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月吃惊道:“你是他意中人,你怎能如此想?”
林故渊这才转过头,向她看了一看,道:“江姑娘,你与易大哥两情相悦,我与他始于不堪,若非当日情非得已,他不会选我,我也不会选他,意中人三字,实在唐突了我,也唐突了他。”
他听见谢离那边传来笑声,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只淡淡去看那远山。
江如月道:“早听说昆仑派有位‘小东华’,冷如冰霜,貌如谪仙,谁都难以亲近,谁也不放在眼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故渊不应,却将一双不起波澜的眼睛向她一扫,又将目光投向易临风,沉吟许久,道:“江姑娘,你小心罢,我今日之处境,便是你将来之处境,昆仑山的昨日,便是峨眉派的明天。”
他那时神色凝郁,万千思绪沉在眼底,饶是一身破衣烂衫,抹灰了脸,仍遮不住那股清寂气韵,江如月心头一震,心道我只当他为儿女情长失落伤感,原来竟是在警醒我这件事情?我近日为他死而复生欢心雀跃,将诸般难事放于脑后,但是往后的路如何去走,追随我的诸位峨眉弟子能否逃脱劫难,全都不得而知。
江如月款款道:“你叫我一声江姑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故事除了你,再无一人听懂,再无一人可讲,我憋在胸中实在苦闷难言,自然,这是我的事情,与林少侠无关,你若不想听,便罢了。”
林故渊淡淡一笑,道:“左右没人搭理,你但说无妨。”
二人并肩而坐,水声潺潺,团雾弥漫,鸟鸣山幽,江如月思忖片刻,真的开了口。
江如月道:“当初易临风身受重伤倒在峨眉山下,被师姐妹发现,带回了门派,我仔细研究了他身上伤势,发现他不仅中了毒,身上掌伤、刀伤、剑伤更是不计其数,有几股内力来路甚为古怪,绝非正派武功,我便怀疑他不是正道中人。”
“我们峨眉创派有祖训,‘凡峨眉弟子,不杀将死之人,不杀手无兵器之人,不可路遇伤重而不救。’我虽心存疑虑,但我身为峨眉掌门,不敢擅自违背祖训,便把他送进密室,为怕他人口舌,亲自传功疗伤,他昏迷了十几日才有转醒迹象,迷离时亲口承认他是魔教党徒。”
“我像所有正道人士一样,想将他就地处死,永绝后患,奈何他实在伤重,我趁人之危,胜之不武,我便把他一个人关了起来,每日送些吃食,到时辰为他疗伤,除此之外一个字也不跟他说,更不给他半分好脸色。”
“江湖称我为‘小甄宓’,寻常男子,一见我便呆若木鸡,我越是不理睬他们,他们越是一脸蠢相,偏易临风不肯,我不给他好脸色,他也不给我好脸色,看见我就骂:‘你这木头疙瘩一样的丑女人,又来做什么。’我说:‘也就是我这丑女人肯管你,否则你早已是死人了。’他那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面色惨白如纸,偏抛不开那股轻狂劲,冷笑道:‘你救了我我也要死,辜负了你的一番苦心。’我也不让他,说:‘天下谁人不死,难道因为要死,就都不管了么?为了杀你这丑八怪,连累我违背祖训,美得你!等治好了你,我再亲自杀你以证正道!’就这么天天疗伤,天天吵架,烦不胜烦。”
林故渊听得她讲的有趣,道:“原来易大哥曾经这样不解风情。”
“他是三岁心智,一岁不能再多。”江如月道,“养伤养了二十来日,他恢复了点力气,嚷着要回魔教总坛报仇,问他有何仇未报,却又不肯告诉我。我那时极厌恶他,他想干什么,我偏不让他干什么,他逃了三次,次次都被我捉回来,他不吃药,我就用铁链子绑了他,撬开牙关往里灌,幸好那时他身体虚弱,硬打也打不过我。”
“又过了一个月,他康复了大半,不闹着逃跑了,也不跟我说话了,仿如一只掉队雏雁,日日望着远处发呆,我每日为他换洗送药,忍不住揣测:他到底在担心什么?魔教中人都是无心无肝的大恶棍,为何会有那样悲恸的眼神?山里的夜开始凉了,密室中连一床像样被褥也没有,他会不会冷?每当这些猜测在我心里冒头,我就要大骂自己一顿。”
江如月道:“我最恨寻常男子那股自以为是的样子,自如同露着屁股开屏的孔雀一般好笑,我早已发誓永居峨眉山,一生不与男人纠缠……可他那时的神色那样忧郁真挚,羸弱不堪,更不像别的臭男人对我心怀不轨企图,我竟在一瞬间被他打动,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