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刻。
在方才的某一刻中,梁拾意产生过解脱的念头。
她眼前出现,许多走马灯式的画面。
“别白费功夫了,就你这样细胳膊短腿的,也想上得了马背。”围着摔在地上的梁拾意,哈哈做笑的姐姐们。
“可千万别被人家发现,你那戏子娘生出来的小家子气。不然就算凭着你老子的名望,和拾意的画像,也进不了宫去。”离开辽东时,依然不住对梁拾意冷嘲热讽的姨娘们。
“像这样披头散发,冲撞了贵人是绝不行的。”一入宫门手一指,便要把她拎出来的郑嬷嬷。
“那贱|妇呢?”从未曾谋面之时起,就对她难掩厌恶的太皇太后。
当然,也有些好的画面。
“我家十二娘这么漂亮,将来一定能过得好。”阿娘的疼爱。
“朕的小拾意,独你一人。”杨钧翊的宠爱。
“皇后娘娘,看着还是像微臣孙女一样的年纪啊。”文院使的慈爱。
然后,阿娘睁着眼睛病死了。
杨钧翊胸口插着匕首,变成了一片冰凉。
文院使一头撞在了,她现在每天睡的那张龙床之上。
窗外苍茫的白雪化开后,裸露于地面的是堆叠如山的人头,和怎么也冲刷不尽的血红。
梁拾意想她努力过了,挣扎过了。
但她就是这样一个,柔弱无力小家子气至极的弱女子、小女子而已。
她担不起、坐不稳,尸山血海堆叠而成的太后之位。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压根不应该替十一姐参选秀女。
如果一辈子,躲在她辽东的小屋子里。
哪怕阿爹还是会隔三差五的运人头回来,她也没有见识……察觉不出那些人头,可能就同误入紫禁城的她一般,都是些大人们争权夺利,而被迫入局殃及的池鱼罢了。
梁拾意放弃挣扎。
白居岳怕是天底下最大的大人,要捏碎她这个身份名字一切,都是造假而来的小池鱼,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最后,她又一次望向白居岳眼底。
看着那汪平静到死寂,全无感情的潭水。
梁拾意还是不禁想知道,一个小池鱼掀不起潭水的波澜,十个百个千个万个,竟也不能搅乱这汪潭水分毫么?
她问:“不乱么?”
白居岳出乎意料地,在那一刻松开手。
梁拾意吸入一大口空气,在刹那间活了过来。
也就是那个刹那,她以为她这只小鱼的努力扑腾,终于换来了潭水的回应。
不过很快她因一下吸气过猛,猛烈地咳嗽起来。
白居岳就在她身侧整理衣衫,没有给予梁拾意半分眼神。
他话尾淡淡的“无乱”,梁拾意终于回想起,当日报信时的场景。
对于白居岳来说,岂止她是小鱼?
哪怕天下一人的帝王,也及不上他衣袍之上的一个褶皱。
白居岳离开后,丹心冰心回到殿内,迅速重新为梁拾意整理好了仪容。
梁拾意对着镜子,发现自己脖子上竟没有被压出红痕,微微感到些许惊诧。
那日下午。
凌飞雁久违地来了乾清宫看望她。
此前一因月信未尽,若当真是姐妹来往,实在太易被发现端倪。
其二自从梁拾意猜出,凌飞雁大抵也是白居岳的人,心中难免还是生出几分芥蒂来。
“梁妹妹自从上次刺驾一事,姐姐都没见过你实在担心坏了。
不过后来听说,你都能同几位阁老们议事,这才放下心来。”
但见凌飞雁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十分亲近。
更是拉着梁拾意的手,一个劲地检查伤处,看着好得差不多了,又舒一口气。
梁拾意心中的芥蒂,顿时消失,生出一股歉疚。
无论凌飞雁与白居岳到底有什么关系,凌飞雁都是在这深宫之中,最关心自己的人。
大家不过都是勉强逃过殉葬,各凭方法地求着生。
若真要论起来,她自己肚子里揣着的,怕是整个大晖最卑劣的秘密。
梁拾意又怎能责怪,别人亦有隐瞒之处呢?
梁拾意一下抱住凌飞雁,埋在她肩上瓮声瓮气,喃喃一句:“凌姐姐,咱们永远都要做姐妹。”
凌飞雁对梁拾意的感性,倒也算司空见惯,没有怎么奇怪回抱住她,爽利地答:“那当然。”
此后二人,又闲聊玩乐了两三个时辰。
内阁那几位在南书房的大臣们,或许是有意避让,或许也就是单纯凑巧……梁拾意过了几日来第一个没有政务、无人打扰、脑袋空空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