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鸢嘴角开始忍不住抽搐。
她突然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那种纨绔少爷,骗得花魁对自己身心交付就要对她始乱终弃。提起裤子后就不认账,让人家小娘子在那里哭哭啼啼地求大官人恩准。
虽说墨玉的姿色确实足够当花魁,但明明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好不好,现在一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就犯怵。
“你和他一不一样你心里还没数么,我可没有和他做到这种程度过。”
墨玉垂下眼眸:“哦,所以你还是嫌弃我。”
这人没完没了了是吧。
“明知故问,你跟谁撒娇呐。”她戳戳他的胸口,冲他龇牙,“我是你的主子,你得对我放尊重点知不知道,唉你突然做什么!”
她哇啦哇啦的还在说话,就突然被人按着肩膀转过了身,罪魁祸首从身后用力搂住她,往她的颈窝处深深地吸了一口。
“做什么?”他的呼吸太过灼热,明鸢偏过头去。
“帮你挽发。”他在她的下巴上咬了一口,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根发带开始在她头上比划。
“你还会这个?”明鸢奇道,“我以为你只会杀人呢。”
“我还会弄你,你要不要再试试?”
明鸢见好就收,不说话了。
但不得不说,墨玉的挽发手艺很不错,不出半刻钟就已经将她的头发打理好,甚至比她自己扎的还要好。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就听他说:
“从前当季玉的时候学过一些。”他黏起她的一点头发绕在指尖,控诉道,“你那丫鬟还不乐意教我,天天我摆脸色,当真是恶仆。”
“那你怎么不去问红梳。”明鸢反驳他。
“那不是为了能见着你么。”他又没脸没皮地黏上来,然后第不知道多少次被明鸢推开。
拉扯之间她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发带,猛地意识到不对。
“这根发带好像不是我的。”
“是我买的。”他抬手将其系好,还不忘对地上那摊灰烬指指点点,“段衡的品味真不行,好好的给人带白色发带做什么,又不是家里死人了,不是黑的就是白,他是有眼疾吗认不出其他颜色。”
“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
“绿色就是比白色好看。”
明鸢撇撇嘴,决定不和他争执这个幼稚的问题。
她对着铜镜左看右看,突然发现发带角落上有个纹样。
“你也学他,在发带上加烙印呢。”她摸摸上方凸起的纹路,本想查看一番到底是什么法阵,没想到却没有感知到丝毫灵力。
她借着镜子仔细查看,才发现那纹样绣的是一只振翅高飞的青鸾。绣的人看起来手艺并不精湛,但胜在有心,竟也将它绣得有模有样的。
“我身上妖气重,可不敢给你炼制法器。但自己缝一条倒也还可以。”他松开手,得意洋洋地上下打量,“真不愧是
我,扎的真好。”
“我还以为你会想用个什么东西束缚住我呢。”她在镜中与他对视,半开玩笑道。
“不是我束缚你,是你束缚我。”墨玉俯身向她靠近,借着阴影的遮挡偷偷在她耳垂上轻咬一口,“等我回来,主子。”
第87章 昆仑山(十五)离别
墨玉离开后的第三天,明鸢就已经感受到了不习惯。
真奇怪。
明明他们也没有认识多久,在一起的时间掰掰手指都能数出来,且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争吵,她为什么会对他念念不忘。
她晃晃脑袋,试图把某个讨厌的家伙从自己的脑子里晃出去,可是在点燃丹炉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自言自语:
“要是墨玉的话,估计都不用火符,直接将一打响指,啪一声就给点着啦。”
话音刚落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在想他。
明鸢懊恼地锤一锤脑袋,将碗里的药草一口气全扔进丹炉里。
雪早就停了,天空亮堂得不像话,整个山头笼罩在一片冬日暖阳当中,抬头就是白花花的云朵。
小兔子蹦跶蹦跶地从屋子里跳出来蹭到她脚边,它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圆滚滚地同雪地滚在一起,与从远处飞来的纸鸦撞在一起,倒在雪地之中。
“又给我写什么?”明鸢笑着将小兔子拎起来放到一边,捡起在地上蹦蹦跳跳的纸鸦,“这才几天,都来几封信了。”
她嘴里说着嗔怪的话,唇边却依旧高高扬起放也放不下来,纸鸦亲昵地蹭蹭她的手指,将的信笺送到她手中。
入目还是熟悉的字迹。
看得出来这家伙在外头过的还凑合,通篇都在说些琐碎的事,还有闲心问她想不想自己。
她对着信笺小小声地呸一口。
“我才不想他。”
转身却将信小心翼翼地放好。抽屉里不大,却整整齐齐地放着两三封信,都是墨玉这几天寄来的。
她也问他,为何不直接用传讯符,他说不方便,还是用纸鸦秘术传信更便捷一些。再说,亲手写的,也更显他用心。
她被他这番话弄的哑口无言,只在心里暗想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会了。
“不过封前辈要是知道他们家的秘术被墨玉用来做这种事,估计也要气死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也掏出纸笔刷刷在信中写下:
“就不劳烦你费心咯,我这里一切都好,没什么闹心的。雪也停了,你真该来看看。反倒是你,那边过的如何,封家的事都解决了么,可有想回来找我。”
后面那句话她思来想去还是删掉了,总觉得还是太酸。
但却还是忍不住在嘴里反复念了又念,将想他的话稳稳当当地放在心口处。
她将窗推开,坐在软塌上看兔子追着纸鸦玩,刚想叮嘱他们小心一些别把纸鸦弄湿了,就听到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一兽一傀儡瞬间躲到草丛里大气不敢出。明鸢过去将它们抱起在桌子上放好,起身去开门。
纸鸦在她的掌心里不断挣扎想要逃跑,似乎还是冲着门外那人来的,明鸢看看门外又看看它的反应,心尖一颤。
“该不会是蠢蛇吧”
她心里这么想着脚步也逐渐加快,三步并作两步猛地奔去,满怀期待地将门打开:“你怎么才回来……唉?”
