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两个人还都觉得挺尴尬的,都默契地装作无事发生,但萧凌恒向来脸皮厚实,第三次在对方面前直起来时就已能泰然自若。任久言经过四五日的“历练”,如今也还算是勉强可以手不抖的继续上药。
绷带刚缠到一半,任久言的手腕突然被攥住。萧凌恒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他动作一顿。
“久言,”萧凌恒声音带着蛊惑,拇指在对方腕骨上轻轻摩挲,“今日比往常慢了些。”
任久言抬眼,正对上那双带着缱绻笑意的眼睛。
他抿了抿唇,继续手上的动作,却明显加快了速度。纱布绕过大腿时,他刻意避开了某些部位,指尖却还是不小心擦过发烫的皮肤。
萧凌恒喉结滚动,突然使力将对方往身前一带,任久言撑住床沿才没跌进他怀里,两人呼吸交错,近在咫尺,萧凌恒眼神里的想要和进攻仿佛要将人灼穿。
任久言的手腕被对方牢牢扣住,那人的拇指在他脉搏处轻轻摩挲,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间的跳动。
他下意识要抽手,却被拽得更近,整个人几乎伏在萧凌恒身上。
“跑什么?”萧凌恒低笑,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他的后颈,指尖插进发丝间,“药还没换完。”
任久言撑在他身侧的手臂绷紧,他别过脸,却躲不开对方灼热的呼吸喷在耳际。
“别闹伤口会裂开”
萧凌恒充耳不闻,偏头在任久言耳垂轻咬了一口。
任久言浑身一颤,腰身下意识弓起,正好被等候多时的手掌扣住。指腹隔着衣料摩挲腰窝,引得他呼吸都乱了节奏。
“你…”话音未落,萧凌恒已经堵住他的唇。
萧凌恒含住任久言的下唇重重一吮,趁对方吃痛轻启唇缝时立刻长驱直入,舌尖扫过上颚的触感让任久言脊背发麻。
这个吻来得不由分说,又急又凶,像是压抑多时的欲望终于找到出口。任久言被亲得呼吸困难,偏头想躲,但那人的虎口正卡着他下颌,逃无可逃。
萧凌恒的拇指按在任久言的喉结上,能清晰感受到他每一次吞咽。唇齿交缠间带着药味的苦涩,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不知是谁的嘴唇被咬破了。
越吻越深,萧凌恒另一只手顺着腰线往下滑。
任久言下意识的向后仰,榻边的半卷纱布不知被谁打翻到床下,散落了一地,萧凌恒趁机用力一拉翻身将人压住,受伤的腿卡在任久言两膝之间。
不等反应,萧凌恒的唇就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压了下来,在任久言的每一寸领地探索着侵略着。
“嗯……”
两人唇间拉出一道银丝,在烛光下闪着暧昧的光。
任久言急促喘息着,唇瓣被蹂躏得发红,嘴角还沾着一点血迹。
他感到萧凌恒滚烫的手掌已经探进了衣襟,指腹划过胸膛,故意在某处轻轻一捏,激得他像是条刚被捞出水的鱼一样挣扎起来。
“别”抗议声被吞进唇齿间,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
萧凌恒的唇沿着他脖颈下移,在锁骨处留下湿漉漉的咬痕。
手掌顺着腰线下滑,隔着布料蹭过某处毫无反应的软糯。
“久言……?”萧凌恒突然停住动作,一脸茫然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任久言别过脸,睫毛剧烈抖动,呼吸乱得不成样子,“我……我一直是这样的…与你无关……”
童年的经历给任久言带来了巨大的阴影,他无论如何都举不起来,从来都是如此。
但一直以来,萧凌恒的不强迫和尊重,不追问和接受,都一点一点将任久言内心中破碎成渣的安全感拼凑起来。
那人小心翼翼的眷恋始终轻柔地安抚着任久言内心深处的恐惧。
萧凌恒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贴着任久言耳垂蛊惑的低笑,“无妨,有我呢。”
过不了审,不允许出现脖子以下……
任久言怔了一瞬,随后突然咬了萧凌恒的唇瓣一下,趁那人吃痛松劲的瞬间挣脱出来,气息不稳地站了起来,在床边整理凌乱的衣襟。
“羞什么?又不是没碰过,”
萧凌恒舔了舔被咬破的下唇,目光灼灼地盯着任久言泛红的耳尖,
“我现在这个状况,还怕我吃了你不成?”他调笑着说。
任久言弯腰去捡打翻的药箱,后腰的衣摆掀起一角,露出方才被掐红的指痕。他头也不抬地警告:“再乱动,我就找大夫来换药。”
萧凌恒笑着往后一靠,故意把包扎好的伤口露给他看:“那可不行,这伤口位置不便暴露在外人面前。”
他咧开嘴角,戏谑地笑着:“我害羞。”
次日下了朝会,沈清安立于宸阳殿内的高阶下首,沈明堂高坐龙椅,沉默的凝睇下观着这个儿子。
宫人们早已退下,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无人开口间气氛有些紧张,只有铜漏声滴答滴答作响,香樽内的龙涎香呈三柱青烟飘散出来,弥漫整个大殿。
半晌,沈明堂沉着声音开口:“清安,你这是在质问朕?”语气听不出情绪。
“儿臣不敢,”沈清安行叉手礼,“儿臣只是不明白,父皇为何要刻意让凌恒以身犯险,难道就为了用他之手肃清朝堂?”
他垂首,“还请父皇赐教。”
到底是年少,同样是愤怒和责怪,沈清安就是比年逍沉不住气。
沈明堂蹙眸下睨着儿子,没有说话。
又是片刻,他才缓缓靠向椅背,却没有直接回答:“清安,朕问你。”声音低沉,“若你入主东宫,来日登基,可会留你弟弟性命?”
沈清安闻言并没有太过震惊,反而不躲不闪的仰视着父皇的目光。
少顷,他平静却笃定的开口:“儿臣从未想过要清珏的命。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停顿片刻,他继续道:“从前儿臣羡慕这个弟弟,也欣赏他,却从不嫉妒。那时的清珏确实是明君之选,儿臣心向往之,却无半分忌刻,后来殷亲王一事让他性情大变,儿臣虽不认同,却也理解,更觉心疼。”
“那——”沈明堂的嗓音稳如古钟:“萧羽杉呢?他能放下萧家的血仇,留你弟弟一命吗?”
“父皇,”沈清安语气坚定,“凌恒并非暴戾恣睢之人,儿臣有把握——”
“你有把握?你拿什么保证?”沈明堂目光如炬的打断,“你今日来质问朕之前可曾想过,朕是什么身份?”
不等回答,他加重了语气说:“朕是皇帝!坐在这个位置上,日日夜夜的所思所想岂能那么简单?每做一个决定都要权衡千百条利害关系。”
他顿了顿,喘了口粗气继续说:“朕待他不薄,换做旁人早就容不下他了!可朕又是如何做的?军权、机会,朕哪样没给他?连师父都给他找来了最好的!朕不过是要他不遗余力的替朕拔掉钉子,这有何不可?”
他声音越发沉厚:“更何况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磨练,想要成才想要掌权,岂能不经历血火淬炼?自古成大事者,哪个不是从刀光剑影中杀出来的?”
