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方才的冷冽气度尽数消弭,身躯轻轻一震,显出几分无措:“你知道了?”
林故渊默然。
“是早就怀疑过?”
“是。”
“从何时开始?”
林故渊沉默片刻,轻道:“……梅斋,他们那般礼待于你,我便知你绝非常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今日问也不问,怪不得方才在外偷听。”谢离冷笑,“少侠好深的心机,好妙的手段。”
“你一路骗我欺我,现在是要倒打一耙吗?”林故渊挑起薄薄的眼皮,“我真是傻,你如此大的本事,偏我把你当成一介无名小卒,陪着你上蹿下跳,胡作非为。”
树梢鸟声啁啾,天色将将放亮,他的声音有一丝哑:“果然魔教之人善于巧令辞色,最是不能信任。”
他回头就走,谢离大步追出去,仓皇间来不及戴好那人皮面具,露着一角真面目,边追边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一开始确实想瞒,你是正道少侠,我是魔教掌教,我若挑破身份,你断不能容我——”
“——故渊,酒酒的话你可曾听到?他们已动身去往昆仑,聂琪那人手段毒辣残暴,你师门处境堪忧……”
林故渊突然站定,像背后生了眼睛,一把拂开谢离快要按到自己肩头的手,语气冰冷:“别跟我提师门,谢掌教,别忘了,如今我师门危厄,正是少林寺一战拜你们魔教所赐。”
谢离被他惹急了眼:“我们魔教?你刚陪我闯过龙潭虎穴,亲眼看见我们分裂到何等地步,转眼间,我又成了‘你们魔教’?”他耐着性子安抚,“故渊,我知道你气我扯谎骗你,好,我的事放一放,还有些时日,我陪你回昆仑——”
林故渊冷笑:“谢掌教,你以何面目跟我回昆仑山?”
谢离被问得打了个磕绊,想起当初他俩在少室山携手露面,他有意混水摸鱼,又利用林故渊带他出山,惹得正道对昆仑一脉诸多猜忌,顿觉说不响嘴,把话又咽了回去。
“休要逞口舌之利,我吵不过你。”林故渊道,“我只有一句话,我们昆仑派的事,我们自己承担,与外人无关,与你无关。”
谢离逼近一步,目光灼然发光:“外人?你说真的?”
林故渊眉眼淡漠,一声不吭。
“好,别的先不论,我来问你。”谢离陡然提高声音,“刺探我们内情之事,不管谁做我都不意外,但你绝不会做!你偷听我和温酒酒谈话,到底是为了摸清我身份底细,还是……还是……你说出来,说完我们再论我是不是外人!”
一连串发问如炸雷,一个接一个炸在林故渊耳畔,一时乱了方寸——谢离这人太聪明,一句话便戳穿了他的伪装。
“你枉自称光明磊落,既是怀疑我身份,为何不亲口来逼问,为何半句不提,为何瞻前顾后?为何又对我温柔忍耐,百般照拂,你又为何陪我闯这魔教总坛!”谢离眼里着了火,煌煌烨烨烧成一片,“你心中有鬼。”
林故渊拔腿就走,谢离却不给他喘息机会,漆黑眼仁映出他的倒影,愈发急切:“是不是为了我,你自己说,是不是为了我?”
“住口。”林故渊一抬眼皮,眼底一道寒芒,“你不要脸的么。”
谢离冷笑一声:“我这人天生命贱,从没要过脸。”
他破罐子破摔,撒起泼来:“今日若没有这一出,我便不问,咱们糊涂着来,糊涂着散,全当露水姻缘,你既然逼我,索性咱们就挑明白,脏水泼得太多我也恶心,故渊,我不敢说我真实身份,不为别的,只因我心里有你——”
“你闭嘴。”林故渊傲立山巅,周身散发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手按剑柄,“谢离,从前种种不必再论,我们到此为止。”
他死死攥着剑鞘,指节泛白,手背起筋,克制的近乎痛苦,阖目叹了口气:“你是沧海君,我是林故渊。”
“我是林故渊,改不了的。”
疏长的睫毛发着抖,将眼睛睁至一线,一张端肃的脸静若死水,万千说不出口的心事,全被他以难以想象的自制力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