族特有的印记,一旦烙印,就终身只属于对方。”

袁盈:“躁动期跟这个烙印有关?”

阿野:“嗯,龙族进入成熟期,被烙印的非同族伴侣会跟着进入躁动期,如果是两条龙相互烙印,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听起来很像传说中的苗疆蛊毒,还是一种只针对他们民族以外的人的蛊毒,难道是为了阻止族人和其他民族通婚?

不,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烛风那个王八蛋给她下蛊?!

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只要一跟烛风亲密接触,身体里的异样就能安分两天,袁盈已经确定:“能解开吗?”

阿野:“能。”

袁盈眼睛一亮:“怎么解?”

阿野话到嘴边,对上她期待的视线后突然闭嘴。

“怎么不说?”袁盈不解。

阿野捂嘴:“不能说,王会打死我。”

袁盈:“……”

看来还是得去问烛风。

她不想为难阿野,于是没再追问:“跟我说说成熟期和躁动期吧。”

阿野:“成熟期是……躁动期是……”

他的解释跟烛风之前说的那些一一对应,袁盈起初听得还算淡定,直到他说进入躁动期的非同族伴侣身上会散发一种甜味时,袁盈默默坐直了身体。

“你先停一下……”袁盈虚弱地抬手叫停,“你的意思是,我身上一直有股甜味?”

阿野:“是。”

袁盈想起烛风也说过她身上的味道浓了淡了之类的话,不由得嗓子发紧:“……我怎么没闻到?”

阿野:“只有伴侣能闻到。”

“嗯?”袁盈倾身向前,“什么意思?只有烛风能闻到?”

阿野诚实地点了点头。

袁盈放心了。

还好,不至于在所有人面前社死。

她允许烛风多活三秒。

但最多三秒。

“阿嚏!”

烛风猛地抬头,四下巡视一周后,只看到了来帮忙的束鳞。

“怎么了?”束鳞一脸无辜地问。

烛风:“没事。”

“没事为什么会打喷嚏,”束鳞忧心忡忡,“是不是还没完全恢复?要不你去屋里躺着吧,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都说没事了,少啰嗦。”

烛风随便一抖,叠成方块的床单就被抖散了,顺从地落在了床上。

束鳞见他精神不错,就继续扫地了。

烛风却铺床铺到一半停了下来:“他们还没回来?”

“谁……哦,老板和阿野啊,没有。”束鳞回答。

烛风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一点了。”

“是啊,他们肯定在外面吃了,”束鳞突然羡慕,“我也想跟老板出去吃。”

烛风用力甩了甩枕头套。

束鳞:“……”

看出来了,王也想和老板出去吃。

汉堡店里,食客来来往往,最后只剩下角落里的袁盈和阿野。

店员已经开始打扫卫生了,袁盈要问的话也都问完了,在给阿野说的每一句话都加了一个科学的注脚后,连续两天都被震颤的灵魂,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是啊,好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另一种生物呢。

袁盈喝完最后一口可乐,看向阿野:“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阿野:“?”

袁盈:“可能有点冒昧。”

阿野:“什么是冒昧?”

“冒昧的意思就是……算了,我可以问吗?”袁盈直接放弃解释。

阿野点了点头:“可以。”

袁盈酝酿半天,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吃过人吗?”

阿野顿了顿,抬头看向她。

视线碰撞的刹那,袁盈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不断在心里默念他没有接受过正常的义务教育大脑还处在非常混沌的时期就算以前吃过人也是因为没人告诉他这是错的以后肯定不会再吃……

阿野:“没有。”

“没有?”袁盈觉得世界都明亮了。

阿野:“人好吃吗?”

刚要打扫他们这边的汉堡店店员拿着扫帚,默默去了另一边。

袁盈赶紧跟人解释:“我们说着玩呢。”

店员配合地笑笑,表示理解。

袁盈轻舒一口气,立刻压低声音告诉阿野:“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

“你吃过?”阿野好奇。

袁盈心一横,点头。

阿野:“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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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盈:“苦的。”

阿野最不喜欢苦味,巧克力都不爱吃。

果然,一听是苦的,阿野顿时皱了皱眉头。

袁盈见状笑了笑,问“吃饱了吗?”