“明姑娘,是我。”麻雀小厮搓搓手,干笑两声,“许久不见,姑娘还是那么有活力啊。”
明鸢眉心一皱,二话不说就想把门关上。
小厮赶紧阻拦:“明姑娘明姑娘,您先别着急,是我家公子要我来找您的,他旧伤复发,需要您去救治一二。”
“上次不是已经治过了么?”明鸢嫌弃地将白眼一翻。
自从墨玉走之后白樾就总是有事没事地来找她,她烦不胜烦,恨不得直接将人扔出去。但到底他也是圣殿的客人,所以她就是再不爽也只能忍着。
小厮摇摇头:“说来也怪,复发的不是公子之前中的毒,是那次和您在暴风雪天走散后受到的伤。”
“什么意思。”明鸢敏锐地意识到不对,“他身上有昆仑山的仙气护体,怎会被山上的风雪伤到。”
小厮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她大概猜到什么,赶紧让他带她下山。小厮见她松口高兴得不行,赶紧在前面带路。
一来到客房门口,还没等靠近几步就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
“有那么严重么。”明鸢皱着眉推门而入,冲在软塌是叫苦不迭的男子道,“你好歹也是神鸟之后,区区一点小伤就叫成这样,真给我们青鸾一族丢人。”
“抱歉,让小鸢看笑话了。”白樾对她露出一个脆弱的笑。
嫌弃是嫌弃,但明鸢还是认命地留下来帮他疗伤。
“小鸢,你其实心里也很清楚我是怎么受伤的。”
明鸢给他包扎的动作一僵。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若是白道友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小鸢。”白樾猛地叫住她,同时引灵气入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那日在暴风雪中你其实不是失踪了,而是去找其他人了吧。”
见明鸢脸色僵硬,他就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想:“我猜那人身份见不得光是么,若不然你也不至于一直藏着掖着不告诉娘娘。”
“白樾,你不觉得自己这番话很越界吗。”她突然打断他。
他从未见过她冷厉的样子,于是见好就收举起双手:“抱歉,我不该胡乱猜测。”
明鸢冷哼一声,继续替他处理剩下的伤情。
待做完后她本打算给他留点丹药就离开,没想到往怀里一摸竟摸了个空。
“是清心丹没有了吧。若不然我们一起去找大神官要一份?”
大神官是西王母娘娘座下的首席侍女,掌管着整个昆仑山的索要灵药。明鸢对此毫无意义,只是仍在回头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白樾笑笑,对她耸一耸肩。
她心有疑虑,但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跟着他一路往东侧走去,直到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几声惨叫声。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慎刑司。
哭声与咒骂声混在一起,融成一片谁也听不懂的乐章。
隔着琉璃窗,她能隐约看到殿中的景象。
面容憔悴的女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任由鞭子一道一道地落在她身上,却死活也不愿意放开怀中那团看不清的黑气。
她刚想过去看看那是什么,就听到路过的两个侍女在窃窃私语。
“在殿里受罚的人是谁啊。听起来真是惨的,是哪个殿的弟子。”
“据说是玉兔殿下座下的呢,本来修行的好好的,眼看今年就能破金丹了,结果你猜怎么着,竟喜欢上了一个魔修。”
“什么,竟有此事?”
“对啊。”那侍女左右看一眼,小声道,“你也知道在这九重天上,神族与魔族素来势不两立,她竟敢同魔修闹在一处。娘娘没有将她逐出昆仑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她说几句后的又笑:“不过,要我说,若这位姐姐相好的是半妖,那可就说不准了。天上天下就处这半妖最为低贱,纵是我们丢得起这个人,娘娘也丢不起。”
“那是自然,听说百年前曾有一个姐姐想要与半妖私奔,直接被权责三百下后逐出师门了。哎哟,那真叫一个惨烈。”
“竟是半妖,那也真是活该。”
她们二人越笑越大声,突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赶紧朝身后看去,却发现那里其实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于是两人一齐挠头:“真奇怪,难道看错了?”
角落阴影处,明鸢的拳头几乎快要捏烂。
她猛地回头看向白樾:“这就是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
“我也不知道会遇见这些事。”白樾无辜笑笑,“恰巧路过而已。”
明鸢冷哼两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你是不是在套我的话。”
墨玉那么大一个人在那里,真要藏是藏不住的,被发现也不奇怪。但她对身边人也很熟悉。梨凰性子大大咧咧,搜过一次后就不会再查。其他人也是如此,她不认为白樾能有那么大能耐知道墨玉的身份,估计是猜到什么后在旁敲侧击。
他无奈摇摇头:“并非如此,我只是不忍心看你误入歧途。”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正途?”
她冷笑着准备回怼,就看到远处飞来一个白色的黑点。
是纸鸦,但不是今早来给她传音的那只。
它不会说话,只能
着急地在她面前跳来跳去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她对白樾撂下几句话后便转身往角落里走去,小心翼翼地将纸鸦拆开想看看里面写的什么,却被入目的红刺痛了眼。
那是一张白纸。
准确来说是一张沾着斑斑血迹的白纸,上方的魔气与灵气混杂在一起想让人忽视都难。
她挥手将上方笼罩的障眼法撤去,死死地盯着上方的字迹。
白樾向她看来:“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事。”她咬牙切齿地捏着手中的信,“只是有笔账要去和仙盟那群人算一算。”
第88章 昆仑山(十六)(重写)让傲娇告白的……
这一路上,明鸢的心一直在狂跳。
她忍不住去猜想各种各样的结局,有坏的有更坏的,每当想到的时候就忍不住狠狠拧自己一下,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飞舟太慢,实在来不及,她操控飞行法器朝仙盟飞去。只可以仙盟结界层层加固,到最后就连法器也不行了,她就干脆化作原型飞过去。
但守卫仍比她想象的要严密的多。
她本打算根据纸鸦的提示潜入其中,没想到在大门口就被拦下。
“抱歉啊这位道友。”守卫对她拱一拱手,嘴上说着客气的话身上散发的冷气却是一点不少,“仙盟大会已经结束,咱们长老有令,非要事不可随意进出。”
“那我就是有要事呢?”明鸢急道。
他上下扫她几眼,笑起来:“道友说笑了,你一介散修无门无派的来此处能有什么要事,总不能是为那只妖龙来的吧。”
“我!”明鸢瞬间被他噎住,张张口正要反驳,就突然被人从背后叫住。
青年嗓音温润如玉,是她年少时曾恋慕过的温柔。
“长,长老。”那几个护卫见到他瞬间换了副嘴脸,一个个点头哈腰的,“您同这位道友认识?”
清河仰起头,嗯一声:“认识,是我的一个弟子。”
听说是她的弟子,那些护卫果真也不再阻拦,就这样任由他把明鸢领了进去。
明鸢在恍惚中被她攥住手腕,走了几步后才猛地意识到不对劲,猛地停下脚步。
清河长老诧异地看她一眼,很快脸上再次堆上笑:“怎么了?”
