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醒悟

◎可夜已深了,伊人何时归呐?◎

倾盆而下的大雨淹没了所有声音,天地寂静,只余磅礴雨声。

明卿望着眼前的风眠,沉默一瞬,也不觉得脏,更不害怕一具尸体,她将他背起来,打着伞,将他罩在伞下。

伞下,冰冷恐怖的尸体被女人背着,他毫无支撑的头软软搭在她的肩膀上,这是唯一一片不被雨水打湿的地方。

大雨冲刷罪孽,隔绝一切脏污,仿佛这里是唯一净土。

明卿低着头,朝前走去。

风眠死了。

死在书中主角洛桑手中。

雨水瓢泼而下,落在她身上,让她清醒异常。

这三年,她莫名受小郎君喜欢,遇见过很多像风眠这般的少年郎。

她觉得,风眠应该和他们一样,与她相识过后,再如之前那般友好告别,继续他们彼此的人生。

可他永远停在这一天。

明卿停下脚步,她看见还在门口蹲着的洛桑。

此刻的他宛如做错事的小狗,可怜巴巴缩在道观门檐下,他眼眶微红,漂亮的蓝色眼睛如最透亮的蓝宝石,他看着路过的明卿从他身前过去,目不斜视,毫不在意,他心里难受,委屈伸出手抓住她的衣摆。

“陛下。”

可他预想而来的温柔并没有,他抬头对上一双憎恶的眼神,一时怔愣在原地。

陛下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为什么?

洛桑眯眼,瞧见他心中高洁如圣山雪莲的陛下背着一具脏兮兮的尸体,他嘴唇微抿,心中暴戾滋生。

陛下从未这样背过他。

此刻,他恨不得将那具尸体再拖拽着到山林深处扔在狼群中。

“滚。”明卿生理性厌恶,连对方的触碰都反感至极,她抬脚,将洛桑踹开关门。

雨继续在下,洛桑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他只是杀了一个人,陛下为什么生气?他不理解。

道观中,明卿拿起帕子,为风眠擦掉雨水,将他身上的血迹全部处理干净。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尽可能不与这个世界产生交集,包括遇到的风眠和其他人。

她让自己游离在人世之外。

所以,在她预想当中,风眠和她的关系仅仅只是雇主和前来送饭的雇员。

可现在这段关系被打破,她成了间接害死他的凶手。

若是当日上元节那天,她将洛桑一同与君兰放于宣武门前,彼时万箭穿心,他们都得死。

但她没有。

她到底对自己不够狠心,如果当天抱着宁为玉碎的心态,拉着他们几个一同坠入地狱,哪怕生命到此结束,也好过现在这般,将他们放出祸害普通人。

曾经老道士与她讲,让她放下恩怨,为自己而活,在民间过得普普通通,那也是自己的一生,而不是受制于剧情在其下苦苦挣扎的傀儡。

所以当时的她甘愿覆其眼睛,遮住锋芒,不与那些肮脏的人或事掺和。

她错了,老道士也错了。

可她明白的太晚,佳人已逝,过往不可追忆。

明卿拿来梳子,为他梳发,将他发间杂乱的草全部摘出来,将所有的发丝梳理干净,笨拙给他梳起他平日里最爱梳的发式。

可明卿不会知道,那不是他最爱的发式,风眠只是觉得这个样式的发型简单,显得他“干净”一点,像个良家子。

*

扬州向来风和日丽,天气晴朗,如今挂起风下起大雨,倒是不多见。

刚到扬州的年司珏却觉晦气,他不喜欢下雨天。

马车外郡守在外等着,等马车进入郡守为他安排的府邸,他下来,与郡守一同来到会客厅。

按照惯例,对方向他行礼,他微微点头,示意对方起。

这扬州郡守是他母亲名下的人,换而言之是可以信得过的人,他如往常那般,递给身后太监了知眼色。

了知拿着画像上前,笑眯眯道:“我家贵君多年前得一恩人资助,如今茫茫人海,想要找到这恩人并不容易,所以贵君殿下想拜托常郡守派人去寻寻。”

常郡守好奇接过画像,谁知刚一打开,便脸色微凝。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坐在正座的男子,只见对方百般无赖,好似对她的反应并不在意。

常郡守暗暗思索贵君到底什么意思,又或者说背后的将军是什么意思。

在皇帝久病罢朝的时候,底下的人也不是没有心思浮动,但大多都被丞相、将军一一压下来。

更何况,大周已有百年基业,除了个别特殊外,大部分都为忠实的保皇党。

但……谁会嫌皇帝这个位置呢。

她敛眉,答应贵君殿下前去派人寻找。

会客厅空了,年司珏疲惫按着太阳穴,对着身后的人轻声道:“你们也去歇歇吧!”

一路上舟车劳顿,他又下命令,必须赶在凤君之前到达扬州。

如今这精力跟不上了。

他坐在一旁,等宫人收拾屋子,余光突然瞥见一个身影,他眉头微皱:“何婷?”

那人身形微顿,低着头,行礼问安。

“你怎么在这儿?”年司珏神情不耐。

身后的了知看向贵君,继续道:“殿下忘了?那日你半夜起身,特意嘱托我将何婷带上。”

年司珏微愣,是大年干的?

他心中愤怒,觉得被自己背叛了。

他在心中质问:“为何不经过我的同意?”

“这些年因为陛下你一直迁怒何婷,将她贬为下等宫女,她多干了不少杂活累活,如今这段时日你才心软将人放到身边,此去扬州不知何时归来,你就不担心她被别人欺负?”