阿野点头。

袁盈笑笑:“那我们去看电影?你应该没有去过电影院吧?”

“我知道电影是什么,我在手机短视频里见过。”阿野认真道。

袁盈:“想看吗?”

她今天带着阿野出来,以烛风的性格,肯定会问他们在外面都做了什么。

如果被他知道她这几天险些信了他的鬼话,一定会嘲笑她,所以她肯定是不说的。

但阿野就不一定了。

阿野的脑子就像一间没有门的空房间,谁来都能往里面看一眼,她今天在汉堡店提的这些问题,就像是扔进房间的汽水瓶盖,为了避免被烛风发现,她得再往房间里倒点东西。

“电影院里有好吃的爆米花和可乐,比我们平时买的五块钱一兜的好吃多了,想不想试试?”见阿野还在犹豫,袁盈加大邀请力度。

阿野果然点头了。

“出发!”袁盈从椅子上跳下来,招呼他往外走。

阿野立刻跟上。

金林镇的商业并不发达,整个镇子也就只有一条街热闹点,算是这里的市区。

市区里也没有太多娱乐项目,袁盈带着阿野去看了电影,在附近的游戏厅玩了一个小时,最后又去超市买了一堆雪糕和零食。

结账出门时,袁盈突然问了句:“今天我们在汉堡店做了什么?”

“……嗯?”阿野的眼睛一直盯着雪糕,闻言迟钝抬头。

袁盈鼓励地问:“做了什么?”

阿野想了想,道:“吃汉堡。”

“还有呢?”袁盈又问。

阿野的脸上出现一抹空白。

袁盈满意了:“走吧。”

阿野答应一声,拎着吃的跟她往外走。

两人进超市的时候天还是亮的,等从超市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黑压压的云挤在半空,空气也变得凉爽。

袁盈觉得不太对,一看手机才下午五点多,远没到金林镇夏天的日落时间。

作为在金林镇生活了两年多的外地人,袁盈立刻打开手机上的天气APP,果然看到了雷暴雨的标识。

袁盈一拍脑门:“完蛋,忘买雨布了。”

金元宝三楼的屋顶一到雨季就漏水,做了几次防水都没用,一到下雨天还是得用最原始的办法挡雨。

“昨天小雨好像提醒过我,我脑子乱糟糟的,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袁盈又看一眼天气预报,见一个小时后才开始下雨,就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把阿野推过去,“你先回去,我去一趟杂货市场。”

“我和你一起。”阿野不肯走。

袁盈:“不行,雪糕会化的。”

阿野立刻看向袋子里的雪糕,这才从超市出来一分钟,上面就已经凝结小水珠了。

“放心吧,杂货市场很近的,我半小时就能买完回去。”袁盈说完,直接帮他把车门关上了。

送走了阿野,袁盈没敢耽误时间,直接开车去了附近的杂货市场。

阿野回到民宿时,天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小雨已经提前下班走了,束鳞和烛风都在院子里,一看到他拎着袋子进来,两个人同时看向他身后。

他身后没人。

束鳞立刻问:“老板呢?”

“去买雨布了。”阿野说着,急匆匆跑进厨房,把快要化掉的雪糕放进了冷冻层。

雪糕平安进冰箱,阿野松了口气,一扭头就看到烛风在门口站着。

“王。”他起身唤人。

烛风抱着双臂,悠闲地靠在门框上:“你们出去了一天,就买了这点东西?”

“是。”阿野点头。

烛风:“除了买东西,还干什么了?”

阿野:“去游戏厅了。”

烛风眼眸微动:“去游戏厅之前呢?”

阿野:“看电影。”

束鳞一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到这句,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老板带你去看电影?为什么不带我!”