“长老,您或许还不知道,我已经叛出师门了。”她面无表情地向后退一步,“您愿意帮助我我很高兴,但我并非凌华宗的弟子。”
“是么。”女人仰起头上下扫她一眼,视线落在她的头发上,“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问的是她的发色。
明鸢在凌华宗一直都是白发,久而久之他们也都习惯,现在突然见到它变成绿色,还挺让人诧异的。
"换了?"
“对。”她将脸扭到一边,淡淡道,“太丑。”
她这番话里似还有其他心事,清河长老听后也只是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回昆仑山后你过的如何?你离家多年,回去后还习惯么。”
“就那样。”
“你修为倒是增进不少,想来你到哪里都是勤奋的,不管是在凌华宗还是在昆仑山都是一样。”
“哦。”
她语气生硬,脚下也健步如飞,好像多和他说一个字就会丹田自毁一样。简直和之前她印象中那个乖顺可人的少女判若两人,清河长老心中惊奇,忍不住停下脚步。
不过刚刚好,她也将她带到了目的地。
“阿鸢,我知道你对凌华宗有怨,但你到底也做过我的徒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赴险。”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结界打开,眼前漂浮着一座小舟,船头尖尖,直指明月。
明鸢认出这是回昆仑山的方向。
清河长老走到她身后,语重心长道。
“回去吧,你年纪还小,辨不清是非,这点我能理解,但仙盟的事不适合你掺和,。”
“是么。”
明鸢偏头看向她,突然拍了几个巴掌。
“清河长老真是好贴心呢,对徒侄也能这样照顾,怕她卷入事件中还想办法将她送走,哪怕是她早已叛出师门也是小心翼翼地哄着。”她收起鼓掌的手,冷冷地看向他,“那墨玉呢,他不也是你徒侄,不也是段衡的亲传弟子吗,你们擅自联合仙盟之人我师弟囚禁,可问过我这个师姐的感受。”
清河长老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你果然是为这事来的。”
明鸢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到底也在凌华宗当过这么多年的弟子,她知道这些长老的秉性,也知道越是这时候就越不能退缩。
清河长老与她对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
“阿鸢,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挥手将悬挂在墙上的灯点亮,轻声道,“旁的孩子小时候都调皮,包括你大师兄也是,别看他现在总是一本正经的,从前修行时也是能偷懒就偷懒。只有你不一样。”
她勾勾唇角,似乎已经进入到遥远的回忆之中:“你小时候最守规矩,门规上说了不让私喝酒你便滴酒不沾,说不让私自下山你便从未下过,说修行者要精心,便从来不会为着谁而动怒。”
“你听话,懂事,是宗门的大师姐,师弟师妹们的榜样,也是你师尊的骄傲。掌门他,很喜欢你。”她深深地看她一眼,“所以你也应当清楚,和仙盟作对会有什么下场。”
“那墨玉呢?”
清河长老一怔。
她咬咬牙,语速极快地往下说:“他又凭什么要收到这种对待,被融合滴血冥佩又不是他自愿的。潜入凌华宗窃玉也好,混进仙盟也罢,都是封家逼着的,他哪有的选。”
“当年你们不来收拾封家,现在封家倒台了你们就来找他的麻烦了是吗?”她越说越难过,声音也有了些许的哽咽,“就因为他是半妖?”
清河长老有些诧异:“原来你知道,那你为何还……但你应该也清楚,半妖与其他族类都不同,他们本身就为天地所不容。若今日犯事的是你我,都不至于如此……”
“所以他就活该成为封家的替罪羊么。”明鸢突然开口打断她。
别人或许不懂,但她却看过他的过去。
主仆契约能让她感知到他的一些情绪,痛苦,悲伤,以及无济于事后的麻木。
他就像一根随风漂泊的芦苇,居无定所,摇摇晃晃,就连名字也没个正经的名字,还是拖了滴血冥佩的福。
无人爱过她,包括她自己一开始也……
虽然不愿接受,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当时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时,她第一反应是觉得恶心,第二反应才是因为受骗而感受到的愤怒。
她也是在之后许久才后知后觉,自己或许也和“规矩”里的大人物一样,同样习惯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规矩外的一切。
“长老,其实当年处决孟师兄的时候,我也在场。”
听到她提起故人的名字,清河长老的肩膀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我还记得孟师兄那时候对我说的话。当时所有师兄师姐都不愿意救治他,只有我去了,他身上伤的可严重啊,但当时的我不过是个才初入医道的小丫头,哪里懂得什么救不救的,只知道一味地包扎,他就说让我还是不不要去费这个力气了,他早就不想活了。”
“这样的话,他也曾对我说过。”清河长老闭一闭眼,“我这一生就只收过一个弟子,但却没想到这唯一的一个弟子身上竟有妖族的血统,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与他产生了懵懂的情谊。她知道自己身为师尊不该如此,可徒弟总是比她更有方法。
她出于无奈,只能狠下心亲手了结这段关系,没想到也就如此这般了解了一个人的性命。
“孟师兄最后还是自尽了。他说,他其实并不后悔。当年能喜欢上您,实在是这辈子最好的事。那时候的我不懂,为何身为半妖就非死不可,出身并非他能决定,我想,若是能选择自己的爹娘的话,师兄他也不愿意出身在这
样的家里吧。”
她昂起头看向清河长老:“这个问题,我长大后曾以为自己懂了。可现在却发现我其实还是不懂。长老,您见多识广,可否告诉我,为何半妖就非死不可?”
“你这是在与整个修真界作对。”清河长老颤抖着声音道。
“我不担心。”明鸢上前一步。
两个女人隔着过往与现在遥遥相对着,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影子。
好半晌,她终于软下语气。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吧。只是碍于凌华宗长老的身份,我不能亲自带你过去,只能尽可能地给你指出一条明路。”
明鸢听后心中一喜,猛地抬起头:“多谢长老!”