“你闭嘴,别吵我。”年司珏睡意朦胧,看着何婷将她屏退,躺床上休息。

*

皇宫深处,如月点着蜡烛,给乾清殿增添一抹亮色。

她坐在陛下曾经批改奏折的旁边,认真批改奏折。

其中一本引起她的注意,署名是张红,隔着纸张都能感受到她的欢快:陛下,前些日子我捣毁异族炼制邪药的要地,此番军功,将军可给我记上了,如今我已是副将,可没给陛下丢脸吧。

如月神色温和,随即眸光落寞。

陛下什么时候才会选择回来。

两年前,她的人曾在江南一处乡下小镇找到陛下,当时她急忙前去迎接,可望着人群中少有轻松时刻的陛下,她却不敢上前。

曾经陛下还是太女时,先帝对她的要求便颇为严格。

小小的人儿已然优秀得不像话,却依旧常常被先帝罚,但陛下不轻易掉眼泪,小小一团会趴在她的怀里,软软道:“月月,我可以不当皇帝吗?”

那时她不懂陛下,只觉太女年幼不过是玩笑话,谁不想当皇帝啊!更何况她家太女还如此优秀,怎能不当皇帝。

如月看她钓鱼时与隔壁阿婆吹嘘的小表情,嘴角微弯,随即放下,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在宫里的陛下似乎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

在民间的陛下很快乐……

这个认知却让她难受。

如月微愣,她眼帘微垂,最终转身离开,每月向照顾陛下的老道士提供丰厚的银钱。

这次,她想让陛下来选。

可夜已深了,伊人何时归呐?

【作者有话说】

明天修修这几章,如二十八章凤君部分,当时写了一天,写得脑子都快转不下去,凤君那部分我承认的确写得有点小儿科,所以肯定得修修,不要着急。

我看见评论区“懒得想”的评论了,很感谢你的长评。

我想给你说可多——用来回复你问的问题,以及对你看文时的感受。因为想给你写的东西很多,但时间太少,最近还特别忙,所以你等等,等我回复。

对于评论中某些过激评论,我不会删除,我尊重你的发言权,也请你尊重我的劳动成果;我不会删除,但我也会选择“不看你的评论”,也就是除了我看不到,别人都能看到。(啧,晋江这评论区功能真是越来越人性化了。)感谢在2023-02-0700:11:08~2023-02-0802:0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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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相见

◎梧桐树下,季羌华惊鸿一瞥◎

第二天雨停了,明卿打开窗户,白皙的肌肤衬得眼底的青灰很明显。

窗户后,尸体躺在屋子中央,正前方放着孤零零的凳子,上面还停有余温。

明卿想了很久,像往常那样,去打扫院落。

穿着艳丽的洛桑趴在墙头看着底下打扫的陛下,默默地不敢上前。

“陛下?”他忍不住,小声道。

原本以为不会搭理他的人,此刻抬头,浅褐色的眸子平静异常,荡着水光,倒映着他的身影。

洛桑一喜,如波斯猫般透蓝的眼神睁圆,开心道:“陛下,你愿意理我了?”

昨日下大雨,院中落了许多绿叶,地面被雨水砸得格外泥泞。

两人身上的衣服也是昨日,尤其洛桑,他漂亮的脸蛋上还沾着血迹,趴在墙头天真如稚子,而地下站着的明卿,身上血迹斑斑,白衣边缘全是泥点子。

本该温馨十足的画面,却莫名残酷。

他趴在自己的胳膊上,软软笑着:“陛下,你这样子真好看。”

明卿没说话,就静静瞧着他,过了一会儿问道:“你可知杀人犯法?”

“我知道呀!可那又怎样呢?”漂亮的眼睛充满疑惑。

“你该去县衙自首。”明卿眼神平静,给人一种她只是说个建议的错觉。

见陛下与他说话,洛桑欣喜,他从墙头上跳下来,金色的小辫子垂在长发后,才又道:“我不想,去衙门的话就见不到陛下了,我不要。”

明卿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洛桑捉摸不透。

“陛下,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那个年司珏有多讨厌,你看我的胳膊。”洛桑委屈,他撸起袖子,白皙光洁的皮肤上出现恐怖斑痕。

明卿眸光触及在他的胳膊上,眼底幽深,一开始的布局没有错。

这个世界上能伤害主角的果然是主角。这句话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单元剧主角对另一个单元剧主角下手;另一种是,主角自己对自己下手。

纵观全书,她不相信单元剧主角能对自己下手。

因为他们最爱的仍是他们自己。

所以她采取的方式是第一种。

在三年前上元节,她才会特意带着洛桑去刷仇恨值,攒够凤君对他的仇恨。

她要让原书中四个联手的男人彻底反目成仇,互相背刺,但她没想到的是,率先对洛桑出手的是年司珏。

她垂下眸子,大抵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嫉妒,想不明白年司珏对她的感情,更想不明白他会因为她对洛桑好,从而对洛桑产生那么大的敌意。