阿野:“不知道。”

“王!”束鳞悲愤地看向烛风。

烛风懒洋洋地扫他一眼:“狗叫什么。”

束鳞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一跺脚跑走了。

烛风懒得管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阿野。

袁盈带他去游戏厅?还逛超市看电影?

这很不正常。

烛风随便拉了把椅子,大刀阔斧地在门口坐下:“几点的电影?”

“一点半的。”阿野回答。

烛风:“看电影之前,你们做了什么?”

阿野:“吃汉堡。”

烛风:“从出去到看电影之前,一直在吃?”

阿野:“是。”

这就更不正常了,吃汉堡需要吃三个小时?

烛风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

阿野的脑子像是千层蛋糕,要想吃到最后一层的奶油,就得耐心地把上面的一层一层全部揭掉。

袁盈还没回来,烛风刚好有时间可以揭。

天边的乌云越来越浓稠,最后一点亮度也没有了,整个金林镇仿佛都提前进入黑夜。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雷声拉开了暴雨天的序幕,闪电在云层里穿梭,试图将浓重的夜色撕开。

说了半小时内回来的人,迟迟没有出现,烛风给她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他的神色渐渐凝重,到底还是在暴雨降临之前出门了。

生完闷气的束鳞一看他要出去,急忙就要跟上:“王,我们和你……”

“你们感应不到她的存在,留下等。”

烛风直接拒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里。

束鳞和阿野只好停下脚步。

袁盈也是倒霉透了。

按照她的计划,去杂货市场买一块雨布再回家,半个小时是绰绰有余的,结果好死不死,买完回去的路上车突然爆胎了,她只能先停到路边。

金元宝在郊区,从市区到郊区的这条路平时就没什么车,现在大暴雨即将到来,就更是一个车影也没有。

眼看着雷声越来越大,她掏出手机想打个救援电话,结果手机还没电了。

所有后路都没了,要么坐在车里等雨停,要么自己去换车胎。

袁盈选择后者。

一般来说,干民宿的平时要接送房客和采购,不会在车上放备用胎这种占地方的东西,但袁盈不一样。

她的二手大众浑身上下全是毛病,她不仅习惯带备用胎,还在车上放了一套完整的维修工具。

袁盈从后备箱里掏出家用千斤顶和扳手,挽着袖子熟练地将破轮胎卸下来,又费劲地把备胎推过来,正准备往上装时,一滴豆大的雨珠落在了她的手上。

“……不是吧。”

袁盈崩溃抬头,更多的雨水从天而降,密集地朝她砸来。

只一瞬间,她的衣服就湿透了,没有了躲雨的必要。

袁盈呸呸几口,顾不上手还是脏的,直接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抹到了身后,大雨滂沱中将备胎对准了螺丝孔位。

雨越来越大,雷声近得好像在耳边炸开,袁盈被雨水打得几乎要睁不开眼,艰难地将螺丝一个个拧紧,再缓慢地放下千斤顶。

平时二十分钟就能换完的备胎,这次也不知道具体换了多久,袁盈冷得直打颤,但好歹是换上了。

她长舒一口气,正要起身上车时,胳膊突然传来一阵刺麻的感觉,腰带上的铁扣也出现轻微的震动。

雷声震天,闪电频繁。

袁盈的大脑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拉开车门冲进了车里。

砰!

车门关紧,下一秒巨大的蓝白闪电劈下,劈在了路边高大的杨树上。

随着剧烈的声音响起,杨树燃起大火,大量的蒸汽喷发,白色的烟混合铺天盖地的雨,自成一片末日景象。

车外全是水,也不知道还残存多少电流,树在雨中摇摇欲坠,随时有砸下来的可能。

这么大的一棵树,一旦砸下来,破大众肯定会被砸个稀巴烂。

袁盈不能跳车,只能快速从后座挤到驾驶座,哆哆嗦嗦地踩下油门。

车却在这时哑火了。

哑火。

袁盈一遍又一遍地拧车钥匙,试图让这辆破车动起来,可不管她怎么拧,车仍然像死了一般安静。

又尝试七八次后,袁盈崩溃地捶了几下方向盘,正准备赌一把跳车时,不堪重负的大树直直朝她倒来。

来不及了。

袁盈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都说人在死亡的那一刻会出现走马灯,可以看到自己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画面。

袁盈没看到那些画面,满脑子就只有一件事:她买的雪糕,还一口没吃呢。

话说回来……都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有意识?