“无妨,我只是不想让我的遗憾再次发生在你身上罢了。”
她轻声念诀,围绕在天空中的云雾便消散大半,明月终于得以见着全貌,她回过头看向她,朝她伸出手,对着天边的某一处遥遥一指。
“看到前方了吗,你待会儿就变成原型顺着那里飞过去,就能抵达监牢。以你现在身上的仙气,他们多半不会对你起疑心,进去不难,但出来可就……”她欲言又止片刻,却在对上明鸢坚定的视线后再次笑出声。
“也是我多心。你与他情深意笃,又怎会后悔呢。”她笑笑,话锋突地一转,“其实,你与墨玉,要比和你师尊合适得多。”
见明鸢目露惊讶,她笑得越发开心:“很意外么,其实你看向你师尊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我也养过这样欺师犯上的徒弟,自然也知道这些。”
她深深地看她一眼,突然伸手用力将她搂在怀中,并趁此机会往她背后贴了一张符纸。
“这是高阶防御符,可在关键时刻保你性命。”清河长老松开手,看着这个和自己当年一样有冲劲的小姑娘,笑道,“忘了说,你这绿色的头发要比你之前白色的好看的多。等到时候你和墨玉喜结连理,可记得要来我店里逛一逛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在说那句话时,语气莫名的有些难过。
***
因着有了清河长老的指路,接下来的路程要比她想象的顺利许多,不多时就来到了监牢入口。那些守卫果真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苛,她不一会儿就溜了进去。
但越往深处走她就越觉得眼熟,总觉得这里好像在哪见过。
直到她看到旁边的柱子后才想起来,这哪里是什么仙盟监牢,分明就是禁地。她原以为他们将墨玉抓来只是为了审判他顺带让他当封家的替罪羊而已,没想到他们竟是想直接将他封印在内。
但也不难理解,毕竟墨玉身上已经融合了所有的滴血冥佩,再加上他半妖的身份,他的存在,对仙盟而言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所以他们才会想方设法地将他封印起来。
性质一下子就变得复杂了。
怪不得。
怪不得方才分别的时候清河长老会露出那样欲言又止的神情。
“该死。”明鸢看着禁锢在他周围层层叠叠的结界,气得恨不得直接给那些琉璃状的东西一脚。
当然她也知道这其实没什么用。
禁地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法器不仅对邪魔之力有镇压,对她的神力也是如此。或许是因为上次的事让他们开始提防,所以这次他们对禁地的防护相当到位,以她的实力绝对没办法强行破除将他的从这里救出。
但若是她再不行动的话,封印仪式一旦开始就全都来不及了。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在原地团团转,突然瞥见荷包开了个小口,纸鸦正焦急地在其中蹦蹦跳跳。
它从荷包里蹦出,啪叽一下踩在结界上,竟无端端地在上方破了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口子。
明鸢猛地反应过来。
不错,仙盟毕竟都是一群修士,他们的结界自然也是修士的力量更为敏感。但墨玉不同,他身上有着这世间最纯粹的恶滴血冥佩,若是由他来攻破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从此处逃出。
“不对啊,既然如此那他一开始为什么不自己跑出来呢。”也罢也罢,事到如今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明鸢敲敲自己的脑袋,“我得想个办法把他叫醒才行。”
她刚刚尝试了几下都没有办法让她苏醒过来,由此她猜测,大概是仙盟那些人对他使用了什么方法让他深陷在识海之中,既然如此,她也只能对症下药,从识海那边进行下手。
结界厚的不像话,她在这个角度也只是能勉勉强强看到里面人的身影,但具体的情况却看不明白,更别是击破进入,事到如今,只有另辟蹊径。
她深吸一口气,在自己周围搭好防御结界后坐下,准备引气入体。
明鸢原本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进入他的识海会很困难,没想到却意外的顺利,待她念完诀之后再一睁开眼,等白光消散之后,她也来到了一处开满鲜花的山谷之中。
头顶日头高悬脚下春意盎然,就连空气都是甜丝丝的,远远看去还能瞧见几个村民往山脚出的小村落走去,炊烟渺渺升起,仿佛置身于画中。
她左看右看,不知碰到什么,只听一声嘶鸣,数只白鹭从草丛里跃起呼啦啦地飞上蓝天,纯白的羽翼拨开天幕,将这如梦似幻的一切都尽数都展示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地方。”她挠挠脸,刚想释放灵力感知一下墨玉的位置,就听到有人叫住她。
“哎呀,鸢娘子,你怎么在这儿,你夫君在村子里到处找你呢。”
“啥?”明鸢莫名其妙地看向这个朝她走来的村妇,“我还未成婚,怎会有夫君。”
况且她再怎么嫁也不至于嫁给个山间农夫啊。
村妇大抵是猜测到了她的想法,笑起来:“小娘子,你当真是在外面晒昏头了,你忘了?三年前你和你夫君为避世来到这里说要隐居,就连咱们半个村子都是你俩帮忙搭建的呢。”
“我夫君?”
“对啊,你忘了,之前我们还去喝过你们的喜酒呢。”
说完她对着不远处的一抹黑影摇摇一指:“喏,他不就在那里么?”
他话音刚落,明鸢果然就在前方的树下看到了黑衣少年,他半侧着脸对着她,依稀能看出墨玉的影子。
但是并不真切。
大抵也是因为……这里并非他的过去,而是他编织出来的美梦。
识海代表着修士们的内心,内心越痛苦识海就越是满目疮痍,越满足识海就越是唱繁花锦簇。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譬如某些人为了不让她更进一步而特意做出的伪装。
而现在,她必须要去亲手撕开这一层伪装。
“墨玉。”
她大步流星地朝着他走去,没想到他却像海市蜃楼那样看得见摸不着,不管她怎么走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如一,他不许她靠近一步。
她有些着急,开始小跑起来,随后小跑逐渐变成大跑,最后再变成拼尽全力的狂奔。
“墨玉!墨玉!”
她一边跑着一边用力攥紧了联通在他们中间的那根契约,用尽全力呼喊着:
“你在逃避什么!快给我醒来!”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的那一刻,站在远处少年突然朝她转过来,用她看不懂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现在这样不好吗?归隐山林,避开乱世,从此不再有什么纠纷与苦恼。你若是喜欢花,我便给你种满一整个山谷。”
面前的少年始终没有开口,她却清晰地通过契约感知到了他的情绪。
他希望她回去。
明鸢的脚步慢下来,对上面前人模糊不清的眼睛。
花似乎是跟着她脚步盛开的,她一旦离开那处地就会消失不见,变成一片空无一人的黑夜。
她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并不是这样,那时候花海一望无际,而不是只有她脚下的这一点。
他现在的情况极不稳定,已经不再能“困住”她。
“这里是很好,可我不喜欢。”
明鸢上前一步,厉声道:“因为这里就算再好也不是真的!我想见见最真实的你!”