“父皇,”沈清安说,“儿臣钦佩父皇的驯人之道,也敬仰父皇的驭人之术,但儿臣却无法坦然。”
他顿了顿,“父皇可曾想过,凌恒如此聪慧,怎会看不出此事中的算计?碍于儿臣情面他或许隐忍,但人心终有极限,时日久了次数多了,我与凌——”
“荒谬!”沈明堂厉声打断,“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纲常岂容混淆?朕要他效力是天经地义,留他性命已是皇恩浩荡。”
“父皇说的是,君对臣的压制确是无可撼动,可儿臣还知晓另一番道理,”
沈清安不卑不亢,“正所谓‘鱼水君臣’,君不君,则臣不臣。君使臣以诚,臣事君以忠,如此才可长久。”他依旧不闪不躲。*2
“君不君则臣不臣?”沈明堂眼睛微眯,“清安,你想说什么?”
他顿了顿,“你知不知道朕这么做都是为了谁?是为了什么?”
他极轻的深呼吸一口,“当年你弟弟虽犯下大错,可他终归是朕的儿子。如今你也是一样,萧羽杉不懂敬畏,朕就要教他,你可曾想过,朕对他的这百般敲打又是为了谁?单纯只是为了替朕解决当下的这些事吗?”*3
“父皇,您是一位好帝王,更是一位好父亲,”沈清安仰视着高座上的帝王,说,“可父皇曾有想过,倘若凌恒当真在这条路上丢了性命,届时又当如何?儿臣依旧是无人可用。”
沈明堂长叹一声:“你仍旧是没能明白。”
他缓了缓,“罢了,朕今日就再教给你一个道理,”
语气渐冷,“能站在君王身侧的,必是历经生死考验的能臣,必须蹚过血雨腥风,一路过关斩将。若他在权谋争斗中落败身亡,那只能证明他不堪大用。”
这番话说得冷酷,但却现实。
不是战死沙场,不是死谏尽忠,而是败于算计,那便是本事不够技不如人,没有半分辩驳的余地,也怨不得旁人。
“父皇…”沈清安喉结滚动一下,“萧家的血,流得还不够多吗?这些年凌恒为儿臣出生入死,从未有过不臣之心,这还不够吗?他心里的伤,难道就不痛吗?”
“够了!”沈明堂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龙案震得嗡嗡作响,“正因他是难得的良将,又忠心于你,这朕才格外器重,才准他伴你左右。”
皇帝眼中寒光迸射:“不臣之心?”
他五指重重扣在案上,
“他若敢有不臣之心,”
“朕杀他千千万万遍。”
第87章 不言恭送太师大人上路!!!……
是夜,山庄外一片黑影摸索着靠近高墙。领头那人一个眼神,数十道黑影顺着墙根包围了四周。
待众人归位后,领头之人一个手势,一圈黑衣人像是暗夜里的潮涌卷边似的一齐翻上高墙。
厢房内,萧凌恒正与任久言共读话本,忽闻院中侍卫疾呼:“有刺客!”
萧凌恒神色骤变,瞬间忘了伤势掀被下榻。
任久言刚要起身,就被按住肩膀:“待在房里,别出来。”
他语气坚决,说罢便转身取下墙上佩剑,大步跨出房门。
院内已经形成一片刀光剑影,夜色中,刀剑相击的脆响划破山庄的宁静。
后院内二十余名黑衣人已与侍卫缠斗成一团,一片混乱,韩远兮横刀就在卧房门口不远处,刀刃上已见了血。
萧凌恒提着长剑冲向人群,“守好房门!”他朝韩远兮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杀入敌群。
他手中长剑如过江之蛟,寒芒所过之处血雾迸溅,在众人中杀开一条路,直指斩向黑压压的人群。
剑锋横扫,数名黑衣人应声倒地;回身斜刺,又一人咽喉绽开血花。
四周刀光剑影交错,喊杀声震耳欲聋。
那坚毅的背影步伐沉稳,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千钧之力,大开大合的动作令大腿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咬紧牙关,右手猛然一记横斩,寒光乍现,身前的人影应声而倒。
突然,一个黑衣人迎面扑来,短刀直取咽喉。
萧凌恒侧身避过,剑锋顺势上挑,在对方手腕留下一道血痕。
见黑衣人吃痛松手,他抬腿朝着那人腹部一踹,强大的力量让黑衣人向后飞去,萧凌恒左手抓住对方的胳膊猛的往自己身前一拉,右手顺势向对方的胸口怼上一拳。
那人胸骨瞬间断裂,直接大口喷血,身亡倒地。
左肩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萧凌恒闷哼一声,这时,又有三个黑衣人同时围上,刀光从不同角度袭来。
萧凌恒剑走偏锋,格开最先到达的一刀,身形急转,架着那人的刀,将人转了半圈再揽到自己身前,一用力借着对方的刀刃抹了那人的脖子。
随后即刻出手,剑尖精准刺入第二个敌人的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第三个敌人的刀已到胸前。
千钧一发之际,萧凌恒猛地后仰,刀锋擦着鼻尖掠过,他就势一个后翻,长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弧光,那黑衣人捂着腹部踉跄后退。
“大人!左侧!”韩远兮在远处大喊。
萧凌恒闻声即动,长剑横挡,“铮”的一声架住偷袭而来的双刀。
格挡使得腰间伤口一阵剧痛,额头渗出冷汗,他咬牙发力,将对方双刀格开,随即一*个箭步上前,剑锋穿透敌人胸膛。
四周的黑衣人越聚越多,萧凌恒解决了中庭里的几名刺客,背靠着那棵老松树喘着粗气。
左肩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顺着手臂往下淌,他扯下纱布胡乱缠紧剑柄和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十步开外,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从前院推开同伴超萧凌恒走了过来,手中九环大刀寒光凛凛。
萧凌恒眯起眼睛,猜到了这就是领头的。
“萧大人,”对方阴森一笑,“带着伤还这么能打,佩服。”
“就猜到你们会来,”萧凌恒咧嘴一笑,“谷大人就这么想杀我啊?”
