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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你能打过吗?”

“不知道呢,总得打打看,不然就太吵了啊。”

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很有些轻描淡写的意味。

黎星斓想说些什么,她不希望张云涧像上次那样疯狂到完全不管不顾,毫不在意生死。

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语言的力量可以很强大,也可以很苍白。

在一个人心烦时,听到别人劝自己,通常只会更心烦。

张云涧上前两步,将黎星斓挡在了身后。

他手执长剑,银白色剑身上一层寒霜迅速凝结,与剑气融为一体,化作实质。

阵法再一次开始不太稳定,嗡嗡作响起来。

阵外弟子也纷纷骇然,掐指念诀,拼命往阵眼中输入灵力。

龙鲤更是收起轻慢心思,眼神凝重起来,手中的乾转球扩大的一倍,犹如两条黑白大鱼相互游走。

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凝灵初期的弟子,竟有如此强悍实力。

这是什么变态?

黎星斓站在张云涧身后,握紧那管玉竹箫。

她望着少年白衣,乌发,还有那一抹红,在风中狂舞,身姿颀长清冷,劲瘦腰身中似藏有磅礴之力。

那把剑在他手中愈发璀璨,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她知道必然是没有恐惧、紧张或丝丝害怕的。

一个连生死都毫不在意的人,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于是她将箫吹响了一声。

“张云涧老师,别忘了第二节吹箫教学课。”

张云涧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中有笑意。

“好的,黎星斓同学。”

原来她也觉得他教的有意思么?竟主动要跟他学。

张云涧想了想,将气海内尚未完全炼化的妖力压了下来。

银白长剑跃上半空,迸发出百十剑影,又眨眼间合到一处,成为一把巨剑悬在空中,寒光凛冽,剑芒刺眼。

利剑悬顶,一股锋锐威势覆压而下,所有人心内一震,除龙鲤外,所有弟子面色苍白了起来。

巨剑直接劈了下去。

张云涧根本没有犹豫,他只想快点结束,然后带黎星斓离开这里去学吹箫。

他已经想好了,第二次必定要教会她一首简单的曲子。

免得她又失去信心,找到借口说自己学不会,然后不学了。

那他会损失一大乐趣。

在那道剑影落下去时,黎星斓感觉自己是一艘身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只能闭着眼紧紧握着玉竹箫释放灵力护着自己。

她试图用听觉去分辨什么,耳道却猝不及防地被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填满,然后她在风中闻到了血腥味,连风都吹不散的浓郁。

她还听见龙鲤惊怒骂声,但也淹没在了那些元灵期执法阁弟子的惨叫声中。

她的心跳不可遏地开始加速,在胸腔中像只不安的小鹿来回撒欢,但因为太吵了,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但骤然间——

她对外界的五感仿佛画上了休止符。

风停了,浪停了,惨叫声也变得模糊不清。

反倒是她的心跳声开始逐渐清晰。

黎星斓睁开眼。

阵法已破,白色羽毛状的利箭散落各处,一地狼藉。

□□名执法阁弟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鲜血洒的到处都是,奄奄一息地发出微弱哭喊。

龙鲤倒是毫发无伤,但面上露出惊魂未定之色。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那人身上。

那人儒雅之姿,含笑而立,正朝半空抬起一只手。

一只手,挡住了一把巨剑。

而后他轻轻一捏,手上爆发出极强的光,竟一瞬间比太阳还要耀眼,巨剑遍布纹路,寸寸而裂,最后碎成星光,在那夺目光芒中消弭于无形。

“这场闹剧可以停了。”

他垂下手,负在身后,叹了声。

黎星斓脑海中响起系统给她的信息提醒。

【凌天宗执法阁阁主,苏一尘】

化灵期。

怪不得举重若轻呢。

“阁主!此子……”

龙鲤的话被苏一尘打断。

他扫了眼地上鲜血淋漓的一片,对赶来的其他弟子道:“将他们先送去医堂。”

对张云涧出手的这些执法阁弟子不过是元灵期,若非苏一尘及时赶到,接住了张云涧绝大部分剑气,他们只被外溢的剑芒所伤,就绝非断手断脚那般简单了,只怕神魂俱散也有可能。

那就真是屠杀同门了。

随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张云涧身上,露出惊异之色。

“如此短时间便突破至凝灵期,未修剑却能领悟剑意,真算得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了。”

龙鲤脸色微变,却听苏一尘话锋一转。

“可惜,心性差了些,目中无人,不服管教,还须捶打磨炼,否则将来难保成一个祸害。”

龙鲤心下一喜,立即浇油:“阁主说的正是,此子性情阴冷,戕害同门,而且我早就看出金鸣长老的死或许与他有关,他根本不是什么金鸣的弟子!”

他又补了一句:“真露城洛书宗的两位长老正是在他手中死伤,据他们说,张云涧灵力混杂妖力,进阶如此之快,乃与魔修有关。”

“妖力?魔修?”

苏一尘眉头皱起,目光宛若实质,凝视着张云涧。

“你如何解释?”

少年只是漫不经心地抬眸:“噢,懒得解释。”

龙鲤冷笑:“看见了吧阁主,这厮确是目中无人,不但斩杀了与他一同外出试炼的内门弟子,还违抗执法,屠杀同门,实在可恨,上次若非宗主拦着,我早就搜他的魂,看看他到底与金鸣长老的死有没有关系了!”

“等一下。”

一道干净利落的女声响起。

黎星斓上前两步,与张云涧并肩而立。

“贵宗既是上等门派,也是非不分,不审定罪吗?”

张云涧唇角微弯,转头看她,又注意到别的。

“你的空间戒指呢?”

“我先收起来。”黎星斓小声道,“你先别说话,给我一个发挥的机会,注意保护我。”

张云涧笑了声:“好的。”

这可比打架有意思多了。

“凡人?”苏一尘早就注意到有个凡人站在张云涧身后,但一直没放在眼里,如今见她主动站出来说话,才打量起她,不禁点头,“倒是有些胆量。”

他说:“张云涧是否有罪,自然要审过才定。”

黎星斓轻笑:“是吗?看起来不像,若非张云涧厉害,恐怕此刻非死即残了。”

龙鲤毫不掩饰面上涌动的杀意:“此处没有你一个蝼蚁置喙的份。”

黎星斓神态平和,反问:“你的父母亲长祖宗十八代全是修仙者?若不是,他们是蝼蚁,阁下是蝼蚁的后代,难道不是蝼蚁?或者阁下乃是无父无母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难怪没有教养,既如此,我也就能对阁下的素质理解一二。”

“你找死!”龙鲤的脸涨红,白发无风自动,当即就要出手。

黎星斓反应极快地藏到张云涧身后。

苏一尘抬手,下了命令:“与一个凡人置什么气?你先回阁,此处我来处理。”

龙鲤怨毒地看了眼黎星斓,冷笑了声,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黎星斓又走了出来,气定神闲,仿佛无事发生。

她一向能屈能伸。

能和张云涧走到一起,这个凡人果真有点意思。

苏一尘朝黎星斓投去一个微笑,然后对张云涧温和道:“执法阁就是讲理的地方,既不是违抗宗规,那你要跟我走一趟,正好关于你的事不止一件,东方家还有矛盾压在这里尚未处理,总得给一个解释。”

张云涧抬眸,轻飘飘道:“不去。”

他对乱七八糟的所有事都没有耐心,什么配合,什么审讯,统统无聊得很。

教黎星斓吹箫才是当务之急。

这么嚣张真的好吗?

黎星斓看了他一眼,用气音问:“张云涧,你能打得过他?”

