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地,很沙哑,很静,很空灵,许明月形容不出来,若真要说,就像是空山里被风吹过的声音,令人被吹干净身心般。
九殿下松开道:“跟上我。”
许明月愣了愣,才意识到殿下是在用这种方法教她,当即回道:“好。”
殿下每弹奏她跟着弹奏一段。
琴声起初极缓,似一只老鹤低徊于水面,羽翼轻拍。
可以放慢了速度。
而琵琶则如水下的游鱼,更为灵动肆意,但始终追随着鹤影,合上它的韵律。
随即,老鹤姿态轻盈,不疾不徐引着游鱼在清波间穿行。
许明月弹奏得很快,韵律却完全被仿佛动作并不快的九殿下引领,且进入一种仿佛穿越山水般的意境。
好美妙的感觉。
一曲毕。
许明月竟有大舒一口气之感,她第一次被人这样亲自教导。
九殿下忽然伸手。
许明月一愣:“什么?”
“你的手帕。”许明月掏出手帕递过去。九殿下接过手帕,摊平放在自己手心,又道:“你抱着琵琶过来。”
许明月依言过去。
“弹奏。”九殿下吩咐,侧耳停了一阵,“停。维持姿势不要动。”
许明月当即动也不敢动。
“得罪。”只见九殿下左手伸手往前,摸到琵琶上方,像是确定位置。像是大概估量了下位置,右手隔着手帕很精准贴近她的手指位置。
心又忍不住怦怦一跳。
即便隔着手帕也能感觉得到男性手掌的宽大和与女性截然不同的硬朗质地。
九殿下身上的冷香味又开始很明显……她分了下心。
九殿下则在矫正她的手指:“这样弹,而不是勾着。”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许明月当即为自己分心而懊恼。
她小声说:“谢谢殿下。”
也许是她凑得太近了,殿下也像是停了一秒:“嗯。”
许明月重新弹了一下:“是这样吗?”
九殿下点头。
许明月微微一笑,不知怎的,心脏又微微热。
她看不懂字也看不懂曲子,殿下却一点儿恼怒的神色都没有——之前林先生甩给她《清平调》的曲谱,她正是因为看不懂,才如此惶恐害怕。
又,找不到问的人。
陈婉兰和翠竹都不怎么识字。
她阖下微潮的眼睛,退回去,按照九殿下矫正的姿势重新弹奏起来。
有个错音。
九殿下依旧保持着双手轻放在膝上的姿势,眉目如画,神色宁静,仿佛一尊令人安心的神像:“继续。”
许明月定了定神,指尖渐稳。
一段泛音过后,她开始弹奏主旋律。
“手指太僵。琵琶如人,你紧张,它便紧张。放松些。”
“好。”
殿下一点也不会骂她,许明月轻轻吐口气,逐渐放松,思绪漂浮,浑然忘我。
月明星稀,远处只有蟋蟀虫鸣,只不过余光中多出了一抹白影而已,那段时间她时常独自半夜跑出来弹奏,就怕陈婉兰知道、伤心。
而这《乐府要录》第一曲子《静夜曲》。
仿佛也是在描述此时此刻。
夜深人静,独坐轻弹。
不知不觉月亮升到中空,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弹得不错,只不过有几个音有问题。”九殿下接过琵琶演示一番,“你有天分,再好好练练便是。”
“是。多谢殿下。”
九殿下道:“时间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许明月点点头,仔细描摹着殿下的眉眼,她没有困意,只是怕影响九殿下休息。
“今夜多谢殿下指点。那殿下,我就先走了。殿下也要早点休息!”她认真叮嘱。
“慢着。”九殿下忽地道,“甲,去把墙上的青鸾尾柱琵琶拿下来。”
护卫领命而去,端起墙上的琵琶。
九殿下示意递给许明月:“这把琵琶送你。”
许明月怔然。
转瞬之间,那琵琶已送到她面前,轻盈却不“轻薄”,尾巴有青鸾尾羽装饰,木质温润如玉,隐隐透出一缕沉静的暖香。
“我已许久不弹了。更何况你练习需要一把趁手的琵琶。更何况我住你家,便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殿下……”许明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若不收,便是拂我面子了。话不用多说,早些回去休息。”
殿下像是不愿意听她感恩,施恩不望报似的,许明月内心暖烘烘地,这才小心翼翼地抱紧琵琶,轻声道:“多谢殿下。”
“嗯。”
许明月走到屋外。
夜深了,明月当头,无星无云,竹林幽静,时不时两声鸟叫,却一点也不可怕。
她转过头。
九殿下独坐在案桌边,蒙着白绫,周身一片寂静。
身后的窗口黑漆漆的,看不见白玉兰花了,只能感觉到风从那里幽幽地吹进来。
烛火闪烁,风拂过九殿下的白衣,再拂向她。
殿下衣衫似雪,端坐静物中,全身像是微微发光一样。
……殿下真好。除了翠竹,这是第一个入府后对许明月这么好的人。
有朝一日若殿下需求,她必定要报答殿下。
许明月暗自下定决心,这才抱着琵琶离去。
待许明月离开后,容修手指在桌面轻点两下,不过赠她一把琵琶,她刚刚便喉头酸涩、极力忍住一样。
他略过这点微妙的察觉,道:“甲,去查一下许明月的身世。”
当今皇朝,以文才为荣。
许明月是庶女,若是她得罪几个姐姐,几个姐姐伙同教习娘子,苛责她倒也不算奇怪。
但既然是被认下的太傅之女,连识字都不让她识,这里面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