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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身居宫中的赵寅。

按照当年赌约,他没再来打扰过他们。

只不过,孩子出生,满月礼,一岁生辰宴,赵寅都坚持不懈地自宫中送礼来,关键还不是借皇后的名义送,就以他自己的名义送。

谢琅忍着气,终于在宫中请帖送来的那天爆发了。

他狠狠将请帖摔在地上,对着空气大骂,“这烦人的蝇虫!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他的心肝都被蛆虫蛀完了!”

要是还怀着孕,阿怜绝对不会考虑入宫赴宴,可现在谢晟都一岁了,又有姨母和姨父悉心照料,眼下,比起抗旨不尊,落下隐忧,带着谢琅去一同赴宴才是正解。

“没事,我们同进同出就好,他只要还要面子,就不可能在宫宴上当众发难。”

赵寅确实没想着发难。

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以何种心情送去那些礼物,又拟好那张请帖的。

三年前她骂他的那番话,他在她走后反复琢磨,越发觉得她好像没骂错。

但能怎么办呢?

儿时被人欺凌当狗骑,生母走后吃了两年的冷饭,还差点遭太监猥亵。

他可能在那时候就扭曲了。

善妒多疑,伪装和善,睚眦必报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已经融入骨血,改不了了。

如今他身居高位不用再迎合谁,好像也不需要去改。

他自私,阴暗,没有爱人的能力,只是为何,听闻他们大婚,听见她怀孕、产子,他心中依旧会隐隐刺痛。

是不甘吗?

他本可以将她抢过来强占的,只不过他大发慈悲,放了她一马。

于她,他已经有过许多次心软和宽宥了。

如果这次她接了请帖却不入宫,便是她气量小,不懂知恩回报,亦是英国公府违命不尊,他便有了新的由头去整治她。

可她来了,满脸温柔笑意,丝毫不露怯,还带着谢琅一起。

看来她生产后休养得很好,珠圆玉润

,越发美了,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他这个妹婿,什么都写在脸上,还是一样不讨他欢心。

单单看见他搂她腰,他就有股杀了他的冲动。

窥见他的目光,坐在他旁边的裴莼忽道,“当年没见这世子夫人多喜欢谢世子,真不知道谢世子找去橘亭后两人发生了什么,居然这么快就同意与谢世子完婚。”

发生了什么?

孩子都生了,还能发生什么?

赵寅心中忽有火起。

这贱人,用得着她提醒?

他收回目光,扭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裴莼。

刚入宫,得了一月宠幸就敢在他面前说这种挑拨之语,谁给她的胆子?

裴莼被他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发颤,已后悔方才说那撒气的话,颤巍巍启唇,却不知该说什么找补。

“你觉得应该发生什么?”赵寅问。

这要怎么答?

裴莼脸色发白,额头上也起了汗。

此时,座下宾客也注意到官家这处的不对劲,一时无人说话。

“这狗东西又发疯了”,谢琅在阿怜耳边幸灾乐祸道。

“与我们无关,”阿怜低声回他,“除非他问,别多说话,等可以走了,我们就回去陪晟儿。”

“嗯,回去继续教晟儿喊爹娘”,谢琅忍不住亲她脸颊,于桌案下与她十指相扣。

他们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还有了晟儿。

往后除非他死,没有人可以从他手中抢走她。

第146章 过渡章(9-10)世界九原剧情与世……

见这一世的谢琅初见时就为阿怜辗转难眠,往后魂牵梦绕、神思不属,不仅耐着寂寞去北疆驻守了三年,即使成婚生子也没彻底放下心来,还要一遍遍地向阿怜确认她对他的爱意,分身向来沉稳的神情破碎得彻底,错愕感慨道,“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在她的世界,直到她中毒离世前,谢琅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尊贵傲气,高不可攀的。就如同那九天玄月一般,只能抬头仰望,不可染指分毫。

除开至亲至爱的家人,她从没见过他给旁的人什么好脸色。

不仅吝啬于笑脸,口舌还十分毒辣,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能被他一张嘴说到卷铺盖走人。

实在要说他待谁有所不同,那叶文茵勉强算是一个,却也远远到不了这种卑躬屈膝,甘于献出性命的地步。

听闻两人之间,向来是叶文茵好心将他哄着,他是随时甩脸走人的那个。

他没跟叶文茵服过一次软,次次都是叶文茵主动去道歉求和。

起初她对叶文茵的印象还算不错,同为商户女的惺惺相惜占了很大一部分。

叶文茵借着跟谢琅的关系为酒楼招揽生意,头脑灵活,放得下面子又识时务,虽然占了她家在彩桥路的祖产,却也自知理亏,发达之后亲自登门将银钱补足,好好向她道歉感恩了一番,往后在生意上她们互有往来,也算是熟识。

然而,自英国公府的家宴开始,她对她的印象急转直下。

家宴前不久,叶文茵与她兄长决裂分家,时任都指挥使的谢琅去给她撑腰,以扰乱市井秩序的罪名捉了叶淮川下狱。

谢世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在城内闹得沸沸扬扬。

官家赵寅许是有所听闻,在家宴上笑眯眯地撮合两人婚事。

叶文茵当场跪地不语,却偷偷抬头去瞧谢琅的脸色,显然也是对他有意的。

在她紧张的注视下,谢琅犹疑片刻后开口,以两人只是知交好友,并无男女之情推脱婚事。

这片刻的犹豫加上周遭不绝于耳的打趣之声令坐在尾席的她不可控制地心生嫉妒。

她咬着牙放下竹筷,转而被汹涌的自厌淹没。

她心悦谢琅,在她来上京之前,从未见过他这样丰神俊逸,潇洒恣肆,不为世俗所约束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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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需出现,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夺了去。

表姐的身份能让她不近不远地看着他,每每拜会姨母偶然遇见他时,听他客气唤一声‘表姐’,她面上毫无波澜,却是整个身子骨都酥了。

怕暴露心中所想惹他厌恶疏远,她总自我麻痹,想着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就行。

可真当听到他与旁人的风流韵事,哪怕还未板上钉钉,哪怕叶文茵算是她好友,她还是忍不住产生阴暗妒忌的情绪。

此后不久,广平侯府登门求亲,她自是婉言拒绝,却也因此心不在焉,恍惚度日,最终被对家钻了空子,毒死在了自家酒楼里。

原世界是个以英国公世子谢琅,及酒楼掌柜叶文茵为男女主的欢喜冤家种田美食文,讲的是两人在一次次的矛盾和争吵中各自成长,为爱妥协,克服身份差距,最终修得圆满的故事。

女主叶文茵同兄长叶淮川继承爹娘遗嘱,势要将叶家酒楼在上京这富贵繁华之地发扬光大。

在一次赌局上,她识破老手出千,赢得英国公世子谢琅的青睐,而后借着谢琅的名头迅速在上京站稳脚跟,逐渐混得如鱼得水。

日常相处中,叶文茵自然而然地对风流俊逸,行事不羁的谢琅心生爱慕,可无奈谢琅是个不开窍的,傲娇又毒舌,因生来无人忤逆,从没有惯着别人的念头,一有分歧就与叶文茵大肆吵嘴,最后两人总落得个不欢而散的下场。

故事的前期,两人之间的矛盾多集中于叶文茵的兄长叶淮川;后期则以谢琅醒悟追妻为主,总体而言对宫内的纷争和江南姜家着墨甚少。

每每叶淮川捅出篓子,谢琅总一边帮着收拾残局,一边当着叶文茵的面痛骂,说叶淮川愚笨冒进,只图眼前蝇头小利,将来必然走不长远,叫她趁早跟她兄长分家。

可叶文茵就这一个亲人在世,哪能因他几句话就利落地与其断绝来往?