“萧大人,您——”那人说,“必须得死。”
说罢,直接提刀冲了过来。
萧凌恒直起身子,微微侧对着来人,缠着纱布垂下的右手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随即立刻抬剑微挑,看着黑影朝自己“飞”了过来。
那人大喝一声,大刀带着风声劈下。
萧凌恒直接闪身避过,刀锋擦着衣襟划过,在青石板上劈出一道火星,他同时出手,剑锋斜刺对方肋下。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带伤还能如此迅捷,仓促间回刀格挡。
两刃相撞,“铮”的一声爆出数点火星。
萧凌恒借势旋身,剑锋划过一道银弧,逼得对手连退三步。
黑衣人稳住身形,大刀横扫,刀风呼啸。
萧凌恒俯身避过,剑尖点地借力,一个鹞子翻身跃至对方身后。
如此往来十余回合,萧凌恒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鲜血从左肩渗出,顺着臂膀滴落在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持剑的右手微微发颤,脚步也不复先前的灵活。
黑衣人看出他力竭,攻势愈发凌厉。大刀一个斜劈,萧凌恒举剑相迎,却被震得虎口发麻。他踉跄后退两步,后背抵上了院墙。
突然,对方一个变式,大刀擦过萧凌恒的右臂,留下一道血口。
“大人!”韩远兮余光中看见了这一幕,急得大喊,却被三个黑衣人缠住脱不开身。
萧凌恒紧咬牙关,也突然变招。他故意卖个破绽,黑衣人果然中计,大刀带着呼啸风声直劈而下。
就在刀锋即将及身的刹那,萧凌恒猛地矮身,长剑自下而上疾刺而出,精准贯穿对方腋下。
“啊!”黑衣人发出凄厉惨叫,身形顿时一滞。
萧凌恒抓住这瞬息之机,强忍大腿的剧痛,双腿猛然发力腾空而起。他右手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锋刃精准掠过黑衣人咽喉。
领头人双目圆睁,手中大刀“咣当”落地,魁梧身躯轰然倒下,溅起一片尘土。
剩余黑衣人见状大乱,攻势顿时为之一滞,明显乱了阵脚。
韩远兮趁机砍翻面前敌人,高喊道:“贼首已诛!尔等还要送死吗?”声音在混乱的庭院中格外清晰。
突然,山庄四周火光大作,数十支火把将夜空照得通明。
只见年逍率领右千牛卫精锐破门而入,铁甲铿锵之声震彻庭院。
黑衣人见状大乱,纷纷夺路试图翻墙而逃。
“要活的。”年逍低声沉而稳的说道,随即一抬右手,身后的将士鱼贯而入,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沉着,高大的身影犹如定海神珍一般纹丝未动,缓缓阖眸,火光的面颊投下阴影,尽显从容霸气。
混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闷哼连连,将士人数众多,刺客见逃无可逃,短兵相接后纷纷挥刀自尽,刀光剑影间血光四溅。
年逍经验老厉,犹如黑影般箭步上前,一拳砸在左侧刺客肩头,那人顿时脱臼,刀当啷落地。紧接着,他回身一肘猛击右侧刺客手腕,“咔嚓”一声,对方手腕折断,利刃也飞了出去。
“两个活口,”年逍拍了拍袖口,看都不看一眼倒地的刺客,“够了。”
说罢,大步穿过长廊走向萧凌恒。
萧凌恒拄着长剑勉强支撑,单膝跪在血泊之中。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伤口都已经完全崩裂,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袍,顺着指尖不断滴落。
“将军!”韩远兮的呼喊声都变得飘忽不定。
萧凌恒想抬手示意自己没事,却发现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恍惚间,他模糊的看到了师父年逍的面容在眼前晃动。
任久言不知何时已冲出房门,正朝他奔来。素来沉静的脸上此刻满是惊惶,白衣在火光中格外刺目。
萧凌恒想对他笑笑,却只觉天旋地转。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感觉到有双手稳稳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将萧凌恒安顿好并处理完伤口后,年逍与任久言在书房碰面。
“多谢将军及时驰援。”任久言拱手道,声音里带着疲惫。
年逍摆了摆手,“早就猜到那老狐狸有这手,果不其然。”
窗外传来府卫清点尸体的声音,任久言垂眸沉思,年大将军能来得如此及时,必定是事先提前知晓的,而千牛卫又是沈明堂的近身侍卫,年逍既能调动他们,那就说明…
年逍走到案前,手指轻叩桌面,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你无需好奇,你只需要知道……”
他顿了顿,“天督府牢里那位已经招了,那个小指挥使也已经带人把太师府围了,算时辰…应该已经抓到人了。”
任久言微微颔首:“多谢大将军告知,有劳了。”
但他仍旧是想不通,为什么来的人是年逍呢?这位大将军,既无监察之权,又无缉拿之责,怎么考虑,这种事情也应该命天督府派人来才合理,再不济,派金吾卫来也算说得过去,偏偏是年逍这等人物来,最无理由。
年逍走后,任久言思忖半晌,最终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皇帝这是在告诉二人:局确实是我布的,险境也确是我有意为之作壁上观,但你们二人的性命,我也从未轻视。
皇帝就是皇帝,这是安抚,也是警告。
不出两日,谷天涯倒台的消息震彻朝堂,这位权倾朝野的重臣一倒,他手中掌控的商贸交易便悄然落入了昔日党羽之手。这些人行事谨慎,将利益网转入暗处,谁也不敢贸然冒头,生怕成为下一个被清算的目标。
一朝倾覆间,朝堂局势天地骤变,沈明堂命天督府将相关官员一一查明,罪大恶极者暗中处置,罪行轻微者则勒令洗清手尾,不再深究。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又是五日,齐天寒仍被关在天督府,谷天涯独自走在被贬出京的路上,众多党羽无一人前来相送。
微风吹起他银白的鬓须,更显寂寥。
谷天涯神色平静,因为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此刻谁来送他谁就必死,那些尚在朝中的故交旧部不乏同志之人,与其冒险相送,不如蛰伏待机。只要他们能保住性命留在朝堂,他日未必没有转圜之机。如此,这场博弈,谷天涯便也不算满盘皆输。
他在城门前驻足,缓缓回望这座承载一生的帝都城。斑驳的城墙在暮色中沉默,往昔岁月如走马灯般浮现:他伴随永和帝前往北郊猎场的场景、代替永明帝巡查民情的样子、八皇子死在花太空刀下血溅三尺的模样……*1
往事不堪回首,荣辱成败,皆成过往。但那一幕幕却仍旧犹如昨日般清晰。
这朝堂之争、这社稷之功、这君臣之斗,此后与他再无干系。
六十八载风云变幻,最终都埋葬在这座给过他荣耀,也给过他痛楚的城池里。
是夜,官道上的一家客栈里,房间的烛火摇曳,谷天涯静坐案前,手中茶盏已凉。
门外忽而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最终停在他房门前。
门被轻轻推开,任久言一身素衣站在门外,两人对视一瞬,谷天涯竟露出几分将一切看淡的笑意:“最终果然是你。”
任久言反手合上门,在案几对面坐下:“太师似乎并不意外。”
“老夫活了八十二年,这点判断还是有的。”谷天涯为他斟了杯冷茶,“萧家那小子伤势如何?”
“托太师的福,死不了。”任久言没碰茶盏,“您安排的那批死士,折了三十七个。”
谷天涯捋了捋花白胡须:“这笔买卖,老夫亏了。”他望向窗外月色,“你就一个人?”
任久言点头,“您也知道的,我不会武功。”
“那萧家小子倒是好身手,可惜…”谷天涯轻笑,“所以你打算如何送老夫上路?”
“在这之前,我还想问句话,”任久言直视着他,“与陛下为敌,不接受陛下称帝,您后悔过吗?”