张云涧很坦诚:“打不过。”

但是想走能走掉。

苏一尘神色平静,抬手一道灵力激出,快到无形无影。

张云涧抬手挥剑,银白色剑光再度斩出,形如弯月,将那道灵力攻击湮灭在半空。

随即,他目光一凝,一直维持的笑渐渐消失了。

黎星斓出现在苏一尘身侧,身姿僵硬无法动弹。

一根极细的丝线正缠在苏一尘指尖上,另一端绕在黎星斓的脖子上,用肉眼几乎完全看不出来,只偶尔在日光下泛着不明显的反光。

苏一尘手指一抖,黎星斓雪白的玉颈上立即现出一道极细的红痕,往外渗着血。

“啊,实在抱歉了。”苏一尘微微笑道,“凡人还是比我想象中的要脆弱得多,只是这样就能伤到吗?”

他看向面前持剑的少年,目光赞赏:“凝灵初期便能接住化灵期随手一击,真令人叹服。像你这样的绝世天才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被珍惜的,凌天宗亦然。不过天才若驯服不住,便是祸害,没人想要祸害,你明白么?”

张云涧目光从黎星斓脸上移了过来,脸上再次扬起的笑容有些古怪。

“你是要用黎星斓来威胁我么?”

“当然,你这样桀骜不羁的性子,能不嫌麻烦地与一个凡人同行,想必她对你很重要吧?你们什么关系?道侣?”

苏一尘一只手负在身后,身姿笔正,宛如一个文人雅士:“我虽能制服你,却没必要费那番力气,不如用她当作筹码来得简单。”

“原来是这样啊。”

张云涧若有所思。

“如何?还要挣扎么?”苏一尘微笑问,“我倒没必要对一个凡人的性命动手,你只要束手就擒,我可以保证这个凡人性命无虞。”

“否则……”他转头看了黎星斓一眼,叹息,“这颗漂亮的头颅,便要滚到山下去了。”

这个人长得温文尔雅的,说话像个变态。

黎星斓心想。

张云涧点头笑道:“好吧,我去执法阁吧。”

仿佛一个乖巧懂事的少年,答应了跟别人吃顿晚饭。

命剑在他手中消失,重新回到气海。

张云涧还能笑得出来,果然也不正常。

不过他不正常才正常。

黎星斓又心想。

“这就对了。”苏一尘伸出剑指,朝他遥遥一点,当即从袖中飞出十六根细针,一一刺进张云涧最为重要的经络穴位,封住他全身的灵力。

他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任由尖锐的针头扎进肌肤。

胜雪白衣,很快被渗出的血染红,如点点红梅绽放于雪地,将他清冷干净的眉眼称得有些妖冶。

双手,双脚,四肢百骸每一处都无法动弹,灵力与气海一同被冰封住,穴位中传来阵阵疼痛,宛如浪潮似的,向每一根脆弱的经络发出冲击。

他失去站立的力气,仰面缓缓倒了下去。

张云涧澄澈的眸倒映着蓝天,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愉悦的笑。

虽不停流着血,但他不觉得疼,反倒有些莫名畅快。

真难得,有人竟然第一次威胁到了他。

真是……好特别的感觉啊!

如果不是他现在不能动,他大概会笑得更灿烂,因为这是一种发现新大陆的惊喜和兴奋。

不过张云涧想,执法阁阁主最好说话算话,他若杀了黎星斓,让他失去这份“被威胁产生的新鲜感”,那他也是会记仇的。

但他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报仇……嗯——听说执法阁折磨人的手段多,他正好进去学习一下。

他闭上眼,嘴角的笑意加深。

和黎星斓在一起果然处处有意思,她带给他太多新鲜感了。

苏一尘转过头看向黎星斓,眸中闪有异色:“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区区一个凡人,到底用了何种手段,竟然能让他这种野性难驯之人如此简单便服软了?”

之前张云涧在凌天宗,或闭关,或接了宗门任务独来独往,从未与宗内哪个弟子走近过,虽生得一张极完美的容貌,却冷冷淡淡,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眼里仿佛没有看见过任何人。

也没有和任何人有交往或说话的兴致。

哪怕面对他和宗主也是如此。

低阶修仙者面对高阶修仙者,通常会有不可遏制的生理上的恐惧表现,这是一种境界压制。

但张云涧没有。

他就此事和宗主聊过,宗主说,张云涧恐怕神识方面天赋异禀,所以较旁人来说,不太容易受到这种威压影响。

但此话他们自己也很难确信,到底要神识多么强大,才能让一个元灵期在面对化灵期时,还能从容如常,甚至露出乏味。

下山试炼那次,是他第一次与同门合作。

传出他杀了那三个弟子的消息到宗内时,苏一尘其实都不惊讶。

他觉得张云涧是能做出来这种事的。

如果那三人惹到他的话。

因为他眼里没有是非对错,善恶强弱,完全随心所欲。

但没想到这个性子诡谲的少年竟然会与一个凡人亲密至此。

还如此在意她的生死。

不得不令他诧异。

这人说什么?

张云涧服软?

黎星斓可没觉得张云涧服软了。

他既没服也没软。

系统在她脑中出声:【张云涧肯为你放弃挣扎,的确是攻略上的一大进步,但我结合过往经验,无法分辨张云涧是否是伪装的,若非伪装,则说明张云涧对你已产生特殊感情,比如心疼,怜惜等。不得不说,你的进度实在很快,时空局该对你的攻略能力予以肯定】

求别肯定。

她的攻略奖励是摆脱牛马,不是换组当管理层。

“不是伪装,但未必是特殊感情,不要臆测,要找论证,太过乐观容易让人盲目自信。”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你的确是所有攻略者中最冷静理智的一位,请问对目前的危险处境有何对策】

“想骂一句。”

可惜她现在说不了话。

系统:【……】

刚还说她冷静理智,看来系统不适合情绪方面的评价。

苏一尘见她眼珠子转来转去,想必有话要说,便收回银丝,解除了黎星斓的禁锢。

黎星斓碰了下脖子,指腹沾了些血,她那道伤极细,流血不多,但是疼痛尤甚。

“你放心,我身为修仙者,并不屑于要你一个凡人的性命。”

“屑。”

黎星斓重复了他话中的一个字。

“什么?”

黎星斓没有解释,朝张云涧那边看了眼,冷静道:“因为你还要用我来继续威胁他。”

“不错。”

“我想知道,你们想从他那儿问出什么?”

她不信是因为什么斩杀同门,首先这并没有证据,其次修仙界弱肉强食,在外面生死有命,这不算大事。

另外更不可能是因为玉竹箫了,为了一个中阶灵器,凌天宗完全不必给东方家面子。

“身为一个凡人,你很聪明。”苏一尘淡笑道,“但是太过卑微,所以没有向我问话的资格。”

黎星斓低下头,努力调动灵力运转到伤口附近,企图缓解那股令人颤抖的疼痛,但收效甚微。

她抽了口冷气,眼泪终于不可控地掉下来,红着眼问:“先别管你那资格,能不能帮我治一下你造成的伤?说了不要我的命,疼也会死人啊。”

苏一尘微微一怔。

这凡人少女哭的梨花带雨,柔柔弱弱,怎么还敢直视他,向他提出命令式的要求?

第48章 执法阁这下真是相濡以沫了

苏一尘没有给她治伤。

这个长相儒雅气质温和的人,披着如凡人一般善良美好的假象,内里依然是个高傲的修仙者。

黎星斓将此归类为“修仙界物种歧视”。

在修仙者眼里,凡人的确与他们已经不是一个物种了。

他们中绝大多数自诩达到了高级层次,殊不知反而沦落了低级趣味。

在她看来,所谓“灭欲”是最反人性的,欲望是最不该丢掉的东西。

有所求才有欲望,有得失才有情绪,情绪之上是情感,即对情绪的理解能力与共情能力,再之上则是灵魂。

灵魂是宇宙中偶然诞生的,最完美的,最强大的,最纯粹的独立系统。

一个最普通最弱小的凡人生来拥有,可最特殊最强大的修仙者却要一步步丢掉它。

人类世界的道德与规则正是在灵魂系统的运作下产生并逐步完善的,可修仙者们却主动回归了原始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让一切徒劳无功。

黎星斓被关进了执法阁。

她转了一圈,边看边摸。

四方灰色的石壁圈了逼仄一隅,连一个窗户也无,纵然能呼吸,却还像是被关在棺材里那样感到胸闷。

她脚下也是灰色岩石,连头顶也是。

现在是六面了。

对付她一个凡人真有必要这样吗?