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周遭的一切仿佛碎掉的玻璃瓷碗一样裂成了好几个碎片她伸出手去触碰,碎片便瞬间崩塌瓦解。
紧接着她就掉进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里明鸢不停在下坠,她下意识想要变回原型飞上去却怎么也变不回来。想左右摸些能攀附的东西却怎么也摸不到,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突然摸到一根绳子。
绳子的一头束缚在她手上。另一端则隐匿在黑暗里。明鸢好奇地上手触摸,就在绳子上感受到了墨玉与她的灵力。
“这是就是我们之间的契约?”
她稍加思索,突地一把捏住红绳。
“既然如此,那我也能通过它找到你。”
果不其然,随着她的不断下落,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清晰。潮湿、阴冷,她原以为她会来到封家的监牢或是
猩红色的天如一只巨手将她死死掌握在其中,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尽头,她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红绳,好让自己安心一些。
她进过墨玉的识海无数次,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地方。她一开始还以为地下密密麻麻的是类似符咒之类的东西,走近后才发现那些都是人,都是死于不同死法的人。
他们有人是直接被从头到尾劈成两半,有人是被一箭穿心,更有甚者被凌迟切块,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尸体都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束缚住,吊在悬崖边的一颗巨大枯树上。
因为数量实在太多,导致她刚刚还以为那些不过是些挂在树上的灯笼。
掌中红线也在这时激烈地振动起来。
明鸢幻视一圈,死死地盯着那在树下打坐的身影,咽了咽唾沫。
他身上给她的感应很强,手中红线也在不断颤抖着,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墨玉的心魔所在之处。
她走近后才发现其实那树下的不止一人,除却那团打坐的黑影外,还有数只忽明忽暗的光点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嗡嗡响个不停,像极夏日池塘边的那种小飞虫。
她原本以为那些和挂在树上的尸体一样,也是她识海中幻化出的产物,直到她走到树影之下,清清楚楚地听到来自光点的窃窃私语。
“你还真以为她会喜欢你,她不过是害怕被报复才不敢拒绝你罢了,她心里可一直在盼着你早死呢。”
“她可是神族之后,怎会看上你这样的蝼蚁?”
“你到底在执着什么?没看出她和神尊才是一对么。”
“像你这样的异端,渣滓,只配永永远远地烂在这里。”
“……”
光点绕着他不停转圈圈,每说一句他怀着的契约之力就会减淡一分,而那些光点的力量则会明显增强。
“我就说仙盟那群人怎么会有本事抓住你。”
是修士就会有心魔。
面对那些强大到不可思议的修士时,若是硬碰硬极容易两败俱伤,于是他们就想出了一种破局之法——唤醒心魔,将他从内部一步步瓦解,让他死在梦魇的囚笼里。
心魔之力强大,几乎没有一个修士能逃得过,若是被心魔缠身不出一日就会爆体而亡,而他之所以坚持到现在,大抵也是因为他们之间绑定的契约。
她随手拈起一只光球,用力一掐将它掐灭。
减少了一个声音,契约之力的流失速度也减慢不少。
但这样依然不够。
明鸢轻声念诀,身侧瞬时出现数根银针,只等她一声令下,银针便如细雨一般猛地向前迸发而出,精准地扎在那些细密的光点上。
但这强大的力量也让她遭到反噬,银针收回的瞬间她也被逼着捂着心口后退几步,喉头一甜,竟硬生生咳出几口鲜血来。
她用力擦去唇边的血,一抬头就发现那些光点竟又从数中飘出,重新将他团团包围。
“啧。”
明鸢随手捏住一把光点将其捏爆,然后抬腿踢踢他,没声好气道:“我说,你就甘心让他们这样诋毁你吗?”
黑影动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她一边捏着红线一边召唤银针去攻击那些光点,毕竟是在他人的识海之中,她能用的灵力到底有限,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你这家伙平时嬉皮笑脸的,没想到居然这么能胡思乱想。”
明鸢累的够呛,单手撑在树上,没想到刚一摸就摸到一把黏腻,吓得她赶紧将手收回。
光点顺势将她包围,宛若音浪一般朝她袭来,数不清的声音将她包围,或有指责或有嘲讽,一字一句像利箭般往她身上扎。
就在她打算调动全部灵力来对付这些光点时,突然被人捏住手腕往后重重一拽。
紧接着一道剑风贴着她的脸朝前劈去,将那些缠绕在她身边的光点全部清理得干干净净。
明鸢踉跄着后退两步,急急地昂起头朝他看去。
笼罩在他身上的黑雾随之散去,墨玉却在这时候将脸扭开。
“你躲什么呢,让我看看。”她扒拉着他让他转过来,却在看到他正脸的瞬间彻底愣住。
少年紧咬下唇,似乎对她的这个举动感到很是不满。
明鸢像是没看到他的不悦一样,继续捏着他的脸左右扒拉:“你脸上的那些鳞片是怎么回事。”
墨玉没有回答,只是依然神色复杂地盯着她。
期间有不少光球试图飞到他们身边去,都被他挡了回来。
“你这不是能做到嘛。”明鸢咂咂嘴,“那你之前为什么还要让它们烦你。”
墨玉随意扫她一眼,没有吭声,又重新坐回原位。
他闭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手中象征契约的红线,缓缓开口:“他们说的都是实话,没必要逃避。”
“你管这叫实话?”明鸢冷笑。
他沉吟片刻,突然开口:“明鸢。”
明鸢低下头看向他。长长的头发垂下与他的缠绕在一起,有些结发的意思。
他却主动将它们拆开,并向她露出他带有鳞片的半张脸。
“其实仙盟说的没错,我确实罪孽深重。这树上挂着的人,都是我杀的。”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掌,“我从不认为杀死他们有什么不对,修真界本就弱肉强食,有几人的手会是干净的?”
“所以你厌恶我,我也理解。”他自嘲般地勾勾自己的嘴角,“我知道你同我在一块是迫不得已,也知道你那时候答应我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放下段衡。现在你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咱俩的契约是不是也该解开了?”