袁盈困惑地睁开眼睛,下一秒隔着车窗,对上了烛风的视线。

烛风笑了一声,伸手敲敲车窗:“吓傻了?”

袁盈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仿佛时间也静止了,千千万的雨珠停留在半空,变成一个个折射光影的玻璃球,压在他背上的树干早在几分钟前就被雨水浇灭,可被闪电劈开的缝隙里,仍然冒着微弱的火光和黑烟。

他完整地护在车门前,以身躯将树和她隔离开。

那树干应该是重的,是烫的,他却好像感受不到重,也感觉不到烫,一条手臂搭在车顶上,笑盈盈地看着她,像个来搭讪的流氓。

有一瞬间,袁盈感觉自己的大脑停止了思考,就像时间停止了流动。

她机械地按下车窗键,玻璃缓缓降下,最后一道挡在他们之间的隔膜消失,烛风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的短袖已经被树干烫烂,破碎松垮地挡在他的身前,欲掉不掉。

像钻石粉末一样闪闪发光的细碎鳞片,从被树干压着的皮肤那里往外蔓延,绕过脖颈和前胸,最后在脸侧消失不见。

雨还是很大,风也很大,银灰色的长发却不受风雨浸染,轻飘飘地落进车窗,抚过袁盈的脸颊。

袁盈这才发现,他短短的头发不知何时变长了,变成了类似狼尾、却远比狼尾要长的发型,眉眼似乎也变得更加硬挺,明明还穿着破破烂烂的短袖,却俊美如神明。

袁盈不认识这样的烛风,却认得他是烛风。

她先前找的一切理由,科学的,不科学的,在事实面前再无辩驳的余地。

好像也没有特别惊讶,仿佛她潜意识早就认定了真相,只是一直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真的吓到了?”烛风唇角的笑意变淡,赶紧把背上的树推开。

袁盈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掌在贴上还在阴烧的树干的瞬间,掌心也长出了银色的鳞片。

他浑然不觉,推开了树,又来捧她的脸:“宝宝不怕,已经没事了。”

冰凉的鳞片贴着脸,不断地提醒她眼前所见不是幻觉,袁盈脑子木木的,只是定定看着他。

烛风哄了半天,后知后觉地从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微微一僵:“你是被我吓到了?”

袁盈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烛风等了半天,淡定的表情裂开了:“你不会是被我丑到了吧?!”

第25章 第25章

袁盈没有回答烛风的问题。

事实上,她一直处在一种麻木的真空里,连自己怎么回的金元宝都不知道,等神志回归时,已经被剥个干净,站在花洒下面淋热水。

热水从头顶往下浇,顺着躯体的曲线飞溅,烛风已经换上了新的短袖大裤衩,站在花洒下面抱着她搓个不停,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尽快回温。

袁盈想起他刚来金元宝那会儿,还很喜欢穿衬衣西裤皮鞋,每天装得人模人样,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装不下去了。

人模人样……

袁盈睫毛颤了一下,看向烛风那张脸。

鳞片没了,长发也没了,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好像刚才在雨中看得到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烛风正往她身上抹沐浴露,一低头对上她的视线,立刻俯身下来。

他的脸在视线里无限放大,袁盈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下意识偏了一下脸。

烛风顿了顿,好声好气地哄:“你现在惊魂不定,晚上会做噩梦,亲一亲就好了。”

……这话说的,好像他的吻可以包治百病一样。

袁盈发出一声不明显的冷哼,刚要开口说话,他就吻了上来。

这个吻透着小心和安抚,袁盈却还是被亲得直往后仰。

烛风怕她摔倒,高大的身躯完全将她笼罩,一边抱紧,一边还不忘帮她洗掉身上的沐浴露。

水是热的,他的手也是热的,袁盈只感觉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她头脑发昏,最后只能用力揪住烛风的衣领。

