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久言若有所思,“要么我们找错了地方,要么”
“要么人已经跑了。”萧凌恒接话,眼神冷了下来,“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李知州是绝不会松口的。”
楚世安垂眸沉吟片刻,随即说道:“这几日我们盯得紧,除了送粮的马车,没人进出过宅子。那马夫也只把货卸在门口,由里面的人搬进去。”
他抬起眼,“宅子已经布置成被马匪打劫的样子,里那几个假仆役也都秘密押回来了,正在天督府关着。”
“难不成真的找错地方了…?”萧凌恒蹙眉喃喃着,沉吟片刻,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抬眸看向楚世安,“那处宅子可有留人看守?”
楚世安点头,“留了八个暗卫,暂时还没动静。”他也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很有可能人已经死了,如果是这样,那尸体一定还在府里,”任久言说,“如今,我们可以等背后之人转移尸体,也可以夜深人静进去搜查,但无论如何,杀人的只能是他们自己人,这些人嘴里肯定有东西。”
“我离开之前只是命他们暗中守着,一会给潺州飞鸽,让他们等半夜进去找找看,可到底没有搜查令,不能动作太大,”楚世安看向萧凌恒,“到你的事儿了,陛下秘旨的意思是审人的事儿都由你来。”
萧凌恒挑挑眉,嘴角向下压了压,说:“审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如此容易就被你活着带回来……”
他忽然收住话,眼神暗了暗。
楚世安会意,顺着逻辑往下说:“按理说,干这种脏活的要么是死士,败露就自尽;要么是心腹,完事立刻远走高飞。但这几日宅子连只苍蝇都没飞出去过,第二种可能不成立。”
任久言追问:“那些仆役反抗时,可有人寻死?”
“反抗还算激烈,”楚世安摇头:“但没人咬毒囊或抹脖子。”
“那就怪了,”任久言与萧凌恒对视一眼,“同在府邸里,要说他们不知情是不可能的,除非……”
萧凌恒听明白了任久言的猜测,沉着声音接上:“除非是故意留的活口,为了铺后招,”
他大步走到楚世安跟前,说,“走吧,无论如何也得审审看,况且他们若真要栽赃,也是帮咱们排除一下嫌疑缩小目标。”
见楚世安仍皱眉,萧凌恒忽然扯出个笑:“楚兄,有人出招才好见招拆招,怕就怕他们当真是弃子,那才叫棘手。倘若这几人真要胡乱攀扯,那咱们也就有个方向了。”
萧凌恒跟着楚世安来到天督府审讯室外,走廊里静得出奇,只有不知何处滴水的声音规律地响着。
值守的侍卫见到楚世安立即抱拳行礼:“指挥使。”
楚世安点头示意,侧身介绍:“这位是右金吾卫中郎将萧大人,此次丁口案萧大人主审。”
“萧大人,”侍卫作揖行礼,“潺州知州李大人在“坤”字牢房,前日指挥使押回来的仆役在“辛”字牢房。”
“停职了停职了,早不是大人了。”萧凌恒摆摆手,往坤字牢房方向走去。
楚世安大步跟上,“不审那几个假仆役吗?”
“那几人先不急,”萧凌恒侧头看向楚世安,“我想先跟咱们这位李知州聊聊,横竖总得先搞清楚咱们到底找没找对地方吧?”
二人进到牢房,牢房阴冷潮湿,角落的草席上蜷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听到铁链声响,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靠着斑驳的墙壁一动不动。
萧凌恒大步跨进牢门,扫了眼那个颓唐的身影,没急着开口。他径直走到窄小的铁窗下,仰头望着那一方灰蒙蒙的天,铁栏杆的影子斜斜地切在他脸上。
楚世安挥手屏退侍卫,按着剑柄走进来,左手背在身后,站在案几旁。
三人皆没有开口,牢房里静得吓人,水珠从石缝渗出,滴在脏兮兮的地上,三个人的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片刻,萧凌恒忽然转过身来,面向角落里的男人,“李大人好胆识,竟敢把人藏在潺州眼皮底下。”
他一步一步逼近,“真是敢赌啊,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我们确实谁也没想到,城西那处青砖宅子,门口有棵歪脖子枣树,这地方选得妙,灯下黑。”
他特意说出府宅细节试探着。
男人仍旧没有看他,沉默片刻,哑着嗓子开口:“大人不必多说,一切罪责下官都认。”
萧凌恒轻笑道:“这么决绝?”他眉梢一挑,说,“李大人可知,为何这半个多月以来我都未曾审你?
“无非是你们清楚,刑讯对我无用,我既敢来帝都,敢进这天督府,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们也能猜到我会说什么,”李知州侧目看向萧凌恒,“你们没有筹码,如何审我?”
萧凌恒蹲下,与其平视,“李大人说的对,但不完全对。”
他笑笑,“这几日楚大人一直在查询您妻儿的下落,为的就是将他们从人手中解救出来,为了政绩瞒报丁口并不是死罪,李大人如此维护背后之人,无非就是念在妻儿,我说的可对?”
李知州回过头看向地面,沉默片刻后说:“大人不必试探了,一切都是下官贪图政绩,与他人无关。”
“李大人这般忠心,可曾想过值不值得?他们拿你的家人威胁控制你,”萧凌恒身体微微前倾,“大人如此心甘情愿做这替死鬼,可他们却毫不讲仁义,楚大人已经找到令夫人和公子了,”
他声音压的更低,“他们已经遇害了。”
男人闻言瞳中情绪微变,随即又恢复平静,微微偏头看向萧凌恒:“大人觉得我会相信?”
“你的家人是他们手中唯一的筹码,按照道理来说确实不会轻易动手,可…若这些人质成了累赘呢?”
萧凌恒顿了顿,“这件事闹出的动静可不小,茶馆说书人都开始讲‘父母官私藏罪臣妻小’的故事了,传得比野火还快,”
他突然凑近,呼吸几乎要扫到对方脸上,“李大人不妨想想,如今风声鹤唳,留着活口岂不是更大的风险?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语气极轻,“你猜,他们怕不怕?”
李知州瞳孔猛地一缩,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见人如此反应,萧凌恒继续说:“李大人,你保的人已经弃车保帅了,你还要替这种人隐瞒吗?”
李知州缓缓抬起眼,目光直视萧凌恒:“大人若真所言为实,今日就直接抬尸首来见我了,岂会在此空口白话?”
萧凌恒眯起眼,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对方,“尸首已经派人接回来了,正在回帝都的路上,”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只盼着大人见上一面,便让令正和令郎入土为安罢。”
李知州手指微微发抖,却仍强撑着冷笑:“大人这套说辞,下官听得多了。”
“谨慎是好事。”萧凌恒叹息着摇头,“只是李大人可曾想过,你忠心护主,他们却连具全尸都不肯留?”