书中也曾经提及过原主,说原主是年司珏的白月光,也是他心头的朱砂痣,可为何这样深厚的感情下,他也能背叛原主。

明卿闭眸,脑海中风眠的尸体不断划过,再抬头看见洛桑这张脸,只觉得作呕,转身拿着扫把回屋。

瞧见陛下冷漠的反应,洛桑脸上的嬉皮笑脸收起来。

他和她中间缺少的这三年里,陛下到底经历什么,为什么对他视而不见,为什么连样子都不愿意装了。

洛桑受不了。

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都在思念陛下,想她想的发疯。

可陛下似乎不爱他了……

他无措站在原地,看着陛下的身影离开,这仿佛是一个昭示。

*

第日,凤君摆驾大明寺的消息传遍整个扬州上下。

但这其中不包括明卿。

明卿现在在忙着找人,因着心中有疑问,她想再找老头儿一次,但她也知道老头儿邪乎,若是他自个儿不想被人发现,谁都找不到他。

当然这三年,她也不是白跟的,多少知道老头的习惯。

老头儿心里有遗憾,最常去的地方便是寺庙,说来也好笑,一个道士爱去寺庙,信了那套六道轮回说,烧香拜佛求得他所愿之人进入六道。

这大明寺的常远方丈与他多少认识一点。

说起这寺庙,她又有些头疼,寻常寺庙只让男子进入,这女子进入不得,不过当初老头儿曾介绍她与方丈认识,希望到时候不看僧面看佛面,让她进去见见常远方丈。

保险起见,她还特意换上那日的白裙,覆上白绸遮面。

她就不信如此标志性的打扮他们还不记得她是谁!然而,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未曾报上性命,门口的小沙弥便将她迎进去。

厢房内,常远方丈静坐在蒲团上,面容祥和,他手持佛珠,睁开眼道:“明施主安。”

明卿笑道:“方丈可是昏了头,缘何向我请安。”

常远方丈摇头,轻声道:“老讷见你,应当行礼。”

明卿笑容微凝。

“明施主,你该回去。”常远方丈闭眼叹息。

“回去作甚?”明卿眼睫微垂,笑容莫测,又道:“我这天不佑的大周君主,回去给大周招灾?”

“陛下是在怨天?”

“它负我,因何不怨。”

“那依陛下之见?”

“人定胜天,它负我又何妨?”明卿浅褐色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霎时,禅室一片寂静,常远方丈睁开眼,整个人仿若又老了十岁,他起身弯腰行礼:“陛下定会得偿所愿,至于陛下所寻之人,老讷亦不知,但陛下心中已有决断,他在与不在,都不会妨碍陛下。”

明卿恍然。

她拜别常远方丈,准备离开。

常远方丈的禅室在大殿后方,她绕过大殿,从白玉石阶下来,院中央的梧桐树绿意盎然,一片轻巧的梧桐叶落在她的必经之路,她瞧了觉得有趣,从石阶上下来后,便停在树下。

阳光疏浅,绿叶在地上的影子斑驳,透过白绸,她瞧得并不清楚。

她想把白绸解掉,可迎着阳光,她便不能睁眼。

如此角度,她抬头恰巧感受阳光的温度,不知为何,她好像格外喜欢今日的阳光。

季羌华来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幕,绿意盎然的梧桐树下,夏风吹拂,叶片微晃,阳光趁此落在女人的白衣上,形成浅浅的光晕,黑发垂在身后,白绸随之飘扬,身上多了一丝禅意。

他觉得这人背影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然而身后的青竹却眉头一皱,大肆呵斥道:“什么人竟然敢挡凤君的路!”

他眉头一皱,不喜青竹开口破坏眼前一幕。

那人缓缓转身,白衣飘飘,流畅的下颌线微露,即便大半边脸被遮挡,也能看出女人精致的脸。

季羌华愣在原地。

那人下颌微动,抬手衣袖滑落,露出半截纤细白皙手臂,在解绸带,蓦然微微一扯,白绸散落,落在女人手中,那半张脸也彻底露出来。

浅褐色的眼眸猛然不适应阳光,她抬手微挡,看向他,道:“若孤偏要挡他的去路呢?”

她似笑非笑,站在梧桐树下,眼眸却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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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杀青竹,虐凤君

◎争执起,血祭她那未开锋的刀◎

明卿想回去,但也知道,三年前的离开会导致什么——明氏政权不稳。

当时来自灵魂上的厌倦,让她不想再扯入书中风波。

三年前,她的状态很不对劲,心痛对她的折磨算是一回事,但到后面一股厌倦想要什么都毁灭的心态才让她感到害怕。

她犹记得自己最开始是个怂到连人设都怕崩的人,但到后来她甚至抱着自我毁灭的厌倦感觉得死都无所谓,事后在她清醒时,她才感到几分后怕。

一个人可以被打败,但不能被毁灭。

她得爱自己,不可以自毁,三年的时间足够她明确自己的心智,调整她的状态,让她在剧情的压迫下得以喘息。

阳光落在对面那人身上,她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季羌华他们,更没想到一上来青竹就找她的麻烦。

她看向对面那些人,心中琢磨,该说不愧是主角,昨天洛桑到,今天就遇上这季羌华,这年头主角之间这么流行扎堆吗!

一听声音,青竹腿软了几分,等真正看到她人的时候,他脸色煞白:“鬼!鬼啊!”