明鸢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怪不得他临走的那天一直反复追问她喜不喜欢自己。想来也是心底的自卑在隐隐作祟,所以才会反复求证。
只是她态度敷衍又恶劣,再加上她柜子里还放着之前段衡给的发带,她本来对这些没当回事,没想到误打误撞中竟加深了他的观点。
“我不是,我没有,哎呀……”她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自己一没有把墨玉当替身二没有想过解除契约的事,但是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偏偏这时候光点又飞上来添乱,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本着反正这里是识海也没有外人的心态一狠心,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这亲的……确实有些不太浪漫。
嘴唇重重砸在牙齿上,额头也撞出个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打架。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墨玉死死地盯着她,看她在自己的下唇蹭够之后又去亲他的鳞片,直到在耳垂边上停下。
“墨玉。”
她面红耳赤地攀着他的肩膀,与他低声耳语:
“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第89章 昆仑山(十七)心魔突破
明鸢情窦初开那会儿,也曾幻想过自己告白的场景,那必然是在一个极其盛大的场面下,背后烟花燃放,脚下花开十里,她会认认真真将自己梳妆打扮后,以最漂亮的姿态将心意传达给心上人。
少女情怀总是诗,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在心上人面前漂漂亮亮的。
再不济,也要干净整齐。
可她却死活都没想到,人生第一次表明心意居然会在一片尸山血海里。
……而且她现在脸上手上都是血,衣服因为放炸小飞虫而破了一个角,头发也乱了,凡间的发带撑不住修士这样强有力的攻击,上方的绣花已经模糊的不像话。
她拈着发带一角不敢动,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只鹌鹑永远缩在原地。
可下一刻,她就被人掰正肩膀。
墨玉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她:“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啊?”她愣了一会儿,恍恍惚惚地开口,“我说,我不是,我没有。”
“不是这句。”他拧起眉,双手紧紧扣着她的肩膀,“下一句。”
他目光狠厉,带着说不出的蛊惑性,明鸢心跳如战鼓,忍不住开口:“我喜欢你。”
墨玉嘴角微不可查得上扬一瞬,又迅速绷直,然后继续捏着她的肩膀一本正经道:
“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你明明听清了吧!”
明鸢现在就是个傻子也回过味来了,当即给他就是一脚。
她摸着良心说她踢的并不重,可墨玉却在受击后直接歪倒下去,看得她人都傻了,赶紧走过去扶他。
没想到他却突然睁开眼,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扯进怀里。
明鸢措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还有些懵。
“你干嘛呢。”
“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他捏捏她的脸。
“你才是假的。”明鸢没声好气地拍开他的狗爪子,“我若是假的,还能站在这里和你好好说话么。”
“那倒也是。”他轻笑一声。他梦中的明鸢可没那么凶,不是在和他做那档子事就是在做那档子事的路上,衣服永远半褪着,当然这些可不能告诉她。
明鸢刚想骂一骂这个嚣张的家伙,就听到天上传来一声轰鸣。紧接着天幕也出现了明显的裂痕,背后大树不停摇晃着,一切都在摇摇欲坠之中。
她捏紧手中的银针,警惕地朝天上望去。
周围轰鸣阵阵,地上也同样出现裂纹,一切都在预示着即将有一场风暴要带来。
紧张之间,她的脑袋突然被人揉了一下。
明鸢困惑的朝身后望去,就见墨玉老神在在地看着她,“你干嘛呢。”
“仙盟的那群人要来了,你怕不怕。”他像是有瘾一样地拈着她的发尾不放,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小绿,你要是真的,那你可就得和我一起面对正道修士们的怒火咯。”
“啧。”
她将头往旁边一甩,发尾便如滑不留秋的鱼一样从他掌心游走,她稍稍一转身,就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墨玉一楞。
“怕什么。”她骄傲地抬起下巴,“若是连只蠢蛇也护不住,那我这主子还要不要当了。”
墨玉轻笑一声:“你说的对,主子。”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三条裂缝就已经增至几十条,它们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身后的树摇摆不停,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轰鸣,大地瞬间裂成几块,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墨玉猛地将她打横抱起,落到树梢之上。
他们刚刚站的地方已经全部湮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坑。
就算不用掰手指也能算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我说,这些家伙来的还挺快。”明鸢抬头眺望前方那些越来越近的黑点,抬手戳戳他的胸口,“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之前是怎么被抓的。”
“是我娘,她利用封痕与仙盟取得了联系。”他扯扯嘴角,自嘲道,“我当时就不该对他们留有余地。”
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被他们进入到这陷阱之中,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这又不是你的错。”明鸢反驳,“仙盟那么多大能欺负你一个,这阵法又那么厉害,专门从心魔下手,要是他们针对我的话我估计也逃不出去的吧。而且说不定情况比你还要糟糕呢。”
“不会。”他抬手揉乱她的头发,“你又没有心魔。”
“你怎知我没有?”明鸢哼哼唧唧地打开他乱动的手,翻个白眼,“是修士就会生出心魔。我或许没有你那么厉害,但我有时候也会有很多坏想法。”
“比如大师兄罚我抄书的时候,我就会想,为什么他不能被突然昏迷过去,这样就不会看到我在偷懒了。还有之前师尊夸你的时候,我也会希望他能突然发现你的真身,然后二话不说把你扔下山去。”
“你管这叫阴暗?”墨玉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也曾生出过心魔。”明鸢没搭理他的奚落,依旧在自顾自地说道,“刚得知段衡的真面目时,我曾一度想过要与他同归于尽。”
“那你又为何没有那么做。”
“因为蠢蛇。”
墨玉没想到她居然会是这种回答,一下子愣住。
“我到底也是你的主子,我要是心魔缠身那你该怎么办啊。”明鸢说着说着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用力将头扭到一边,“总而言之你给我记着,就算封家舍弃你也无所谓的,不还有我嘛……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了!”