直到叶淮川受人挑拨,伙同对手做局陷害她,主动与她为难,她这才痛定思痛,在谢琅的帮助下与他断绝联系,将他赶出了上京。

谢琅对她的不同和护短让她以为谢琅也对她有意,只是他好面子,才不曾在她跟前说破。

可英国公府的家宴上,官家赵寅开口欲要撮合两人,谢琅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情,请官家收回成命。

她脸上火辣辣地痛,失落伤神之余,忆起从前每次不和,都以她主动道歉收尾,而谢琅总高高在上,如同施舍一般说原谅她。

她后知后觉这段关系的不公,为免继续深陷、难以收场,下定决心开始疏远谢琅。

谢琅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态度变化,起初不愿低头,等着叶文茵同往常一样主动前来求和。

可还未等到叶文茵的求和,就惊闻他同为商户的表姐姜怜因陈家设计在酒楼内中毒而亡。

谢琅忽意识到,叶文茵的处境并非他想得那么轻松,反而处处充斥着未知的危险。

因不愿失去这段来之不易的,还不知该称作什么的情谊,他思虑再三,终于妥协退让,主动去叶家酒楼与叶文茵重归于好,此后一让再让,开启了漫漫追妻路。

《上京食肆》节选:

姜怜带着丫鬟莲月踏入房门时,见谢琅也在,不由暗自勾起嘴角,连着脚步都变得轻快几分。

只这偷来的笑意在广平侯夫人前来拜访后转瞬就抹平了。

“我是替我家徽儿前来求亲的。”

广平侯夫人殷切地说着提亲的话,略含算计的眼眸快速扫过坐在一旁的姜怜,而后便黏在了坐于主位的英国公夫人身上。

“徽儿爱慕表小姐许久,因表小姐平时事务繁忙,始终未能得见一面,这才求我上门来说亲。”

姜怜面色冷然,眼中浮现几分厌恶。

她是不可能嫁入广平侯府的,想着等姨母问她,便一口回绝了去。

只是,她忍不住偷偷去看谢琅的反应。

谢琅面色淡淡,似乎对此事漠不关心,等广平侯夫人说完来意,他便趁机向姨母请辞,“母亲,若没什么旁的事,我就出府去了。”

“又急着出府?”姨母将广平侯夫人搁置一旁,对着他眉眼促狭道,“穿得这样漂亮,是要找谁去?”

“我随意穿的!穿什么都漂亮!”谢琅有些气急败坏地红了脸,“旁人打趣我也就罢了,怎么母亲也来打趣我?”

姨母忙道,“好了好了,想去就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得了这句应允,谢琅一挥袖子转身大步跨出去,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放在她这个表姐的身上。

她脸色煞白,心如锥刺,余光中谢琅的身影越来越远,姨母还在耳边说着场面话。

“侯夫人见笑了,他就这个犟脾气。这几天在府内成日黑着个脸,眼下终于忍不住出府去了,还不耐人说呢”

说完又来问她,“怜姐儿,此事你意下如何?”

她顷刻回神,低眉顺眼地婉拒,“此等终身大事,自然要听父母做主,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要真想说亲,便去江南找她爹娘说去。

姨母知道了她的意思,便替她驳回了这门亲事。

广平侯夫人走时脸色不好,姜怜却没怎么注意。

家宴时谢琅被官家赐婚,她紧张妒忌,酸涩难捱;今日听闻她被人求娶,谢琅却同无事人一样。

虽是意料之中的落差,却依旧令她心不在焉,整日神游。

如意酒楼。

一盘盘精致的菜肴被放至桌上。

掌柜逐个介绍完毕,递来竹筷,“姜娘子,这是下季度酒楼要出的新品,您先尝尝菜式,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她回神接过,从左到右依次尝遍,口中酸甜苦辣混作一团,她食之无味地放下筷子,突然胃中一阵翻搅,张口便想呕吐。

“噗!”

一团黑红的血花喷洒在白色的瓷盘间,她脑袋一重磕在桌上,胃里的灼烧感越来越清晰,耳边是莲月惊慌的喊叫声,不知何时,她彻底堕入黑暗,失去了意识。

“要是我有你的勇气魄力就好了,”分身走入光门前叹道,“去了上京之后,因怕得罪贵人,我处处小心避让,反倒给人好欺负的形象,不仅什么都没争到,还被人害得早死。”

阿怜百无聊赖地点着脚尖,“一味避让确实讨不着好,得看面对的是什么人。”

“避让久了忽然硬气起来,有些人便会觉得你是在给他们脸色看。”

新分身是个扎着马尾,留着厚厚刘海的小姑娘。

她穿着宽大的中性黑色T恤和短裤,看不出具体身材,肩膀内扣,眉眼低垂不正眼看人,像是缩在墙角的青苔,又像冬日里搁久了发霉的食物,从里到外透着股难以言喻的阴郁晦暗。

在阿怜的注视下,她的左手腕浮现出一道刺目的红线,滴滴答答地往外渗血,很快落了一地。

“你是自杀的?”阿怜问。

新分身明显一颤,飞速把左手腕藏到身后,低着头仍不回她。

阿怜叹了口气,“你抬起头来看看我。我是你的本源,即将接替你回到你死前的世界。你若有什么遗憾,便一同告诉我吧。”

新分身纠结了一会,缓慢抬头,在看清她面容的刹那,死水般的眼眸起了波澜。

她竟真的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和照镜子不同,对面的人似乎有某种别样的魔力,她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被牢牢吸引,完全移不开眼。

在新分身低头犹豫时,阿怜已借助精神触角看完了她的过往故事。

踏入光门后,她的本体会自动变换成新分身的形态。

可为了照顾她脆弱敏感的心,阿怜心中一动便提前幻化出她的模样,新分身果然放下了防御,变得话多了起来。

“你是我的本源?什么叫本源?”

“你可以把你的存在想象成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走后,如果你成功着陆,汲取养分,生根发芽,长成新的蒲公英,就不会回到我这里;反之,只要途中出现了任何意外,你都会回家,由我代替你去生根发芽。”

“原来如此,”新分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里有了光亮,“那这么说,其实你才是我的妈妈?”

“咳咳,”阿怜尴尬地回,“如果这样想会让你好受些的话。”

新分身顿了顿,忽露出一个释怀的笑,“我是实在承受不住了,才选择以这样的方式逃避痛苦。”

“我希望我能坚强些,活着逃脱她的掌控,如果可以,再找到一个真正爱我的人,安稳幸福地度过一生。”

第147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一)“谢谢沈哥哥。……

初秋的江城昼夜温差极大,太阳才刚刚西沉不久,四面八方的寒气便顺着裸露的毛孔往人身体里钻。

身穿白色蝴蝶领掐腰长裙的少女踩着方头珍珠小高跟,跟在一个卷发及腰、身姿婀娜的中年女人身后,安静地走在这座位于江城西郊的中式园林别墅中。

柔顺的黑直及肩长发被发箍固定在耳后,阿怜乖巧地低着头,视线里只有脚下弯曲的灰色花岗岩小径、左右铺洒的圆滚砾石、矮小喑哑的人工植被、以及母亲那双不断往前移动的,踩着她神经‘哒哒’作响的红色细高跟。

忽一阵凉风迎面扑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葱白的手抚上纤细的胳膊来回摩挲取暖,而那些四散的、甜腻到几近腐烂的香气也间或涌入鼻腔,熏得她头脑阵阵发晕,胃部也一阵翻搅。

这味道是母亲身上的,还是她身上的?她分不清。

那个斜眼看人的明星造型师给她们用了同一套香水和化妆品,此时的她们闻起来应该是一样的。

与父亲离婚回到江城后的这五年,母亲倾尽所能地追求‘应有’的生活水准,这样的赴宴已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正神游着,走在前面的母亲却忽然停住,因着惯性,她直直撞了上去,虽立马扶着发箍退开,却仍没免得了母亲一顿数落。

“萧怜你怎么回事?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我送你去的礼仪培训班都白去了?”