“不得无礼。”凤君季羌华眸色复杂,望着眼前出现的女人,他屏退身边的人。

青竹缓过来劲儿后,狐疑看明卿,他不相信眼前是女帝,而且他眸色幽深。这些年他被丞相放在身边教导,也明白了几分,对于目前而言女帝不出现才是最好。

季家在女帝不在的时日里疯狂扩张,如日中天。

以前他不明白权势的好,可就这三年变化来言,他看得一清二楚无论到哪儿他们都是座上宾,礼仪排场永远是最高规格,就连他一个小小的奴仆,旁人见了他也会止不住谄媚。

他不聪明,却知道这些东西是在女帝消失后带来的。

所以,他很清楚即便对面是女帝也不能是。

可青竹也知道主子是个什么性格的人,看向主子,见他似要上前,连忙抢答道:“这是哪里来的贱民,竟然敢冒充陛下,谁不知陛下如今重病在乾清宫修养。”

他嚷嚷地大声,将全部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那里。

即便有人觉得不对劲,但一听青竹这么说,下意识跟着他的思绪走,是啊!皇帝重病,眼前这个冒充皇帝的是谁?

身前的人想要将她围起来。

“你在干什么。”季羌华回身对身边的人道。

青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得道:“稍后奴才会向你请罪。”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背叛自己,但青竹不可以。

“你岂敢。”季羌华不怒自威,身上带有凤宫威仪。

青竹看见这样的主子也很头疼,他不会害主子的主子怎么不明白。

“主子,你听我说,此人真的留不得。”青竹拿出季羌华最吃的那招,跪在他跟前,祈求道。

季羌华看他这副模样,心中所念动摇,莫非青竹真的有要事?

青竹见主子神情动摇,又道:“此人形迹可疑,奴才并非想要她性命,只是带回来严加拷问。”

他们身后也跟着寺庙和尚。

季羌华深知此地不是说话的好时间,眼睫微垂,对青竹的动作并未再阻拦。

青竹立马从地上爬起,对着身后侍卫下令:“来人,将这人拿下。”

明卿在一旁将这两人的动作收入眼底,轻轻笑笑,笑意未达眼底。

身着红衣的带刀侍卫将明卿团团围住,站在外面的青竹呼吸不由得放缓,他竟然擒住了女帝,他不可置信,一股诡异的兴奋升起。

“季羌华这就是你教的人?当着你的面以下犯上?”明卿声线淡淡,听不出喜怒哀乐,模样依旧副温和如玉,淡定站在梧桐树下,对周遭拿着刀威胁她的人毫不在意,似在调侃。

这是第一次明卿叫他的名字,他心头一颤,不敢去看她的视线,或许他已经反应过来青竹的用意,只是他不敢面对这样肮脏的自己。

他抬头又瞧了她一眼,只见清风日朗全在她一人身上。

浅褐色眸子永远平静,白皙的肌肤略带苍白,但不掩她如玉的气质,季羌华瞧着这一幕微微愣住,对面那人好似对他的举动并不在意。

他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没敢回答她的话。

青竹看着周围发愣的侍卫,大声呵斥道:“愣着干什么,将人给我带走。”

临到事成之际,季羌华看向明卿,突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明卿眼眸微弯,道:“等人。”

“谁?”季羌华心中有一丝不舒服。

还没等到陛下回答,就听见来人焦急的声音,很是耳熟:“我看你们谁敢动她。”

来人过了大门,露出全脸,正是年司珏。

他穿着绿色衣裳交领衣裳,白色交颈微露,显出精致的锁骨,衣衫勾出他纤细的腰身,无端风流有气质。

他轻扇手中折扇,垂在两侧的发丝流连,更是显得俊逸。

“季羌华,你好大的胆子,连陛下都敢绑!”年司珏连尊称都不喊,直接直呼其名。

季羌华习惯了,可青竹不习惯。

“大胆。”

“你才大胆。”年司珏脸上的冷笑止住,上前一步逼近季羌华,眼神直接示意,身后的了知直接照着青竹的脸便是一巴掌。

“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叫,没看见你主子都没吱声吗?”话虽是给青竹说的,可这人却瞧得是季羌华。

“你过分了。”季羌华也容不得年司珏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尊严。

“过分?”年司珏好像听到好笑的事,对他道:“今日你对陛下以下犯上,就不过分?跟凤君你比啊!我还差远了。”

明卿站在一旁,淡淡瞧着他们互撕。

“她是不是陛下还未可知呢?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冒充陛下,贵君如此行事就不怕与季家交恶吗?”青竹捂着被打的脸,愤愤不平,恶狠狠看着他。

年司珏瞧着他,上前一脚,冷笑道:“怎么你觉得季丞相会因着你个奴仆,与我母亲交恶?少白日做梦了,真当你这一身下贱皮能值个万两黄金。”

等他骂完,他心里微愣,等等陛下还在。

他慌忙转身,只见女人在树下温和站在那处,与他对上视线。

年司珏耳尖微热,刚才那副模样委实丑陋了些,可那是陛下,若不为陛下出口恶气,他当真难受。

他心尖上的人也敢欺负,当他死了吗!

再抬头,却见陛下目光淡淡,朝他走来。

年司珏欣喜,向前走去。

可这次,陛下依旧与他擦肩而过,宽大的白色衣袖拂过绿衣,轻轻沾离,一触便分。

年司珏愣在原地,明明他与陛下离得那么近,明明他都能闻见陛下身上的香味,明明他们连衣袖都相交了……

可为何陛下依旧没为他停留。

年司珏愣在原地。

这次没有洛桑,只有他和陛下。

站在后方的季羌华瞧着这一幕,他微愣,纤细眼睫微垂,陛下这是来找他的?

他静静等着,想着若是陛下过来,他该怎么解释刚才那一幕。

“你说我不是陛下,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新说。”声音温和,语调淡淡。

季羌华看向声音来源,没想到陛下停在了青竹面前。

青竹不怕她,或许是这三年的权势让他迷了眼,又或许是明卿三年不在让他忘了皇帝是什么。

他依旧道:“我说的没错,你虽然长得像陛下,可到底不是陛下!”