烛花爆响,屋内忽明忽暗,谷天涯脸上的皱纹在光影中愈发深刻。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跟他沈明堂的这局棋,老夫下了二十多年,可胜,可败,但——”他摇了摇头,“唯独不可后悔。”
任久言微微颔首,随后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案上:“半盏茶的功夫,不会有痛苦。”
谷天涯盯着瓷瓶,突然笑了:“告诉沈明堂,他这手帝王之术,用得漂亮。”
任久言微微躬身:“恭送太师大人上路。”
谷天涯缓缓抬起浑浊的双眼:“你……”
“不是沈明堂派来吧?”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任久言没有回答,转身往外走去。
“沈明堂确实是个做帝王的料子,老夫也看得出他并非嗜杀之人。”
谷天涯摩挲着瓷瓶,声音沙哑,“但老夫始终不能释怀,我坚信,如果当年是八殿下继位,这江山必定比他沈明堂治理的更好。”
任久言站在门边,阴影遮住了他半边面容:“‘如果’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是非成败,皆成定局。”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明堂确实没有下旨处死谷天涯,但他心里清楚,这位太师肯定会死。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赌局,皇帝在赌,赌这朝堂之上,江湖之中,总有人会来取谷天涯的性命。可能是他昔日的同党,为了灭口或纳投名状;也可能是萧凌恒的属下,为泄愤或是报仇。
具体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谷天涯绝不能活下去,这个道理,朝野上下都懂。
包括谷天涯,他心里很清楚,只有他死了,剩余的人才能活。
所以当谷天涯独自走出城门时,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而那些暗中窥视的眼睛里,有忌惮,有算计。
同时,也有两个站在巅峰博弈之人的等待。*2
此刻的沈明堂稳坐龙椅,指尖轻叩着案几,他在等一个消息,一个不需要他亲口下旨的消息。
帝王之术,有时候就在于这“不言”二字。
第88章 土匪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五月初的山间已有了暑意,日头渐长。山庄里的山茶和结香早已谢了花期,只余下浓密的绿叶在风中轻颤。
任久言倚在廊柱边出神,他目光落在院中那口池塘里,小鲤鱼个头长得很快,时而浮出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微风拂过,带来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也带来几分初夏特有的燥热。
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萧凌恒扶着门框慢慢挪出来,受伤的腿还不敢着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他抬头就看见廊下发呆的任久言,阳光透过廊檐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凌恒拖着伤腿往前挪了两步,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他故意拖长了声调问道。
任久言猛然回神,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眉头微蹙:“伤还没好全,怎的出来了?”
“整日闷在屋里,骨头都要生锈了。”萧凌恒撇撇嘴,腮帮子微微鼓起,活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偏生某些人宁可在这儿发呆,也不肯进去陪我说说话。”
说罢还故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任久言。
“我这不是才出来片刻么?”任久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凌恒却偏过头,故意不看他:“横竖都是出来了,都不在屋里陪我。”
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又藏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任久言闻言垂下眼睫,因为他也是在屋里待得久了,想出来透口气。
本应该劝着赶紧回房,可这话到了嘴边,看着萧凌恒赌气的侧脸,任久言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紧了紧扶着对方的手。
萧凌恒顺着他的目光环顾庭院:“这满院绿植,也值得久言看得这般入神?”
任久言指尖轻抚过廊边一丛青翠的枝叶:“花期已过,到底不如从前好看了。”
“就为这个?”萧凌恒眉梢微扬,忽然来了精神,“这个时节…城北的榆叶梅正盛,城西的玉兰未谢,城南的桃花尚有余韵,城外更有成片的洋槐。”
他转头认真看着任久言,“你喜欢哪种?我差人连土带根给你移来。”
任久言蹙眉:“好好的花木长在原生处,何必非要强挪到这儿来?”
他望着萧凌恒跃跃欲试的神情,又补了句:“你腿伤未愈,倒先操心起这些来了。”
“久言,你第一天认识我啊?你忘了?我最擅长用强了。”萧凌恒轻哼一声:“再者说,我这是给它们寻更好的去处。”
他理直气壮地指着院角,“你看那边阳光充足,土质也好,比它们现在长的地方强多了。”
任久言被他这番歪理逗得摇头:“强词夺理,花木有灵,强行移栽未必能活。”
“那正好,”萧凌恒突然眼睛一亮,“若是活不成,我就命人年年换新的来,横竖让你四季都能看见花开便是。”
说罢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活像个强买强卖的纨绔子弟。
“你是土匪吗?”任久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轻轻弹了下萧凌恒的额头:“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
萧凌恒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眼睛亮晶晶的:“那我能怎样?总不能让你天天对着一院子绿叶发呆。”
说着又往任久言身边凑近了些,“要不我陪你去山上看花?虽然腿还没好利索,但慢慢走应该无碍。”
任久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一软:“罢了,就在院子里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扶着萧凌恒往石亭走去,“等你伤好了,我们再”
“再一起去城西吃那家驼峰炙!”萧凌恒抢着接话,眼睛笑得弯弯的,“我知道你最爱那家的味道。”
任久言嘴角微微上翘,“那…要不加辣的。”
萧凌恒一怔,随即笑开了花,连应了三声“好”,乖乖被扶着往石亭走。
走到台阶处,他突然“哎哟”一声,整个人往任久言身上歪去。
“怎么了?”任久言连忙扶稳他,语气紧张。
萧凌恒靠在他肩上,眨眨眼:“腿疼~”
“谁让你非要逞强出来。”话虽这么说,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许多。
任久言刚在石凳上坐定,某人已经偷偷把棋盘摆好了。
“陪我下一局?”萧凌恒眼睛亮亮的,“就一局。”
任久言倒了一杯茶,抬头时看着萧凌恒期待的眼神,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敲了两下:“上次输得还不够惨?”
萧凌恒立刻不服气地直起身子:“那次是我让你!”
结果动作太大扯到伤处,疼得“嘶”了一声。
任久言连忙按住他:“别乱动。”
手指不经意拂过他额前的碎发,触到微微发烫的皮肤,皱眉道:“你是不是又发热了?”
萧凌恒抓住任久言的手,贴在脸颊上:“你手凉,舒服。”
远处传来山雀的啼叫,任久言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端起茶盏递到他唇边:“先把茶喝了。”
萧凌恒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不喝不喝,不好喝,”
他砸吧砸吧舌头,嫌弃道:“这什么茶?味道太怪了。”
“已经加了点槐花蜜。”
“那也不好喝……”萧凌恒耍赖似的用额头抵住任久言的肩膀蹭来蹭去,“除非你答应我,带我去城南听戏。”
“好。”任久言又将茶盏往对方嘴边递了递,“那你乖,再喝点。”
萧凌恒抬起头来,眼睛都一下子亮了,喝茶动作却突然顿住:“等等…这茶里”
他晃了晃突然发沉的脑袋,“你还加了什么…?”
任久言不动声色地收走棋盘:“大夫说你要多休息。”
“任久言!”萧凌恒想瞪他,眼皮却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最后只能含糊地嘟囔,“你耍诈”
任久言轻轻接住歪倒的人,让对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他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极轻地说了句:“睡吧,我在这儿。”
微风拂过,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
是夜,萧凌恒躺在榻上,听见任久言进门的声音,他气鼓鼓的别过脸去。
“还在生气?”任久言任久言端着两个碗在榻边坐下,“真不理我了?”
萧凌恒立刻往床里侧挪了挪,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蚕蛹,只露出个后脑勺对着他。
“那这碗桂花糖蒸酥酪……”任久言慢悠悠地搅动着碗里的甜羹,“只好我自己吃了。”
蚕蛹动了动,传来闷闷的声音:“……我尝一口。”
任久言忍着笑舀了一勺:“不是不理我吗?”
萧凌恒猛地翻身坐起,结果动作太急扯到被子,整个人歪歪扭扭地栽进任久言怀里,他仰着脸理直气壮:“我改变主意了。”
任久言连忙扶稳那人的身子,低头看着怀里这个不讲理的家伙。
“久言,”萧凌恒趁机抓住他的手腕:“明天我们放风筝吧?”