他刻意停顿,编着刺激人的瞎话:“楚大人在枣树下挖出尸体时,那场景实在令人不忍。”他再次提及细节,再次验证。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知州强作镇定,他谁也无法相信,“大人不必诈我,不见到人,下官什么都不会说。”
直到二人离开坤字牢房,整个审讯过程楚世安始终一言不发。
走出牢房一段距离后,萧凌恒压低声音道:“从他的反应来看,那处宅子确实藏着人,并且这位李大人与他背后这人并不是穿同一条裤子的。”
楚世安也一边走一边点头说:“既然他们互相猜忌,事情就好办了,如今只要咱们找到尸体,李大人定不会闭口不言。”
“问题就在这儿。”萧凌恒脚步不停,“他们断不会那么轻易就让咱们找到的,我估计府邸周围他们也安排了大量人手,就等咱们的人现身了,”
他转过头看了楚世安一眼,“八个人定是不够的,千万别让他们八人行动,先增派人手。”
楚世安点点头。
“至少再调四十个好手。”萧凌恒继续说,“分成三批行动,第一批扮作货郎在周边踩点,第二批装作乞丐蹲守,第三批才是真正搜查的好手。”
楚世安蹙眉,“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所以要快。”萧凌恒眼神锐利,“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一夜之间把宅子翻个底朝天。”
楚世安思索片刻:“我这就去安排。”
“找到尸体后立刻快马加鞭送回帝都,”萧凌恒说,“让李大人亲眼看看,自己护着的是群什么货色。”
话音落地,正好路过辛字牢房,可萧凌恒并未并住脚步。
楚世安拉住萧凌恒的胳膊,“这几人你打算如何?”
萧凌恒看了一眼墙上木牌上的“辛”字,“我改主意了,我实在懒得听他们胡乱攀咬,既然知道此刻问不出什么实话,那不如就不问了。但从今日起,每日开始用刑。”
他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记住三点,一,刑讯要逐日加重;二,无论他们招供什么,全当没听见;三,全程不要与他们交谈。”
楚世安挑眉,露出个刮目相看的神情,问道:“萧兄之前审过案?”
萧凌恒嘴角一咧,摇摇头,“案倒是没审过,但人心我摸的比较透,”
他继续往外走,脚步声在石廊里格外清晰,“等他们发觉一日比一日难熬时自会本能的恐惧,那种恐惧是最绝望的,只有将他们的内心压迫到一定程度时,他们才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抢着吐真话。人最脆弱的时刻不是受刑的当下,而是等待用刑的时候,让他们猜不到明日会遭遇什么,但却深知会比今日更加痛苦,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第77章 下雨这不是善恶之辩,而是生死之决……
萧凌恒从天督府出来,马不停蹄地赶到沈清安府上。他靠在书房太师椅里,听沈清安讲述封卿歌描绘的何廷雨,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越听脸色越沉。
“照这么说”萧凌恒听完后说,“何廷雨还真算得上是个狠角色。”
沈清安点头:“封卿歌说她有能力,只是她……”他顿了顿,“让人摸不清原则…”
这话沈清安说的极度委婉了。
“赢就是她唯一的原则,战争从不是善恶之辩,而是生死之决。”萧凌恒撇了撇嘴,“我虽不耻同于,但她确实有打胜仗的天赋,燮硰族那件事……”
他蹙了蹙眉,“她竟狠得下这个心,而且她也真的敢,竟不惧怕下面人的眼光,自家边军都可以不管不顾。”
二人虽不想苟同,但他们都清楚这个道理,在战场上心慈手软是大忌,为将者绝不可优柔寡断常怀恻隐,打仗容不得半点犹豫与仁慈,心软之人注定是败将。
“她既然敢对将士下令诛杀边军人墙,那必是有把握手下的人不会对她有其他看法,”萧凌恒继续说道,“事实也竟真是如此,她的军队里并没有听过什么反叛她的事情,这就说明她在其他地方,定然做的非常到位,令众将士心服口服。”
“她父亲的事对她影响太深。”沈清安倒了杯茶推过去,“在她看来,战场上任何心软都是对自己的背叛。”
萧凌恒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老五要真跟她搭上线,得到她的支持…”话说一半他站起身,“那就很麻烦了。”
“可问题是”沈清安皱眉,“西域那么远,我们鞭长莫及啊。”
萧凌恒走到书案前站定,看向沈清安:“封翊不是在西域吗?去年我在北境跟他打过交道,这人忠心不假,作为九关总帅,职位还在何廷雨之上。”
他顿了顿,继续说,“得先派人去西域暗中查探他和何廷雨的关系,才能谋划下一步。”
沈清安点点头,萧凌恒突然挑了一下眉问道:“对了,花千岁呢?”
“去酒肆了,”沈清安看了一眼窗外,“老五不在帝都,乔公子放了风,这几日千岁日日泡在酒肆里。”
“当年这些旧事花千岁可知晓?”萧凌恒问,“花老阁主当年打了那么多胜仗……”
他突然停住,抬眼看向沈清安,压低声音:“清安,你有没有觉得,花千岁和陛下之间似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清安定定的直视着萧凌恒的目光,不躲不闪,须臾,缓缓开口道:“凌恒,你认为是何原因?”
萧凌恒会意,皱着眉说:“我不知道,但我感觉花千岁与陛下有些太过亲近了,他并非朝廷命官,就算有老阁主的情分在,应当也不至于……”
沈清安点头示意,“我也察觉到了,父皇似乎对千岁格外留意,前些日子我听宫里的下人偶然提及,千岁进宫越来越频繁,而且千岁知晓很多连你我都不知道的事,再加上,父皇身边那几位股肱之臣竟都是花老阁主的暗桩,这太荒唐了。”
“去年花千岁刚回帝都的时候咱们还问过他,当时他就闭口不言…”萧凌恒眯着眼猜测,“我有种感觉,这里面的原因,许是与花老阁主有关,而且一定是不能让世人知晓的事情。”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真是这样……”
沈清安接上话头:“如果真是父皇不愿让咱们知道,那咱们就绝不能知道。”
“我倒不是好奇缘由,”萧凌恒摇头,“只是现在很多事都牵扯到花老阁主。这位传奇人物我担心咱们不知内情,日后会被掣肘。”
萧凌恒与沈清安并不知晓沈明堂同花太空之间的往事,有此顾虑在所难免。
“如果缘由不重要,那便也罢了……”萧凌恒直起身子走到窗边,两人沉默片刻,他望着院中的槐树低声念道:“何、廷、雨”
沈清安看着萧凌恒的背影,忽然开口问道:“丁口簿一事查的如何了?”