所有人都朝她看去,见她眸光温和,好像并未生气,一时之间心思复杂。

就连因着陛下停在青竹面前紧绷的季羌华也松口气,他差点忘了陛下最是温和不过。

可谁知变故突生,一道冷芒划过,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

季羌华僵硬朝她看去,只见女人不知从那个侍卫腰间抽出的刀,刀上的血迹还朝下滴着血,滴答滴答。

女人的白衣也被溅红了一半。

此刻,微风吹动,女人衣摆微转,衣角宛如红莲。

外面传来敲金击石的步伐声,整齐轰鸣,引起一阵地鸣,停在外面那一瞬间,周围都安静异常。

季羌华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杀了青竹。

他看向她,眼中带着无措的泪光,似乎并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

可明卿并未安慰他,只是礼貌性地说了声。

“我等的人,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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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虐男一和男四

◎凤君被怼被扔去改造,男四上线替身模仿凤君,系统苏醒,女主察觉大明存在,记忆开始恢复◎

寺庙外,一支军队庄严站在外面,领头的人有一身漂亮的黑皮,五官算不上精致,但也很好看,尤其眼睛,充满生机。

身旁的人在她耳边道:“你确定皇帝在这儿?”

张红笑着说:“那是自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谁的人。”

身旁的人叫木兰溪,是陈安侯府嫡女,模样好看性格温吞,平生最擅长简陋,讨厌官场,要不然家族也不会把她扔出来历练。

可她来到边疆,讨厌风沙,但到底,这人权势大,底下跟着她混的人不少,而木兰溪这人说不出来,说她懒吧,但她对于有些事务完成得很好,对于一些狗屁又操蛋的任务她理都不理。

这幅脾气莫名很合张红胃口。

两人一来二去成了好朋友。

张红前几日接到陛下的密信,看过后她放上陛下的手信,调出一支队伍,暗自行动一路来到扬州,准备安营在大明寺后面的山林间。

但陛下在信中说,要遵守寺庙的规矩。

现在的张红想要进去拜访里面的方丈。

她将兵放在外面,与木兰溪一起上前走入寺庙内,迎面便看见一群人围在院中央。

张红好奇,上前笑着同木兰溪道:“想不到这寺庙还挺多人的。”

“对啊!我瞧这衣着不少像是肥羊呢。”木兰溪笑眯眯,语不惊人死不休,从军时间长了身上竟沾染几分匪气。

以往都会接自己话茬的人,此时默不作声。

木兰溪抬头看见好友,发现她的异状,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一白衣女子站在人群中间,白色的衣裙染着血迹,神情冷漠,眼眸淡漠。

她眉头微皱。

可好友的神情怎么如此奇怪?

像是激动,但好友这人向来情绪不外露,怎会如此。

再看人群中央,那女人黑发翻飞,冷静站在中央,被数人包围呈孤立无援之状,倒是可怜的紧。

季羌华做梦也没想到青竹会死,死在陛下手中。

为什么?

他不懂青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陛下毫不留情将他杀了。

脸上的热乎乎的血迎着风冷却,如同他的心一般。

季羌华抬眸,泪光浮动,但见女人客气依旧,他大为受伤,低头看向地上失了气息的青竹。

过往在他的脑中浮现,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青竹的模样,身上没有一片完整的布,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像大人一样,谄媚着讨吃。

他将他捡了回去。

在母亲罚他的时候,他冒着风险给自己送饭;在他被众人非议时,也是他自己挡在身后……

可现在,他竟然死了。

季羌华不可置信,再抬头看向女人冷漠的眼神,更加觉得无法接受。

她凭什么?凭什么可以随意处置一个活生生的人。

“陛下。”季羌华叫住她。

女人提着带血的刀,不再看他,没有停顿朝前走去。

这让季羌华如何忍受得了,他声音忍不住提高,转向她,对她道:“为什么?青竹并没有对陛下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他只是个孩子,说话冲撞了些,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何不宽宏大量原谅他,为何要?为何偏偏杀了他。”说到最后他声音都带上哭腔颤音。

明卿身形微顿,并没有转身看他,平淡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凤君,孤是皇帝,是天下之主,就算是杀人也不会有错。你不若反思反思自己,在他出言顶撞的时候,你为何不拦着他?”

跪坐在地上的季羌华听闻此言,心如刀割,他不明白,自己日思夜想等着回来的人,却在见面第一天杀了他最重要的人。

她还是他的陛下吗?

他心情悲伤,看着女人毅然决然往前走的背影,更不想就这么被忽视:“陛下!”

明卿转身,拿把带着血的大刀,抵在他的脖颈处,只要再轻轻往下一刺,皮肉下的血管便能被刺破。

周围的侍卫一惊,连忙围上来。

“朕有时候真的想杀了你。”明卿眼眸幽深,浅褐色眸子在低头那一瞬间,充满凉薄。

他抬头对上陛*下的视线,背后惊觉一身冷汗。

可他不能低头,稍稍低头便能感觉到锋利的利刃划过他的肌肤,带血的利刃凝成的血珠顺着刀锋滑下,落在他雪白的脖颈。

鲜红色血珠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格外鲜艳刺目,最后隐入他的锁骨处。

在那一瞬间,季羌华真的感觉到陛下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他失了声,不敢再开口。

她凉凉的瞧了他一眼,再看周围围着她的侍卫,忍不住冷笑。

她对着站在对面道:“张红,将周遭侍卫对着朕拿刀的全部拿下。”

围着她的侍卫连忙将刀扔下。

“臣遵命。”

张红看了一眼,心疼陛下,为何陛下要亲自持刀?陛下何时做过这样的粗活?

