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故渊道:“如此倒好,我一人受苦,免得他为我苦楚。”
梅间雪见他面容决绝,更是疑惑,道:“你真不愿吃?这又为何?”
林故渊道:“他不肯见我,从此再不肯理我,我留个念想,这你也不准?”
梅间雪不答,神气阴冷,道:“虽说他已服下解药,但情形危急,我不敢保证,为防万一,还是请你也服下为好,否则——”
“否则如何?”
“你仍在我们手中,这件事没有余地。”
说完看向他,目光大有逼迫之意,林故意心中渐升怒意,沉声道:“我真不明白,我与他两情相悦,发乎自然,守之与礼,你们为何如此恨我,难道魔教厌弃正道,比我们正道厌弃你们魔教更多么?你们整日里胡作非为,搞得天下人心惶惶,我未曾中伤你们一人,反而处处忍让,难道你也如过去的我,只被偏见所累,半点不看事实?他那样洒脱不羁的人,高看你一眼,怕是错了。”
梅间雪冷笑道:“我们为何如此恨你,你心中清楚明白,为何要我说与你听?”
林故渊心中五味杂陈,他只道是一众魔教深恨他只顾自己颜面,半点没发现谢离被歃血术反噬之痛,以至于拖延到积重难返,他也确实忙着调查泰山派之事,一路未曾注意谢离的古怪,因此并不辩驳,道:“好,我吃下便是。”
“如此,便多谢了。”
梅间雪依旧伫立不走,林故渊忍无可忍,喝道:“为着你们是他手足亲人,我已忍到了极限,纵容你们到了极限,若再逼迫,我只好自断经脉,到时,你自己向他交待。”
“你这人骨头倒硬,我对你,有了一点喜欢。”
梅间雪徐徐披上外衣,淡淡向他点一点头,道:“记得吃药,温水送服。”
林故渊独自坐在书桌前,盯着桌上的药瓶,心中仿佛焚着烈火,与谢离相识后的桩桩件件,皆在火里萦绕不休,那疯癫嬉闹的丑陋驼子,让他信服的江湖前辈,害他被逐出门墙,被天下污蔑的魔教妖人,让他欢喜,让他倚靠,让他每日如被油烹火烤,却也让他真正活过一回——
林故渊捏着那玉瓶,手心出汗,冷涩难言,在心里道:你总说我只顾着师门,可你也不过是修炼魔功的一名恶徒,你利用我,欺骗我,为了魔教舍了我,让这些人也欺我辱我,你与我又有何区别?偏你再三骗我,说喜欢我,说爱我,害的我也喜欢了你,你说好了要等我,不出几日,你又跑去哄别人了。
你这样坏,这样坏,我还是——
那药丸倒出来,又放回去,再倒出,再放回去。
孟焦啊孟焦,他心中悲恸,一挥袖子,将茶壶杯盏全都扫在地上,满地碎片,他肩背颤抖,伏案大哭,拳头把桌案砸得砰砰乱响,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毒物陪我——谁能不能议论,谁都不会知晓,谁都不能将它抢走。
玉瓶已经被汗浸的滑腻涩手,空中浮荡着腥臭的怪味,他鬓发散乱,双目赤红,在灯下枯坐良久,第三次打开药瓶,将那黑漆漆的药丸握于手心。
***
第二日便准备了马匹,收拾包裹行囊。
他去找梅间雪,请仆役传话:“我要走了,能否再见他一面?”梅间雪从望雪楼出来,表情十分复杂,摇头道:“他不见你。”
林故渊点头称谢,抱剑一礼,细细嘱咐:“请诸位兄弟仔细照料他,劝他以后少喝些酒,他挨过饿,总是馋,吃到呕了也放不下那块肉,酒肉荤腥太过,伤及脾胃,这次重病伤了元气,往后要清淡饮食——还有,成日里拈花惹草的总是无趣,若以后真心喜欢了哪位姑娘,不要再骗她了。”
“从此别过——”他牵着马,易临风,梅间雪,温酒酒等一众心腹都在,听他这么说,都神色古怪,低头左右相视。
***
林故渊低伏身子,向西北方策马狂奔。
雪庐附近尽是眼线,一刻不敢再停,出了杭州城,穿过一片樟树林,那里树木幽密,老枝盘虬,树干遍生苔藓,马蹄踏翻地上烂泥,听到后面蹄声嘚嘚,有人高声叫喊:“林故渊!你站住!”
他拉住缰绳,信马回身,只见梅间雪白衣白袍,满脸是汗,一路疾冲到他面前,猛地勒马,一声惨烈马嘶,那马儿的前蹄高高昂起,几乎要把背上的人掀翻过去,梅间雪单手握了缰绳,往马鞍重重一按,身子凌空跃出,围着马儿在空中转了半圈,倏然翻身落地。
他面颊通红,犹在喘息,一串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
林故渊也拉住缰绳,险些以为认错了人,半晌才想到,是了,他没病前倒是个形容飒沓的武功高手,那时风骨可见一般。
林故渊问:“为何又来追我?”
梅间雪依旧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中光华暗隐,上前逼问:“你为什么不见他?”林故渊听得愣了,就道:“明明是他不肯见我。”梅间雪道:“孟焦之毒已解,你与他见面再不会引动蛊虫,你若真要见他,我们难道杀了你不成?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为什么让他一直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林故渊只觉得他问得莫名,来得莫名,完全不能作答,便翻身下马,立住不动,静待他如何动作,梅间雪从头到脚打量他,急道:“你都知道什么?他的身世,天邪令的事,他都对你说过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