“你知道一节课要花多少钱吗?我省吃俭用,给你报了整整一年三十六节的课,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虽然清楚母亲平时不这样,只有在情绪焦躁,受不住压力的时候才会对她说重话。

可她埋怨的眼神和责怪的话语还是让她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

似有一根带钩的鱼线,从她的胸膛一直贯穿到了她的小腹,而不时攥着这根鱼线拉扯的,正是她从小依赖的母亲。

她惨白着脸低头,泪水在红彤彤的眼眶里打转,“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保证我以后不会了。”

见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萧仪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上不了台面的性格到底是遗传了谁的?我和你爸都……”如被鱼刺刮了喉咙,她的话戛然而止,只眯起一双潋滟的眼睛,浓烈的憎恨与其他难辨的复杂情绪在其中翻涌搅动。

一阵不安的沉默后,她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眼前刚上大学的小女儿,“现在就算了,待会你可不准给我掉链子。”

她不放心的问,“来之前给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阿怜抿着唇点头,柔和的琥珀色瞳孔中映出母亲紧张又明艳的脸,“待会见了沈叔叔他们,要主动打招呼,要多笑,要积极回答问题,不能低着头不说话。”

萧仪琳满意点头,神色略有回暖,转身抬脚前又回头叮嘱她,“可别光脑子和嘴里记得。待会表现得大方些,为我争口气,知道了吗?”

“知道了”

主别墅内。

中央调控系统将温度和湿度控制得恰到好处,室内柔和的暖光与傍晚的自然光交错落于不染尘埃的柚木地板上,连空气都显得舒适而矜贵。

听见玄关处传来的动静,两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主人均扭头回看。

萧仪琳笑靥如花,提着手腕将包塞给站在一旁迎接的佣人,亲热地唤着“万钧”飞了过去。

而那鬓发生白,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的中年男人也舒展了眉眼,放下手中的特供报刊站起身来迎接她,“仪琳,这么早就过来了?”

停在玄关处的阿怜弯腰褪掉小高跟,视野瞬时变低了一截。

她整理了一下耳侧碎发,默默往前走去。

拥着母亲的男人是沈万钧,沈氏集团的董事长,她在新闻里见过几回。

至于那被他挡住,只露出一双长腿的男人,应该就是沈奕怀了。

听母亲说,他是沈万钧已故前妻留下的独子,此前一直在国外访学深造,刚刚回国不久。

随着脚步逐渐往前,沈奕怀也站了起来迎接她们,看清他模样的刹那,阿怜瞳孔放大,步伐微不可察地一顿。

他很高,腰线也高,身型比例近乎完美,挽起袖口的手臂有明显的锻炼痕迹,左手腕处戴着块灰黑色的机械表,周身气息透着股平衡得当的随性和沉稳。

微微反光的银丝镜框架在他高挺的鼻梁间,为那双狭长的眼掩去几分锋芒,再往下,薄唇窄而有型,纯灰色的衬衫一路扣到最顶端那颗,显得格外克制。

他的目光压过来时,阿怜下意识想低头躲避。

然而,忆起母亲的叮嘱,她及时止住了下弯的脖颈,尽力朝他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你就是仪琳的女儿萧怜吧,今后你叫我沈叔就行,”沈万钧笑容和蔼地侧身,同阿怜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沈奕怀,今年二十五。论年纪,他长你几岁,但你们是同辈,可以直接用姓名互称;不过,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叫他一声哥哥。”

阿怜点点头,先是对着沈万钧唤了声“沈叔”,而后又将目光移向站得靠后些的沈奕怀,睫毛颤动几下,腼腆喊道,“沈哥哥。”

听阿怜喊出这声哥哥,萧仪琳笑得比沈奕怀本人还灿烂,直到几人坐在大漆实木餐桌前,佣人前来布菜时,她眼中的笑意都未彻底褪下。

今日的餐前甜点是美白滋补的燕窝桃胶牛乳羹,是沈万钧按照萧仪琳的喜好吩咐下去的。

阿怜抓起精致的镀金勺子,在乳白的燕窝羹中缓慢搅动。

见她许久不曾起勺入口,萧仪琳捂着唇温声劝道,“这燕窝很嫩,你快尝尝看”

“嗯”,阿怜声小如蚊,垂着眼眸,听话地舀起一勺燕窝,快要送到嘴边时却又停住了。

她将勺子放回去,面含纠结,目露祈求,“妈妈,我……”

话语中的迟疑将对面两人的目光也吸引过来。

“怎么了?”萧仪琳嘴角的笑变得有些僵硬,语气中也带上了只有两人可知的催促和压迫。

熟悉的语气令阿怜脸色发白。

心脏似乎被针扎了一下,呼吸也被不知名的手扼住了,她机械地摇摇头,“没什么”

只不过是她乳糖不耐,不能喝乳糖未分解的普通牛奶。

不知母亲是忘了,还是此时此刻根本不在乎。

她握紧勺柄,颤抖着启唇,张口就要将浸满牛乳的燕窝塞进去,忽听对面一低沉的男声响起,“等等”

“要不你喝这个吧,”一只手将盛满燕窝的瓷碗平稳地推了过来,“这里面加的是椰奶,听说国内的年轻人现在比较喜欢这个。”

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沈万钧诧异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这儿子寡言少语,做事总以达成目的为导向,向来不肯为与他无关的事多费半点心思。

现在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桌对面,萧仪琳的面色变了又变,眼眸中忽浮现几分隐约的愧疚,推推阿怜的肩膀道,“你沈哥哥照顾你的口味,还不快接过来说声谢谢?”

阿怜这才从事情脱轨的惧怕中缓过神来,后背已出了冷汗,黏湿了衣服。

她撂下沾了牛乳的勺子,接过不远处的瓷碗做了调换,眼中的感激有如实质,“谢谢沈哥哥。”

绵密醇厚的椰乳香气在味蕾中绽开时,阿怜忍不住撩起眼皮,偷偷去瞧沈奕怀平静温和的侧脸。

他正在同沈叔聊公司的事。

是巧合吗?

还是说他知道她乳糖不耐,所以特意准备了椰奶?

后一个想法刚冒头就被掐灭了。

应该是巧合无疑,毕竟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正偷瞧着,他却微微侧头,那漆黑的眼珠转瞬移了过来,与她对视了个正着,她含着一口椰奶,差点呛到。

即使飞快敛眸装作无事发生,她的耳廓却渐渐烧红了。

意识到身体的变化,她心里一窘,脸颊也跟着烫了起来,继而越发手足无措,头脑生烟,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面前的碗里。

晚饭结束后,他们开了瓶冰镇的红葡萄酒。

沈叔和母亲端着酒杯双双出门,去了外边的庭院,佣人们多在厨房进出忙碌,客厅里转眼只剩下她和沈奕怀两个。

沉默地对视一眼,阿怜错开目光,余光中,他单手提起埋在碎冰中的酒瓶,似随意问她,“听说你刚成年,喝过酒吗?”