张红身后的兵上前,将凤君的侍卫拿下。

季羌华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清冷的凤眸微动,水光浮现,眼神中只有陛下的背影,似是不甘。

*

大明寺在深山,后面为安置军队。

地阔的山谷中,火堆冉冉升起,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明卿就站在此处,身旁跟着张红。

“陛下不若换换衣服?”张红细心体贴道。

明卿摆摆手,道:“这个先不急,我想问问你如今异族的情况。”

“先前倒是不安分,但臣也闲不下来,每天到处走走操练操练兵,倒也没有不安分这一说。”

明卿眼中含笑,道:“你如今开朗不少。”

从前的张红虽然能说会道,但戾气较重,大抵心有不甘,如今在边疆磨了三年,心境豁达不少。

张红看着莽,但心细如发,她注意到在大明寺时周围侍卫对陛下的态度。

放在以前谁敢对陛下执刃,如今这是发生了什么。

边疆消息落后,她隐约知道,朝中季家如日中天,但其他消息一概不知。

她犹豫道:“陛下可是有了难处?”

明卿不惊讶,这也是她给张红来信的主要目的,她需要张红护送她回京。

对于她如今的处境,她很清楚,必须有自己的人,护送她回京,要不然这一路能否平安回京都是个问题。

她叹口气,现在的她早已和原主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很多次,她都差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她只想做一个平常人,不想承认原主身上的这份责任,现在她亲自将这份责任拦在自己身上。

从今以后,她就是原主,她会代替原主好好照顾她的国家。

她转身瞧着张红,朝她拱手:“如今倒是要麻烦你护送我回京。”

张红吓了一跳,好好地,怎么给她行拱手礼,她实在是担当不起。

“陛下这是什么话,我身为陛下的臣子,为陛下上刀山下火海也是使得的,陛下怎么如此客气。”

明卿知道人心易变,也知道人心难防。

她无法估量张红的忠心,还不如开诚布公的谈谈,告诉她如今她的处境,让她自己选择,倘若这条路实在行不通了,她虽会麻烦了点,但不至于死在这步棋上。

于是,她将如今处境告诉张红。

张红沉默了许久,她也察觉到陛下的心思,陛下想和她交易,可她本就是陛下的人啊!这些年陛下经历了什么,竟然连她都不敢信任。

“陛下,臣让你久等了。”张红难受,她的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温柔又体谅民心,如今却遭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低头看见陛下衣角染上的血色,眼眶不禁红了,从此以后,她要做陛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她亲自为陛下开路。

*

晚上,军队驻扎处,除了被绑的侍卫没有饭吃,其他人都有,待一切吃好喝好后,各自回去。

明卿掀开布帘,看见帐篷中的季羌华,并不意外。

实际上,她也有份大礼送给他。

“陛下,回来了。”

明卿不懂对方,但可以试探他的底线。

她点点头,安静回到自己的桌子前。

两人平和又安静,谁也不提白日发生过的事情,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季羌华站在中间,望着她坐在桌前看书的身影,忍不住发呆。

烛光跳动的火焰有了温度,将她的脸庞带上一丝温柔,浅褐色的瞳仁中认真,视线那么温柔,却不是看他。

他愣住。

很早之前陛下也曾经对他那么好,从不责骂他,仍由他的任性。

可为什么三年就变了?还是她爱上了别人?

“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明卿奇了怪了,她记得她没亏待过他吧!但这人幺蛾子多,她也不想多废话:“你怎么对我,我便怎么对你。”

季羌华诧异,刚想开口他对陛下一往情深,可这话怎么说出口,更何况若是让陛下误以为他是孟浪的男人该怎么办。

但他和陛下似乎有什么误会,他不想让她误会他对她的情谊。

“我对陛下情深依旧。”

没等来温柔相待,反而听见嗤笑。

季羌华脸色羞红,他忍不住道:“陛下是不信我吗?”

明卿只把他的话当乐子听,拿过毛笔头也不抬,继续道:“信你?信你什么,一文不值的真心?凤君先别急着否定我,就单是你对我情深这点,便恕我不能苟同。旁人不知我是否重病在宫,但凤君应该清楚,所以我们应当是三年未见。可今日第一次见面,凤君又做了什么,说了些什么。”

她轻声笑笑,又道:“你不担心我这三年在外面的遭遇,反而纵容手底下的人对我不敬,如此行径,说来爱我,当真可笑。”

季羌华的脸由红转为白。

她抬头,浅褐色的眸光冷凝,盯着季羌华道:“你这么说,我会恶心。”

季羌华这下再也绷不住了,从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如此严重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眼泪浮在眼底,想要离开,可脚下迟迟不动。