但凡她心理素质稍微差一点,恐怕能立即触发幽闭恐惧症。

她长呼了口气,压了压发闷的胸口。

不过既然是执法阁了,大约也不是常人的手段。

莫非是什么心理战术?

那很坏了。

黎星斓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的,想碰不敢碰,就像是破损之后感染发炎了,然后又被人用小米辣来回擦了一遍。

她只能尽量调动灵力敷在伤口处,进行部分缓解。

张云涧的灵力属性为水,冰冰凉凉的,会让她感觉好受一点,只是治标不治本。

她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空间戒指重新戴上食指。

然后取了床被褥出来,铺在地上,整个人以仰着脖子的姿势躺上去。

怎么偏偏忘了买枕头呢。

黎星斓再次叹了口气,望着压抑低矮的灰色岩石,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张云涧,我在执法阁地牢很想你-

张云涧也被关在执法阁。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被九根锁灵钉钉住了重要穴位,僵化住他每一条经脉,将他一身灵力锁的死死的。

同时还有两根锁魂链洞穿了他的琵琶骨,又顺着他的手臂缠绕,直至扣住了他的手腕,让他以垂吊的姿势,悬空在一道深渊上方。

深渊深不见底,漆黑一片,偶有携着腥气的潮湿冷风吹上来。

深渊正前方,执法阁阁主苏一尘,青袍玉冠,长身而立。

他微微皱眉,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张云涧。

“如何?”

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此处格外清晰。

“一无所获。”苏一尘摇头,转身迎了迎来人,姿态略恭敬。

“还是不行?”

来人脚步无声,身材高大,一身玄衣,眉黑目深。

他脸上左侧,从额角至脸颊,宛若刺青般的银色云纹格外醒目,让此人气质更添了些邪气。

凌天宗现任宗主,宿常。

凌天宗上下,普通弟子服饰皆为白衣,绣凌天宗独特的银色云纹,独宗主宿常一身黑,将门派标志纹在脸上,每次公开露面就格外吸睛。

宿常看向张云涧,少年双目轻闭,衣着破损,浑身染血,墨发散乱,气息更是弱了许多,看来已受过一轮执法阁的非人手段了。

张云涧被关进执法阁,是由苏一尘亲自审讯的。

他只问两个问题。

一,为何气海中灵力与妖力混杂,却全无魔气?

二,为何魂灯灭了又自动重燃?

这两个问题看似简单,却每一个都能在修仙界掀起滔天巨浪。

唯魔修者才能在气海中炼化妖丹,纳妖力为己用,可张云涧偏偏没有魔气反应,如何做到的?

若此中原由被他们弄清楚,不知该多么惊世骇俗,恐怕会改写修仙者如今的修炼方式也未可知。

至于魂灯,就更诡异了。

没有人的魂灯灭了还能重燃。

魂灯与神魂相互感应,魂飞魄散的真正陨落之人,魂灯才会熄灭,只要在修仙界中,哪怕身处万丈深渊,或万里之遥,或重重禁制中,都无法屏蔽掉这种联系。

有记录以来,只存在一种可能。

空间裂缝。

跌入空间裂缝,魂灯便会熄灭。

但跌入空间裂缝的修仙者,与死亡无异。

能从空间裂缝中活着回来的,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

偏偏从洛书宗那边传来的消息,明确提到了空间裂缝。

可以说,张云涧一定是进入了空间裂缝,但又在一段时间后,平安出来了。

如何做到的?

他只是一个凝灵期而已。

此可谓凌天宗的最高机密,只能由苏一尘亲自审问。

虽然龙鲤真人知道此事,但他并不知张云涧魂灯熄灭的事,也不信洛书宗那边的说辞,关于妖力或空间裂缝,他都认为是洛书宗趁机敲诈他而已。

宿常与苏一尘默认了他这种想法。

他真该庆幸,否则他是否还能活着,也难说。

可惜,对于这两个问题,苏一尘什么都没问出来。

问他是如何炼化妖丹的,张云涧只是漫不经心地笑。

“就是这么炼化的。”

问他是如何从空间裂缝中安全逃脱的,他笑意更甚。

“因为攻略者啊。”

其实他都没有说谎,但在苏一尘看来,这是戏弄,荒诞的戏弄。

于是,在不伤他根骨的前提下,他用了些执法阁中常见的刑罚。

但这个少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最多不过皱一下眉头,然后不知何故地笑一声。

“好疼啊,可惜黎星斓不在这里,不能哭给她看。”

简直太荒唐了。

苏一尘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胸中漫上一股闷浊之气。

宿常盯着张云涧的眉眼看了会儿:“他确实只有十七岁,太年轻了,意志不会那么坚定,恐怕是用神识屏蔽了一些疼痛感知。”

他沉吟一声,说:“这样,你将他的感知放大百倍,再来一轮试试,若还不说,至少也能削弱他的意志力,他只要稍微松懈,识海警觉便会降低,届时,我们便可尝试搜魂。”

搜魂。

的确,只要能搜魂,一切问题都将拥有答案。

但搜魂限制太多,若非神识强大到绝对碾压,是很难完成的。

受术者一旦反抗,就会失败,结果不但可能只得到些残缺不全的信息,还会就此毁去一个天才。

毕竟神识损伤,是极难修复的。

苏一尘与宿常纵是化灵期,也没有把握施术成功,若受术者反抗激烈甚至引神魂自爆破釜沉舟,那他们同样可能遭到反噬。

到他们这个境界都不容易,谁也不敢拿自己赌。

但若通过肉/体折磨,先让受术者意志崩溃,那么搜魂难度将大大降低,因为此时受术者的识海防御将极大削弱,或可趁虚而入。

苏一尘闻言点头:“我试试。”

但他对此不是很有信心。

张云涧虽年轻,却也不知何故,性子与常人相去甚远,有些格外的偏执与疯狂在。

一个小疯子,还不怕死。

真是没有弱点。

除了……那个凡人。

他心念一动-

黎星斓睡不着,主要原因是疼的。

水灵力在她伤口处消耗的很快,她的气海过小,也存不住太多灵力。

她几乎可以想象,等灵力用完了,疼痛一定会加倍。

她怕疼啊。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根据你这段时间的表现,可以分析出你不是个怕疼的人,你的意志较常人要坚定的多,情绪也稳定的多】

“坚强和怕疼是两回事,同样一道伤口,有的人大叫,有的人大哭,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微微一笑,你能说大哭大叫的人对疼痛的感知比微微一笑的人强十倍百倍吗?”

【疼痛作为机体防御性保护机制,由神经传递的疼痛信号,即痛感觉,通常不会有很大差距,但伴有强烈情绪色彩的痛反应,却会在不同人之间差异明显,这是属于情感投射的一部分吗】

黎星斓抹去眼角的湿润:“……差不多吧。”

她没有心思在此刻讨论学术问题。

她的灵力真的要快用光了。

黎星斓躺在柔软的被子上,望着仿佛向她倾轧而下的灰色岩壁,为了转移注意力,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在对战龙鲤真人时,看着周围人的反应,以及张云涧问她的那些话,显然说明他的灵器可以对神识产生影响。

这个影响对凡人有可能是致命的。

但她没事。

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否则张云涧不会是那个反应。

她闭上眼,回忆张云涧当时说的话,他说了“荒原”。

荒原,是什么?

