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暖律对高悠悠来说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一次见面,那人抬眼盯他时扑面而来的锋利与冰冷,让高悠悠有一种被整个刀柄塞入咽喉的堵感。

好锐。

好堵。

他当时花了好一会儿才疏通自己。

从此生了一种除之后快的冰冷杀意——对方凭什么这么狂?

后来他见着这人更多,便觉得那人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光芒,冷眼看人的时候,叫你觉得他正在用剑锋一点一点地挑着你的胸口致命的一点。

明明有杀气。

可为何这杀气让你感觉身上发痒而不是发抖?

再后来,他感到了更多更多异样。

原来人能口是心非成这样。

原来杀气下是一些和杀戮全然无关的琐碎凡心。

原来一个人的面上可沉默得一百年不说一句话,心里却盛满了像猫一样按不住的响。

而如今,他和这个脸冰冷利落,心如猫乱响的男人,一起睡在同一片儿地上。

中间只一道薄薄门板。

高悠悠有些诧异。

不是因为对方的距离。

而是因为……周围的一切居然真的寂静的吓人。

他认为对方就算答应自己不想,心里也肯定会想。

毕竟,这种事情又没办法被一般人验证。

而且,他高悠悠这晚上就会想很多很多。

但在他提出那个要求后。

周围几乎是瞬间死静。

郭暖律真的没想。

这个天底下最冷面毒舌的剑客闭上面上的嘴。

也闭上心里的嘴。

抹除了自己能发出的一切声音。

身上的心里的都抹去。

只因他要安静。

郭暖律就敢给。

立刻就给。

他给得起!

高悠悠几乎一下子听不到对方极力压抑的呼吸声,几乎在黑暗中完全失去了对方的身影,好像这家伙是以最平静谨慎的姿态,克制自己一切翻身的转轴的舒展的动作。

像缩成一团的豹。

蜷成一大坨的蟒。

但又适当地露出一点儿响。

那是一种独属于郭暖律的呼吸声。

这样顶级的剑客、杀手、武者,因他一句话就陷入了几乎绝对的安静。

这种不是把控却似掌控的现象……竟让高悠悠无端地、莫名其妙地、十分地完全地……

得意了。

有那么点愉悦。

甚至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着迷。

因为比起打败一个对手更让人心烫、发颠的是——这对手明明这样骄傲,这样可怕,这样地冷酷……

可竟允许你去控制他。

他允许你去压缩他。

可马上,高悠悠忽从得意、愉悦陷入一种迷茫。

因为他为什么会得意于这件事呢?

从来只在武学进步上获得一星半点的愉悦,只从生死一瞬的指风断戳上获得乐感的他……

为什么会唯独在这件事上,会获得一些隐秘而扭曲的……快乐呢?

——————

郭暖律起来之后。

立刻开始了他这一天的流程。

他已经明白高悠悠暂时是不想离开了。

不知道是山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让他不想回去,还是山下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吸着他不肯回去。

反正,他不想回去。

在那一晚之后,郭暖律的焦虑和困惑里只剩下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

人一平容易飘。

人一静就易懒。

暂离了高悠悠,他身上现在一股懒洋洋的劲儿,像泛着阳光下暴晒后晒出的焦味儿,他这么懒的时候,这么静的时候,人已坐在了十三层塔的第七层,眼光往下看。

看到了来的人。

来的麻烦。

“舒剑未绝”章未舒。

“陶然自居”的陶然。

一个是高悠悠的三师姐。

一个是高悠悠的九师弟。

章未舒使的是一把“王舒剑”,舒展开来时据说有一种绸缎般的丝缕不绝感。

陶然用的一把如女子眉目的“细眉剑”,倒和他的眉目一样是细细清正的。

两个人都是怒气冲冲、冷意凝重地看向郭暖律。

“郭暖律你这天杀的贼,下来受死!”

郭暖律懒懒冷冷地居高临下,俯瞰这二人。

双眼一眯,刺骨的冷意可叫最胆大的人都心中一怵肺腑一紧,眼中竟仿佛看不见这二人。

而无视素来是最大的轻蔑。

章未舒心生意怒。

“你和我师弟正经决斗就算了,竟敢掳他来这儿,囚他在此!?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陶然则显得怯懦也沉稳些:“郭公子出自剑神门下,素与小无相山无怨无仇,何苦擒人不放?”

章未舒秀眉一挑,继续生机勃勃地怒道:“师弟和他说些什么?江湖传言说这小子欲挑了小高的手筋脚筋,我们还和他废话什么?打上去啊!”

陶然皱了皱眉:“打上去是好,可倘若高师兄在上面,受他挟制该如何?”

一个性格端慧,可遇到师弟的事儿就最是着急。

一个本就循稳,一遇到门人的事儿就更讲程序。

郭暖律冷漠地观察着这两人。

然后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听到了什么,在下面的两个人此刻,居然都同时听到一种锋锐的轻响。

像一种泛着黑珍珠色的修长手指,在下雨天时拂去剑锋上玉珠雨滴时那种轻颤的、密集的响声。

“他在这儿呆了三天了你们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