深夜,浴室,亲吻。

气氛不错,适合继续。

烛风已经有了反应,手也在往下探,袁盈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可以了。”她冷静道。

烛风又亲了一下她的唇角:“束鳞和阿野已经去盖雨布了。”

他以为她叫停,只是因为雨布?袁盈面无表情,握着他手腕的手没有放开。

烛风低眸看向她的眼睛,她眉眼透着冷意,显然没有继续的想法。

不想就不做了。

烛风最后帮她过一遍水,关掉花洒找来浴巾,把她从头到脚都裹得结结实实。

袁盈任由他把自己抱到梳妆台,任由他翘着给自己吹头发,镜子里的他动作熟练,即便过了三年吹发技术也没有生疏。

仿佛这三年的空白从未存在。

吹好了头发,袁盈到衣柜里拿了套睡衣,也不管他是不是还在房间里,就直接解开了浴巾。

漂亮的身体又一次暴露在烛风的视线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生出一分情.欲。

袁盈换好了衣服,在床边坐下,扯过枕头抱在怀里。

烛风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等待她迟来的审判。

两个人对视许久,袁盈突然抚上他的脸。

烛风眼皮跳了一下,乖乖地把脸伸过去,好让她摸得更方便一点。

袁盈也没跟他客气,指腹一寸一寸用力地摸索,从脸颊摸到脖颈,再抚过锁骨,试图找出那些消失的鳞片。

但是没有,他的皮肤光滑干净,一点鳞片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要我把衣服脱了吗?”烛风问。

袁盈回神,松开了手,烛风没被摸到的地方突然感觉有点空虚。

又沉默了片刻,袁盈终于开口:“你真的是龙?”

烛风打起精神:“是。”

袁盈:“束鳞和阿野也是?”

烛风:“……嗯。”

“谈恋爱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龙?”袁盈看着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诈骗?”

烛风讪讪:“也没有诈骗吧……我那个时候已经决定不回龙境了。”

他当时是无意间逃到人间的,没有通过正常的渠道办理人间身份证,但《人间出入境》管理条例明确说了,非法逗留人间两年以上、并无任何犯罪记录的龙,可以直接找龙境驻人间大使馆办理身份证。

也就是说,他当时只要再待一年,就在人间有了正式的身份,可以和她在人间过一辈子了。

既然已经决定舍弃龙的身份,那就没必要把这件事告诉她了,毕竟……

“我当时如果说实话,你要么把我当成疯子,要么让我当场变个龙给你看,可我又不能变,变不了你还是会把我当成疯子,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说。”烛风解释得很无奈。

袁盈想说怎么可能,但想起这段时间他说了他是龙以后,她本人的表现,又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正常人都不会信你是龙吧!”她还是为自己说了句话。

烛风点点头表示认同,又道:“还想知道什么?我今天全都告诉你。”

袁盈盯着他看了几秒,问:“什么成结躁动期成熟期,全是真的?我的身体会出现那些反应,都是因为你?”

烛风:“嗯。”

袁盈深吸一口气,抱着枕头的手渐渐用力:“回去抢家产也是真的?”

烛风眸光闪烁一瞬,道:“……是。”

袁盈看着他英俊的眉眼,突然笑了一声。

烛风的眼睛亮了亮,立刻抓住她的手:“不生气了?”

袁盈微笑。

要是以前,烛风肯定能一秒识别出她微笑背后的危险性,但现在的他处在一种终于证明了自己的亢奋里,与袁盈相扣的手也愈发用力。

“我现在是龙境的王,王宫私库里所有的财产,都是你的了。”烛风眼睛泛着光。

袁盈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笑意更深:“是吗?”