“好。”
墨玉低低地笑一声,捧起她的脸轻轻贴在她的额头上,声音轻的近乎是呢喃。
说话间大地再次剧烈震荡起来,这次就连他们站立的树枝都开始逐渐消失,属于大能修士的力量越来越近,几乎近在咫尺。
明鸢抬起头向上望去,就察觉握着她的那只手突然收紧。
“你怕不怕。”
“开什么玩笑呢,就这些小喽啰,我怎么可能会怕。”她嗔他一眼,骄傲地昂起下巴,“再说了,哪有主子抛下仆从的道理,只要我们的契约还在,那我就永远不可能抛下你不管。”
“……可你先前不是说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你给我把这件事忘了!”她嗷嗷两声就要开骂,第一个字还未蹦出,很快声音就彻底消失在一片巨大的轰鸣声中。
刺眼的白光将他们完全覆盖,等她好不容易睁开眼时,属于化神以上修士的威压已经向她袭来。
她急急地抬手去抵挡,但二者的力量实在太过悬殊,哪怕她已经做足准备仍是被逼退了好几步。就在她预备掏出符纸,一道黑影就已经从自己身边窜了出去。
黑影与白光撞到一处,轻而易举地就将化神修士的攻击化解了。
她瞪大眼看他。
骗她呢,这家伙怎么会强成这样,之前刚拜师门时实力不是和她差不多的么。
“唉,我没有告诉过你吗。”墨玉用一只手操控木剑和那些大能修士们打,还有闲心转过来和她闲聊,“我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原本的修为到底有多少。不过在滴血冥佩和黑龙血脉的驾加持下,我现在应该有化神后期的修为。”
“只是化神?”明鸢看到外面那些快被他打成孙子的家伙,嘴角微微抽搐。
怪不得他们要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暗算他,毕竟正面打怎么看都不可能会赢吧。
对面见状更加恼怒,竟又调动出数十件法器。这些法器样样不俗,单拎出来都足以毁灭一个小门派。
右手再次被握紧,她这才发现他抓着她的手一直都没放开。
她回过头,发现他也在看着她。
“墨玉,你对上仙盟的这群人,有几成把握。”
“零成。”
墨玉淡淡回答,默不作声地钻进她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
“你这家伙——”明鸢冲他龇牙,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天幕再次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裂开。
而在那道口子后面,则是磅礴到过分的灵气。属于正道的力量如排山倒海
般袭来,轻而易举地就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明鸢。”眼见敌人越来越近,他的语气却平淡的不像话,就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你要是现在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把我封印回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仙盟里捞个长老当当。”
“你现在和我开什么玩笑呢!”她一边回头骂他一边用力将那些灵力弹狠狠甩回去,好在她是神族之后,这些法器对她暂时造不成多大伤害,但也只是暂时而已。
“看来你不喜欢这个计划啊,那就只好换另一个咯。”他轻松地耸一耸肩,满不在乎地将剑抽出,“放宽心,不会让你死的。”
“你少说废话。”
虽然他俩一直在那里轻松地互相开着玩笑,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按照仙盟这个攻势,他们绝对撑不了多久。
墨玉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下去,但他们的法器还有十余个未上场。
天幕一点点褪去颜色,她心里清楚,等天幕彻底消失的时候,就是他们彻底陷入绝境之时。
偏偏就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她那不安分的队友突然向前一步,二话没说就开始冲仙盟的那群人竖中指。
“不是吧,原来你们这些家伙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呢,最前面那个死秃顶老斑鸠。”
明鸢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这家伙疯掉了!居然在这时候去挑衅那些人,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果不其然,墨玉这边话音刚落对面的火力瞬间增强不少,为首那个头发较为稀疏的长老更是气的火冒三丈,灵力弹一发接着一发地向他们甩来,恨不得现在冲突破结界冲过来把他们碎尸万段。
眼看结界就要濒临崩溃,墨玉突然向她俯下身,随后伸手从她的膝弯处穿过,将她打横抱起。
剑意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却一点也没有伤害到她。
周遭的一切正在崩塌离析,墨玉一边抱着她寻找落脚点一边躲避那些发疯的长老的攻击,居然还有闲心和她说话。
她真想把他的嘴给缝上。
终于在天幕彻底破碎之前,他带着她来到了一座悬崖边上。明鸢认出就是结界的边缘,只要他们能把它破坏掉,就能从这里闯出去。
她刚想拉他一起想办法突破这道结界的时候,脑袋就猝不及防地被人揉了一下。
“小绿,刚刚说只有零成的把握,其实是骗你的。”
他趁着明鸢发怒之前收回手,低下头在她唇边轻轻一碰:
“若是只有我一个人,那就是零成,但要是有你在的话,就是十成。”
“什么?”
她还没从他这突如其来的吻中回过神,就看到他将一直牵在他们中间的契约红线拿起,随后用力将其斩断。
与此同时,身后的灵力箭如雨水一般倾泻而来,一道又一道的力量就这样撞击在结界上,终于,牢固的结界被撕破,露出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小口子。
灵力箭不停与她擦身而过,却完全不能伤害到他,反而是墨玉的身上无端端多出数道伤口,待她被他推出结界之时,他已经伤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你到底想干什么——唔!”
风声呼啦啦地从她耳边吹过,将泪与血都一起融入雨中,再也寻觅不到一丝一毫的踪影。
而她也在坠落过程中,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一切。
他的意思是,仙盟力量之强,他们绝不可能全须全尾地从这里逃出。
但要只是将她送离这里的话,就倒还可以。
第90章 昆仑山(十八)契约
下坠的过程中,明鸢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周遭的景色正在不停变幻,下坠的感觉,她仿佛飘在一片云朵之上,寻找不到落地的方向。
终于,在一片飘飘忽忽之中,她透过云彩看到了一个身穿封家家丁服饰的男子。
他怀抱着一个蛋,正在密林之中不停穿梭着,可林中的雾气实在太大,他围着那颗巨树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出去的方向。
最终,他骂骂咧咧地在树洞前停了下架,将蛋往洞里一放,二话不说就开始刨坑。
一边刨还一边念叨:“小少爷,你可别怪我,这都是家主的安排。谁让你爹是那恶贯满盈的妖龙呢。”
“要不是因为这蛋壳刀枪不入,早就把你给弄没了,也不至于浪费这老大的功夫。”
周遭的雾气越来越大,那人刨土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符纸一圈一圈地贴在它周围,地上画着纹样复杂的法阵,她再也听不清他的声音,只记得在最后他猖狂的狞笑。
等明鸢再回过神来时,她又向下坠落了不少。
这次密林中不再有雾气,而是一个下雨天。
雨下的很大,将地上的泥土全部冲刷的干干净净,那仆从的坑挖的实在浅,撑不住大雨的洗礼,所以在一阵电闪雷鸣后,被他藏在土坑中的蛋也初见端倪。
它看起来比刚埋进去那会儿灵气更加充沛了,晃晃悠悠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壳而出。
果然,在又一声雷鸣响起之后。一道闪电批在了树上,大火熊熊而起,好巧不巧地巨大的将树枝劈了下来,大火熊熊而起,在黑漆漆的雨中显得格外刺眼。
可大火却没有丝毫烧到那个,反而将上方的泥土洗了个干净,她也终于见到巨蛋全部的模样。
那确实是一枚过分漂亮的蛋。
足足有一尺宽,需得两个成年女子环抱才行,上方花纹密布,看起来就像一幅画。
她情不自禁地想伸出手如触摸,却摸了个空。
明鸢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估计是在墨玉的记忆之中,就和之前一样,只能看但是不能去干涉。
好在这时候她已经不再继续下降,她也能够走到蛋壳旁去仔细观察它。虽然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它身边静静地陪伴着。
雨依旧下的很大。覆盖在它周围的泥土已经全部被雨水冲掉,它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树洞附近,看起来无比可怜。
就在这时候,明鸢意外发现自己可以移动了。
她拨开层层叠叠的云雾向前走去,在它身边坐下,虽然依然不能够触碰它,却也能简单地移动它周围的一部分东西。
她调动灵力将蛋周围的草叶子清走,避免它被烧到,又摘下一片巨大的叶子给它当伞,避免它被雨淋到。
这一片幻境很小,小的只剩下一枚蛋与一只鸟,还有下个不停的雨。
不知过去多久,烈火终于被雨水浇灭,乌云逐渐散去,就在第一缕阳光照到上方时,那枚经历风吹雨打的蛋壳也终于裂开了一条缝。
就像是命运安排似的,就在小龙破壳而出的瞬间天上传来一阵尖利的鸟鸣,它下意识仰头望去,就看到了那掠过树梢的,青鸾鸟碧绿色的尾羽。
这是他来到这世间第一眼见到的事物。
也是他此生见过的,最漂亮的颜色。
***
“醒了?”