“喝过,在六月份的毕业晚会上喝过一点。”

几乎是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母亲不许她喝酒,即使在家里也不许。

毕业晚会上的那点酒是她瞒着母亲偷喝的,为防母亲嗅到酒精味,基本只用舌尖尝了点味道。

她怎么就跟他说了实话呢?

要是他无意识中将这事透露给母亲怎么办?

“你在担心什么?”他忽又问。

问句的语气暗含笃定,让她的心漏跳了半拍,慌乱中她头脑空白,只依照本能抿唇不语。

见她不答,他将酒瓶插回冰里去,‘哗哗’的冷冽冰块碰撞声中,他低笑了几声似在缓和气氛,“抱歉,无意窥探你的隐私。”

“只是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很容易看出来。”

接着不等她反应,他便继续发问,“那碗加了牛乳的燕窝,你是不能喝,还是不喜欢喝?”

阿怜脸色一白,嘴唇嚅嗫着,仍是默不作声。

她已经因为不安退化成缩回壳里的幼鸟了,而沈奕怀还在卖力地引诱她说实话。

“你放心,凡是你透露给我的事,我都不会告诉你母亲的。”

“我只是好奇罢了。”

阿怜吞咽口水,勉强定下心神。

或许是他给她的感觉太过特别,也可能是因为那碗换了椰奶的燕窝羹,她暂时卸下了心防,坦白道,“是不能喝。我乳糖不耐,喝了会腹痛不止。”

沈奕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竟无意间做了件好事。”

他仰在沙发上,摇晃着透明的高脚杯,低头抿了一口猩红的酒液,忽地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太冒险了,差点就把那东西吃下去。”

“要是今天我不在呢?“

“你难道真打算捏着鼻子吃下去,等着腹痛难受?”

那种脸颊烧红的感觉再度袭来,阿怜屏住灼热的呼吸,攥紧了膝弯处柔软的裙边,既不点头,也未摇头。

而沈奕怀还在继续。

“无论是不能喝,还是不喜欢喝,都要说出来才有可能被人理解。你不说出来,旁人怎么会知道呢?”

“你得为自己的感受负责,不能做的事就别做,不愿做的事也不用勉强去做,没必要刻意迎合谁,或者为了谁忍耐。”

直到坐上回程的轿车时,阿怜依旧有些恍惚。

临走前,沈奕怀用她的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对她说,“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打给我。”

他是什么意思?

轿车内温度舒适,也无杂音干扰,她耳后的肌肤却忽然起了颤栗,一阵难言的萌动在心中翻涌着,她难耐且无措地闭上眼睛,将全身的重量交付给了身后的皮靠。

漆黑的视线里忽闪过许多鲜活的画面——

高挺鼻梁上悬着的、极薄的银丝眼镜;

提起玻璃酒瓶时,肌肉线条越发明显的结实小臂;

修长的、指节粗粝的、交握着放在小腹前的十指;

喉结下方,衬衫领口处解开的第一颗纽扣;

以及那张黑色漆木桌上被推过来的,盛在圆瓷小碗里的、乳白色的椰奶燕窝羹。

“阿怜?”

“嗯?”她唰地睁眼,心率飙升。

如同正在行窃的小偷被抓了个正着,她的回音都带着变调的颤抖。

不过母亲似乎没察觉她的异样,只是叹气,柔软的手心覆住了她的手背,“对不起,妈妈当时太紧张了,一时情急就把那件事给忘了。”

是她乳糖不耐的事。

阿怜看了眼司机沉默的背影,摇头回道,“没关系的妈妈。”

本该就此打住,可沈奕怀那些话在她耳边聒噪,让她难以静下心来。

犹豫片刻后,她决定将心中淤积的情绪全数抖落,“只不过,我当时确实很难过。”

“我知道妈妈很忙,忙到……忘记了一周前我的生日。”

“你的生日?”萧仪琳失声反问,她忙不迭翻出手机日历,懊恼地一拍脑袋,“我记成这周了。”

“对不起宝贝,”从沈家别墅离开的萧仪琳显然和气了很多,她当即给阿怜转了一笔钱,“有时间你自己去万象城挑挑生日礼物,妈妈实在是太忙了,没办法陪你去。”

阿怜的脸上没有什么喜色。

母亲说的是实话没错,今天之前,她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她沉默了一会,低落道,“最近这两年,妈妈总忘记与我有关的事。”

“这给我一种感觉,似乎对你来说,我并不是很重要。”

“傻瓜,怎么会?”萧仪琳瞪大眼睛,立刻反驳,“如果你对我不重要,我当初为什么要带着你一起走?”

“那妈妈为什么不陪我过生日?又为什么让我一个人住?”

萧仪琳面色复杂,“你知道的,妈妈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做。”

“而且,你已经十八岁了,是大姑娘了,应该能理解妈妈的顾虑……”

“嫁入豪门就那么重要吗?”阿怜忽打断了她,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说出母亲的心思。

萧仪琳沉默良久,“重要。”

她的脸隐在黑暗里,忽冷笑一声,“你爸婚内都能瞒着我另攀高枝,我年轻时在江城也算是风云人物,如今恢复了单身,难道还能输给他不成?”

阿怜的眼中有隐约的泪光闪动,不忍再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儿时,桐城家中不休的争吵既是母亲的噩梦,也是她的噩梦。

车内恢复了死水般的寂静。

车窗外,景色飞速倒退,耀目的星空和郁郁葱葱的绿地逐渐被灰突突的环城高速和闪烁林立的高楼所取代。

轿车停在江城大学旁的文苑小区门口,阿怜一个人下了车。

萧仪琳摇下车窗,“乖,回去早点休息,不要再想其他的了。”

“钱不够就找妈妈要,别不好意思。”

轿车的尾灯消失在路口,阿怜在冷风中站了很久,直到脚跟都有些麻木了,才抬脚往小区中走去。

第148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二)“怎么这么晚还……

修长的手指从上至下拧开纽扣,又移至左手腕,咔哒解开腕表卡扣,将其摘下放入定制的表盒中。

一阵窸窣脱衣声后,沈奕怀挂着干燥的浴巾赤脚踏进了浴室。

冷水混合着泡沫兜头浇下,让他自今早睁眼起就高速运转的大脑逐渐降温。

明明前一晚,他还坐在位于市中心的沈氏集团办公室内,翻看着那个于浴缸中割腕自杀的、印象不深的继妹的资料出神。

因规律的生物钟在清晨六点半醒来时,他却出现在了二十多公里外的西郊沈家别墅内。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时间往回拨三年,变成了他刚跟楚馨正式分手,回国接手沈氏的时候。

他强撑着冷静打开电脑,电子行程表上赫然列着:“6:30p.m-主宅-萧氏母女”

重生前,他被公司的一通电话叫走,而这次,他选择留在沈家别墅。

当晚,那个变成灰白照片的继妹,以及因受不了打击住进疗养院的继母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萧仪琳的形象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妆容发肤无一不精致,端着左右逢源的笑,自进门起就不断找话题同父亲拉近关系。

虽然现在父亲还没表明愿意跟她结婚的态度,但如果重生前的记忆没错,两个月后,两人就会闪婚同居,一年后,父亲补办婚宴,正式向江城宣告他们的结合。

可萧怜的形象跟搜集来的资料上有着不小的出入,至少从照片上来说是这样。

那些稀少的照片中,她留着厚厚的刘海,额头完全被遮住,眼睛大多是低垂着的,嘴角的笑很僵硬。

唯一一张往前看,笑得比较自然的,被用来当作葬礼和墓碑上的遗照。

而今晚她进门时,虽然仍旧含肩缩腰,看着腼腆怕生,却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她的肌肤偏冷色调,似白瓷般的质地,头发和睫毛却又很黑,虽是浓密的黑,却不显笨重,反而透着股轻盈纤巧。

及肩的长发被镶满珍珠的蕾丝发箍规矩地束缚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纤长的眉,剪裁工整的纯白长裙在她走起来时微微晃动。

哪怕她尽力缩小存在感,也无法让人忽略这份客观的漂亮。

要不是萧仪琳对她的称呼和态度,以及她同资料上如出一辙的隐忍温吞的性格,他或许真会以为这是另一个人。

不过,那些资料他还没看完,只看到两年多以前,按现在的时间来推,恰好是一两个月之后。

难道说,她是经历了什么变故才从现在的模样变成了往后的样子?