“私库里有一颗脑袋大的夜明珠,到时候取出来给你当灯泡用,有一块几百斤的翡翠,可以给你雕个泡脚盆,这些你要是都不喜欢,还有很多金子,你可以卖掉换钱,到时候喜欢什么就买……”

袁盈抓着枕头蠢蠢欲动,烛风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句时直接消音了。

他轻咳一声:“那什么……”

“夜明珠?”袁盈冷笑。

烛风:“不是……”

“翡翠?”袁盈站了起来。

烛风讪讪:“我就是……”

“还有很多金子是吧?”袁盈举起了枕头。

烛风讨好地笑笑,还没开口说话,枕头就像窗外的雨一样朝他砸来。

“夜明珠!”

“翡翠!”

“金子!”

袁盈装了三天的冷静,在这一刻彻底破功,像个疯子一样,每说一句话都要揍他一下。

“你是龙了不起哦!是龙王了不起哦!你以为你换个身份,我就会原谅你了?!想都别想!别说你是龙了,你就是神仙也不行!”

“金子!翡翠!我稀罕那些东西吗?!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可以养你!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可以养你一辈子!我跟你要过钱吗?要求你必须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了吗?我给过你那些压力吗?!”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为了我去抢家产,是件很伟大的事啊?!是不是觉得我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就一定会原谅你的不告而别,甚至会觉得愧疚想要补偿你?!别做梦了!我只会觉得自己当初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

爱人失踪时的惊慌,被断崖式分手的憋屈,时隔多年终于彻底爆发,烛风被打得吱哇乱叫,却一次都没有躲,任由枕头一下又一下地抽在自己身上。

直到枕头裂开,掉落一地珍珠白,袁盈一个没站稳朝他倒去,他才赶紧将她接住。

袁盈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他抱得更紧,一怒之下给了他一巴掌。

啪!

声音太响,连袁盈本人都被惊到了。

烛风却浑然不觉,还把另外半张脸凑过去:“老婆,这边也要。”

“谁是你老婆!”袁盈怒道。

烛风想说你啊,但一对上她愤怒的眼神,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要惹她的好。

他斟酌三秒,重新说:“老板,还生气的话这边也可以打。”

袁盈睁大了眼睛,被他的无耻震惊到。

三秒之后,她回过神来:“你大爷@#¥%&……”

烛风第一次见识到人类脏话的多样性,被骂得格外乖巧。

袁盈骂完还不解气,连踹带打的把人赶出了房间。

“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今天允许你再住一晚,明天一早你给我滚出金元宝,别再让我看见你!”袁盈说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烛风敲门:“老婆,老板,宝宝,你别赶我……”

“滚啊!”屋里再次传出袁盈的怒吼。

烛风抖了一下,一回头,束鳞和阿野呆滞地在楼梯口站着,显然是听到了袁盈刚才的脏话rap。

“雨布盖好了?”他像个没事人一样。

束鳞:“……”

阿野比他还没事人:“盖好了。”

烛风:“有没有压两块石头?”

阿野:“压了好几块。”

烛风点了点头:“那就好。”

束鳞:“……”

不儿,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两分钟后,烛风的房间里。

“所以……王后看到你的真身了?”束鳞不敢置信。

烛风扫了他一眼:“只是一点鳞片,算什么真身。”

“她有没有被吓到?”束鳞关心。

烛风:“应该没有。”

“那被惊艳了吗?”束鳞期待。

烛风刚要说话,阿野突然开口:“怎么可能,银色的龙最丑了。”

烛风斜了他一眼:“你才丑。”

“我是花的。”阿野矜傲表示。

“花色越杂力量越弱,要不是你先天体型占了优势,说不定连我都打不过,所以你这条野龙就别骄傲了,”束鳞说完阿野,又去问烛风,“王后没有惊艳也没有被吓到,那应该就是接受良好,既然接受良好,为什么还发这么大的火?”

烛风:“因为我当初不告而别。”

相比这件事,他是龙还是人,对她而言反而没那么重要。

束鳞愣了愣:“你没跟王后说你当初是被抓回去的?”