萧凌恒转过身来:“楚大人已经带人去搜查尸体了,看李知州的反应,那处宅子肯定藏着他妻小。现在只有一种可能,”
他眼神一冷,“幕后之人为了避险,已经把人杀了,尸体还在宅子里。”他冷笑一声,“这步臭棋既然他们自己走了,倒省得我们动手。只要找到尸体,李知州必定会开口。”
沈清安点点头:“不过他们肯定会阻挠楚大人搜查,恐怕免不了要起冲突。”
“已经加派了人手,楚兄也赶去潺州了。”萧凌恒苦笑着摇头,“真是难为他了,这半个月来回奔波,脏活累活都压在他身上,就没闲下来过”
“在其位行其事,楚大人也是职责所在。”沈清安说着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渐渐阴沉的天色,“看这样子,怕是要下雨了。”
萧凌恒随意地瞥了眼天空,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须臾,他突然脸色一变,
“糟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出去。
沈清安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等他回过神来,萧凌恒早已不见踪影。
萧凌恒不敢耽误分毫的策马往城外赶,他狠狠一夹马腹,马儿吃痛,撒开四蹄狂奔。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开始砸下来,转眼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雨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糊得眼睛都睁不开,衣袍早就湿透了,沉甸甸地贴在身上。他顾不上擦脸,只是一个劲儿地催马。
出了城后,马蹄踏过泥泞的路面,溅起的泥水混着雨水打在马腹上。远处传来闷雷的轰响,天色暗得像是提前入了夜。雨水灌进嘴里,带着土腥味。他眯着眼睛往前看,雨幕中连路都看不清了,只能凭着记忆往前冲。
到了山庄门口,他火急火燎的拍门,刚拍了三下,他便等不及的直接选择了翻墙。
落地的瞬间吓了门内前来开门的小厮一跳,“主、主子…”
他没空理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后院,一把推开卧房门时,身上的雨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滴。
只见任久言蜷缩在床榻上,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死死咬着被角,额头上全是冷汗,听到动静,他勉强睁开眼,眼神都是涣散的。
“久言……”萧凌恒话到一半就哽住了,他快步上前,湿淋淋的衣袖带起一阵凉风。
任久言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萧凌恒赶紧放轻动作,伸手去探他额头,触手一片冰凉。
萧凌恒心头一紧,转身就要去拿药,却被叫住。
“别别走”任久言声音轻弱得不行,“疼”
萧凌恒眼眶一热,立刻将湿透的衣服全部脱下,坐上床边,小心地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用被子裹住两个人,紧紧搂着任久言。
任久言整个人都在打颤,骨钉的旧伤在阴雨天里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
萧凌恒轻轻拍着他的背,感觉到怀里的人疼得直哆嗦,心里像是被揪着似的难受。
“久言,疼就咬我…”他把手臂递到任久言嘴边,声音都在发颤,“…咬我…别咬自己…”
任久言摇摇头,把脸埋进萧凌恒肩头,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襟。萧凌恒能感觉到他在极力压抑痛苦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抽气声。
“…凌恒…”任久言断断续续地说,“…好冷…好疼…”
萧凌恒轻轻把他放回榻上,大步迈到柜前翻找。他的手抖得厉害,药瓶碰得叮当作响。终于找到那个青瓷药瓶时,他差点失手摔了。
回到榻前,萧凌恒小心地扶起任久言,让人再次靠在自己怀里。他倒出药油在手心搓热,动作轻柔地按在那些伤疤上。
任久言疼得浑身一颤,却咬着牙没出声。
“疼就喊出来…”萧凌恒声音沙哑,“我在呢…久言…”
萧凌恒看着任久言痛苦的样子,心揪得生疼。眼下这痛还只是暂时的,往后数不清的阴雨天,任久言都要这样熬过去。当初老大夫就说过这伤会落下病根,他也备好了药,可此刻亲眼看着任久言疼得发抖,还是像有把刀在心上割似的。
药油的热力慢慢渗入,任久言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他疲惫地闭上眼,额头抵着萧凌恒的肩膀,“凌恒…”
萧凌恒手上动作没停,声音却软了下来:“我在…久言…”
话没说完,喉头哽住了,他低头看着怀里苍白的人,心里像是被钝刀慢慢割着,“久言…对不起…”
任久言微微睁开眼,看见萧凌恒的发梢还滴着雨水。
“凌恒……”他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突来的疼痛打断,整个人又蜷了起来。
萧凌恒立刻收紧手臂,把他搂得更稳些。
“久言,别怕,我在呢,”他贴着任久言的耳畔轻声说,“我在这儿…”
窗外雨声密实,屋内却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萧凌恒一遍遍揉着那些伤处,他低头看去,怀里的人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只是还紧紧按着他的衣角,像是怕他离开。
许久,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了,屋内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萧凌恒赤着上身,雨水仍旧顺着发梢低落在肌肤上,他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对方能靠得更舒服些。
任久言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他微微睁开眼,视线落在萧凌恒裸露的胸膛上。
“好点了吗?”萧凌恒低声问,手指仍在不轻不重地按揉着他的腰背。
任久言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还带着疼痛过后的虚弱,他抬手想擦掉萧凌恒锁骨上的水珠。
“淋着雨跑回来,连衣服都不穿”
“来,靠在软枕上,”萧凌恒轻轻把他身体摆正,“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我不渴,”任久言低声说,“你先快去寻件干净的衣服穿上,当心着了风寒。”
萧凌恒不听话,他仍旧是倒了一杯热水走回榻边,递到任久言嘴边,“不渴也多少喝点,暖暖身子。”
任久言拗不过他,只得就着他的手抿了几口。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确实让冰冷的四肢舒服了些。他抬眼看向萧凌恒,发现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眼神里满是心疼。
“现在可以去穿衣服了吧?”任久言无奈道,伸手推了推他。
萧凌恒这才起身随手抓了件搭在屏风上的干净外袍披上。他系衣带时动作有些急,系成了个歪歪扭扭的结,随即便走回榻边。
任久言强撑着坐起来,替他重新整理衣襟,刚要收回手,却被萧凌恒一把握住,他顺势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来,长臂一伸将任久言整个人圈进怀里。
“这样暖和得快。”萧凌恒理直气壮地说,下巴抵在任久言发顶。
任久言挣了挣,没挣脱,索性放松下来靠在他胸前。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余屋檐滴水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夜色渐沉,小厨房送来了晚膳。比起刚受伤时那些寡淡的忌口饭菜,这些日子任久言的伙食已经改善了不少。
萧凌恒接过食盒,掀开盖子看了看,今日是山药排骨汤,配着几样清爽小菜。他盛了一碗,小心地吹凉,这才端到榻前。
“今天有甜的藕粉圆子,”萧凌恒舀了一勺汤,轻声哄道,“先喝两口排骨汤,好不好?”
任久言摇摇头,把脸偏向里侧。他本就没什么胃口,加上方才疼得厉害,这会儿更是什么都不想吃。
萧凌恒却不气馁,把汤匙凑到他嘴边:“就尝一口,我特意让他们少放了油。”
见任久言还是不肯张口,萧凌恒眼珠一转,故意叹了口气:“唉,那我也不吃了,连人都伺候不好我哪里还有脸吃饭…”
任久言闻言,终于*无奈地转回头,勉强喝了一口。
萧凌恒立刻眉开眼笑,又舀了一勺:“再吃块山药,炖得可软了。”
就这样,萧凌恒一边哄一边骗,时不时还要假装要绝食,总算让任久言吃了小半碗。
看着总算下去一些的饭菜,萧凌恒松了口气,这才开始吃自己那份已经有些凉了的晚饭。
第78章 希冀万一呢?