沈奕怀摘下淋浴头,冲刷掉残留的泡沫后,裹着浴巾走了出去。

上一世他忙着公司的事,楚馨回国后,又因工作缘故无可避免地与她产生纠葛,很少有时间关注这对突然冒出来的继母和继妹。

他已经过了渴求亲情的阶段了,除了年末回主宅时偶尔会跟她们打个照面,他几乎可以说是把他们当陌生人来看,直到和楚馨从国外出差回来,惊闻继妹自杀,继母入院,他才对她们的存在有了实感。

沈奕怀坐在床边单手吹着头发,盯着手机里那个刚存入不久的,备注为‘妹妹’的号码,眼神明灭,逐渐变得坚定。

既然他有机会重来一次,就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那样的结局。

……

江城大学是z国排名数一数二的大学,周边小区的房价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文苑小区的楼盘房龄大多接近十年,是老牌开发商的产业,虽然不是最新最贵的,其价格却也令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回到江城后,母亲一直希望她考入江城大学。

在她收到江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日,母亲就将这套房子的不动产权证明交给了她,上面写的是她的名字。

房子内甚至已经照

她生活习惯装修好了,单独的书房、温馨的卧室、功能分明的客厅和厨房。

收到房产证后没过一周,她就在母亲的催促下搬了进来。

母亲应是爱她的吧?

给她置办房产,让她搬出来一个人住。

她本该因此感到幸福,但为什么她不仅没有,反而时常感到不安呢?

寂静的黑暗中,阿怜漫无目的地屈指滑动着手机。

往常与母亲参加完这种私人宴会,她总是筋疲力尽,回来卸完妆倒头就睡,可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她睡不着,闭眼躺在床上,头脑只越来越清醒,反复想起从前的事。

明天是周末,学校里没课,但有母亲给她报的烘焙班和固定在晚上的钢琴训练。

业主群里有人吆喝出去夜跑,班级群里讨论着明天的远郊徒步,都很热闹,但也与她无关,她开了免打扰。

置顶的两个聊天里,一个是妈妈,另一个是她来江城后交的好朋友曲橙。

刚想跟曲橙发消息问她睡了没,就见她发来了新消息,“阿怜,明天的烘焙课我不去了!有紧急情况!!!”

“什么紧急情况?”她刚编辑好,还未发出去,对面便又有了消息。

“我crush答应我明天跟我出去吃饭了!还好我没放弃,今天紧赶慢赶地跟他聊了一整天[疲惫.jpg]”

“那就这样,周一学校见~”

阿怜一点点删完了输入框里的字,回了句,“好,周一见”

她将手机倒扣在枕边,吐出一口气望向黑漆漆的天花板。

刚开始妈妈不同意她和曲橙往来,说以她家的情况,这关系迟早都会断。

曲橙却不在意,于初中教室外的走廊挽着她胳膊道,“我是跟你交朋友,又不是跟你妈妈交朋友,你妈妈不乐意,我们不让她看到不就好了?”

就这样,两人的友情维持了五年之久,听说她周末要上烘焙班,曲橙也主动报了名说要陪她一起,烘焙课结束后,她们会去逛街或看电影。

这是她第一次为了旁人失约,她心里有些空,越发睡不着,再次拿起电话时不小心按进了通话界面,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忽然一怔。

她有些理解曲橙的想法了。

本想将号码存进通讯录,胳膊却忽然一滑,手指嗑在屏幕上,转瞬就拨出了电话。

她浑身一热,慌忙挂断,暗自祈求短暂的拨出不会留下记录,然而下一秒,掌心的手机就簌簌震动了起来,如烫手山芋般被她抛了出去。

直到手机第二次震动时,她僵硬的四肢才有了反应,伸手拿起陷在被子里的电话,颤抖着点击接通键放在耳边。

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细听之下还带着几分焦急。

“喂?”

“什么事?”

“你还好吗?”

她的脸烫如烙铁,即使隔着手机,仍是害怕似地闭上了眼,“我很好,我……我手滑,不小心按上了。”

一阵沉默中,她心乱如麻,匆忙道歉,“这么晚打扰你,实在是对不起,往后我会注意的。”

“没关系,”他似乎笑了一声,“没事就好,吓了我一跳。”

毕竟是认识的第一天,隔着电话仍有些生疏,接了一句,下一句就没了影子。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他又问。

她抿唇沉默一会,“在想一些学校的事。”

她不习惯跟刚认识的人过多分享生活私事,这样的问话令她压力很大,加速的心跳逐渐变缓,越发压抑沉重。

还好他没再问什么,只是说了句“嗯,早些睡”,就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她捧着电话有些失神,心中起伏不定。

“叮”一个弹窗从顶部弹出,是他的好友申请。

申请讯息很简短,“我是沈奕怀。”

又来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就这么笃定,他们之后会产生交集?

虽思绪纷杂,她还是点击了通过。

他的用户名与他的申请讯息一样简短,“shen.”,头像是一片纯黑色。

朋友圈半年可见,除了一个四方格的夜幕烟花和一只泰迪狗,再没有其他动态了。

阿怜退回到聊天框,他没有再发来消息。

另一边,沈奕怀也在看她的动态。

他的视线停留在“十八岁生日[蛋糕.jpg]”那一条上。

照片中,女孩戴着生日帽,闭着眼对着桌前的蛋糕双手合十,似乎在许愿。

烛光的剪影落在她脸上,显得天真而神圣,只那抹平的嘴角,似乎又透着几分无言的落寞。

他将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退出去再点回来查看时,已经看不到这条唯一带有她照片的动态了。

虽然很想送她一份成年礼物拉近彼此的距离。

但很显然,现在还不是时候,贸然去找她,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等她主动来找他好了。

他放下手机,按灭台灯,拉起被子沉沉睡去。

第149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三)“别害怕,待在……

“你俩真分手了?”

许飞扬的跨国电话打来时,沈奕怀正在会议室开会,回到办公室后,他才用平板给许飞扬回拨了facetime。

在国外读书时许飞扬住他隔壁,也是他和楚馨的为数不多的共友之一。

果然,一接通他就开门见山地询问两人的感情状况。

“分了。”

沈奕怀将喝空的咖啡杯放回桌上,回答得很轻松。

确实是分了。

回国前双方约定好,今后不再互相打扰。

但若不出意外,楚馨会在一年后回国,综合考虑之下进入沈氏工作,所以他并不着急。

楚馨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任何人劝都没用。

他们的事可以等她在美国职场碰壁后选择回国再说,现在他想先处理别的事。

许飞扬惊讶于他的淡定,啧啧道,“你这步步都不在我预料之中啊。”

“当初你们官宣我就不怎么看好,结果一谈就谈了近两年,分开也没有一点征兆,要不是看她把ins状态改成了单身,我完全不知道这事。”

“你真的想好了吗?就这么分手了?给她花那么多钱,不后悔?”