烛风扫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她躁动期等不了,我连回去抢家产这种蠢理由都不会编。”

“……不是,为什么啊?”束鳞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为什么不说啊?你卖卖惨,让她知道你这三年有多可怜,她一心软,说不定就原谅你了呢?就算不原谅,至少也不会赶你走了。”

烛风笑了一声:“账不是这么算的。”

“什么意思?”束鳞越听越糊涂。

烛风低着头,看自己摊开的手掌,就在二十分钟前,这双手还在帮袁盈抹沐浴露,这会儿手心里已经空空荡荡。

“账不是这么算的,”他又重复一遍,语气古井无波,“不是我过得不好,就可以剥夺她委屈的权利,与其用我的经历去绑架她,逼着她不跟我计较,我宁愿她发火,打我,骂我,把这三年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束鳞还是不理解,嘴巴张了又闭,反复几次后艰难道:“但是她现在让你滚诶。”

“突然确定我的身份,肯定会生气的,慢慢哄吧。”烛风叹气。

束鳞:“她都让你滚了,你还怎么哄?”

“总能哄好的。”烛风低喃。

束鳞:“可是……”

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下一秒看到烛风的表情,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半晌,阿野突然开口:“肯定能哄好。”

束鳞和烛风同时看向他。

“光头得罪老板,老板收拾完他,三年后还要他坐牢,上次那个供应商给我们次品,老板不仅不再跟他做生意,还把他以次充好的事发到了民宿老板群里,让所有人都不再用他家东西,”

阿野站在门口,好大一坨,“老板看起来脾气好,其实很小心眼,王不告而别,走了三年又回来,她只是骂几句,还让他留下这么久,足以说明王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束鳞和烛风陷入更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烛风才扭头跟束鳞说:“知道为什么你缠了我这么多年,才勉强被我划进自己的圈子,而他只用了三年就成了我最信任的下属吗?”

束鳞:“……”

一直到回到厨房,束鳞仍然有一万句脏话想说,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阿野就打开了冰箱门。

他眼皮一跳:“又要吃雪糕?你一晚上吃多少了!”

“不是我吃,”阿野挑了一个哈密瓜味的,“老板现在火气大,需要降温。”

话音刚落,束鳞就把雪糕抢了过去。

“我去送!”

束鳞说完扭头就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用怀疑的目光一直盯着阿野看。

阿野不把这条瘦鸡崽龙放在眼里,一边吃面包片,一边随口问:“看什么?”

“你!”束鳞眯起眼睛,“最近是不是报什么社会化特训班了?为什么现在这么会拍王和王后的马屁?!”

阿野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我再说一遍,王后不是马。”

束鳞:“……”

就多余问他。

束鳞一路小跑回到三楼,轻轻敲了几下袁盈的房门。

“干嘛?!”以为又是烛风,袁盈没好气地问。

束鳞忙道:“老板,是我。”

屋里静了几秒,接着房门就打开了。

袁盈穿着睡衣,眉宇间仍是未消的怒气:“有事吗?”

“没、没什么事,就是来给你送个雪糕。”束鳞说着,连忙把哈密瓜口味的雪糕奉上。

是她濒死之际想吃的雪糕,袁盈的眉眼顿时和缓许多:“谢谢。”

束鳞嘿嘿一笑:“老板,你吃完就早点睡吧,等明天放晴了,我就去把车开回来。”

袁盈愣了愣,脑海里瞬间闪过烛风背着她往家走的画面。

“老板,老板?”

袁盈猛地回神:“啊……那麻烦你了。”

“为老板服务是应该的!”束鳞拍完马屁,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袁盈摸摸鼻子,抬眸看向对面紧闭的房门。

半晌,她突然冲过去用力地拍了一下门,贴在门上偷听的烛风被震得耳朵一蒙,赶紧把门打开,恰好看到她的身影飞快闪进房间。

门也关了。

烛风揉揉发疼的*耳朵,觉得老婆太了解自己也不好。

大雨下到凌晨两点,总算停了下来。

雨后的金元宝笼罩在一片薄雾中,朦朦胧胧的和远山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