夜色渐深,潺州西城的青砖府外热闹得出奇。
十几名乔装成货郎的诱饵若无其事地在院墙附近徘徊,另有七八个扮作乞丐的暗哨在巷子阴影里装作是丐帮团体倚靠在墙下。
不远处的廊亭顶上,楚世安伏在瓦片上,身后整齐趴着二十来个黑衣好手,所有人都屏着呼吸。
又等了一刻钟,楚世安突然抬手打了个手势。墙外的“货郎”们立即变了神色,故作鬼鬼祟祟地向府宅摸去。
果然,暗处立刻蹿出十多个黑衣人拦截。双方刚交上手,那些“乞丐”突然从后方杀出,瞬间形成合围之势。
楚世安眯着眼观察战局,确认没有更多伏兵后,朝身后一挥手。
二十道黑影借着混乱,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溜进府内。他们动作极快,像一群夜行的猫,转眼就分散到各个院落开始搜寻尸体。
墙外的厮杀声隐约传来,楚世安已经摸进了后院。月光被云层遮住,他们只能借着零星的火折子的光亮搜寻。
突然,楚世安在柴房附近停下,他低头仔细观察着,发觉地上有细微的拖拽的痕迹。
“两个人跟着我,剩下的分头找。”他压低声音,带着两个亲卫顺着痕迹往柴房后头摸去。
尽头那边堆着几个半人高的腌菜缸,盖子都用石头压着。他示意两个手下警戒,自己挨个掀开查看。
第三个缸子刚掀开条缝,一股腐臭味就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墙外的战斗越发激烈。“货郎”们且战且退,故意把黑衣人往巷子里引。有个乞丐装扮的暗哨突然从房顶跃下,一刀劈翻了想要回援府内的敌人。血溅在青石板上,很快被更多脚步踏成模糊的印子。
府内,楚世安屏住呼吸,彻底掀开缸盖。月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照出缸内交叠的两具尸首,妇人紧紧搂着个半大孩子,两人脖颈处都有道利落的刀口。孩子的手还攥着母亲的衣角,指节已经僵直发青。
“找到了。”楚世安声音发紧。
突然,远处传来急促的哨声,是外围示警。
楚世安迅速打了个手势,几名黑衣人将尸体捞了出来,抬着往府外摸去。
楚世安最后一个翻出围墙,“可以了,抓活口。”
一声令下,墙外的战局突然一变。原本拖延时间的“货郎”们猛地收住脚步,三人一组背靠背结成铁三角阵型。
与此同时,扮作乞丐的暗哨们从袖中甩出大把石灰粉,白色粉末在夜风中弥漫开来,黑衣人顿时乱作一团,捂着眼睛惨叫连连。
天督府众人立即变换招式,用刀背劈砍。一个黑衣人膝盖被重重击中,跪倒在地,立即被麻绳捆了个结实。
就在这当口,异变陡生。被制住的黑衣人突然咬紧牙关,嘴角渗出黑血,转眼间就瘫软下去。
其余黑衣人见状,竟纷纷效仿。有人咬破藏在齿间的毒囊,有人直接撞向同伴或天督府府卫的刀尖。
“拦住他们!”楚世安压低喝道。
不过为时已晚,不出几个呼吸的功夫,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片尸体。
楚世安一把扯下面前黑衣人的面巾,只见对方七窍流血,已经气绝身亡。
他蹲下身挨个检查,越查脸色越难看,所有人后槽牙里都藏着毒囊,分明是早就准备好的死士。
片刻,他缓缓起身,回头看了眼沉寂的府邸,紧紧攥住腰间佩刀,
“撤。”
说罢,众人转身没入夜色中。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正好三更。
不出两日,楚世安同几十名府卫回到帝都,这日辰时末,他下了朝会直奔天督府左司衙门。
当他刚步入审讯室外厅时,撕心裂肺的哭喊隔着几道厚厚的石墙传来,那声音凄厉得让他脚步一顿。
“指挥使,”值守的府卫上前行礼,“萧大人正在坤字牢房审讯,可要过去?”
楚世安思忖片刻摆摆手,目光转向走廊尽头的辛字牢房方向:“那几个仆役如何了?”
“一个都没少,这几日按照大人的吩咐日日给他们灌参汤,”府卫压低声音,“但萧大人特意吩咐把辛字牢房的外门开着,说是”他犹豫了一下,“说是让他们听个清楚。”
楚世安点头,“知道了,别让人死了。”
府卫退下,楚世安站在原地,听着隐约传来的哭喊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缠绳。
不多时,萧凌恒从坤字牢房内拐出来,迎面撞上等在外面的楚世安,他脚步不停,晃了晃手中的供词。
“招了?”楚世安大步迎上去。
萧凌恒将供词塞到他手里,长舒一口气:“李知州的上线是吏部员外郎江大人。”
他挑眉点了点头,“倒也合理,与他而言升官是唯一目的,跟银子没关系。”
楚世安快速扫过供词,眉头越皱越紧。
半晌,他抬头道:“现在只要撬开那几个下人的嘴,拿到他们奉令杀人的证据,就能抓人了。”
萧凌恒点点头:“再晾他们三炷香时间,火候到了,撬开嘴就容易多了。”
“有把握吗?”楚世安抬眼看他。
萧凌恒咧嘴一笑,“我也不是谁的话都要听的,”
他看了一眼供词,说,“一会告诉他们,如今李大人已经招了,第一个说出和供词对得上的人,可以免刑活命。”
楚世安皱眉道:“要是还有人乱咬当如何?”
萧凌恒眼神一冷:“那就当着其他人的面挑了那人的手脚筋,让他想死都死不成,再把指甲和牙齿一颗颗全拔了。”
他顿了顿,“然后把人扔回牢里继续每日鞭打,让剩下那几个明白,谁再敢胡说八道,这就是下场。”
深夜,城西的回首酒肆里,花千岁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衣衫,整个人懒散地仰靠在椅背上。
衣领敞开着,露出修长的脖颈,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滑动。
一本棋谱盖在他的脸上,百无聊赖地等着乔烟辰。
片刻后,烛火忽然晃动了一下。乔烟辰带着一身酒气走进来,绕过屏风,用两根手指轻轻挑起盖在花千岁脸上的棋谱。还没等花千岁睁眼,乔烟辰已经俯身吻了下来。
花千岁轻笑一声,双手自然地环上乔烟辰的后颈。乔烟辰左手插进他的发间,稍稍用力往上托,让这个吻更深了几分。
两人的唇分开后,谁都没说话。
须臾,花千岁先笑了:“老五这次去巡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乔烟辰捧着他的脸,拇指蹭过他的下唇,声音很轻:“不是说好不提这些吗?”
花千岁抬手替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眼尾微挑,语气里带着魅惑说道:“梓明,你跟了老五这么久,他救过你的命不成?”
乔烟辰捉住他的手,在指尖亲了亲:“他不容易,我不想看他出事。”
“我也没想他死,”花千岁稍稍仰头,“只是不能让他赢了清安。”
乔烟辰轻轻深呼气一口,眼神游离开,直起身转过去,“我没打算帮他夺位,只是在保他的命。无论现在的他是怎样的,但从前他的光芒确确实实曾照耀并引导过我,我无法看他万劫不复。”
花千岁也轻巧起身,从背后环抱住乔烟辰的腰,侧脸贴在男人的后颈,“梓明,别自欺欺人了。他现在眼里只有那个位置,什么手段都用尽了。你还打算纵容到什么时候?”
乔烟辰握住腰间的手,转过身来双手揽着花千岁的腰往怀里一带,“万一呢?”