“大夫说……”
“就放半个时辰!”萧凌恒晃着他的手,“我保证不乱跑。”他眨巴眨巴眼睛,显得无比真诚。
任久言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终于败下阵来:“……只能站在廊下看。”
萧凌恒立刻眉开眼笑,就着他的手把整碗甜羹喝得干干净净,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还要。”
“不行,”任久言把空碗放到一旁,“该喝药了。”
萧凌恒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我突然觉得头好晕……”
任久言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去拽他的被子:“别闹了,我让人备了话梅。”
被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半晌探出半个脑袋:“……要两颗。”
喝完药,任久言把两颗话梅塞进萧凌恒嘴里,刚准备起身收碗,手腕突然被攥住。
他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扣住,萧凌恒直接吻了上来。
话梅的酸甜在唇齿间炸开,任久言下意识往后躲,却被扣得更紧。
舌尖抵开齿关,带着药味的苦涩和话梅的酸甜,攻城略地般扫过舌阜,任久言呼吸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萧凌恒的衣襟。
“别伤口”他偏头想躲,声音却被吞进更深的吻里。
萧凌恒的手滑到腰间,隔着衣料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任久言浑身一颤,膝盖不小心顶到床沿,发出“咚”的一声响。
萧凌恒趁机把人往怀里带,吻得更深。
任久言能感觉到对方胸膛的起伏,还有隔着衣衫传来的热度。他犹豫着把手搭在萧凌恒肩上,想推拒又怕碰到伤处,最后变成欲拒还迎的轻抚。
“小…小心…”
“专心点”萧凌恒含糊地抱怨,牙齿在任久言下唇不轻不重地磨了一下。
任久言吃痛张嘴,立刻被更凶猛地侵入。
话梅不知被推到了谁的口中,甜腻的汁水顺着交缠的舌尖蔓延。
直到任久言喘不过气来推他,萧凌恒才恋恋不舍地退开,却还意犹未尽地啄吻他泛红的唇角。
两人呼吸交错,萧凌恒的拇指蹭过任久言湿润的唇瓣:“甜吗?”
任久言耳尖通红,瞥见他衣襟微微渗出的血色,顿时清醒:“伤口裂开了…!”
萧凌恒满不在乎地舔掉唇上的水光:“那就只能劳烦久言在帮我换一遍药咯。”
“无赖。”任久言嘴里骂着,身体却自觉的回身去拿药箱。
夜色渐沉,烛火轻摇。
任久言平躺在榻上,萧凌恒侧身紧贴着他,整张脸都埋进他颈窝里,温热的鼻息一下下拂过他的锁骨。
萧凌恒的胳膊横在任久言腰间,手掌不安分地在他腰侧游移,指尖隔着单薄的衣衫轻轻摩挲。任久言被弄得有些痒,忍不住动了动,却被抱得更紧。
“别闹”任久言低声说道,却也没有真的阻拦。
萧凌恒低低地“嗯”了一声,像是答应,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指腹沿着腰线缓缓滑过,带着几分慵懒的占有欲。
屋内静谧,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任久言的手抚在萧凌恒的胳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着,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入睡。
半晌,他忽然察觉颈间的呼吸节奏变了。
萧凌恒突然微微起身。
任久言睁开眼侧过脸,正对上那人的目光,那里面的情绪太过浓烈,让他心头一颤。
“怎么了?”任久言问。
萧凌恒的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任久言的一缕发丝,欲言又止。
须臾,萧凌恒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声音低哑:“久言…”
这声呼唤里藏着太多未尽之言,任久言静静等着,能感觉到枕边人胸膛微微的起伏。
萧凌恒的手慢慢抚上任久言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颧骨,“我…我想……”
任久言立刻明白了那人的想法,他心头一热,却又立刻冷静下来。不是因为别的,他此刻考虑的是萧凌恒的伤势。
二人都没有立刻讲话,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任久言对着萧凌恒深情的目光,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过两日就是端午了,”任久言轻声扯开话题,“我带你去看龙舟可好?”
“久言”萧凌恒不满地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尾音拖得又软又长,黏黏糊糊的说,“我想要你…”
任久言呼吸一滞,连忙按住他作乱的手:“别闹等…等你伤好了”
他顿了顿,耳尖泛红,“…你别急…”
萧凌恒像只撒娇的大猫般在他脖子上蹭来蹭去,发丝扫过任久言的耳朵,声音闷闷地传来:“不碍事的…真的,我有分寸。”
温热的鼻息透过单薄的衣衫,烫得任久言心头一颤。
任久言垂眸看着胸前的脑袋,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对方后颈,触到微微凸起的骨节。
任久言何尝不明白?二人这么长时间以来萧凌恒一直在忍耐着欲望他都看在眼里,但他对情事的理解实在暴力得可怜,他并不懂床笫之欢的“欢”到底欢在哪里,他以为所谓的“欢好”不过就是让对方发泄出来罢了。
“那…”任久言耳根发烫,声音越来越小,“那你老实躺着别动我”
他咬了咬下唇,“我我帮你”
说完这句话,他整张脸都红透了,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虽然心里已有主意,但真要付诸行动时,还是羞得不行。
“你帮我?”萧凌恒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帮我??”
任久言别过脸去,耳尖红得滴血:“就用嘴巴”声音细若蚊呐,几乎要融进呼吸里。
“啊??”萧凌恒浑身一僵,他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什么。
怔了片刻,萧凌恒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他躺了下来,一把将人搂进怀里,下巴抵在任久言肩头,“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我又不是…”
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他收紧手臂,把人箍得更紧了些。
“还是等我伤好了再说。”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却又藏着几分说不出的心疼。
第89章 粽子…废物…
午时过半,日头高照。
正午的阳光洒满庭院,萧凌恒用完午膳就坐不住了,眼巴巴地瞅着墙角那架新扎的燕子风筝:“久言~~”
任久言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知道了。”昨日确实是他一时心软应下的,现在后悔也晚了。
他拿起风筝走到院中央,趁着一阵风来,手腕轻抖几下便将风筝送上了天。线轴转动,那燕子很快就在蓝天中稳稳地翱翔起来。
“给。”任久言把线轴塞进萧凌恒手里,却不放心地站在他身后半步,“小心些,别扯太急。”
萧凌恒兴奋地接过线轴,仰头望着越飞越高的风筝。阳光落在他带笑的眉眼间,连睫毛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忽然往后一靠,整个人倚在任久言肩上:“这样看得更清楚。”
任久言猝不及防被他靠了个满怀,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的腰稳住身形。
萧凌恒得寸进尺地拉起任久言的手,在线轴握住:“一起放。”
线轴上任久言的手背与萧凌恒的手掌紧紧相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
风筝在云端轻轻摇曳,线轴在他们手中微微震动,仿佛在传递着某种隐秘的心跳。
“再放高些。”萧凌恒仰着头说,发丝蹭过任久言的脸颊,痒痒的。
任久言无奈,只得带着他的手又放出一段线。风筝越飞越高,渐渐变成蓝天中的一个小黑点。
一阵疾风吹来,风筝线猛地绷紧。萧凌恒眼疾手快地握住任久言的手往回一收,这才避免断线。
萧凌恒趁机转过身来,下巴差点撞上任久言的额头,两人四目相对,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萧凌恒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浅的琥珀色,像是盛着一汪蜜糖。
“小心别扯到伤口…”任久言别开眼,声音有些发紧。
萧凌恒轻笑一声,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继续操控风筝。他的后背贴着任久言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
风筝在云端翩翩起舞,地上的影子依偎成双。
两人正专注地收放着风筝线,忽然听见院门处传来脚步声。沈清安走进来,身后的小厮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
“倒是好兴致,”沈清安挑眉看着天上的风筝,“都能放纸鸢了,看来腿伤是好利索了?”
