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下山之二(2 / 2)

下山 君子在野 1612 字 6天前

说来也好笑,这些细节当年他从未注意,倒是成了梦,隔着这些年醉生梦死往后回望,那些被遗漏的东西愈演愈烈,成了一壶保存不善的酒,在光阴里散发出一股酸苦的怪香。

已经到了你死我亡的程度,离他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谢离在梦里攥紧了拳,是哪一段,是哪一天?

眼前白雾散尽,是一座歌舞升平的繁华闹市,城中有湖,湖上画舫往来,游人如织,是在扬州。

烟花三月的好日子,他来到城郊的河边,牵着马站在没及小腿的清澈河水里,认认真真濯洗刀口血迹,任马蹄踏碎了一河灿金色的阳光,末了脱下衣裳,坦露熟麦色的胸膛,把衣物往清水里一遍遍漂洗,红水顺流而下,颜色从深到浅,又由浅变深——他隐忍地皱着眉,从腿腹的肉里拔出一把淬了毒的短刀,咕嘟一声掷入河心,若无其事的将淌血的腿放入河里。

春日乍暖还寒,河水仍冰凉刺骨,荇藻痒酥酥的蹭着他的肌肤,疼痛让后背出了一点汗,也可能是被晒的,浑身浮荡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仿佛经年累月的杀人、被人杀,那血浸透了皮肉肌理,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刚刚了结一桩江湖恩怨,扬州徐氏作为天邪令的下属,近年蠢蠢欲动,公然违抗教主令,有不轨之心。他奉命夜袭徐氏祖宅,取了徐氏家主项上人头,如探囊取物——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借了邪祟的势力换来了富贵荣华,就得听邪祟的招呼,谁容许他们暗度陈仓?

太阳升得高了,他走进一家酒馆,听见一桌客人议论纷纷。

“可知徐家惹了什么是非?一夜之间上下百口无一生还,老幼妇孺皆不放过,连年近耄耋的家丁和奴仆都惨遭毒手,一摞摞尸首码放在大门口,惨呐——”

“小孩子一个个被摘去心肝,身旁涂有一行血书:沧海君取尔狗命——”

“报仇不杀那厨子家丁仆役是江湖规矩,此等暴行,必非武林正经帮派,难道……难道……魔教已经卷土重来?”

“嘘,恩恩怨怨,谁又知道内情?千万别乱说话,免得惹祸上身!”

他听得心头火起,抓起乌月刀转身就走,出门便放了信号:聂琪你给我滚出来!

当夜是一个乌云遮月的大风天气,红衣男子如约而至,黑发飞扬,衣翻红浪,独立檐头,扬起一双桃花眼:“离哥哥找我,有何吩咐?”

“你为何跟着我,为何我前脚走,你就屠了徐氏全家,你自己做这心黑手狠的缺德事,为何要借我的名号——”他厉声质问,“聂琪,我们不是恶鬼屠夫!”

“缺德?”男子的狂浪大笑刺破昏暗天宇,正逢一道银亮闪电劈开夜空,白冷冷的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他吐出真言,不带一丝愧色,“沧海君啊,你有何‘德’可言?”

他忽生惧意,步步后退,聂琪步步紧逼,眼眸眯成蛇似的一线:“你忘了,你忘了我们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忘了你手里葬送过多少人命,你坐上左掌教这把交椅,翻一翻手腕,武林就要震上三震——没人提醒你当年旧事,你就把自己当活菩萨了吗?别忘了,当年若不是有人替你做了屠夫,你以为你能有今日的宝相庄严?”

“离哥哥,我们是歃血结拜的兄弟,我们是一样的人,满手都是业债,这辈子也洗不脱了……”

乌月刀猛然出鞘,淡青寒芒一闪,冲红衣男子的喉咙猛劈过去!

聂琪凌空后退数十尺,衿带四散,旋身回眸,长发倏然一甩,攀上更高檐角,嘻嘻阴笑:“我派人跟着你,是怕你像当年一样心慈手软,害人害己……”

“闭嘴!”他收刀回鞘,心头躁动,“那年你我皆是黄口小儿,根本不懂善恶是非,我们没得选!”

大雨倾盆而下,仿佛天破了个窟窿,豆大的雨点砸得身上生疼,聂琪怨愤的望了望天,含嗔带怒地睨了他一眼:“真生气了?要早知道你今日心情差,我就不来了,免得给你当出气筒。”

他那一袭红衣在雨夜里尤为夺目,甩了甩滴水的发,转头就走,他的背影与他的性情截然不同,形单影只,走在滂沱的雨帘里,看起来既柔弱又纤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