“陛下若不爱我,为何非要杀了君兰,难道不是为了独占我!”他一时头蒙,将心里话说出去。

“彭!”一声。

安静的帐篷传来声音,书本落地的声音格外明显,季羌华抬头看,对上她的眼睛,一时心悸不已。

“独占你?好大的脸?你莫不是不知道她犯了什么罪。”当时的情况,她生怕君兰死不了,所以才用那般手段。

但这不意味她没证据证明君兰想要造反。

只是当时时间不足,并没有整理。

“君兰对我行刺,欲图谋反,她非死不可。”说来也算是原主滋生她的野心。

季羌华不信。

看他这副模样,明卿真是打心眼厌烦,她不明白季相那么聪明的女人,怎么教出如此愚笨的人。

原来想和他沟通沟通,现在看来怕是不行。

他脑子有问题。

这边,季羌华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边布帘掀开,张红进来带进几个男侍,手上拿着粗布衣裳,笑着说:“得罪凤君了。”

他不理解。

紧接着明卿和张红出去,帐篷内只剩几个为他宽衣的男人。

季羌华往后退,那些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却进一步上前,像恶狼一般,眼冒精光,将他身上的好物件全部扒下来。

这些人本就做过粗活,手上的茧子特厚,再加上张红特意叮嘱过,所以对待季羌华毫不怜惜。

季羌华特别想逃出去,但被这些男人死死按住,他觉得这辈子都没遭受这样的屈辱。

他的眼泪刷刷掉下来。

粗布衣裳特别磨皮肤。

他穿上难受极了。

帐篷内一片安静,在给季羌华换好衣服,他们安静待在一旁,其中一个人出去汇报。

明卿走进来,目光扫到季羌华,看他穿着一身麻布衣裳,觉得与他还算相衬。

她低头瞧着他:“我们之间做一个赌注。”

“什么?”

“赌你能不能活着回来。”明卿嘴角露出一抹笑。

季羌华还未来得及深想,下一秒,就被身后的人打晕。

张红眉头微皱:“臣担心被季相察觉。”

明卿摆摆手:“无妨,我自有方法。”

这边,她将昏迷的季羌华交给其中一个男人,叮嘱道:“将他带回去吧!按照我们的约定。”

等这群人带着季羌华走后,明卿思索一阵,又对着张红道:“你暗中派人跟着,保护好季羌华。”

明卿坐在椅子上,眼睫微垂,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是干了一直想做的事,送季羌华好好体验民生疾苦。

只是季相那边不好交代。

如今的情况,容不得她与季相提前交恶,万不能暴露她把她唯一的好儿子送去劳动改造。

她已经想好一个人选。

原著中与季羌华长相极为相似的陈孟冬。

在民间的三年,她遇上新奇的事情也会学上几分,其中就有这易容术。

说是易容术,其实也就是高超的化妆技术。

明卿对这个擅长,在现代时就有不少厉害的仿妆博主,对这个也不难上手,遇上那江湖人士时,倒也静下心来学上一阵子。

短短一个月,便已掌握精髓。

明卿眉头微挑,想起这陈孟冬,忍不住感叹自己竟也走上原主的老路,找了凤君的替身。

她低声轻笑,对着守在外面的张红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回京吧!”

*

季羌华再醒来,是被一盆凉水泼醒。

他迷茫睁眼,环顾四周,破旧的房屋显然不是他的住所。

这是哪里。

“睡到什么时候,你看看谁家有你这样的懒货,你不起家里的活儿谁干。”来人大嗓门,最开始不敢对着贵人如此嚷嚷,到看对方的模样好欺负得很,便也不再怕了,甚至无师自通,见对方还在发呆,直接拧他的耳朵。

季羌华懵逼,劈头盖脸就被训斥一顿,还被人拧耳朵,他心下恼怒:“休得放肆。”

一时之间,老男人还被镇住,但紧接着也恼怒起来。

“二斗,你发什么神经!”

“二斗?”季羌华接受不了别人这么叫他,这个名字听着就轻贱。

事实证明,他的第一感觉没错,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别人用二斗米把他卖了。

季羌华站起来,想反抗,但拗不过这人的力气,被他逼着干活。

他也想逃跑,可这荒无人烟的,他也不知道该跑到哪儿,但到底他不想在这里待了,也试着逃跑,结果被抓回来,遭到一顿毒打。

干活的时候,那个老男人就站在自己跟前,监视自己干活,但凡有一点偷懒,他就开始骂:“哎呦,才就干这点活就受不住了?你看旁边的狗干的都比你多,果然狗也不能吃得太饱,要不然这干的比人多,倒是说不过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不如狗呢。”

季羌华心中烦闷,不喜他这么说。

而且,他只要停下来,就会被鞭子抽。

因着寄人篱下,他很快明白自己的状况,一上午没怎么偷懒,可身上依旧挨了不少鞭子,手上和身上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的手因着割猪草不仅红肿,皮开肉绽看着很惨。

季羌华皮肤嫩,且夏季蚊虫又多,他身上被咬了不少包,又痒又肿。

更难受的是,太阳毒他身上穿得又是抹布衣裳,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活儿,身上有些地方被磨得血肉模糊,再加上他热天他流了不少汗,汗水顺着他血肉模糊的地方,滴在地面成了血汗。

太阳那么大,季羌华晕晕乎乎,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没了,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场酷刑什么时候结束。

他不知道的是,他所以为的酷刑,只是大周国大部分百姓每日所做的日常。

他们每天挣扎在温饱线上,对于田地里的活儿抢着干,因为天灾人祸没了庄稼又或者收成不好,他们所面对不仅仅只是卖儿卖女。

可就算是这么幸苦,他们也甘之如饴,他们珍惜每一粒粮食,更是活生生的人,所做出的辛劳只是为了活着。

然而这些季羌华都不懂,他只是沉浸在浮于表面的人人平等,靠着廉价的善良来卖弄他的大义。

当他拿出凤君独有的令牌,去救占了百姓土地的君兰时,他就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凤君,至少在明卿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他不适合做凤君,一点都不适合。

早上因着没吃饭,季羌华饿得前胸贴后背,想着中午能吃点好的,结果吃饭时发现只是窝窝头和掺了糠的米粥,根本不能下咽。

他看着黏糊糊的粥,没有一点食欲。

他走到老男人跟前问:“有肉吗?”

