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慢慢展开一幅画卷——依稀是空茫茫的大地一无所有,大风卷起漫漫黄沙,从地平线拖出一团阴影,慢慢拉长,走来一个牵着马的浪子,风尘满面,背负弯刀,背对一天一地暗红的残阳,那人把装着烈酒的酒囊挂在马脖子上,一直走,一直走,看过塞北的雪,南国的花,看过美人的脸,他只目不斜视,从鼎沸的人群中穿行而过——
回到雪庐,天色已晚,他把马匹交给仆役,目不斜视地冲向望雪楼。
易临风、枯木子、温酒酒等一众心腹刚刚议事完毕,守在厅堂还未散去,见林故渊风尘仆仆地破门而入,都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刷的一声,易临风的钢骨扇已持在手中,林故渊想也不想,起手便打,二人你来我往拆了数招,剑尖正正撞上扇骨,震得半条手臂酸麻无比,林故渊旋身收剑,左掌随即击出,这一掌迅猛无比,情急之下,直接用了歃血术内功,易临风没提防,肩上挨他一掌,只觉阵阵剧痛像要震碎心脉,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怒道:“你来真的,你疯了么?”
林故渊眼中寒光流转,道:“让开——”
易临风又要出招,温酒酒如一阵阴风挡至他身前,问林故渊:“他已说了不再见你,你又来烦他做什么?”
林故渊对他们这副做派早忍到了极限,多日积攒的怒气一夕迸发,喝道:“与你这丫头片子何干,无知蠢妇,还不让开——”
易临风道:“主上吃了药在休息,你若要硬闯,别怪我不顾往日情分!”
“蠢才,我与你有何情分?假若江姑娘要见你,旁人谁可挡得?我去他卧房做什么,又要你多嘴!”林故渊冷冷道,“易堂主管天管地,管到别人炕头上,怕是有些讨人嫌了吧。”
他双目灼灼有光,步法轻灵,片刻间已绕过众人,向内室奔去,突然又驻足,嘱咐道:“对了,还有一事,梅间雪的马被我劫走,他正在回雪庐的路上,身边只燕郎一人,红莲派了好些杀手,我不放心,你们出去接应。”
温酒酒等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不解,易临风捂着肩膀,痛得直皱眉头,奇道:“燕郎回来了么?不对,他这是、这是——怎么使唤起我们来了?”听他提起梅间雪,心中一愣,已经猜出来前因后果,哀叹道,“糟了,糟了,好凶的昆仑道士,与他那师父一模一样,主上今日怕是要遭一场罪——”
温酒酒掩口轻笑:“那便好了,治治他整日里瞎说八道的毛病。”
林故渊一路走着,已进了内室,床上挂了纱帐,被钩子挑起,谢离半靠着床头小憩,偏垂着头,面色苍白如纸,散落了一头瀑布似的黑发。
房里一股陈年的药味,一只棉纸灯笼,淡淡微光,笼罩着他的面孔。
情形比之前还不如,上次到访,只觉房内森冷空寂,如今却透出着一股将死之人的腐朽之气,林故渊在他床头坐下,给他拢了拢被窝,握住他的手,见他那样虚弱,脸色那样难看,禁不住默默垂泪。
床头摆着一只小几子,一个木托盘,绿玉小碗,放了一碗薄薄的粳米粥。
林故渊摸了摸,仍然温热。
他在来的路上已下定了决心,隐隐之中,仿佛已与谢离过了一辈子,内心十分笃定,再无一丝猜忌,默默道:他已是我的人了,死也好,活也好,我与他做了夫妻,约定了要在一起,不论还剩下几日,我都要疼他爱他,不让他生气。
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亲了亲谢离的额头,望着他枯瘦的脸,心中遐想万千,一时之间,他们已在一座僻静的小院隐居,做了一对神仙眷侣;一时之间,谢离已经死了,他对着一座山中孤坟,素衣布服,默默烧纸拜祭——
骨缝里渐生痛意,肌肤麻痒,额头覆着细汗,他兀自忍耐,不觉难挨,反而有些快慰。
谢离悠悠转醒,疲累地动了几次眼皮,才将眼睛睁开一线,看见是他,苦涩地笑了一下,道:“你又回来做什么,向我送别么,我倒还没死,你可以再晚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