沈奕怀单手撑住额头揉了揉太阳穴。

许飞扬还是一如既往闲得没事做,和楚馨开始前就劝他三思,分手后依旧来劝他。

前世这时候他正为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嫌他烦就没跟他多做解释,被这个大嘴巴造谣,说他是被分手的那方,受了情伤,不愿多谈。

而现在公司的业务他早已烂熟于心,甚至为了不让董事会的人起疑,刻意放缓掌握的进度,便也有耐心跟他多聊几句,解释清楚。

“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想留在国外发展,又不愿意接受异国恋,我要接手沈氏,是不可能陪她留在国外的。”

许飞扬一愣,没料到楚馨居然是这么想的,“那这确实……”,确实不怪沈奕怀。

换做圈子里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大概率不会结婚的女朋友放弃整个家族企业。

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其实我今天联系你,是因为楚馨的现状实在算不上好。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她现在在NY一家新锐AI&医疗公司做算法岗实习,你知道的,这个位置压力本身就比较大,圈子里又一直在议论你们两个的事,好巧不巧,她上司正好是咱这个小圈里的人。”

沈奕怀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皱眉问,“她上司为难她?”

他前世倒没听人说过这事,楚馨对于国外一年的工作经历语焉不详,只说从工作内容到工作环境都不太顺,坐上回国的飞机的那刻整个人才重新活了过来。

“算不上为难,只是或多或少带有色眼镜吧,”许飞扬回他,“楚馨又不太能忍,最近把他挂在社媒上大骂一通,反而被公司内部警告删了帖,照这样下去,我看她想留下来就一个字——悬。”

见沈奕怀沉思不语,许飞扬的脸色轻松了些,笑道,“我就说嘛,她铁定把你拉黑了,你还不知道这事吧。”

沈奕怀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他确实不知道这事,但他们也保持了基本的体面,没有互相拉黑。

只是他自回国后就没再关注她的动态,才错过了亲自发现这事的机会。

“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沈奕怀取下眼镜,手指一下下地敲着办公桌,垂眸思虑半晌才道,“我们是正常恋爱,正常分手。那些流言蜚语,她一个女生确实吃亏些,我不在NY,鞭长莫及,你有空多帮我照顾照顾她,等你回国,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嗐,咱们哪跟哪啊?至于这么客气?”许飞扬挤眉弄眼的,显然有些曲解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她照顾得妥妥的。”

沈奕怀喉间一噎,想想也没反驳什么。

Facetime挂断后他打开行程表看了眼,下一场会在20min后,还有些休息的时间。

他起身将咖啡杯扔进垃圾篓中,顺势躺进皮沙发闭眼小憩。

机械表的指针在寂静的空气中转动,

滴答作响,他神色复杂地抬起左手腕,盯着手腕内侧的鳄鱼纹皮革表带出神。

他和楚馨的缘分开始于他的康复阶段。

当时的楚馨因为缺钱在疗养院里兼职做护工,被分配的地方刚好在他房间隔壁。

每次天气晴朗时,她会推着隔壁老人到草坪上晒太阳,永远是积极向上的笑脸,叽叽喳喳地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她是疗养院里为数不多的亚裔,加上她身上那股鲜活的朝气,他很容易就记住了她,出院时偶然撞见她被同事刁难,便出手替她解了围,事后她向他要联系方式,说要感谢他。

他不缺她的感谢,却也没拒绝她的主动。

沟通之后才发现,他们竟然是校友,只不过他已经毕业两年,而她还在读大二。

她家中的情况比较特殊。

出国读书两年后,她父母的生意出了问题,最终婚姻破裂,谁都不想管她,她家里人要她终止学业回国,她不愿意,于是下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只能靠她自己攒,当时连住房都成了问题。

刚好他在N大附近有几套闲置的空房,也不缺那点钱,就让她先搬进去住着解急。

此后本该没进一步的联系,可机缘巧合之下,她又认识了活跃于他们小圈的许飞扬,他们的交集也随之变多。

一来二去,半年后她跟他表白,他考虑了一个月,最终同意,之后他承担了她的学费和生活费,虽然她一直说,工作之后要把那些钱还给他,还细心做了账目和欠条留档,但其实他真没想着把钱要回来。

那些钱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靠着公司股票分红半天就赚回来了,就当作好心资助她,也没图她回报什么,可楚馨很拧,老在他面前提,提得多了他也就懒得去反驳了。

在他答应与她交往前,许飞扬和其他朋友曾多次来劝他,说楚馨是奔着他的钱来的,叫他小心。

当初那个私人疗养院的所有者是N大校友,好心为家境贫寒的校友提供勤工俭学的机会,但其中不乏许多人动了歪心思想走捷径,毕竟疗养院费用高昂,只要随便攀上一个住在疗养院中的富人,短时间内就不用再为钱发愁。

他自然考虑过这点,却也没当着楚馨的面去质问她的动机。

楚馨的自尊心很强,直接问她怎么看都不合适。

更为重要的是,他对楚馨的期待似乎没那么多,即使她真是冲着钱来的,于他来说也无所谓。

他看重的是楚馨身上那股旺盛的生命力,那正是当时的他所稀缺的。

刚好她也处于困境,他就顺手帮她一把,反正这份帮助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对楚馨来说却很重要。

交往既是楚馨主动提出的,他便也顺其自然,将这份资助‘名正言顺’化,可即使这样也没完全止住那些流言蜚语,楚馨受其影响,交往初期总是顾忌良多,总提还钱就算一个。

为此,他不得不清晰地提出对她的要求,好让她彻底放心,“你先以学业为主,顺利毕业再说。其他的你不用管,我性冷淡,不热衷那种事。”

他没说谎,当时的他在药物影响下有功能障碍,即使她主动也只能拒绝,后来楚馨可能是信了,就不再在他面前提。

要说他跟楚馨是什么关系,资助与被资助,陪伴与被陪伴的关系,大概比两情相悦的恋人更加合适。

至于三年后跟她领证结婚,一方面是因为周围朋友都默认他们是一对,楚馨陷于舆论漩涡,空窗多年,他不好推卸责任,对此视而不见;另一方面,两年的相处让楚馨摸清了他的性格和习惯,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她都能配合他的节奏,尽量与他合拍,如果真要找个人陪伴,度过余生,楚馨确实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冗长繁杂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沈奕怀的眉眼间逐渐染上几分倦怠,起身正想往会议室走,电话铃声突兀响起。

看到屏幕上那个跳动着的称呼,他眉头一挑,几乎没有犹豫就滑动来接听。

“喂?什么事?”

自沈家别墅之后,她半个月没找他,也没发过一条动态。

他耐心地等候对面的动静,却听见一阵细微又无助的哭声,她吸着气抽噎,似乎在尽力压抑恐慌,“有人在我门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敢告诉妈妈。”

在听到她哭声的那刻,他的眉心便揪了起来,等她抽噎着交代完,更是心急如焚。

他抄起外套就往外走,“你在家?报警了吗?”

“在家……没报警”

她起先说‘有人’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对面可能是她认识的人,而出于某种考虑,她不想报警。

他不自觉咬住牙,猛戳专用电梯的下行按钮,“地址给我”

电梯门快要合上时被人从外边按开了,是匆匆赶来的总助。

他急得骂了声脏话,怒道,“有话快说!”