萧凌恒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线轴:“多亏我家久言照顾得好。”说着还往任久言身边靠了靠。
任久言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朝沈清安微微颔首致意。
“这些是什么?”萧凌恒好奇地打量着小厮手里的东西。
沈清安示意小厮把东西放在石桌上:“过两日就是端午了。外头卖的粽子年年都是那几样,今年咱们自己包些新鲜的。”
他解开包袱,露出里面各色馅料,“腌驼肉、杏仁泥、花果松,还有你爱吃的咸蛋黄。”
萧凌恒眼睛一亮,正要凑近看,却被任久言按住肩膀:“先把风筝收回来,再去洗手。”
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萧凌恒撇撇嘴,还是乖乖开始收线。
沈清安看着两人的互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任久言转头吩咐小厮去准备粽叶和棉线。
“花小姐呢?”萧凌恒一边收着风筝线一边问道,线轴在他手里转得飞快。
沈清安接过小厮递来的湿帕子擦手:“千岁同乔公子去了侗州,说那里的端午最是热闹。”
他挽起衣袖,露出腕上系着的五色丝,“今年就我们几个过节,总要有些新意。”
三人围坐在石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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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久言熟练地将两片粽叶叠成漏斗状,舀了一勺糯米垫底,又放上咸蛋黄和五花肉。
萧凌恒学着他的样子拿起粽叶,却怎么也折不好形状。
“慢点慢点,”萧凌恒手忙脚乱,“我也要学。”
他学着任久言的样子对折,却怎么也捏不出那个漂亮的尖角,米粒从缝隙里簌簌漏下,在石桌上堆出个小雪堆。
任久言叹了口气,“不是这样的。”
他起身站到萧凌恒身后,双手覆在对方手背上,带着他将粽叶边缘折出整齐的褶皱:“左手要这样压住,右手慢慢收口。”温热的呼吸拂过萧凌恒的耳畔。
“久言先生教得真仔细。”萧凌恒故意往后靠了靠,后脑勺抵在任久言肩上。
沈清安轻咳一声,将一碟桂花蜜推过来:“试试甜口的?我在馅料里加了松子仁。”
萧凌恒正要伸手去接,楚世安和封卿歌各拎着竹篮走进来,篮里堆着新鲜的箬叶和五彩丝线。
“路上看见今年的新粽叶”楚世安话说到一半,看见亭中景象不由失笑,“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快,”沈清安笑着招呼两人,“来的正是时候,正刚开始呢。”
封卿歌大步流星的走到桌前,好奇地戳了戳萧凌恒面前歪歪扭扭的粽子:“萧兄这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懂什么?”萧凌恒誓死捍卫尊严,“要不是我这双妙手,这辈*子你都见不到会劈叉的粽子。”
石亭里顿时热闹起来,小厮又搬来两张矮凳,五个人围坐在石桌旁。
楚世安研究着用彩线缠出如意结,却把粽子捆得像个蚕茧。
沈清安笑着摇头,拿起一束彩线:“缠粽子要这样打结。”他手指灵活地绕了个八字结,“楚大人试试?”
楚世安学着他的动作,却把线缠成了死结,他“无助”的抬眸看向沈清安。
“……”沈清安看着乱七八糟的绳结,犹豫再三,那声“笨蛋”到底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无…无妨,一点点来…”
封卿歌也不太会,用力拉线时线都扯断了,没收住力气直接打翻了自己面前的糯米碗,着急忙慌地去扶。
“噗,你还笑话我呢,还以为你多厉害。”萧凌恒无情嘲笑。
说着,还趁机往任久言脸上抹了道糯米浆,却被对方反手在额头贴了片粽叶。
几人各忙活各的,整个石亭乱得像被土匪打劫过似的。各种食材满天飞,萧凌恒三人笨手笨脚地折腾着粽叶,糯米撒得到处都是,活像在桌上下了场雪。
萧凌恒手里的粽叶怎么折都漏米,急得直冒汗:“这破叶子…我还真就不信了…看我——”
说着,他一用力,直接把粽叶撕成了两半。
“……”
封卿歌更离谱,包着包着发现粽子底下开了个洞,米粒哗啦啦往下掉。他本能的用力握住粽身,结果把馅料挤得到处飞溅,一颗咸蛋黄直接飞在了楚世安脸上。
“对不住对不住!”封卿歌赶紧去擦,结果沾满糯米的手把楚世安抹成了个大花脸。
楚世安也不恼,顶着一脸糯米笑道:“封将军这是想把我包进粽子里?”
沈清安看着满桌狼藉,扶额叹气:“你们这是包粽子还是打仗呢?”
萧凌恒不信邪,非要再包一个。结果折腾出来的粽子歪七扭八,活像被驴踢过的麻袋。
他献宝似的捧到任久言面前:“这个肯定行!这绝对不漏!”
话音未落,米粒就跟逃难似的从各个角落往外窜。
萧凌恒手忙脚乱地去捂,结果越捂漏得越欢,急得他直接用手掌把粽子整个包住,假装无事发生。
“噗——”沈清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任久言也绷不住笑了。
“萧兄,你这双妙手当真是妙极,”封卿歌五十步笑百步,“一个粽子用六片叶子还能漏,太有天赋了。”
“你好意思说我?”萧凌恒嫌弃地拎起封卿歌的“作品”,那粽子已经瘫成三角饼,米粒正哗啦啦往下掉,“你这包了个啥?漏斗啊?”
楚世安包的粽子早散成一滩,粽叶和糯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默不作声的死死捂住自己面前那堆“不明物体”,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两人的炮火冲向自己。
“楚兄,”萧凌恒突然扭头,吓得他一哆嗦,“你这捂什么呢?”
“没、没什么。”楚世安手捂得更紧了。
封卿歌眼尖,一把掀开他的手:“嚯!楚大人这是发明了新菜式?粽叶拌饭?”
“你……”楚世安试图反击,他嫌弃的指向封卿歌手边的可疑物体,“你那是什么?米和叶子都分家了。”
互相嫌弃间,任久言默默把漏米的“残次品”都收进自己碗里:“别争了,这些就当粥喝吧。”
三个武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院子里闹哄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办什么比武大会。小厮们躲在廊下偷笑,这哪是在包粽子,分明是在演滑稽戏。
不知尝试了多少回,萧凌恒偷偷用粽叶包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形状的粽子。
“给。”他把“爱心粽子”推到任久言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任久言看着那个漏着米的奇怪粽子,嘴角抽了抽:“这煮了会散。”
“谁说的?”萧凌恒理直气壮地把它塞进任久言手里,“今晚你吃这个。”
任久言没辙,他只能接过“爱心粽子”重新二次加工一下,否则铁定会散的。
日头西沉时,蒸笼已经冒出袅袅白汽。
石桌上堆满了粽子,沈清安包的规整四角粽像列队的士兵,任久言做的小脚粽玲珑可爱。
至于那三人包的……
算了……
晚风送来凉爽,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蒸笼里飘出的粽香弥漫在院子里,将这一刻的温暖妥帖收藏。
萧凌恒坐在秋千上轻轻摇荡,把玩着腕上任久言刚给他系上的五色丝线。
沈清安与任久言在石亭内对坐下棋,黑白交错,难解难分。
楚世安把玩着萧凌恒的长剑,突然,他转过头来对坐在石亭的台阶上的封卿歌说:“封将军,”他晃了晃长剑,“比试比试?”