他眼里全是诚恳,“万一他还能变回从前那个样子呢?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就不能放手。”
“梓明,”花千岁竖起一根手指抵在男人的唇上,“这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你还想幻想多久?你明明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何必自我蒙骗?从前是从前,人是会变的。”
话音落地,乔烟辰的思绪不禁飞回永隆十二年。
那年南方水患肆虐,十七岁的五皇子沈清珏随圣驾南巡视察灾情。
行至漫州时,皇上沈明堂召集江南商会商议赈灾事宜。当时刚满十五岁的乔烟辰,跟着祖母和父亲面圣,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五皇子。
那日商会议事冗长,乔烟辰实在坐不住,趁大人们不注意溜出了厅堂。
他漫无目的地在衙门后院的花园闲逛时,突然听见假山后有私语声。
“殿下,按照如今上报的灾情和余粮情况,这批赈灾银两若出意外,南岸三县的灾民是撑不过这个冬天的。”一个个年轻文官的声音传来。
“这狗官好大的胆子!”这声音清朗沉稳,乔烟辰悄悄探头,看见个身着黑金锦袍的少年正背对着他,“我必要亲手拿了他。”
停顿少顷,锦袍少年继续说道:“不过眼下得先解决灾区那边的粮食缺口,刘大人且看,”
少年展开手中账册,“商会报上来的丝绸盈余,足够填补这个窟窿。”
乔烟辰认得那背影腰间的蟒纹玉佩,那是皇子的图纹配置,他猜测这就是五皇子沈清珏,正要回避,却听那文官急道:“殿下三思啊,可这是欺君之罪啊殿下!”
“南岸三县上万条百姓性命,”沈清珏突然转身,乔烟辰猝不及防望见一双清亮的眼睛,“刘大人觉得,是你我二人的前程重要,还是百姓的口粮重要?”
假山后的阳光正好照在少年皇子半边脸上,乔烟辰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明艳,可那眼神里的决断,却比他刚刚在议事厅见到的任何官员都要坚定。
“刘大人不必担心,我自会跟父皇禀明缘由,”少年斩钉截铁地说,“你的乌纱帽丢不了,去安排就行,天塌下来自有我撑住,不会让你担责的。”
几日后,乔烟辰随父亲乔骁祁押送商队物资去南岸。官道上突然冲出一队衙役,为首的举着知府令牌要查验货物。
乔骁祁正要周旋,后方传来急促马蹄声。
“巡察使到——”
沈清珏一袭劲装策马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名禁军。
少年皇子利落地翻身下马,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的胆子和胃口如此大,敢动这批救命粮。”
那贪墨知府顿时面如土色。
“这百姓的人血馒头,知府大人可吃够了?”沈清珏站的笔直,脖颈微仰垂着眼皮,威严的俯视着跪伏在地的老官员,“你好大的狗胆,踩着百姓的骨血云梯,一步步踏的当真安稳!”
乔烟辰躲在马车后,看见沈清珏当众展开圣旨,三言两语就摘了知府的乌纱帽。最让他震撼的是,沈清珏竟记得每个受灾村镇的名字,连哪个村缺药材、哪个镇少棉被都一清二楚。
回程那日突遇山洪,商队被困在断桥上。乔烟辰再次亲眼看着沈清珏第一个跳进齐腰深的洪水里,带着禁军手拉手搭成人桥。冰凉的山水没过少年皇子胸口,他咬着牙指挥众人依次过河,眼中尽是灼热的坚定,最后一个被人拽上岸。
当晚在驿站,乔烟辰又偷偷看见沈清珏在灯下写奏折。少年皇子裹着毯子还在发抖,却坚持要把今日所见灾情详细上报。
烛光里,他看见沈清珏手上全是被洪水泡的发白的麻绳磨损出的伤口,袖口还沾着替老妇人包扎时留下的血渍。
“谁在那里?”沈清珏突然抬头。
乔烟辰慌忙行礼,结结巴巴说明来意。他本想送些伤药,却见案头已经堆了好几个药瓶,都是沿途百姓悄悄送来的。
“过来。”沈清珏招手让他近前,竟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桂花糖,南岸老婆婆硬塞给我的,你们商队的孩子都有份。”
乔烟辰捧着糖,他看见沈清珏案头摊着的河工图上,密密麻麻全是批注。
回京前夜,乔烟辰又是看见沈清珏独自站在河边。月光下,少年皇子正把最后一块玉佩递给一名牙行掌柜。
“殿下这是何苦”那掌柜的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劝道。
沈清珏把换来的银票塞给身后的侍卫:“送去给南岸县丞,别说来历。”他沉静的看着掌柜的眼睛,反而笑了,“一块玉而已,能多换一百石粮食,值了。”
那年沈清珏用玉佩换来的何止是粮食,更在十五岁的少年心里种下了永恒的敬仰。可如今
此刻乔烟辰站在酒肆里,仍能清晰的记得沈清珏当时的那个笑容。
片刻,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无奈,随即轻轻叹息着跟花千岁说道:“可…万一呢?”
第79章 洗白让他欠我个人情再好不过
不到一天功夫,潺州府邸那几个仆役就扛不住全招了。楚世安带着天督府的府卫直接封了吏部员外郎江鸣岐的宅子。当江鸣岐被押进左司衙门时,整个吏部都炸开了锅,跟他有来往的官员个个坐立难安。
当然,瑟瑟发抖的可不只是吏部的人。
地牢里,火把噼啪作响。江鸣岐被铁链锁在座椅上,官服早被冷汗浸透。楚世安坐在案后慢条斯理地翻着案卷,牢房内安静的令人窒息,只能听见水滴滴落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的声响。
不多时,萧凌恒拎着盏油灯进来,灯光在墙上投下摇晃的阴影,楚世安抬眸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萧凌恒侧目瞥了一眼刑倚上瑟瑟发抖的江鸣岐。
“江大人。”萧凌恒把油灯放在案台上,“知道为什么请您来吗?”
江鸣岐强作镇定:“下官…下官不知。”
“去年张权威案时,江大人可不是这样的。”萧凌恒状似随意的拿起案上的卷宗,声音在牢房里格外清晰,“那时我以为江大人是个清官。”他一边说,一边走向颤抖的男人。
江鸣岐的嘴唇哆嗦着,铁链哗啦作响。
“现在知道怕了?”萧凌恒用案卷抬起他的下巴,“收人银两时怎么不怕?杀人灭口时怎么不怕?”
“下官…下官…”江鸣岐的牙齿磕得咯咯响,“下官听不懂——”
“李知州的妻小,死在潺州府宅的腌菜缸里。”萧凌恒单手撑在刑椅上,微微垂首,“灭口的家仆都招了,说是江大人指使的。”
江鸣岐手指掐进掌心:“萧大人明鉴,下官与李知州无冤无仇…”
“嘘——”萧凌恒突然俯身贴近他耳边,“您猜,你的家人如今被关押在哪里?”
江鸣岐闻言一怔,脸色瞬间惨白,一滴汗从他的鼻尖砸在地上。
“她们在刑部大牢,”萧凌恒笑着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江鸣岐,故意退后两步,“刑部可不比天督府,那里关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死几个也没人在意。”
江鸣岐猛地抬头,“你…”他艰难的咽了咽,“我什么都没做,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的家眷?”
“刑部的兵可都没什么规矩,”萧凌恒挑挑眉,说,“狱卒拿女囚泄欲是常有的事。”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您的夫人……”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用带有威胁和警告意味的眼神直直的看着江鸣岐。
江鸣岐强制着自己发颤的手保持平稳,可仍旧是止不住的抖。
“说,谁指使你杀的李知州家眷?”萧凌恒突然逼近,“又是谁在清吏司与你配合苟同!”*1
江鸣岐已经在濒临决堤的边缘,但他仍旧是抑制着内心的翻涌和恐惧:“下官冤枉…”
“冤枉?”萧凌恒审视的目光压了下来,突然从袖中甩出块玉佩,“认识这个吗?从你府中前院的树下挖出来的。”
江鸣岐瞳孔骤缩,那是清吏司主事孙言成给他的信物。
“孙言成是去年从兵部贬到吏部的,背后是老五,可这次,是他擅自与你配合,帮你善后的吧?”萧凌恒俯身盯着江鸣岐的眼睛,声音突然放轻,“你猜,老五会保一个擅自作主的奴才吗?”