与她的识海有关?

据她所知,人的神识如同流动的水,神识强弱便代表识海大小不一,或如溪流,或如汪洋,总之不可能是荒原。

所以她的识海与众不同?

她唤出系统询问。

系统却说【很抱歉,我无法给出答案,神识与识海仅存于修仙界的规则之下,系统没有神识,无法对你的识海进行扫描】

黎星斓陷入沉思。

系统虽没给她答案,有句话却给了她提醒。

“神识与识海仅存于修仙界的规则之下”……

她来到这里没有进行夺舍,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属于秉承着另一套天道规则诞生的自己。

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呢?

又或者,与这个小世界岌岌可危的本源有关?

一道长方形的光照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黎星斓在被子上坐起,一动脖子就疼得她“嘶”了声。

她转头看向来人,惊讶了下。

“原来这里有道门。”

那她怎么进来的?

她眼前一黑就被关这儿了,摸了半天石壁是严丝合缝的。

苏一尘逆光站着,面容藏在阴影下,脸上仍挂着那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反应如此平静,看来,你虽是个凡人,意志力倒是格外出众,若你有灵根,想必修仙一途也不俗,只可惜……”

他并未看出她有什么灵根,甚至一丝一毫也没有。

地地道道的的凡人。

黎星斓觉得,这人单论长相是算得上出众,气质也很能骗人。

他很像俗世中的文人雅士,也像朝廷身居高位的文臣,有种运筹帷幄的淡然与城府。

她若与他没有过节,定会被第一印象欺骗。

但他既是执法阁阁主,这个身份又怎会温润儒雅。

必定冷心冷肠,还有雷霆手段。

她对他实在没有好印象,还有记下的仇。

“拜您所赐,疼得没心思紧张害怕。”

她仰了仰脖子,不用猜,那儿的伤定然红了一片。

苏一尘笑了笑:“在这儿的人没一个好受的,我对你已是格外开恩,*并未用上刑罚,你应该感激。”

黎星斓语气很真诚:“那我感激你好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我立马招,百分百配合,其实完全不用对我用刑罚的。”

苏一尘满意颔首:“那就好,正有一事须你配合。”-

深渊之底有光朦胧亮起,人若站在深渊旁低头凝视,依然会觉得深不可测,什么也看不见,因为深渊中是水,极为澄澈的水。

黎星斓终于见到了张云涧,少年被囚在笼子里,长睫垂落,双眸紧阖,淹没在水下,完美得像一幅油画。

赤色发带在水中蜿蜒,却不是他周遭唯一的红色,还有丝丝缕缕的持续从伤口处往外渗的血,犹如画作弥漫的油彩,又似天边散开的云霞。

以及——

水草般在水中漂浮的乌发。

苍白如纸的肌肤。

精致到极点的眉眼……

这一切构成的画面是如此和谐,呈现着勾魂摄魄的惊艳,却又令人心生怜惜。

他实在太漂亮了。

漂亮的无话可说。

黎星斓不得不承认,第一眼是被他的美所吸引,第二眼才关心起他的伤。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黎星斓的语气很不好。

她觉得哪怕笼子里的不是张云涧,她也会生气。

欣赏并心疼破碎的美好,是人肤浅的本能。

苏一尘道:“他若像你这般配合,便不用受这些刑罚了,可惜……”

他轻叹一声。

黎星斓立即明白了,这是他们针对张云涧的审讯,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不知他们问了张云涧什么,但以她对张云涧的了解,越是逼他,他越不可能说。

这无关于问的是什么,哪怕是一句“你今天吃饭了吗”,也一样。

无论怎样的刑罚加诸他身,都将毫无作用,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痛苦,哪怕在痛苦中死去,对他也无所谓。

黎星斓查看了晴雨表,但张云涧的反应在晴雨表上是空白的。

说明他此刻沉睡了,没有对外界释放情绪。

苏一尘身为执法阁阁主,的确是在不毁坏张云涧的修仙根基上,将刑罚用遍了。

加上感知放大,所以他感受到的疼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他在这种疼痛中不可遏地出现躯体反应,例如脸色苍白,发抖,渗出冷汗等,但他抬起头来,那双墨黑的眸仍然浮着笑。

那笑,甚至是兴奋的。

真是诡异。

疼痛竟会使他感到兴奋?

不可理喻的疯子。

他的意志不但没有被折磨崩溃,反而愈发活跃起来。

如此,搜魂便完全不可取。

宗主宿常接到他的消息,想了想,说:“试试黄粱。”

黄粱,一只没有固定形态的灵物。

栖息入梦,千万年不动。

它的实力很难界定,因为没有人和它对战过,似乎也没这个必要,它不属于妖兽,也没有妖丹。

它只有一个能力,就是织梦,像蜘蛛织网一样,不停织梦。

只要在黄粱附近,就会慢慢被黄粱的梦力侵蚀,坠入梦里。

梦里的一切都是入梦之人真正发生过的事,一般按照时间顺序被编织出来,算是记忆重现。

神奇的是,旁观者可以主动侵入其他人的梦境,去他梦里窥探过往,无论如何深藏的秘密,也会在梦里暴露无遗。

凌天宗执法阁的这只黄粱,是凌天宗一位已飞升的大能所捕获的,封在深渊之下,执法阁建在其上,可以利用黄粱的能力窥探密辛,只是有些麻烦,轻易不用。

执法阁曾做过几次这样的事。

既然常规手段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张云涧这里得到有用信息,那黄粱无疑可以一试。

但还是出了问题。

张云涧的梦境拒绝旁人进入。

他似乎格外敏锐,哪怕坠入黄粱一梦,依然维持着对外界的警惕。

一旦有人想要强行侵入他的梦,便会立即惊醒他。

苏一尘试过几次,均失败。

宿常也试了,仍然不行。

于是苏一尘想到什么,提议:“让那个凡人少女试试。”

宿常皱眉:“凡人?”

苏一尘点头:“凡人也能入梦,只护着她不死即可,等她从梦中出来,便立即搜魂。”

对一个凡人搜魂,完全不存在任何风险。

何况也不必在意她的生死。

宿常同意了:“那就试试吧。”

黄粱的封印每次打开都损耗巨大,不能白白浪费。

于是黎星斓就在这种情况下被带到了这里。

但她并未被告知全部原委。

只知道深渊之下蛰伏着一只叫做“黄粱”的怪物,可以根据记忆编织人的梦境。

她的任务是去张云涧的梦中查看他的记忆。

他们没有指定要她具体查看的内容,因为不确定张云涧到底有多少秘密。

这个少年实在是个迷。

或许很多信息对他们来说都是有用的。

黎星斓听完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甚至迫不及待。

她的第一反应是:才说忘买枕头,这不就有人递上来了?

