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追上前去,一把抓住他劲瘦的手腕,“我看你不放心是假,跟踪我是真,你真以为你往我身边安插眼线,我都不知道吗——聂琪,你纵容欧阳啸日行凶,打压青木、逆水、幽土三堂,每日到我这里告状的不计其数!为了不与你起冲突,为了五行分堂能和睦相处,我能忍则忍,能避就避,不是因我怕你,是因为天邪令返回中原不久,令中人心不稳,一切尚需休养生息,你我若上决裂,渔翁得利的是谁,你心里清楚!”
聂琪脚步骤停,半回过头:“你以为避世不前,学着师父万事不管,就逃得过吗?”
他的嘴角往上牵动,笑容玄妙,“咱们这样多少年了?我做什么你看不惯,你做什么我看不惯,互相提防算计,别说是你,连我都累。可是一山不容二虎,我们两个中间,总要有一成一败……离哥哥,我知道你让着我,可这事不是小时候争一招半式的输赢,哪怕你不想争,底下的人还得依傍你混一个前程。”
天邪令被称为异端魔教,内部鱼龙混杂,是有那么一群心术不正的人围在聂琪身旁,他知道聂琪在怕什么,他俩性格截然相反,有朝一日他坐上教主之位,不会轻易饶了他们——
他在睡梦中打了个寒颤,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只觉周遭一阵冷似一阵,他想醒,可梦魇太深太重,违背主人意志,没完没了的让他沉溺下去。
聂琪那张漂亮面孔露出狰狞神色:“既然你都知道了,索性咱们说开了,你也别口口声声说咱们是兄弟,我听着犯恶心,我恨死了你,要不是你,师父最重视应该是我——”
他渐有怒容:“聂琪!”
红衣男子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愈发尖酸刻薄:“我真不知你有什么好,让他们一个个都围着你转,因为你武功高?因为你每日带头瞎闹?我执掌圣金堂与业火堂,一年之内势力扩大了多少?可只要你在,不论我做了多少,根本就没人看见!”
他一字一顿道,“离哥哥,我跟你说句实话,这天邪令,只要你在一天,我就不好受一天,我不好受,就让大家都不好受……”
铮的一声阴戾刀响,这次,乌月刀结结实实格住了他的颈项,刀锋一晃便断去一缕漆黑的发,他的手背暴起青筋,喉咙里滚出一串闷雷的咆哮:“师父把天邪令交给我们,让你这么糟蹋,聂琪,你气量狭窄,阴狠善妒,搅得令中上下一团乌烟瘴气,你对得起谁!你自己说,你对得起谁!”
一丝恐惧从聂琪眼里猝然闪过,又被他压制回去,他太懂得如何利用这位师兄的恻隐之心,垂落了一双长眉,眼波向下,朝那刀锋一扫:“你真要杀我?横竖我是打不过你的……离哥哥,你忘了师父走前是怎样嘱咐你的吗?今日情景若让师父看在眼里,你知道他老人家该多伤心吗?”
“离哥哥,我任性不懂事,时常惹你生气,你平生最敬师父,就算为他老人家的耳根清净,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他哑口无言。
聂琪拿捏住了他的软肋,他看见梦中的自己忽然沉默,力气稍一松懈,聂琪已将他的刀推开一寸,轻巧地逃了出来,抬起那双姣好的眼睛,孩子似的撒娇:“你让让我,你也知道,咱们脾气天生不对付,你是自由自在的人,留在天邪令是束缚了你……”
他闭上眼睛,不忍心听下去……
是了,那是师父临走前唯一的嘱托:为师膝下无儿无女,一向把你们当做亲生骨肉,你们师兄弟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人,要取长补短,互相忍让,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守住天邪令——若真到了水火不容的一天,离儿,你是兄长,你素来性情宽厚,你让一让他,为师操劳了半辈子,别再让我为你们劳心。
那时他们还没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明俊飞扬的少年郎,结了金兰,跪在师父面前盟誓,誓言随三柱青烟上达云天,说两肋插刀,说生死与共。
长恨人心不如水,当年他们被武林各派联手诛杀时从未萌生一分退意,却倒在了那冷铁铸造的令主位下,那高位哪里是寒铁?分明是烧红的火炭,教别有用心的人日日熬煎,转念之间,就已失却了本真的模样。
他从肺腑里发出一声叹息,望着对面的人:“你保证?保证对师父好,保证担起天邪令的担子,保证绝不苛责昔日朋友兄弟?”
“我保证——”他拉长尾音,嗓音粘腻,“我发誓——”
他的衣角在狂风里猎猎飞扬,乌沉沉的眼里翻涌浊浪:“记住你说的话,若有一字违背,天涯海角,我必回来取你的命。”
一声惊雷将天地劈开,白亮白亮的夜,瓢泼似的雨,鲜红的鬼影立在他面前,像一个湿漉漉的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