“不…不是…”江鸣岐目光中深嵌着恐惧和不敢面对,已然语无伦次,“没有……这不是……”
萧凌恒突然踹翻木椅,江鸣岐连人带椅摔在地上。
“不是什么?”萧凌恒踩住他衣襟,“江大人这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值得这么替人守口如瓶?”
江鸣岐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
“不说?”萧凌恒蹲下身,“那现在我说,你听。”
萧凌恒不紧不慢地起身,从案几旁拖过把椅子,在人面前坐下,“第一,潺州税银贪墨证据确凿。第二,命人杀害李知州家眷,人证物证俱在。”
他每说一句就竖起一根手指,“第三…”
江鸣岐整个人往下一瘫,全靠铁链挂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条搁浅的鱼。
“真不禁吓,”萧凌恒垂着眼皮,看着地上此刻已毫无尊严的男人,他突然话锋一转,“您家老太太今年七十有三了吧?听说还天天去庙里给您求平安符?”
话音落地,江鸣岐先是僵了一瞬,随即突然崩溃,开始挣扎着伸手去够萧凌恒的衣摆,铁链哗啦一声绷直,被挣得哗哗响,“畜生!!你……你不要动…不许动我娘!!”
萧凌恒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的看着男人丢失着尊严,“娘……娘!夫人!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害了你们!!”男人眼泪横流,面容已经被泪水淹没,脸上沾着地上的泥灰,“我该死…是我疏忽…失去了清名!叫人拿住了把柄,是我害了你们……”他已经泣不成声。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萧凌恒缓缓俯下身,单手拎起江鸣岐的后领,“给我从头说,你背后之人、你的同伙孙言成、还有那些税银分成,全都给我一一说清楚。”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萧凌恒掏出手帕慢条斯理擦着手走出牢房,楚世安跟在他身后,手里拎着墨迹未干的供词。
“孙言成那边”楚世安开口。
“现在就去。”萧凌恒将手帕随手一扔,“多带些人手,他毕竟是兵部出来的。”
楚世安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萧凌恒看着楚世安的眼睛,“先别惊动御史台那边,这供词——”
“我知道,”楚世安打断道,“这供词我会先呈于御前,如何处置御史中丞陆大人…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见楚世安神色凝重,萧凌恒轻笑出声:“楚兄何必这么紧张?”
他拍了拍对方肩膀,“往好处想,三独坐只牵扯到一位,至少谷太师没搅进来。”
楚世安看他一眼,没有吭声。
萧凌恒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似笑非笑地看向楚世安:“说起来,孙言成这会儿应该还在吏部值房。要不要赌一炷香时间,看他会不会收到风声先跑路?”
楚世安神情严肃:“他若敢跑,正好坐实了罪名。”说着将供词仔细折好塞入怀中,“不过咱们事先没有派人盯着——”
“谁说没有,”萧凌恒嗤笑一声打断道,“我早就怀疑他了,去年没能让他落马,我反思了很久。”他耸耸肩,“这档子事不管他有没有掺和,我都已经做好打算给他卷进来。”
他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楚世安闻言皱眉瞥了他一眼。
萧凌恒混不吝的笑笑,丝毫不在意,“我已经让老周带着人守在吏部后巷了,那老东西要是敢跑,正好逮个现行。”
楚世安闻言挑眉:“你倒是算得精。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江鸣岐的家眷…”
“已经派人接出来了。”萧凌恒笑容稍缓,“暂时安置在城北别院。他夫人确实不知情,孩子更是什么都不懂。”
楚世安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萧兄还是有恻隐之心的。”
“我?恻隐之心?”萧凌恒的目光投向门口正在集结的差役,“在这朝堂上,恻隐之心,可是一把自杀于无形的刀。”
萧凌恒站在天督府门口,目送楚世安带着府卫往吏部方向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玄武大街的拐角,这才转身往西市走。
不到晌午,萧凌恒已经站在辞府门前,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石阶,抬手轻叩门环。
门很快开了条缝,老管家探出头来。萧凌恒简单说明来意,跟着管家穿过几进院落。回廊边的冬梅已凋落一半,新栽的杏花树正飘着香,拐过假山就到了后院。
书房里,辞霁川正俯身研究着一幅边境舆图。他抬头见是萧凌恒,眉头微挑:“稀客啊,萧大人今日怎么得空来寒舍了?”
萧凌恒踱步进来,随手拨弄了下案上的青瓷笔洗:“都说辞二公子的别院是帝都头一份的清雅,上回匆匆一面没来得及细品,今日特来讨杯茶喝。”
辞霁川这才搁下毛笔,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萧大人何时对风雅之事这么上心了?”
说着,他已起身去取茶具,“正好前日得了些新下的龙井。”
茶香氤氲间,辞霁川慢条斯理地烫着杯子,低垂着睫毛掩盖了神情:“听说天督府最近忙得很啊,江鸣岐的案子萧大人可审出结果了?”
“再忙也得偷闲不是。”萧凌恒接过茶盏,却只拿在手里转着,“辞二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辞霁川定了一瞬,随即轻笑一声,给自己也斟了杯茶:“我这人最不爱绕弯子”他抬眼直视萧凌恒,“萧大人这杯茶,怕是不好喝吧?”
这话问的确实够直接的。
萧凌恒摩挲着杯沿的手顿了顿,终于放下茶盏:“确实有件事想请辞二公子帮忙。”
辞霁川放下手中茶盏,仔细打量他:“萧大人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啊。”
萧凌恒深吸一口气:“任大人的清誉…还请辞二公子祝我一臂之力。”
“任大人?”辞霁川轻笑,“当初不是萧大人亲自坐实他贪墨税银、以权谋私的罪名吗?满帝都传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任大人是贪官?”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着萧凌恒,“三个月前萧大人还一心要让任大人身败名裂,如今这是何意?”他故意刺挠着萧凌恒。
萧凌恒噎了一下,抿了抿嘴,半晌,他方才开口:“那些罪名都是我栽赃的不假,我……”他咽了咽,继续说,“可正因如此,我不能让他带着这盆脏水被世人唾骂。”
辞霁川继续揶揄说道:“这后悔的苦水,萧大人是尝够了?”
萧凌恒低头盯着茶杯,指腹继续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半晌没出声。
“罢了。”辞霁川指尖点了两下茶台,随手拿起台上的折扇,“可想好要用什么说辞给任大人洗清污名了?”
萧凌恒抬眼直视辞霁川:“就说当初是户部侍郎刘禹章设计陷害,推久……”他收住了口,换了说法,“推任大人出来顶罪。”
辞霁川突然嗤笑一声:“萧大人还真是周全,”他摇着折扇,“名声要洗,五殿下的党羽也要打,这一手一石二鸟,当真是妙。”
萧凌恒不可置否,他微微垂眼,没有吭声。
辞霁川眯起眼睛:“这说法可有证据?”