张云涧的童年经历可是构成他这个人最为重要的一环,连之前的攻略者都没有过详细记录。

囚笼被提起,打开,黎星斓被关了进去。

很奇怪,分明是从水中提出来的,却一点不湿。

“张云涧。”

她忙将昏迷的少年抱在怀里,轻轻唤了声。

张云涧没有应,但她感受到他若有若无的气息,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他的身体虽浸在水里,但也没有湿。

虽没湿,还是很冷,和在空间裂缝的那次差不多冷。

她仰了仰脖子,在缓解疼痛的同时将手轻轻覆在他颈侧,尽量给予他部分体温。

这下真是相濡以沫了。

苏一尘目睹此幕,微微笑道:“看来你们感情很好,希望你成功吧,若是你也无法侵入他的梦里,我只能对你的存在价值表示遗憾了。”

黎星斓看了眼张云涧苍白的脸色与满身的伤,实在对这位执法阁阁主难有笑脸。

客套性的也不行。

“你放心,他爱我爱得要死,我肯定可以,一次不行就让我多试几次。”她不看他,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带情绪,“既然你们要搜我的魂,就让我在他的梦里多待会儿,我会给你们尽量搜集更多信息。”

“选择配合是明智的,你知道,张云涧是凌天宗的天才弟子,我并不会对他怎么样,等得到我要的答案,他的伤都会得到妥善处理的。”

“是吗?那先将我的伤处理了。”

黎星斓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她的灵力已经没了,现在疼得加倍,全靠一点面子支撑。

她眼泪已不受控的掉了几回了。

可惜张云涧没看见,不然她还想观察一下他看见她哭,会是什么反应。

苏一尘笑了笑,抬手一挥,灵力如云霞卷过。

黎星斓脖子上的伤迅速愈合,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果然一点也不疼了。

但是晚了。

她心道。

她是一个记仇的人。

“开始吧。”

苏一尘再次一挥手,囚笼开始下降。

“等等!”黎星斓问,“我只是个凡人,你确定我不会在水下淹死吗?”

苏一尘摇头:“这并不是水,是梦,如水一般的梦而已。”

什么如水一般的梦。

好怪的说法。

黎星斓的念头一闪而逝,就与张云涧一同沉入了深渊之下。

第49章 黄粱“你是张云涧吗?”

黎星斓沉入深渊,才知道什么叫做“如水一般的梦”。

她现在的感受挺奇怪的,有些说不上来。

就像在水底,她的头发裙摆漂浮起来,但她又全无窒息感,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

她伸手向四周探去,有水的质感,无水的潮湿,也没有阻力,感受不到温度,大概就是和体温始终保持一致,所有仿佛什么也没碰到。

但目之所及,又完完全全像在水底,朦胧的,微微扭曲的。

梦核般的怪诞感。

但是,张云涧呢?

她向四周都看了,方才分明是抱着张云涧的,但如今笼子不见了,怀中少年也不见了。

她像一个人孤独地被投入海底,但海底却又与她的正常认知是反过来的,因为有一束宛如阳光般的光,正从底下照上来。

她向那光游去。

……

黎星斓回过神,认真打量起四周。

眼前暗暗的,光线不是很好。

她摸了摸,传来粗粝的感觉,看起来像是在一个山洞里。

有风吹过来,带着咸湿。

让她有些熟悉。

她顺着眼前微弱的光摩挲着往前走,侧着身子小心挤过一道半人宽的缝隙,眼前骤然一亮,天光如利剑般直射而下,十分刺眼。

黎星斓用手遮住眼。

在适应光线时,她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阵的浪潮声。

虽然来不及看,但听觉,嗅觉让她已经确定了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她缓缓睁开眼,果然,一望无际的蔚蓝映入眼帘,直到与天相连。

太阳很大,刺眼,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美得不太真实。

往右侧看去,海面相对平静,只有一波又一波的小浪,从很远的地方被推到岸边,形成一条细细的白线,最后在沙滩上消失。

蓝天,白云,太阳,连大海也那么美丽,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是,沙滩是彩色的。

这世上会有五颜六色的沙滩吗?

黎星斓是从这片海域的断崖下走出来的,她踩上爬满藤壶与蛤蜊的礁石,向那片沙滩走去,下来的时候回头看了眼,无论藤壶还是蛤蜊,都是密密麻麻的壳,似乎风干了。

她的衣着装扮与之前无异,甚至连食指上的空间戒指都在。

心念一动,试着唤了声,那管玉竹箫竟真的出现在她手中。

这真的是梦境吗?她略恍惚。

黎星斓将玉竹箫重新收起来,目光延伸到很远处。

一边是海,一边是森林,蓝与绿泾渭分明,看海岸线轮廓,这可能是个岛。

她踏上那片沙滩。

离得近了才看出,沙滩本身没有颜色,组成沙滩的每一粒沙子都是水晶般晶莹剔透,将阳光折射出七彩,让人置身其中,宛如行走在一个梦幻的泡沫里。

太真实了,让人完全看不出这里是个真实记忆编织出的梦境。

她似乎听到什么动静,是脚踩在沙滩上发出的声音,很轻,很细。

黎星斓原是面向大海,此刻她转过身,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朝海边走过来。

雪白到几乎反光的肤色,顺滑乌黑的长到脚踝的头发,他微微低着头,额发遮住了他的眉眼,黎星斓看不清,但她几乎立即就确定,那是小时候的张云涧。

小男孩越走越近,她看见他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粗衣,已褪去原本的颜色。

他纤细的胳膊弯起,费力勾着一个快和他一样高的木桶,赤着脚,走得踉跄不稳,不知是晒的还是累的,苍白的小脸有了很明显的泛红。

小张云涧一直盯着脚下,一次都没有抬起头向她这边看一眼。

黎星斓本以为在他的梦里她身为一个外来者,大约是隐身的。

但她很快发现她想错了。

因为小张云涧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到她面前停下,然后放下木桶,仰起头盯着她。

他那双眼和她认识的张云涧一模一样,黑白分明,澄净明亮,只是眼里的情绪要简单的多。

“请让一下。”

特别稚嫩的嗓音。

黎星斓没有立时挪脚,而是低头与他对视了片刻。

张云涧实在太漂亮了。

小时候的他五官尚未完全长开,青涩稚嫩之气萦绕眉间,如同造物主亲手雕刻的完美艺术品的雏形。

但已足够惊艳。

雪肤乌发,精致眉眼,漂亮到几乎看不出性别。

她满眼欣赏,难掩惊叹。

“你是张云涧吗?”她问。

和小孩子说话连声音也不知不觉夹了起来。

“请,让一下。”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仍然只是盯着她,重复了自己上一句话。

黎星斓挪开了步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她让开,偌大一片沙滩呢。

但她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小张云涧在她站的地方蹲了下来,低头看着什么,墨发便丝滑地垂落在地,宛如一匹极好的丝绸,只是发尾有些被打湿了。

似乎有些碍事,他便将头发往后拨了拨。

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温柔地帮他将长发拢住。

黎星斓问:“你在看什么?”

小张云涧始终沉默,也没有看她。

他小时候这么不爱说话的?

黎星斓好奇。

她只好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脚下的沙子。

陷入了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海浪的声音。

但浪很小,推上岸也打不湿他们的脚。

没多久,平坦的沙面忽然微微拱起,仿佛有什么正在沙中爬行。

小张云涧眼疾手快,丝毫没有犹豫的徒手扒拉沙子。

他挖出一个坑,一把抓住了什么,然后猛地往上一扯,拽出了一条艳丽的蛇形生物,扔进木桶里,再盖上盖。

快到黎星斓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只吃惊之下松了手,他已起身挎着木桶沿着海滩继续往前走了。

黎星斓眼皮跳了下,她注意到被他拨开的沙子底下,是一层红色的沙子……不对,不太像。

她捻了些闻了闻,皱眉。

是血。

她抬头,看向那个小小的背影,长长的黑发垂在身后,被水打湿的发尾随走路的动作轻拍着瘦削的脚踝。

一碧如洗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海面,还有微风吹拂的彩色沙滩,简直像童话一样美。

小张云涧安安静静,摇摇晃晃,走出散乱的脚印,黎星斓觉得,他很像童话里一条刚上岸,还没有学会走路的小人鱼。

好可爱啊。

没走出多远,他终于又停下来了,蹲在一处,重复刚才的动作。

乌发向两侧倾泻,遮住了他瓷娃娃般的脸。

黎星斓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也蹲下来。

这次她没有帮他拢发,而是直接将他手臂拉了过来。

她的动作许是有些唐突,小张云涧这才有了反应,转头过来,那双墨黑的瞳一声不响地盯着她。

黎星斓卷起他袖子,眼神一凝。

果然——

他苍白纤细的胳膊上,是密密麻麻叠加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没有愈合。

手腕内侧有一道伤,是新鲜的,发红,还被水浸过,所以边缘泛白。

“这是你自己弄的还是别人弄的?”

