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病来势汹汹,不知怎的,就忽然被传上了,府内人传上好一大片。
起先会咳嗽,继而红热,高烧,生病得还得被关在一处不许出来,若是能挺过去便好,挺不过去……
爹和祖母正好又带着夫人和姐姐们去山上斋戒去了。
许明月抿了抿唇,轻轻合上窗。
夜深。
许明月正睡着,忽然听见翻墙倒柜的声音,她模糊睁开眼睛。
眼前屋内正站着四五个人,为首之人持着一把冷光闪闪地大刀。
她登时弹坐起来,倒吸一口凉气。
仔细辨认,持刀的彪形大汉站在最前面,身后是那对母子还是母女,再之后还有三四个瘦骨嶙峋的男子。
“哪里还有吃的?”那彪形大汉持刀问,倒也没逼近。
“厨、厨房有。”
那男子没说话,身后的几个人已经出去寻了。
“吃的穿的你们都拿走,不要伤害人就成。”许明月努力示好。
那女子眸光望着她,像是认出她是送糕点之人,拉住那人衣袖,低声道:“夫君,你别伤害她。”
彪形大汉看了女子一眼,点点头。
一盏茶功夫过后,彪形大汉身后的几个男子搜罗了很多包裹过来。
一人道:“大哥,那里还有前院,不过有很多护卫在。”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像是九殿下护卫的声音。
这群人登时面色一惊,那彪形大汉当机立断:“走。”
许明月连忙穿好衣服,待出门去,正好碰见九殿下护卫过来。
“许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许明月只来得及回应一嘴,提裙小跑前去看陈婉兰。
门开着,陈婉兰还躺在床上,翠竹和紫茄就在她身侧。
三个人都面色煞白,却没什么大事。
好险!
护卫的到来,吓退了那伙人。
不久,一名护卫留下来继续照看,另一名护卫回去禀报,之后他提着灯笼回来,对许明月:“此处不安全了。殿下说,许姑娘若不介意,可以住入静竹苑。”
许明月握紧灯笼,犹豫片刻。
照理来说,更应该去求助前院的。
如今护卫家丁都在前院。
可前院现在是刘管事掌家,这人惯于见风使舵,踩低拜高,且之前还调戏过翠竹……她不太想去前院。
许明月犹豫片刻,答道:“那便谢过殿下。”
翠竹低声:“姑娘何时跟九殿下认识?”
许明月含糊:“也许殿下只是好心吧。”
陈婉兰病着,做不得主,左右还是在府邸里面,翠竹和紫茄收拾东西,今晚便搬去静竹苑住,免得那群人去而复返——索性他们只是谋吃的不害命,可谁知道有没有下次呢。
毕竟她们海棠苑仅有这四个女人。
到了静竹苑,许明月见到了敞开的主屋门口。
灯火通明,却见不到人影。
“我能不能去向殿下道谢?”许明月问。
“殿下也病了,谨慎起见……”
“殿下也病了?”许明月吃惊。
这几日府内不许走动,所以晚上她也没有来。
月中空落落的,月光满照,花影摇曳。
许明月都没听完护卫说完,便小跑上前,到了屋中怕吵到他脚步慢慢停下来。殿下房间窗户和门口敞开,他则在纱帐之内,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轮廓。
还有大半段路。
太子殿下身侧还有一个蒙着面纱照料的大夫——正是之前救猫的,他提醒道:“就站那吧,别靠近了吧。”
护卫跟进来:“殿下,许姑娘来了。”
雪白纱帐后传来几声咳嗽。
“殿下,你也染上了么?”许明月胆战心惊地问。
“你知道还敢过来?”随着声音一同传过来的还有几声剧烈的咳嗽。
“明月小时候得过天花,向来身强体壮,不怕。”像是为了自证,许明月提着裙角向前一步。
容修隔着纱帘隐约听见她像是向前走了一步。
真是无知无畏。
容修靠坐在床上,虚拢拳头,又隐隐咳嗽两声。
“听说你今日给外面的人送了糕点?”
“……嗯。”
刚刚护卫问过出了什么事,许明月如实说了,显然他之前回来禀报时,告诉了殿下。
“如今,外面人心惶惶,物价飞涨,人若是饿肚子,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不过平民百姓最多只敢抢掠商户,不敢动官,尤其是位高权重的太傅府。
可她居然隔着墙吊下糕点去救人,自然引得有心人闯进来盗窃。
“你可知关键时刻,财不可露白?”
“明月知道。这件事确实莽撞。”许明月低声道,“只是,为何不能救人呢。平日里总是施粥赈灾,现如今反倒不救人了。我们高门大户躲起来还有余粮,那些平民百姓、贩夫走卒怎么办?”
现在外面米价都炒到半两银子了。
容修沉默半瞬,没想到身为百官表率清正不阿的太傅,还有素有慈善之名的许琴露走了,反倒是许明月在这里极其代入地在考虑他人。
“这不关你的事。”
“是不关我的事。”许明月也知道,她担心这个实属无用,她做不了什么,跟那些小商小贩的,素日也没什么交集。
只不过……大概是她跟她娘陈婉兰吃过苦吧。
知道饿肚子的滋味。
“夜深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如若无事,不要擅自过来。”说罢殿下又咳嗽两声。
许明月抬头。
如今爹带着太子殿下离开,剩下九殿下在此,他还特意帮助了自己,哪怕生了病。
许明月从袖口中摸出几块木板,目光看向那位御医。
御医接收到,走过来,查看片刻后,再转身入纱帐内交给了九殿下。
九殿下抚触,这是,华容道?
不过上面不是笔墨,而是雕刻出来的山水画。
“这些是你做的?”
“嗯。殿下送了琵琶给我,我总想也给殿下做些玩意儿自娱。”殿下眼睛不方便,吃,糕点她做了,听,他亦会弹琴,所以只能从触觉方面入手。
“做工粗糙,但我用桐油润过,不会刺手,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不会。”容修语气虽淡淡,指腹却还是轻浅地摸过华容道上的刻痕,一个姑娘家能做出这么几块刻板并不容易,“多谢。”
许明月摇摇头:“那殿下早点休息。好好养身体。”很直接道,“若是需要明月,明月即刻来。”
说罢,福身离开。
容修如今虽头脑发昏,也能听见许明月离开的动静,更能听出她刚刚提及平民百姓中的懊恼,和对自己语气中的关切。
这场瘟疫比他们想象中更猛烈,即便他们提前得到消息,做了防范。
御医开药,每日都提前吃着。
加之,他们来的人不多,却都是百里挑一的健壮男子,平日里连风寒都不会得,本以为应该没问题。
前日,一个护卫高烧不退。
紧接着,其他四个护卫各有不同的症状。
此等疫病闻所未闻,何御医也束手无策。
且此事一出,圣上立马单独去了避暑山庄,宫中精锐御医都跟着去了,何御医不便通信。
容修靠坐床头,许明月有时莽撞,有时又是个极为细心之人。
譬如她倒是不相信那些传言,会相信丫鬟的话。
又比如——
如今眼瞎耳微鸣、头晕口苦,连嗅觉都有些失调,如今倒还真有只有手指的触感清晰,摸得清上面一笔一笔的雕痕。
做了三块,也不知做了多久。
容修阖下眼,她还是在每日弹琵琶的业余之外做的。
虽六岁就不玩这种小孩子玩意儿,可此时此刻,板框内顺序本已打乱,他无声推挪,打发时间,提起精神,不要昏昏沉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