封卿歌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楚大人这是手痒了?”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随手折了根细竹枝,“不过我这会儿可没带兵器,就用这个凑合吧。”
萧凌恒一听来了兴致,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立刻蹦起来,“我也来我也来,加我一个。”
任久言默默的偏过头来飞过去一个眼神,“萧凌恒。”
“就比划两下~”萧凌恒眼睛亮晶晶的,活像讨食的小狗,“保证不会扯到伤口。”
“不行,”任久言不再看他,回过头继续看着棋局,“一下也不行。”
萧凌恒是个胆儿大的,也是个胆儿小的,见任久言这么决绝,他可不敢违拗。他撇了撇嘴,鼓鼓腮帮子,委委屈屈的站在原地。
封卿歌见状嗤笑一声,开口:“我俩可没打算带你。”
楚世安已经挽起袖子,接过封卿歌递来的树枝掂了掂:“封将军,输了的人今晚要多吃三个粽子。”
“怕你不成?”封卿歌随手挽了个“剑”花,“不过楚大人可要小心,我这木枝抽人可疼得很。”
任久言无奈地摇头,一边下棋还不忘叮嘱:“别打坏我的植物。”
御书房内烛影摇曳,袅袅茶香氤氲在空气中。年逍与许怀策分坐两侧,捧着茶盏却未饮,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主位的沈明堂身上。
沈明堂倚在木椅中闭目养神,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扶手。
半晌,他缓缓睁眼,眸中闪过一丝欣慰:“那两个孩子,总算是磨出来了。”
声音低沉,却透着几分满意,“萧羽杉如今学会了隐忍,任顷舟也有了自己的立场。”
年逍放下茶盏,犹豫片刻后问道:“打算何时让他们回朝堂?”
沈明堂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等过了端午再说。”
许怀策捻着茶盖,若有所思:“那西域那边的事”
“西域那边……”沈明堂思忖片刻,“怎么也得等那小子养好伤。”
他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再者说,目前那边还不算没有退路,没必要现在就动。”
年逍点头:“也好,正好趁这段时间让暗卫再摸清楚些情况。”
许怀策沉吟道:“要不要先派小任大人去探探路?”
“不必。”沈明堂放下茶盏,“此事要等他们二人一同前往才稳妥。”他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端午前让他们好好歇歇吧。”
烛花“啪”地爆了个响,三人一时无话。
与此同时,辞霁川也正在辞府书房内的窗边驻足,抬着头望向天空,夜色在他眼中沉沉浮浮。
许久许久,他身形纹丝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炭盆里,一封信笺正被火焰吞噬,渐渐化作灰烬。
他转身时,最后一点火星恰好熄灭,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窗棂,在寂静的书房里发出规律的轻响。
“…谷天涯这个老废物…”
低语消散在夜色中,炭盆余烬的红光映着他半边侧脸,将深邃的眼窝笼在阴影里,辨不清情绪。
第90章 鱼呢鱼呢????
五月初五,端午。
今日的山庄可谓是热闹,沈清安念及萧凌恒和任久言自春节后接连受伤多灾多难,庄里的饮食又一直都比较没滋没味儿,他特意差人送来了一个淮南名厨,要为两人准备一桌丰盛的端午宴席。
辰时刚过,萧凌恒拿着厨子拟好的菜单找任久言商量:“今日宫里设宴,清安和楚兄都去了,就剩咱俩作伴。”
他抖了抖手中的单子,“久言,你看看这些菜合不合胃口?”
任久言仔细看过菜单,点头道:“菜色很丰盛,不如在院里摆席,叫上大家一起?也热闹些。”
“要不说还是久言与我心有灵犀呢,”萧凌恒眼睛一亮:“我也这么想的,这段时间也是辛苦他们了,跟着我出生入死的。”
说着就要往外走,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了左肩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任久言连忙扶住他:“急什么?伤还没好利索就乱动。”语气虽责备,手上却小心地帮他托着手臂。
“没事没事,”萧凌恒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端午佳节,总不能窝在房里过。”
他忽然凑近任久言耳边,压低声音道:“厨子还特意备了鱼汤和蟹粉狮子头,我暂时碰不了这些发物,你替我多用些。”
任久言疑惑,“五月的螃蟹哪来那么多的黄”
“这你就不懂了,”萧凌恒一边往外走,一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淮南厨子自有妙招,我听他的意思是同咸蛋黄混合起来,保准让你吃不出差别。”
正说着,韩远兮带着几个侍卫从回廊经过,萧凌恒立刻扬声招呼:“来得正好!今日端午,都别忙活了,晌午一块儿在院里吃席!”
韩远兮等人面面相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任久言随即温声道:“大家不必拘礼的,一起住了这么久,那就是家人了。”
众人这才露出喜色,七嘴八舌地谢过,有个年轻侍卫忍不住问:“将军,听说今日有淮南来的大厨?”
萧凌恒正要答话,忽然一阵浓郁香气飘来,众人循着香味望去,只见厨房方向几个仆役正抬着蒸笼往这边走,腾腾热气里裹着粽叶的清香。
“看来不用我多说了,”萧凌恒笑着拍了拍任久言的肩,“走,咱们先去亭子里晒晒太阳等着。”
他看向韩远兮,“带几个人去城里买几坛雄黄酒,多买些,今日大家都有份。”
任久言皱眉:“你的伤”
“就尝一小杯,”萧凌恒竖起一根手指,眨眨眼,“应个景儿。”
任久言无奈摇头,却也没再反对。
两人并肩往中庭石亭走去,身后跟着兴高采烈的众人。
阳光透过长廊,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石亭内,萧凌恒早让小厮备好了艾叶、菖蒲等香料,还有各色丝线整齐地摆在石桌上。
“久言,”萧凌恒拉着任久言在石凳坐下,指尖拨弄着五彩丝线,“你帮我亲手做一个香囊好不好?我要挂在榻上。”
任久言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材料,微微蹙眉:“我怕是做不好的…”
萧凌恒笑着拿起一束靛青丝线往他手里塞:“只要是你亲手做的,就是最好的。”
说着又挑出几片晒干的艾叶,“就用这个,驱蚊安神最好。”
任久言无奈接过,指尖擦过萧凌恒的掌心,继而低头整理起丝线。
萧凌恒却得寸进尺地凑近,下巴几乎搁在他肩上:“我帮你理线。”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任久言手指微颤,丝线交缠在了指节上。
萧凌恒低笑出声,伸手替他解开:“这么紧张做什么?”指尖故意在那人虎口多停留了一瞬。
“你…你好好坐着……”任久言余光瞥见小厮和将士们都暗暗瞄向二人,时不时的还发出偷笑的声音,耳根忽而热了起来。
亭外传来脚步声,几个将士抬着长桌站在台阶下,进退两难地轻咳一声。
任久言立刻默不作声的往旁边挪了小半尺,低着头理着丝线。
萧凌恒混不吝的笑着抬眼看向几人,说道:“我看着……”
他手指了指东边的青石砖空地,“摆那吧,摆那就行。”
几人放好后赶紧退下,走出老远还听见自家大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久言,这个结不是这么打的”
厨房里热气蒸腾,淮南来的老厨子正带着两个帮厨忙得脚不沾地。灶台上四口大锅同时开火,炖煮煎炒的香气混作一团。
靠窗的案板上,一条鲤鱼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鱼身两侧划了细密的斜刀纹,鱼鳃处还塞着几片去腥的姜片,正静候下锅。帮厨的小厮往鱼身上抹着料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鱼是要做药膳鱼汤的。
墙角的大陶盆里浸着泡发的瑶柱和香菇,旁边竹筛上晾着刚焯过水的嫩笋尖。
老厨子抽空瞥了一眼,对帮厨嘱咐道:“把火腿切丁的活儿仔细些,这是要做八宝豆腐的,刀工马虎不得。”
灶台另一侧,整只的肥嫩母鸡正在砂锅里小火慢炖,汤色已渐渐泛出奶白。厨子掀开锅盖,撒了把枸杞进去,浓郁香气顿时溢满整个厨房。
“师傅,蟹粉备好了。”年轻帮厨端着碗过来,金黄的蟹粉上还冒着热气。
老厨子点点头,转身去查看蒸笼里的狮子头。掀开笼盖的瞬间,混合着荸荠清香的肉味扑面而来。他用竹签戳了戳,满意地看到肉丸中心恰到好处的粉红色。
灶间东侧的蒸笼正冒着腾腾热气,三层高的竹制蒸笼里码着昨日包好的粽子。
帮厨的小厮蹲在灶前添柴,不时用袖子擦汗。老厨子掀开最上层的笼盖,热气顿时扑面而来。他用筷子戳了戳其中一个粽子,糯米的香气混着粽叶的清香立刻溢了出来。
“再焖半刻钟。”老厨子吩咐道,顺手把几个系着红线的粽子挪到中间,这是萧凌恒特意多加了蜜枣的甜粽,吩咐是给任久言准备的。
蒸笼旁的案板上摆着几个青花瓷碟,已经盛好了白糖和桂花蜜。只等时辰一到,这些浸满粽叶香的糯米团子就要被端上桌,成为端午宴上最应景的点心。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厮探头进来:“主子问还要多久开席?”
