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暖律轻弹着把曲水软剑的剑锋,似撩一道儿发与拨一种弦。

可语气却带着极致的讥诮与漠然。

“够慢的,够我挑三回手筋四回脚筋了……”

这话说得两个人都变了色。

章未舒再不等师兄的指点,直接一跃而起,在屋檐斗拱之间来回翻覆、挑折,如蝉翼三折燕子三翻,终于一跃而到了郭暖律所在的第七层。

而陶然眼见着师姐已跟上,尽管觉得不妥却还是在半空之中连踩数记。

看上去像是在踩空气。

实际上是气劲儿连发,击在屋檐之上借机调整身形,最终也到了章未舒的身边。

三人同时站在了同一处屋檐下。

与郭暖律同处在一个高度。

只是不同的方位。

陶在东南角。

章在西北角。

而郭暖律似在中间的位置,端然安坐地好像他本就是这塔上的一部分,好像他千百年来都是这镇守的塔中的猫,这贴檐的兽。

他甚至还在弹剑锋。

像操着木偶的匠人在闲弹拨线,像洞悉局势的琴师在亲抚古琴。

那悠悠静静的、宛如闲雅宛如习惯的动作,竟然给了章未舒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这个弹剑如弹琵琶的动作,好像本是高悠悠在闲暇时对练剑的弟子们做的,他也曾在对敌时这样敲、这样弹,这样敲得对方震山震地,杀得对方血崩骨颤……

而郭暖律是在……模仿?

不对。

这个动作是高悠悠见过郭暖律,才有的。

难道这个弹剑的动作其实是郭暖律本人的习惯?

师弟是被默默影响到而跟着一起做了?还是无意中进行的一种模仿?

但章未舒甩开了脑中的杂思,一剑对着郭暖律,冷色道:“我师弟究竟是在塔尖顶还是在塔中层?你到底把他囚在何处,对他做了什么?”

郭暖律只淡淡道:“你这么关心他,竟不知他经常使我重伤,而我也日日都想致他于死地么?”

他回过头,冰冷的目光瞟的却是天上悠悠的云。

“我没有故意掩饰行踪,你们都这么久了才来问。”

“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章未舒和陶然立刻配合地一剑刺去!

二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

左边飞刺郭暖律。

右边平砍郭暖律。

分明是这高处险处无生路之处的恐怖夹击!

郭暖律只蓦然出手。

只一剑平出。

本来刺去的是陶然。

却在瞬间一转攻势,折剑如折兰一般急弹而折到了章未舒的臂膀处。

章未舒只觉小臂一麻。

郭暖律竟只用剑背拍了她的小臂!

可那巨大的透过剑身传过来的诡异力道使她的小臂骤然震动如山崩。

她手中的剑立时就到了郭暖律的手。

郭暖律直以她的剑撞上了陶然的剑,一剑横搅粘连之下,竟撞乱了对方的剑势,一股灼灼的气儿竟使他的剑去粘住了陶然的剑,几番碾磨钩挂,立刻就把剑给勾落下来!

然后他双手齐出。

一把抄住了对方的两把武器。

左手拿陶然的剑,横在了章未舒的脖。

右手取章未舒的剑,点在了陶然的咽。

一切复杂的动作几乎都在十分之一的呼吸间隙内完成。

因此快到没有任何反攻的余地。

几乎把二人骇得面色惨白,心头惨烈地颤动不已。

不对劲。

很不对劲!

高悠悠和这家伙经常大打出手几十回合且能打成平局的,而郭暖律似乎每次受伤都比高悠悠多伤那么一点点的,实力看上去明明也是稍逊那一丝丝的。

而他们和高悠悠平日对打,虽撑不下几十回合,也毕竟能有十几回合的……

怎么……怎么会……

怎能只一回合就败了!

这剑术拆解的法子也太邪门了啊!

郭暖律冷漠地、毫不留情地盯着二人,像一只素来抓鸟吃鱼的人,在看着被养得精心的观赏鱼和观赏鸟,那种不看人也不看物的表情让人头皮发麻。

“来的人,就你俩么?”

在这三天里他故意散播消息等悠悠门派里的人来,结果就等来了这俩——高悠悠的章师姐和陶师弟……

仔细想想,悠悠在门派里的人缘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差啊?

但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他漠然地看了一眼二人,直接把手里的武器往天上一抛,然后越过他们,也轻轻抛下一句。

“武器都不要了?”

当二人急忙且愤怒地冲下去捡的时候,郭暖律正觉得自己是等不到什么像样的人了,决定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等待,去找养伤的高悠悠玩一玩,毕竟对方昨晚之前刚喝下自己的安神汤,应会睡死一些,起得会晚一点。

他忽然听到了一点轻响。

一种手在拍掌,掌在鼓动的响。

那塔尖的阴影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一个青年,一抬脸,脸颊白得像阳光下噼里啪啦作响的暖冰,神情如池子里永远捞不着的一丝月,使郭暖律再度陷入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炫目光芒,先是恍惚,然后恢复下却仍余着微惊,像是一种被威严的美丽击中的微惊。

是高悠悠。

本该睡死的他。

高居塔尖,如俯瞰人间的一切凶残狠辣。喜乐悲欢。

可看向郭暖律时。

立时就是凛烈目光骤寒,面如云巅上的崩雪乱飞。

“姓郭的,你在干什么?”

郭暖律淡淡道:“无聊之下打架,你看不出?”

高悠悠冷冷地瞪着他,仿佛在阳光下蛰伏的目光里含了十成十的雪粒子。

“你方才附在剑上的那股隔山打牛、黏连质滑的内力,你从没在我面前用过。”

郭暖律目光猛地一缩。

心也似被恐惧缩缩紧。

唯恐被发现的是一件难以启齿的,关于在决斗之中用尽一切法子控成平局,千里埋线到其实留了一手的事儿。

只听得高悠悠一字一句,如深恨隐瞒,恨到几乎不敢相信一般地质问:

“所以我问你——”

“你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