总助明显愣了一下,抱着行程表的手臂收紧,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虚,“少董,待会儿的会议——”

“你代我去,会议纪要发我邮箱。”

在电梯门彻底闭合前,一句极为温柔的安抚飘进耳朵,惊得总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别害怕,待在家里锁好门,我马上就到”

总助呆愣地伫立原地,看着电梯显示的楼层一路往下,直到停在负一层,他才如梦初醒,调转脚尖往董助办走。

见他独自一人返回,严阵以待的助理们目露诧异,“少董呢?”

他摇摇头,默默将行程表捋直,“好像回家去了。”

“哈?”助理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问,“那待会的会议怎么办?”。

总助笑得苦哈哈的,“少董让我们代他去。”

静了许久,才有人开玩笑般地猜测道,“那一定是急得不能再急的事了。”

第150章 破镜重圆文继妹(四)“衣服我叫助理……

急促的脚步声唤醒了头顶的感应灯,不多时,一声一拳到肉的闷响在狭窄的过道炸开。

学生模样的男生吃痛地捂住半边脸,接连退了几步,踉跄跪倒在墙角,惧怕的喘息中,鼻尖猩红的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反光的大理石瓷砖上。

“唔!”

肌肉紧绷的手臂揪住了他的领口逐渐提高收紧,呼吸如水流一般被截断,他下意识用手护着头,向还未看清面貌的人求饶。

沈奕怀指节泛白,用力到嘎吱作响。

他压抑着因一路的奔跑和担忧变得急促的呼吸,眯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从紧绷的牙齿间迸出的话字字清晰,透着深入骨髓的阴冷狠戾。

“无论你是谁……”

“只要你还敢来骚扰我妹妹,我绝对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滚!”

他一松开手,那人就连滚带爬地跑向了楼梯间。

沈奕怀动手时,阿怜就开了门,她红着眼站在门口,与站起来望向她的沈奕怀对视了个正着。

他的两只袖口被粗鲁地挽了上去,宽阔的胸膛随着粗重的呼吸声上下起伏。

感应灯忽地熄灭。

她一愣,带着说不出的迫切跨出门坎,等感应灯重新亮起时,他已近在眼前。

他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手在她后脑勺轻柔地摩挲。

“没事了,别怕”

她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心脏紧缩似泪水的水泵,隐忍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在这个可靠的怀抱中释放出来。

听着怀中渐大的哭声,沈奕怀眼眸颤动,抿唇没再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这套房的客厅不算大,除了必要的大件沙发桌椅,就没有别的杂物了。

似乎这个年纪的女生该有的爱好,她都没有,生活简单到令人发指。

指根处传来微微的刺痛,沈奕怀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落在她低垂而认真的眉眼间。

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口,她硬要给他消毒。

“你是说,刚刚门外鬼鬼祟祟的人是你好朋友新交的男友?”

沈奕怀将她端来的温水放回桌上,烦躁地解开

了衬衣顶端的两颗纽扣。

“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阿怜将手叠在膝前,坐得拘谨,“她……现在很喜欢他。”

所以她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奕怀气得摇头,心中有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郁气左右冲撞。

“你——”他刚起了个头,见她缩着脖子等着受斥的可怜模样,又将那些冷冰冰讲道理的话咽了下去。

他掏出手机假意拨弄,“被跟踪到家门口可不是小事,我得告诉阿姨。”

“别——别告诉我妈!”她脸色发白,急忙来制止。

“也行,”沈奕怀把手机举高,幽深的眼神锁定她,“那把你朋友的电话告诉我”

拨出的电话被挂断,沈奕怀就一直重拨,接通后他将手指抵在唇前对阿怜做了嘘声的手势,而后直接开了免提。

“喂?你谁啊?”曲橙暴怒焦急的声音在客厅回荡,“你最好有事!不然你姑奶奶我叫我爸抓你进局子!”

阿怜震惊地张开了嘴,飘忽不定的目光从亮起的手机屏幕移到沈奕怀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她从未见过曲橙这样的一面。

“哦?进局子?”沈奕怀眉头一挑,“曲向东知道他被你拿出来这么用吗?”

姓曲,张口就威胁要抓人进局子,他已大概猜到了这人的身份——曲向东的私生女。

对面沉默了一会,而后语气中明显染上慌乱,“你,你是谁?”

他不紧不慢地报上大名,“我是沈奕怀,是你爸的朋友,也是……”

停顿是因为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死命冲他摇头。

沈奕怀眼神一冷,转眸不再看她,抽开手继续说下去,“也是阿怜的哥哥。”

“你那个人模狗样的男朋友一直发消息骚扰她,还跟踪她到她家门口。”

他夸大其词,“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电话那头忽一阵激烈地吵嚷打骂声,“好啊,你他妈的!你还敢来找我陪你看急诊?”

“我辛苦追你半个月,你他妈想上我闺蜜?”

“滚!从我车里滚出去!滚远点!”

“喂?还在吗?”那头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带着几分颤抖,不知是气得还是伤心所致,“我完全不知道这事,阿怜她没跟我说过。”

“但您让她放心,我会好好处理这龟孙的。”

说完她便把电话挂了。

“能听明白吗?”沈奕怀看了眼脸色发白的阿怜,等着她的反应。

“嗯”,阿怜鼻间出声,缓缓低头,晶莹的泪珠接连砸落。

她的手机一直没响,也没收到新消息,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沈奕怀抽出纸巾递过去,“别哭了,早点认清楚也是好事。”

“我知道,你怕她伤心,怕她在你们之间摇摆。”

“但拖延和恐惧都不能解决问题,这事她迟早都会知道。”

“这才半个月,他们感情还没那么深,掰了就掰了,再见你时顶多心里膈应。”

“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她深陷其中时,得知喜欢的人一直对你怀有异心,而你一直知情却隐瞒不报,她会做出什么?”

“她妈妈是曲向东的情妇,曲向东是江城公安总局的局长,两个都是惯来的老油条。你又有几分把握,曲橙会出淤泥而不染?”

“届时她可不会管你有什么苦衷,或者受了什么委屈。”

阿怜用纸巾擦干眼泪鼻涕,捏在手心,无措道,“嗯,我明白……我只是”,讨厌我自己。

她从来都是缩在壳里的乌龟,不敢轻易改变尚且安稳的现状,即使被人发消息骚扰,日夜不安,也不敢贸然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不敢告诉曲橙,怕失去这份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的友情。

不敢告诉妈妈,因为妈妈从来不赞同她跟曲橙来往,得知这件事只会把她骂得体无完肤。

直到这次被跟踪,她首先想到的是报警,可报警意味着,曲橙和妈妈都会知道这件事。

她又变成了缩回壳里的乌龟,一动不动地蜷缩四肢,被动地等待外部的风暴自行离去。

可门外的人不走,那些洋洋洒洒的爱慕之语对她来说更像是催命符。

令人窒息的眩晕中,她想起了沈奕怀。

他说,“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打给我”

她能信任他吗?