“半个时辰就好。”老厨子擦了擦汗,指着准备好的凉菜,“劳烦先把这个蓑衣黄瓜和水晶肴肉端出去。”
说着,老厨子往锅里又加了勺猪油,准备开始煎鱼炖鱼汤。
小厮刚端起盘子,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萧凌恒的笑声和任久言无奈的应答。
“我家久言做的就是好看!”萧凌恒拎起刚做好的香囊,那歪歪扭扭的布片勉强能看出是个蝴蝶形状。
……如果忽略左边翅膀比右边大了整整一圈的话。
任久言伸手要拿回来:“算了,太丑了。”
萧凌恒却高举着手臂躲开,笑得见牙不见眼:“谁说的?这蝴蝶多精神,跟别的都不一样。”
说着还故意晃了晃,香囊里装的艾草簌簌作响。
任久言实在受不住这番“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夸赞,耳根发烫地岔开话题:“该去喂鱼了,别让它们饿着等午膳。”
“成。”萧凌恒顺手揽过他肩膀,指尖还勾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香囊。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前院池塘。水面映着天光,几尾名贵的漂亮鱼见人影便聚拢过来,红白相间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任久言从石台取下鱼食罐,忽然动作一顿。
“鱼呢?”他望着水面轻声嘀咕。
往常最活跃的那条鲤鱼不见了踪影。
萧凌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
任久言抬头看他,眉头微蹙,眼里带着几分委屈。萧凌恒心头一紧,立刻转身对身后的将士和小厮问道:“池子里那条大鲤鱼呢?”
侍卫们面面相觑,突然,其中一个上前回忆道:“将军……我清早好像见那淮南的厨子来过前院……”
话音未落,远处厨房方向突然飘来一阵葱姜爆锅的香气。
任久言的目光转回看向萧凌恒,委委屈屈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又心疼又无法安慰。
萧凌恒脸色顿时变得精彩万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他…那个…这…应该不能吧……”
任久言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嘴角慢慢垮下来。那是他每日亲自喂食,连鳞片有几片都数得清的小鱼。
“久言久言…你别难过……”萧凌恒小心翼翼地凑近,像只做错事的大狗似的跟在任久言身后转悠,“要不我给你买一条?不,十条?”
任久言抿着嘴不说话,轻轻摇了摇头,默默绕过他往后院走。
萧凌恒急得直挠头,转身对着几个侍卫瞪眼:“你们当时怎么不拦着点??他不知道这鱼是什么你们还不知道??”
“将军…我、我们真不知道那师傅是来捞鱼的,这这这……”
萧凌恒急得原地转圈,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快!快去厨房,如果鱼还活着让他千万别动!!快去!”
一个小厮扭头就往厨房冲,结果被绊了个趔趄。
侍卫们手忙脚乱往厨房跑,萧凌恒一瘸一拐的边追边喊:“跑快点!要是鱼已经下锅了就让厨子自己吃了!千万别端上来!要是敢让久言看见一片鱼鳞……”
此时厨房里,老厨子正美滋滋地往锅里煎到一半的鲤鱼淋热油,完全不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突然,就见几个侍卫冲进来大喊:“住手!别动那条鱼!”
老厨子吓得手一抖,半勺热油直接浇在了自己脚面上,疼得直跳脚:“哎哟喂!这又是闹哪出啊?”
萧凌恒气喘吁吁赶到,看着“死不瞑目”的鲤鱼眼前一黑:“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
侍卫灵机一动:“大人,要不咱们现在去集市买条活的放回池子里?就说是厨子捞错了”
萧凌恒绝望地看着那条花刀开的得漂漂亮亮的鱼,欲哭无泪的说:“你觉得久言是傻子吗?”
任久言抱着膝盖坐在厢房的窗边,听见门响也没回头。萧凌恒蹑手蹑脚地蹭进来,手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久言”萧凌恒小声唤他。
任久言这才慢吞吞转过脸,眼角还泛着点红。他抿着嘴没有吭声,只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瞧着萧凌恒,像只被抢了鱼干的猫。
萧凌恒被他看得心尖发颤,藏在背后的手都抖了抖,他蹭到任久言跟前,神秘兮兮地晃了晃身子:“久言,别难过了,猜猜我给你带什么了?”
任久言还在情绪里,仍旧是委屈巴巴的看着萧凌恒眨眼睛。
萧凌恒单膝蹲在任久言面前,献宝似的捧出个精致的木雕小像,是个栩栩如生的任久言侧脸雕像,连睫毛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这是我去岁雕的,一直不太结实,就没送给你”萧凌恒轻轻晃了晃,结果木像的鼻子突然“咔”地掉了下来。他手忙脚乱去接,又碰掉了木像的一只耳朵。
任久言愣愣地看着满地零件,萧凌恒举着个无鼻无耳的木雕,讪讪道:“我就说不太结实…”
说着把木雕倒过来,“不过…这样放的话能当笔架用”
任久言眼神澄澈的看着萧凌恒的眼睛,只听那人笨嘴拙舌:“久言…我知道你难过,此刻就你我二人,不…不必忍着…”
二人对视之余,那个残缺的木雕正可怜巴巴地躺在两人中间,成了接下来这场暴风雨般的痛哭最无辜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