黎星斓轻声问。

小张云涧只是盯着她,依然没有回答,但也没挣扎。

许是她一直没放手,于是他想了想,对她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黎星斓不理解。

于是她又问了一次,只留了一个选项:“是你自己弄的?”

他点了点头。

神情颇为乖巧。

黎星斓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而且垂下头不再看她,并将胳膊抽了回来,飞快地扒拉沙子。

不出所料,底下还是一层渗透的血迹。

黎星斓心想,他不会是用自己的血当诱饵吧?

只是这么想着,小张云涧已又捕获了一条……

“这是海蛇?”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东西的具体样貌。

大概二十公分长,红身蓝鳞,褐眼,三角头,无足,飘着两根淡金色须须,在他手里受惊地扭动着,被他面不改色地塞入了木桶里。

“是闻歌鸟。”

他终于又开口了,这是他第二次说话。

“鸟?”黎星斓诧异。

这玩意儿怎么看也不像鸟吧?

他已站了起来,去提木桶。

黎星斓先他一步帮他提起来。

木桶不轻,几十斤是有的,她提着都不算轻松,真难为这么小的身板是怎么提得动的。

“我帮你。”

她朝他笑了笑,尽量表现得友善温和。

难得他愿意说话,她还想多问问呢。

似是没想到她会将木桶提走,小张云涧站在原地怔了怔,风从海上来,轻柔拂过他的发丝,他仰起头,澄澈的双眸中总算有了第二种情绪。

茫然。

黎星斓接触到这个眼神,期待他主动问自己点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

“是闻歌鸟的幼年期,它们会藏在沙子里。”

“这种鸟吃人吗?”

“活的都吃。”

“那不能用别的当诱饵吗?例如鱼虾什么的。”

小张云涧歪了歪脑袋,奇怪地看着她。

“这片海域是死的。”

死的?

黎星斓怔了怔。

一阵海风吹来,夹杂着咸咸的潮湿的气味,不知为何,黎星斓忽然觉得比之前添了丝丝凉意,还腥,腥得发臭,让她有些反胃。

小张云涧抬头看天,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

他的五官轮廓实在太标准,肌肤更是完美无瑕,甚至他每一根头发丝都泛着光,笼着一层神性,圣洁,柔和,漂亮得难以形容。

他眯了眯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成蝶翼状阴影。

阳光暗了暗,似乎有云遮挡。

黎星斓还没有抬头验证,小张云涧忽然戳了戳她手背。

“快跑,不要回头。”

他说完就朝那片森林跑去,头也不回,赤脚踩在柔软的沙子上,留下一行行脚印。

他跑得飞快,长至脚踝的黑发往后飘拂着,小小的身躯轻盈到似乎要乘风飞起。

黎星斓并不是很急,因为她知道这是在梦力重新构建的记忆里,但她回头看见那遮天蔽日的黑色大鸟如战机一般掠过海面向她俯冲而来时,生理反应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还是驱使着她提起桶就跑——

“欸欸欸!——张云涧,等我一下啊!跑那么快!”

黎星斓觉得自己很善良,至少她跑的时候还没忘了带上张云涧的木桶,毕竟上一秒是她自己说帮他提的,所以她决定负责到底。

她一次没回头,大跨步的跑!

在激发的潜力下,几十斤重的木桶都没刚才那么重了。

天猛地黑了,风也猛地变大,呼啸着从海面狂卷而来,黎星斓似乎听到了巨大的海浪声,方才还阳光明媚,天朗气清的童话梦,忽然就变成海啸来临时的恐怖氛围,张云涧梦境的反复无常,简直就和他的性子一样。

风似乎吹过了她的后颈,激起一阵凉意。

她不敢回头,但敏锐得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正在迅速逼近。

她忽然想,如果在梦里死了会怎么样?

是不是就醒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她就跟苏一尘说,自己已取得了重大进展,奈何张云涧的梦险象环生,不是那么容易窥探的,要求再进一次。

近了,近了。

森林就在眼前,那么大的鸟,肯定飞不进来。

她一步踏入,还剩一只脚在沙地上时,一种来自死亡的惊悚在她脑后砰的炸开!

她浑身汗毛瞬间激起——

咦?……无事发生。

她顺利跑进了森林。

踏进森林的那一刻,她隐约听见什么动静,转瞬即逝,但随即她毛骨悚然的感觉就消失了,天重新晴朗起来,阳光疏漏,一地碎金。

黎星斓放下木桶,转身去看,遥远的海面还是一派祥和宁静,蔚蓝无垠,沙滩泛着幻彩,柔和的像套了个童话滤镜。

那只长翅一展便遮天蔽日的大鸟消失了。

一切结束得仿佛没有出现过似的。

“哎。”

“嗯?”

黎星斓回头。

小张云涧正从不远处的树后探出脑袋,澄净的眸子眨了眨。

他看了眼她脚旁的木桶,又看向她,似乎想说什么。

黎星斓刚想说不用谢,就听他说:“你跑的很快。”

黎星斓:“……”

她抿嘴,笑一下算了。

“你跑的更快。”

小张云涧迟疑片刻,跑了过来,想去提木桶,但黎星斓蹲下身,按住了。

“想要回去,就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点了点头。

乖巧的模样令黎星斓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

她问:“你是张云涧吗?”

他摇头。

嗯?为什么摇头?

黎星斓可以百分百确定他就是,这张脸恰到好处的脸,还有别人复刻得出来吗?

她正想细问,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我没有名字。”

原来如此。

看来这会儿他还不叫张云涧,那后来这个名字又是谁给他取的呢?

她越发好奇了。

她换了个蹲的姿势,缓解腿麻。

“刚刚那只鸟是妖兽吗?”

小张云涧点了点头:“闻歌鸟。”

“噢——”黎星斓恍然,目光从木桶盖上掠过,不禁笑了声,“怪不得它气势汹汹地追过来呢。”

“你挖它孩子做什么用?”

“吃啊。”

“谁吃?你吃?”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她按住的木桶,眼里流露出一个饿肚子的小孩对食物的渴望。

黎星斓见状松了手,略吃惊。

“你怎么吃这个?”

她还记得空日城那凡人酒肆的老板说的话,妖兽的肉没人吃,若不做处理,其中蕴含的妖气修仙者也同样消化不了,但做了处理,于修仙者又毫无收益,多此一举。

何况她怎么看现在的张云涧,都是个凡人,不像有灵力的样子,应该还没有正式修行入门。

他凡人之躯,又怎么消化得了妖兽的肉呢?

他见黎星斓松了手,便用手臂勾住木桶的把,借用身体的力量将木桶拎起来。

黎星斓说:“你还没回答我呢,小朋友不能这么没礼貌。”

他看了她一眼,脆生生答:“因为这里没有别的吃的。”

说罢就不再说了,费劲地拎起木桶转身朝森林深处去。

黎星斓站起身,正要跟上,忽然回头朝森林外看了眼。

她的直觉向来敏锐。

她似乎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眼,正窥伺着她。

好怪,这里什么都好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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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棺椁“我爱你。”小张云涧回答。……

黎星斓跟着小张云涧在林中穿梭,她一直在观察森林的环境,看起来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古树参天,灌木与杂草疯长,只有一条小小的道,正好容得下小张云涧提着木桶穿行。

于是她不得不捡了根树枝,将灌木向两边打宽一些为自己开路。

还好这些灌木或杂草并没有长刺,不然难保不挂彩了。

她始终在他身后,一直注意着他。

偌大的森林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但他显然对此熟悉的不得了,宛如一条游鱼,水中钻来钻去。

如果不是木桶还是太重的话,他大概会更敏捷。

赶路中,黎星斓的长发数次勾到树枝上,这让她不得不用柏枝将头发全部挽了起来。

但小张云涧却没有这个烦恼。

他头发那么长,却顺滑到无法被任何一根草木挂着,反倒偶尔会沾染些野花。

……与大自然亲近的天赋原来从小就有吗?