“已经备好了,”萧凌恒从袖子里抽出一封密信,“这是多勐与刘禹章商讨陷害久言的‘密函’,上面盖有他们的私印。”
“就这一个证据?”辞霁川接过信扫了一眼,眉头微皱:“单凭这个怕是不够,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当初百姓那点愧疚早消磨光了,这要放在三个月前或许还行,如今怕是不管用的。”
萧凌恒点点头,目光坚定的直视着他,“所以还需要加上这次潺州丁口一案,是任大人查到了线索,肃清朝堂,惩治贪官。”
辞霁川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萧凌恒,随即轻笑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萧大人这是要将自己的付出功绩全部都给任大人?”*2
“这是我该做的,”萧凌恒说,“本就是我污蔑了任大人。”
“所以?”辞霁川往后一靠,“需要我做什么?”
“借你的口,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萧凌恒倾身向前,声音低了几分,“就说任大人是为查案才故意接近那些商人,所谓受贿都是做戏,而后被刘禹章陷害。此番丁口一事,他虽被革职,但仍旧为民为君,追查贪官。”
辞霁川突然笑了:“萧大人,你这故事编得连我都要信了。”
“不是故事。”萧凌恒眼神闪烁,说,“久……任大人确实参与调查了丁口一案,只是如今他的身子不太方便罢了。”
辞霁川手中的折扇轻轻抵在太阳穴:“萧大人为何不亲自出面?以天督府的名义岂不更有说服力?”
“朝廷出面太刻意。”萧凌恒打断他,“但辞家说的话,没人会怀疑。”
“萧大人为什么帮任大人?”辞霁川故意问道。
萧凌恒喉结滚动了下:“他不该背负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挑着能说的说。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辞霁川的目光步步紧逼。
萧凌恒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总之…他不能蒙受这不明之冤…”
书房突然安静下来,辞霁川盯着萧凌恒看了许久,突然轻飘飘的问:“我帮了萧大人,于我而言有何好处?”
“我个人欠辞二公子一个人情,”萧凌恒说,“从今往后,如有需要萧某出手帮助的,辞二公子开口便是。”
“哦——”辞霁川挑眉点点头,思忖片刻后,终于开口:“可以,这消息我会放出去,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萧凌恒,“谎言说一千遍也变不成真的。”
这句话意思太过深晦,萧凌恒会错了意,“我知道,”
他站起身,“但总好过让他永远背着骂名。”
走到门口时,辞霁川突然叫住他:“萧大人。”
“嗯?”
“下次在人面前编故事”辞霁川似笑非笑,“记得把眼神收一收,目光里的东西,可是会成为把柄的。”
萧凌恒背影一僵,头也不回地走了。
辞霁川望着晃动的门帘,摇摇头,铺开一张信笺。笔尖蘸墨时,突然轻笑出声:“让他欠我个人情,再好不过。”
第80章 角逐朕怎么这么不信呢?
萧凌恒踏进沈清安府邸时,已是午时末。他穿过回廊,正瞧见沈清安在花厅用午膳,四菜一汤刚摆上桌,还冒着热气。
“凌恒?”沈清安抬头见是他,立即放下筷子,“来得正好。”
他示意侍女添副碗筷,“小厨房今日特意做了粤州菜,有你最爱的手打牛肉丸和清蒸凤爪。”
萧凌恒扫了眼桌上的菜色,嫩绿的菜心衬着雪白瓷盘,几只凤爪切成小块浸在汤汁里堆成一座小山,旁边还有一碟牛肉丸,颗颗圆润饱满。
“正好饿了。”萧凌恒在对面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这看着也太香了。”
沈清安亲手给他盛了碗老火汤:“尝尝这汤,这厨子可是我新挖来的。”碗里的汤色澄亮,能看见底下的五指毛桃,“地道的粤州人。”
萧凌恒接过碗筷,刚夹起一颗牛肉丸,浓郁的肉香就直往鼻子里钻,他顾不得烫,一口咬下去,肉汁瞬间在口腔里爆开,筋道的口感混着马蹄的清脆,让他忍不住又夹了一颗。
“慢些吃。”沈清安笑着给他添了勺汤,“又没人跟你抢。”
萧凌恒含糊地应了声,筷子已经转向那碟凤爪。蒸得恰到好处的凤爪软糯弹牙,轻轻一嘬就骨肉分离。他连着吃了三四块,才腾出空喝了口汤。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五脏六腑都舒坦起来。
“久言不能吃太油腻的,我跟着吃了三个多月的蒸煮菜,嘴里实在没味儿。”萧凌恒终于缓过劲,指了指空了大半的盘子,“这牛肉太好吃了,厨子得打了大半个上午吧?”
沈清安给他续了杯清茶:“这都三个月了,日后任大人也可以吃些油水了。”
说着又让侍女端上一笼刚出锅的虾饺,“尝尝这个,虾仁是今早才从东边运来的。”
“久言本就不爱吃那些油腻的,让他看着我吃我也不自在。”萧凌恒夹起一个,薄如蝉翼的皮子下透出粉红的虾仁。
他一口咬下去,鲜甜的汁水差点溅到衣襟上,连忙用手去接。
沈清安见状摇头轻笑,递过一方锦帕。
直到第三笼点心见底,萧凌恒才放下筷子:“饱了饱了,这顿吃的太舒坦了。”
沈清安细嚼慢咽的咀嚼着,轻轻吐出骨头,“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正事,”萧凌恒说,“西边怎么样了?可打听出来了?”
沈清安闻言,顿了顿才放下筷子,“何廷雨和封翊表面上相安无事,但据线报”
他压低声音,“何廷雨心里其实不服封翊。毕竟北境是靠和谈停的战,不是真刀真枪把*北羌打服的。”
萧凌恒眯起眼睛,思忖片刻后轻点头:“说得通。武将最看重军功,拼的就是硬拳头,再加上何廷雨的性子,她看不上封老将军也正常。”
“你打算怎么做?”沈清安问道。
萧凌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沉声道:“眼下九关总帅是封翊,何廷雨心里憋着口气,这种时候更不能用强。”
他放下茶盏,指尖轻点桌面,“得提醒封老将军,千万别拿军职硬压她。何廷雨这种人,得顺着她的性子来。”
沈清安摇头苦笑:“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封翊那脾气”
他叹了口气,“堂堂九关总帅,征战沙场几十年的老将,你让他放下身段去哄个丫头片子?再说了,主帅威严本就不容挑衅,这是军中铁律。”
萧凌恒挑眉:“一个猴儿一个拴法,作为统帅,不可仅靠威压,需恩威并施,针对不同人采取不同方法。若不管不顾后果,完全以暴制服,那究竟是为了所谓的军中铁律还是为了‘面子’?”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更何况何廷雨手底下那些兵可都是认将不认帅的主儿,能够兵不血刃的话谁乐意来硬的?封老将军若是硬来,那就是将何廷雨推到对立面,万一真的让老五抓到可乘之机,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但……”沈清安再次叹息,“老五也不一定会把目标放在何廷雨身上,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
“我反正是不相信老五是真心悔过才去的西域,”萧凌恒耸耸肩,“西域才是最乱的,那么多部族蠢蠢欲动非敌非友的,虽说渥丹国那几个大国同大褚面上无矛盾,可若是真的有事也不过是各管各的,鸿滇国那几个小国更是虎视眈眈。”
沈清安皱眉思索片刻:“你的意思是”
“鸿滇国表面恭顺,背地里可都盯着大褚这块肥肉呢。”萧凌恒屈指敲了敲桌面,说,“只要有人许他们三分利,立马就能变成饿狼扑上来。”
“你是说”沈清安神色一凛,“老五可能勾结外邦?”