被逼入绝境的她忐忑地拨通了电话,在他沉稳可靠的声音传来时,她心里忽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开口才发现她已害怕得泣不成声。

他让她别害怕,说他马上就到,而后直接将那人揍跑,又不容拒绝地将她从龟壳中拉出来透气。

她应该是可以信任他的。

她想信任他。

“谢谢沈哥哥,”她忽然起身抱住他的脖子,闭着眼睛,温凉的泪水落在他出了汗的颈弯中,“不会再有下次了。这次是真话。”

从前这么说,全都是出于逃避和自我保护。

可这次,她是真想改变些什么,不甘在自怨自艾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我会为我自己的感受负责,不再为谁忍耐。”

这是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说的话,她居然记住了。

沈奕怀眸光闪动,看似沉稳地拍了拍她纤细汗湿的背,内里却荡开一股潮水般连绵不绝的、无法描述的异样感受。

非要去形容的话,大概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满足感,即使前世谈成九位数的项目,他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头脑发热,却又异常清醒,连萦绕在鼻息间淡淡的馨香都更加强烈,耳边是她潮热而急促的呼吸声,他舌尖发痒,刚想开口夸她,又忆起现在还未正式与她成为一家人,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似乎不那么合适。

她很乖,是个听劝的好女孩。

……

开着雨刮器的出租车停在几栋耸入云端的摩天大楼之间,被漫天飘飞的雨水淹没。

阿怜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十几分钟出门,没能预知这场忽然落下的雨。

她微微俯身,护着怀里的纸盒往沈氏集团大楼跑,脚上的矮口德训鞋轻易被溅起的积水浸湿,轻薄的米色羊绒外套也被雨水打湿,黏在背上。

门口进出的多是穿职业装的精英,穿格纹连衣裙的阿怜刚一进来就被等在大厅的助理认出来了。

她眼睛发亮,热情地迎上去,“是萧小姐吗?少董还在开会,我先带你去办公室”

“谢谢姐姐”,阿怜腼腆地抱住怀中的蛋糕盒子,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中跟着助理走进董事专用电梯。

随着电梯楼层逐渐上升,助理在‘董事办’群聊里编辑,“已经接到萧小姐了!好漂亮!谁懂?她走进来的时候像是在发光……”

助理飞舞的手指随电梯一起停住,她诧异望向显示屏,还没到顶层的董事办。

“叮”电梯门左右打开,少董出现在视野中时,助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忙把手机熄屏回扣在胸口。

好在少董的目光都集中在萧小姐身上,没注意她这点小动作。

“就知道你会提前到,”沈奕怀无奈地摇头,对伫在电梯内的助理和身后跟着的几人道,“你们搭另一趟吧。”

“哦,哦”,助理慢了半拍,收起八卦的眼神慌忙从电梯里退了出去。

上行的专用电梯中,阿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虽然已经有过多次的单独相处了,可不知为何,每见他一次,紧张就多几分。

特别是每次刚见面的时候,她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了。

沈奕怀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带着了然的笑,伸手接过她怀里抱着的蛋糕盒子,似确认般再次问她,“这是你亲手做的蛋糕?”

他的重音落在‘亲手’二字上,绵绵又长长,眼见着她白玉似的双颊迅速变红,小声应他“对,亲手做的”,他才心满意足地止住了逗弄的心思。

自那次危机后,两人的关系如他所期望的那样迅速拉近。

现在的她很信任他,将来有兄妹这层关系在,她对他的信任只会更加坚固。

有了这条可靠的信任链,她大概率不会重蹈覆辙,在重压之下隐忍不发,最

终选择用极端的方式来结束所有的痛苦。

初步达成目的,他本该感到轻松和喜悦,可他却反常地做了好几次噩梦,醒来后心跳失常,后怕不已。

重生前,他没来得及看完她的资料,但结合上次的意外,很容易就能猜得出,前世的她为什么剪了厚厚的刘海,还偏爱宽松不起眼的衣服,尽力遮掩她天生所拥有的美貌。

前世没有他,她是怎么度过那个惊惧的下午的?

他不敢细想,只要稍稍一想,心脏便如针刺般收缩疼痛。

“沈哥哥,我们到了”,她踏出电梯,回头来看他,似乎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不走,望向电子屏嘟囔道,“是顶层没错啊。”

柔和的顶光下,她的发丝正微微泛光,眉眼和鼻尖落下小块斑点似的阴影,像小狗。

她忽抬头看他,那些阴影全都消失,漂亮得令人惊叹的五官被灯光照得分明,清晰地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

“沈哥哥,当心蛋糕!”她呼道。

他惊得回神,刚刚没注意,差点把蛋糕摔落在地。

她趁机把蛋糕夺回去,小气地不让他拿了。

“你说想吃,我才做的,平时除了上烘焙课,我从来都不做”,她走在前面小声抱怨,“手都酸死了。”

“是我错了,刚刚……”他语焉不详,“刚刚不小心走了神。”

办公室的热空调稍稍缓解了淋雨带来的不适。

阿怜弯着腰陆续将臂弯中的蛋糕和湿掉的羊毛衫放在桌上,刚要起身,一只灼热的手与她冰凉的肌肤相触。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半只手。

他只是在摸裙子背部被雨水泅湿的那点布料,确认后很快就将手撤开,问她,“这里怎么湿了?”

“来的时候没带伞,淋了雨,”她提起绒面的裙摆,低头看向脚尖,“鞋袜也湿了。”

“你先把鞋袜都脱下来,衣服……”沈奕怀的语气有些急,停顿也更加明显,他注意到了她脸上的窘迫。

“没关系,我不是外人,”他神色莫名地偏过头去,清了清嗓子,“衣服我叫助理去买新的,待会你换上。”

“其实衣服就那一小点”,她红着脸小声反驳。

他心下一沉,语气里是明显的不赞同,“现在不是夏天,你想感冒吗?”

“好吧,都听你的。”

听了这句,他躁动的神经才归于平静,紧皱的眉心也舒展开了。

这才对。本就该听他的。

他离开办公室,找到此前接她上楼的助理,“她衣服湿了,去周围买身适合她的衣服鞋子,要穿着舒服的。”

助理有些迟疑地开口,“……内衣也要吗?”

“咳,”沈奕怀单手握拳咳嗽一声,仔细回想后尴尬道,“这个应该不用。”

推开门时,她正赤脚踩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裙摆掩映下露出的一截小腿连带着脚尖被黑色的真皮沙发衬得雪白,姿态横斜着,如春树横生的枝桠不请自来地探进了昏暗的室内。

沈奕怀猛地怔在原地,忽抬手抹了一把脸,径直坐回了办公桌前。

见他这番动作,阿怜不明所以地捧着一块切好的蛋糕跑过去,连带着木质叉子放在他面前,而后收起双手乖巧地背在身后。

“这么忙吗?”

“嗯”

“那你还叫我过来?”

沈奕怀垂着眼没回,舀起一勺蛋糕送入口中。

奶油绵密香甜,蛋糕松软可口,满嘴鲜果的香气。

“怎么样?喜欢吗?”她问。

沈奕怀直直看向她,脑中有片刻的凌乱,脱口道,“喜欢。”

第二场会议开始时衣服还没到,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窗外的雨斜织着,仍旧没有半点减小的趋势,阿怜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忽将脸埋进手心,躁意难耐地翻了个身。

敲门声响起,她被惊得肩膀一颤,缓了片刻才下地去开门。

是那个脸熟的女助理,她扬了扬手中挨挨挤挤的购物袋,“萧小姐,这是少董让我给你买的衣服和鞋子。”

阿怜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正欲关门,却听她压低声音凑近问,“萧小姐是少董的女朋友吗?”

脑子里轰然空白,阿怜摆手连连否认,“不是不是!”

“我叫他哥哥”,她红着脸补充,“只是家长互相认识。”

若非她母亲,她与沈奕怀应该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换了身干燥衣裳的阿怜呆坐在沙发上,被助理突兀的问题勾得思维四散。

可是,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也是因为她母亲的原因吗?

可他也刚刚认识母亲不是吗?

她抚上激烈跳动的左胸口,默默起身来到一面等身镜前,看着镜中人脸颊羞红的模样,忽意识到了胸中那股左冲右突的情绪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