所以是天生的?

那另外一个呢?

黎星斓边走边思考,手上击打草木的动作丝毫没停,草叶子往两侧纷飞,有些同样落到小张云涧头发上。

直到他忽然停下。

黎星斓回过神,眼前的一切没什么变化,仍是郁郁葱葱,伞盖遮天的样子,除了眼前多了个洞,大概直径一米多,她探头看了眼,似乎不深。

小张云涧抱着木桶就要钻进去,被她提溜住。

“下面是什么?”

“是我住的地方。”

“你一个人就生活在这里吗?”黎星斓感到奇怪,这个年纪的张云涧应该是正与他父亲在一起才对。

他安静片刻,说:“我爹睡在下面。”

黎星斓挑眉:“……你爹死了?”

小张云涧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他还活着。”

哦,看来“睡在下面”是睡觉的睡。

有点地狱笑话了。

黎星斓忍不住咧了下嘴。

她蹲下来,扶着小张云涧的双肩,直视他,认真问:“张云涧,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摇头。

“那你不好奇不害怕也不问?假如我是坏人呢。”

张云涧稚嫩的脸上扬起一抹笑。

他说:“这里不会有别的活物。”

他天真而纯洁的笑,竟让黎星斓背脊爬了丝凉意。

他说这里没有活物。

也就是他认为她会死在这里是吗?

所以在他眼里,没必要对一个“死人”好奇。

她盯着他那双干净的眼,原来天真的残忍,是从小贯彻到大的吗?

但是……

不对。

在闻歌鸟来时,他提醒了她一句,让她跑。

这是否说明,他对她并没有主观恶意,而“她会死”是一种客观事实呢?

黎星斓有理由相信,如果她在这种情况下,遇见的是长大后的张云涧,而她也不是攻略者的话,他绝不会留她性命,更不会在危险来临时好心提醒她一句。

他后来对生死是全然的漠视,包括自己的生死。

黎星斓跟着张云涧钻进了那个洞,爬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像盗洞,当她再次钻出来时,她看见一个巨大的地底墓室,还真就证实了她的想法。

盗洞没有很长,弓着身子爬了一段便连接了石缝,很快石缝变大,就成了石洞,她跟着小张云涧从一侧石洞内钻出时,发现自己正站在极高的崖壁上,底下是巨大的宽阔的宛如古罗马斗兽场般的敞厅。

敞厅四周的石壁上,貌似挖了很多璧洞,里面都放了一颗夜光石,将这里照的相对亮堂。

之所以她确认是墓室,是因为中间摆放了一具很大的长方形棺椁,棺椁整体鲜红血色,呈打开状,看样子是暴/力打开的,但是看不见碎片,只有下面融化的“一滩血迹”,以及地面上散落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太高了她看不清,只隐约辨认出有衣服有鞋子,也不知是否是陪葬品。

里面的棺材是合上的。

棺椁很大,但里面的棺材却是正常大小,浑身乌黑,没有一丝多余的颜色,不知何种材质打造。

这样一黑一红两种颜色,在夜光石的冷光中具有极为鲜明的冲击力。

而且这里好冷,她越往下走时,越觉得冷。

到了墓室,更是如同进了冷库。

“你爹,难道在棺材里?”

黎星斓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又重新挽了发,搓着手臂努力克服艰苦环境。

小张云涧不语,只一味拎着木桶沿着崖壁走,黎星斓便放轻脚步跟在他身后。

他发尾长长的,在脚踝处晃来晃去,黎星斓真担心他会不小心踩到自己的头发而摔下去。

墓室内安静到诡异,他们两个的脚步声都不明显,只有木桶底部偶尔磕在地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崖间回荡,听得黎星斓眼皮也跟着跳。

他总算停了下来,黎星斓注意到,有一段石梯从崖壁上延伸到底,只是特别陡,几乎快九十度了。

但张云涧没有下去,他只是将木桶放在旁边,转身钻入了身后崖壁上另一个石洞。

黎星斓环顾一圈,似乎崖壁上的洞还挺多的。

她一沉吟,再次跟了进去。

这个石洞比她出来的那个石洞还小,大概能容纳四五个人,里面除了一些乱乱的枯草外,什么也没有。

唯一的好处是没外面那么冷。

小张云涧钻进去,将枯草拢了拢,躺在枯草上,睁着眼发呆地望着石洞顶部。

黎星斓刚坐下,觉得地面太凉,于是又半蹲起来。

她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山洞里很暗,只有墓室透进来的一些光。

她没看见什么特别的,那只是粗糙的灰褐色的再寻常不过的石壁。

她低声问:“你在看什么?”

他说:“看石头。”

“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呢?”

“石头形状不一样,颜色不一样,而且上面的石头是暖的,下面的是冷的,很有意思。”

黎星斓站起身,石洞不高,她垫着脚伸手就能够着。

算不上暖,只能说不凉。

暗色中,他仰着头,眼睛发亮,像夜间觅食的小动物。

仿佛在问:“怎么样?”

“你说得对。”

黎星斓朝他笑了笑,再次蹲下来。

她伸手碰了碰小张云涧的脸和手,果然是冰冰凉凉的。

怪不得他会觉得常温的石壁是暖的。

黎星斓若有所思。

她之前一直觉得他体温很低,是由于修行了水属性心法,看来不止如此。

他从小就这样。

她挪了挪步子,觉得腿有些酸。

轻声问他:“你这样躺着不冷吗?”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于是将枯草又拢了拢,原先没被他压到的,就抓来盖在身上。

小小一个人儿把自己埋进了枯草堆里。

黎星斓皱了皱眉,想起空间戒指之前取出了玉竹箫,便再次试了试,果然取出了一床被子。

虽然很奇怪,但在这个梦境世界里,她这个外来者,似乎没有受到什么限制,一比一复刻了原本就有的状态。

“张云涧,睡到这上面来吧。”

她放低声音。

但是蜷缩在枯草中的小人儿没有应声。

她心念一动,将草轻轻拨开,发现他已睡着了。

他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蜷缩成一个团,除了杂草,还将长发也当成被子盖在身上。

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黎星斓怔了怔。

四岁*的小张云涧,倒不像长大后那样警惕。

她将那些枯草拨开,将他抱起来放到被子上,又取出一张毯子给他盖着,他甚至没有被她弄醒。

她自己则坐在被子上,坐在他旁边。

开始想一些问题。

她敲了敲系统:“有黄粱的详细资料吗?”

系统安静了许久才响应她:【抱歉,和你目前了解的基本差不多】

她注意到异常,问了声。

系统又是一顿延迟,低沉的男声断断续续:【此处有空间干扰,系统不太稳定】

空间干扰?

幻境哪来的空间干扰?

黎星斓脑海中炸起一朵火花,忽然打开了空间系统监测功能。

盯着脑海中工作页面上的数据,她皱了皱眉,随后展开。

黄粱似乎并非是什么吐丝编织梦境,此处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因为是一个空间,所以系统与她现在的意识连接有些减弱。

奇怪,但这里的确只是记忆重现。

又怎么会是一个空间呢?……

修仙界竟存在一种可以辟出空间专门存放记忆的生物?

这还是活物吗?