老男人听见不搭理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少爷呢,就这些东西爱吃不吃。

季羌华却以为他没听见,跑到他跟前又问了一遍。

以往他根本不喜欢吃肉,但今日饿的厉害,又闻见隔壁的肉香,恨不得吞下一整块肉,可他注定要失望,这里什么都没有。

老男人被问的不耐烦了,便想拿起鞭子。

季羌华一看这样的动作,下意识不敢再问,乖乖去吃饭。

他艰难咽下一口饭,只觉得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食物,吃着吃着,他哭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还是因为难吃的饭……

老男人见多了这样的人,就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哭,越发看不起季羌华,只觉得对方满身都是矫情。

他假装没看见,但时间长了,他心里也烦躁。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欺负他什么了,要是让贵人知道,以为他虐待他了,扣了他每个月的银钱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他觉得季羌华的嘴脸格外可恶,连饭都吃着不香了。

*

皇帝身现扬州的消息传开,一时之间心思浮动,难不成那个传言是真的,皇帝根本不在宫中,而是跑了三年。

如月听说这样的传言,立即压下去,用些似真似假的谣言掩盖。

其中便包括,皇帝一直在宫中养病,因着身体虚弱,不适宜兴师动众,便私下去扬州养身体,如今养好了自然回来。

这样的说法得到普遍认可,但季相听后却冷笑。

从一开始她的野心就比较大,从她对她儿子的手段便可窥见一斑,虽说她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怎么从皇宫消失不见,但她这三年实打实的争权是不容辩驳的。

她怕皇帝秋后算账。

原本想着若是皇帝有朝一日真的回来了,那她也不怕,毕竟朝堂有一半都是她的人,就算皇帝想动她,也轻易动不的。

而且,皇帝能不能回京都是一个问题。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私下和年老狗有联系,要不然那一支军队怎么说。

她恨年老狗糊涂。

可事已至此,她也无法,至于原来派人刺杀的念头也无了,但到底还想试着打探一下那支军队的实力。

于是,她暗示下面的人。

可谁知消息不尽人意,派去的人全都没有回来。

季相不得已收起锋芒,等陛下回城。

至于她那远在扬州的儿子,她并不在意,只要人活着就行,而且她也不觉得陛下会对一个男子出手。

更何况她也深知自己的儿子只是个花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身旁的青竹都不如。

*

上京因着陛下回归,又再次热闹起来,不少商贩云集此处。

陈家内部,陈孟冬坐在窗前却开心不起来。

原是皇帝露面的消息终于传来,陈孟冬听见自然开心,除此之外,他也为另一件事开心,皇帝三年守孝期已过,可以选秀入宫。

他早已知晓家人的打算,以前他或许排斥,但如今他一想到那个雪夜女人踏雪而来单单朝他走来,他便忍不住心动。

于是,他便带着人,真心实意在街上挑起了布料,等着选秀那日被她挑中。

虽说他容貌才情上佳,但家中家世略低,被人嘲讽麻雀变不了凤凰,但他又不是蠢材,知晓皇帝什么都不缺,尤其是权势。

所以他未必就会因为家世这一关被刷下去。

可他等不来选秀那天,漂亮的容颜谁都喜欢,平日出门格外注意的陈孟冬因着大喜,便没有往日的低调。

在店内挑选布料时,被陈安侯的嫡女看中,许以正室之位。

隔日便有人登门商量婚事,陈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到,但到底没完全失了理智,认为虽说进宫服侍皇帝好,但到底风险过大,不如这侯府保险。

家中众人都劝他,说这侯爵府的嫡女是真心喜欢他,要不然人家会看上咱们这小门小户。

陈孟冬心中觉察不安,对周遭这转变冷笑。

人人都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从前是现在也是,没有人问过他愿意不愿意。

他不喜欢。

透过窗户,他望着这四四方方的院落,心中生出一股渴望,他想逃出去。

哪怕不嫁给侯府嫡女,哪怕从此再无缘皇宫,他也不想就这么任人摆布,在此之前,他要好好计划一番。

晚上,他睡着后,梦见他入皇宫如愿以偿嫁给陛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从梦中醒来,坐起身来,下床给自己倒杯水。

突然,屋中烛光点亮,他眉头不解,屋中小厮都知道他不喜欢半夜点灯,他绕过屏风,看见桌前端坐一人。

他下意识想惊呼刺客,但看清是谁后,他愣住了。

陛下?

他不确定,难道这还在梦中。

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在他的房中,更何况他和陛下并无太多交集。

他嘴唇微抿,犹豫一番后,上前行礼:“臣子叩见陛下。”

烛光葳蕤,他身影纤弱,穿着白衣却风华绝代,微微低垂,露出精致的锁骨。

明卿微愣,从这个角度看,太像了,跟季羌华简直有八分相似,不一样的是,季羌华的气质偏楚楚可怜,对方神态更为落落大方。

屋内一片安静,过了片刻后,陈孟冬开口问道:“陛下晚上拜访,可是有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