“不知道,但不无可能,”萧凌恒摇摇头:“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西域各部族向来是谁强跟谁,若是有人暗中许诺”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何廷雨手握重兵,又对朝廷钦定的统帅心存不满,正是最好的棋子。”
沈清安面色凝重:“若真如此,封翊那边——”
“所以更要稳住何廷雨。”萧凌恒打断道,“至少在她没明确卷进党争前,不能把她往对面推。”
御书房内,沈明堂倚在龙椅上,手指轻敲着案上的供词。楚世安早已退下,只剩年逍歪坐在一旁的藤椅里,眉头紧锁。
殿内静得出奇,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过了许久,年逍才慢悠悠开口:“老沈,陆中丞这事你准备怎么发落?”
沈明堂长叹一声:“查了这么久,就揪出个御史中丞。”他摇摇头,“这几个小子还是太年轻啊。”
“问题是其他人也没动手啊,”年逍坐起身以来,说,“这几个小子又不知道当年的事,哪摸得清那老狐狸的站队?他们仨顺着这一条线查,倘若其余人没有动作,可不是就只能摸到御史台吗?”
沈明堂没有吭声,他也明白年逍言之有理,但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一个陆中丞远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想就此结案。
又是沉默片刻,沈明堂缓缓抬眸,看向年逍:“他们真的不会动手吗?朕怎么这么不信呢?”
年逍微微蹙眉:“左金吾卫刚爬上来那小子又不是傻子,他与陆中丞表面上只是单纯逐利的盟友,潺州这事儿跟他并不是直接关系,他不出手也正常。”
“正常么?”沈明堂微微眯着眼睛思索着,“老陆落马后倘若真是严刑拷问,左金吾卫之前和御史台的那些勾当可就都有可能被抖出来,他竟真的敢赌?”
他顿了顿,继续说,“就算那小子敢赌,他背后那个老家伙也绝不会赌。”
话音落地,年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深思。他了解朝堂老狐狸的做派,他也觉得左金吾卫是应该会出手的。
萧凌恒从府中出来时夜色已深,他独自出城。冷风掠过官道,卷起细碎的尘土。两侧的树林在月光下投出张牙舞爪的阴影,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
萧凌恒策马疾驰,正赶回山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夜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佩剑冰冷的锋芒。
就这么行在丛林,毫无征兆间,一支弩箭突然破空而来。
“嗖——”
萧凌恒几乎是本能地侧身,箭矢擦着脸颊划过,带起一道血痕。
马匹受惊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他顺势滚鞍落地,长剑已然出鞘。
“滚出来!”他低喝一声,目光死死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
树丛中骤然窜出五道黑影,清一色的窄刃短刀,萧凌恒目光定睛,他看清楚了几人的手中刀是军中制式。
五人呈扇形逼近,步伐无声,显然训练有素。
“军中的人?”萧凌恒冷笑试探,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
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夜风突然静止,仿佛连虫鸣都消失了。
五道黑影如鬼魅般缓缓靠近,月光下,五柄窄刃短刀泛着幽冷的青光,刀尖微微上挑,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动致命一击的角度。
突然,为首的黑衣人骤然暴起,刀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直取咽喉。
萧凌恒甚至能看清对方眼中冰冷的杀意,以及刀身上那道特意打磨出的放血槽,其余四人同时收紧包围圈,封死了所有退路。
萧凌恒不退反进,起剑格挡的瞬间旋身一记肘击,“咔嚓”一声,对方鼻梁塌陷,骨裂声伴着闷哼,那人仰面栽倒。
剩余四人随即同时出手,萧凌恒剑光如电,架住左侧劈砍,右腿横扫逼退一人,却觉后背一凉。
只见第三人的刀尖划破衣袍,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萧凌恒手腕一翻,反手一剑精准没入偷袭者的腹部。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他握剑的手背上,黏腻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
电光火石间,正前方的黑衣人刀锋直取咽喉,招式狠辣简洁,没有丝毫花哨,用的是军中死士的标准杀招。
左侧那人刀走偏锋,专攻下三路,刀刃在月光下划出致命的银弧。
最阴险的是右侧那人,在逼近时突然扬手洒出一把石灰粉。
萧凌恒本能地后撤,后背却猛地撞上粗糙的树干。树皮上突起的年轮硌得伤口生疼,退路已断。石灰粉在面前形成一片白雾,三道刀光同时破雾而来。
石灰粉扬起的瞬间萧凌恒屏住呼吸,凭着记忆抬刀格挡。
“铛!”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他精准架住了直取咽喉的致命一刀。但左侧袭来的刀刃已插入他的大腿,鲜血顿时浸透了裤腿。
他强忍剧痛,借着树干的反作用力猛地前冲,肩膀狠狠撞在正前方杀手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后退数步,萧凌恒趁机一个翻滚,抓起地上掉落的短刀。
右侧杀手再次扑来,萧凌恒双刃交叉架住劈砍,顺势抬腿踹向对方膝盖。
“咔嚓”一声脆响,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但左侧的杀手已经调整姿势,刀锋如毒蛇般刺向他的腰腹。
萧凌恒勉强侧身,刀刃擦着腰侧划过,他反手一剑捅进对方肩膀,却被死死抓住了手腕。正前方的杀手已经缓过劲来,举刀劈向他天灵盖。
萧凌恒猛地低头,那刀锋擦着头皮砍进树干,木屑飞溅。他趁机挣脱钳制,一个扫堂腿放倒面前的杀手。
鲜血从后背、腰侧和大腿的伤口不断渗出,在脚下积成一滩暗红。
“谁派你们来的?”他喘着粗气问,右腕因格挡过多而发麻,背靠树干,死死盯着重新围上来的三人。
黑衣人依旧沉默如铁,只见其中一人突然甩出铁链,“哗啦”缠住他的长剑,另外两人趁机左右夹攻。
萧凌恒果断弃剑,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矮身刺进左侧敌人大腿,那人惨叫倒地,却死死抱住他的左腿。
剩下两名杀手抓住机会,两刀已至,一刀斩向脖颈,一刀直刺心窝。
萧凌恒猛地拧身,颈边的刀锋削断一缕黑发,另一刀却狠狠扎进他的左肩。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手上的动作更快,匕首精准捅进对方咽喉。
最后一名杀手明显慌了,刀法凌乱。
萧凌恒拖着浑身的伤扑上去,头槌撞碎对方鼻梁,趁其吃痛夺过长刀,一刀贯穿胸膛。
伴随着最后一名黑衣人倒地,打斗带起的地上的尘土和落叶也都缓缓平沉落地,五具尸体横陈在官道上,鲜血渗入泥土,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夜风掠过树梢,枝叶沙沙作响,方才的厮杀声仿佛从未存在过。
萧凌恒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他缓缓转动脖颈,目光狠厉的扫过四周,树林幽暗,月光惨白,再无半点动静。
确认再无埋伏后,他右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左肩的伤口鲜血直流,顺着指尖滴落,在尘土中汇出深色的一小滩。
他单手握拳死死抵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额角的冷汗混着血水滑落。
此时,萧凌恒感到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模糊。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可失血过多的身体终究抵不过本能。
最后的意识里,他听见树叶被风吹动的摩擦声,手指不甘心地在地上抓出几道血痕,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了。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他的大脑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