系统过了半晌回应她:【每个世界都有其独自运行的天道规则,七号攻略者黎星斓,你的任务是阻止张云涧成为魔修,无关任务的事,建议不必深究】

黎星斓不理它,只是闭着眼,在脑海中专心致志地调整空间系统的工作模式。

如果黄粱并非某种普世意义上的生物,而与空间有关的话,那么会不会与修仙界越来越弱的本源也有关呢?……

她总觉得眼下情形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忽然间,她的手被什么毛茸茸地碰了下。

她睁开眼,低头看去。

许是因为她的体温是暖的,小张云涧在睡梦中本能地追着热源,于是向她靠近了些,头轻轻抵着她垂落的手边,在毯子下瑟缩着。

果然还是冷啊。

小小年纪就是和长大后不一样,不会故意伪装。

黎星斓小小叹了口气。

她扯了扯毯子,将他盖好,然后双手轻轻覆在他面颊和颈侧。

她将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他,时不时又搓搓手回温,再重复这个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感觉到小张云涧的体温渐渐回升,身上总算有了暖意。

她有些发怔的想,原来他的体温也可以是常人的体温,只是一直被阴冷侵蚀着,他自己习惯了。

又或者他的身体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哪怕很冷也不会像普通凡人那样伤风感冒,而是能自适应,加上后来的水灵力,所以长大后反而维持在低温状态了。

小张云涧动了下,但是呼吸沉沉,并没有醒,只是舒展开了四肢,不再像之前那样蜷缩成婴儿一样了。

他的头发在被子上散开如云,黎星斓便拢到一起,闲来无事打了两个辫子,用枯草扎住发尾。

刚扎好小张云涧蓦然坐了起来,毯子滑落到旁边,两条辫子便垂落在身前,看起来活脱脱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黎星斓一愣,暂时没出声。

他也没说话,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副睡懵了的状态。

是做噩梦了?

黎星斓正要问。

他似乎清醒了。

立即从洞里钻了出去,但是刚出去又回来了,小声但清晰地说:“我爹发现你,你就会死。”

光线模糊的山洞里,他那双眼不知是否刚睡醒的缘故,不再那么毫无波澜,多了几分……情绪?

是好奇、犹豫,还是怜悯呢?

都藏在雾蒙蒙的眸子下,让人看不清。

他没有留给黎星斓时间分辨,再次出去了。

她紧接着就跟在后面出去,这是个独立的梦境空间,她已经可以确定即便死在这里,也只是“醒了”,不会有什么影响。

顶多意识再进来一次。

黎星斓从山洞中探出身子看,小张云涧已经挎住木桶沿着石梯下到了墓室。

她尽量让自己处在从下往上看存在的视野盲区,但又恰好能观察到那具棺材的角度。

她看见小张云涧乖乖站到了棺材旁边,棺材放在石台上的,他还没石台高。

紧接着,棺材里一个人影缓缓坐了起来。

黎星斓屏住了呼吸。

眯着眼企图看的更仔细。

但是距离确实有些远了,看不清那人具体是什么相貌,只能勉强看清裹着一件黑色斗篷之类的,但骨瘦如柴,形如骷髅。

正当黎星斓在想这人看气质貌似和张云涧不搭边时,那人又动了。

他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他用双手扒着棺材沿儿,上半身倾了下去,而出来的后半截身子不是正常的双腿,是拖着几根细细的布条类的东西。

看不清。

他腰部碰上棺材沿时,还卡顿了下,才朝地面“蹿”了下去。

因为这些动作都不像是正常做出来的,所以在幽幽冷光中呈现出一幅诡异的画面。

他就这么到了地面上,黎星斓有些看不见,不得不再次调整了视角。

她看见那个人上半截身子以一个斜斜的角度倾在地上,就好像他腹部有什么作为支撑。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听起来略显尖锐。

“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又梦到她了。”

他倾斜在地上的姿势像一个弓着背的老人,比小张云涧略高一点点,他对他说话时,语气飘忽,语调轻柔,还夹杂了些笑。

仿佛一个刚从美梦中醒来的疯子,正迫不及待地向旁人转述自己梦中的幸福。

小张云涧不说话。

他也不管,自顾说下去。

“她还是那么漂亮,不过在梦里要温柔很多,会对我笑,你知道她怎么笑吗?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小张云涧立即扬起一个笑。

那人背着对黎星斓,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伸出两只手去扯他的嘴角。

“不对,不是这样,嘴巴下去一点……你在笑什么!”

他忽然怒吼,陡然抬高的声音,尖锐得仿佛金属摩擦,被墓厅的构造放大,回响。

黎星斓猝不及防被他吓得心脏一抖,不得不轻轻拍了拍。

可是小张云涧貌似没有被吓到,没叫也没跑。

那人张开手,像是泄愤似的,按住他的脸,然后往后一堆,叫他摔在那堆乱七八糟的陪葬品中间。

黎星斓眉头一皱,但并没有做什么,还是选择观察。

她不适合太早暴露,免得真被这人给杀了。

小张云涧默默坐起来,转头朝左右地上看了下,捡起一件红色的衣服:“我穿这个。”

那人笑了声:“对啊,我差点忘了,你穿,快穿吧,孩子。”

语气恢复了温和,仿佛不曾发火和动手。

小张云涧站起来,将红色衣服穿好,那衣服一看便是大人的尺寸,他一个四岁小孩穿在身上,几乎一半拖在地上,袖子更是如同水袖那么长。

又找了双鞋,同样很大,完全不合脚。

然后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将两条辫子放到身前,再次朝父亲扬起一个笑。

“像了,这下有一点像了……”那人朝他招手,“来,过来,走近点,让我仔细看看。”

小张云涧朝他走过去,几步路却几次踩到拖地的袖子,险些摔跤。

他始终维持着那个笑,天真的笑,一直走到他面前,仰起脸。

那人慢慢伸手,拿起他的辫子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又从辫子摸到他的脸。

“今天怎么格外像啊……好像啊……明尊……”

明尊?

这是个人名?

黎星斓屏住呼吸,仿佛在看舞台剧似的。

“明尊啊。”

那人轻轻唤了声,无限温柔,两只手托起小张云涧的脸。

纵然黎星斓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推测大概也是痴迷一类的。

他似乎将张云涧当作了另一个人。

有点变态了,他才四岁。

小张云涧却不害怕,反而十分配合地应了声,大概习惯了。

“我是明尊。”

“你是明尊,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梦里你就是这样看着我,对着我笑,和我说话,眼睛就是这样……”

那人笑起来,笑得双肩颤抖,越发癫狂。

整个墓厅都弥漫着他刺耳的笑声时,他又忽然戛然而止。

听墓厅中余音袅袅,回响渐弱,仿佛鬼魅在窃语。

“明尊,你爱我吗?”他轻笑问。

“我爱你。”小张云涧回答。

“那你不肯见我呢?”

“因为我身不由己,我被一个坏男人困住了,我一直等你来救我。”

仿佛排练好的台词似的,小张云涧对答如流,丝滑到没有任何思考,也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语调也没有起伏。

只是他脸上的笑还是维持着原样。

那人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松开了他的脸,又猛地将他搂在怀里,紧紧搂着,黎星斓都忍不住怀疑张云涧要窒息。

他又是一阵低低的笑,颇为急促。

“你再等等我,等我伤好了,我就去救你。”

“好的。”

小张云涧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

那人松开手,将他放到地上。

也不再管他,而是在地上捡起一件不知什么首饰,戴在头上,开始哼起曲子来。

小张云涧脸色发白,缓了缓气息,又看了看他,确认了结束,就将衣服脱了,然后去一旁将木桶拎了过来,乖乖等着。

那人心情不错:“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做了个好梦,头也没那么疼了。”

他将木桶的盖子掀开,眼疾手快地从里面捞出两条艳丽的蛇,手中燃起白色的火焰,两条蛇在火中扭曲缠绕着,但很快就不动了。

空间开始弥漫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略像腐烂的鱼虾,腥臭。

他将手中的蛇随手一边,语气又变了,像是厌恶极了他。

“滚远点,小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