“阿离姐。”明鸢缓缓坐起身,神志还有些恍惚。听到有人叫她,她便下意识想要下床,没想到刚挪动一点就感觉全身疼的不行,于是又狼狈地躺回去。
她张张口想要说话,却也只能吐出一些虚弱的气音,梨凰凑过去听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听清她问的是:
“这里是哪里。”
她刚想回答,又听到明鸢问:“是阴曹地府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梨凰笑得前仰后合,二话没说就给了她一个脑瓜崩,“一天到晚想的什么呢,这要是阴曹地府,你看到的应该是牛头马面,而不是你姐姐我。”
“万一你去阴差了呢。”明鸢虚弱地反驳。
“那鬼地方阴嗖嗖的,我才不去。”梨凰瞥嘴,同时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又给她渡了一些灵气,“你现在感觉如何?说老实话,你这趟可真是够凶险的,
居然昏迷了整整三天。”
“竟然有这么久么。”精纯的灵力注入脉搏之中,明鸢感觉好了不少,但依旧虚弱,双手交叠在小腹上,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阿离姐,那个,我还有个朋友……”
梨凰冷哼一声转过去,假装没听见。
明鸢见她这样心中更加紧张,却还是鼓起勇气问了第二次,没想到却一下子捅到了她的肺管子,丢下一句“我还有事要忙后”便摔门而去。
明鸢试图抬起的手还停留在半空。
不多时,木门便再次被推开,只不过这回进来的不是梨凰,而是她弟弟离凤。
和她不同,离凤的态度就友好许多,甚至还主动提起那事:
“明鸢,你也是够可以的啊,居然敢独闯仙盟,你知不知道那些家伙是什么修为啊,你对上他们就是鸡蛋碰石头知不知道?”
明鸢干笑两声,没说话。
见她这样,离凤干脆在她床边坐下,用力戳她的额头,凶道:“我发现你这家伙怎么那么记吃不记打呢,那群人也是你能招惹的?若不是娘娘及时赶到,你这会儿都被他们捉去炼丹了知不知道。”
“娘娘?”提起西王母,明鸢整个人都精神了,“她从天庭回来了么?”
“别打岔。”离凤剜她一眼,又继续在她额头上戳来戳去,恨不得把她的每根头发丝都拎出来数落一遍。
明鸢则是乖乖地坐在那里聆听兄长教诲,并见缝插针地去打听墨玉的消息。
“你总问那混小子做什么?”离凤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两眼,“他险些把你害死,我不找他算账都不错了。”
“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嘛。”明鸢小声反驳。
“不过……”离凤叹口气,“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你做到这种程度。”
明鸢一怔。
“先是利用契约把所有的伤害都转嫁到他身上,再以滴血冥佩为饵把他们引进邪阵里,最后引爆内丹和仙盟那群人同归于尽。我说明鸢,你到底找了个多疯的家伙啊。”
离凤还在那摆着手指数墨玉的不是,就看到明鸢噌地一下突然站起。
看到她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他赶紧去拦,没想到却被她打开。
“明鸢。”看到她这个样子,离凤忍不住气笑,“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还想去找他。你知道娘娘有多生气吗。”
明鸢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却仍是背对着他。
“且不说你闯仙盟这件事,你可知那小子是谁。他身上可流着上古凶兽黑龙的血脉,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是黑龙。当年咱们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才把这个族群给封印到万魔渊里,这帮家伙嗜血如命残暴非常,你和他在一起早晚会被反噬。”
他说完就想将明鸢带回去,不料她却在这时突然转过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离凤被她看得一下子怔住。
“阿离哥哥。”明鸢闭上眼睛,又睁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就在刚刚,我做了一场梦。”
“我梦到我刚刚破壳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雨水打湿了我的翅膀,我没办法飞的很高,我只能在树枝上停下等待雨停。可那场雨下的真大,大到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一样。”
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一寸一寸地抚摸着上方的疤痕。
就在前不久她还和墨玉比谁的伤疤更多来着。
“于是,我就干脆在洞里睡了一觉,没想到醒来时居然起了大火,我没办法,只好设法地把火扑灭,没想到就在这时雨停了。”
明鸢抚摸疤痕的动作一顿,声音也随之停下。
“那后来呢?”
“后来啊。”她轻声道,“后来我在树下捡到了一只蠢蛇,并将他带了回去。”
离凤朝她看去。
“但我其实心里很清楚,这不只是梦,这是被我遗忘了许久的记忆,如今我终于将它找回,我就更加不可能会放开它。”
明鸢突然转过身,一本正经地看向他。
“所以哥哥,你就不要再阻碍我了,我决定好的事情是不会变的,就比如我现在要去捡蛇,你们就谁也阻止不了我。”
她大义凛然地说完之后就大踏步地朝门外走去,离凤欲言又止地想要阻止她,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因为明鸢已经拉开了门——
“哟,你要捡谁?”
木门之外,她以为身受重伤的墨玉此时正像个没事人一样笑意盈盈地站在她眼前,并在她震惊地目光下缓缓低下头,主动将下巴放在她的掌心之中。
明鸢心尖发颤,眼眶不自觉地浮起热意。
他的睫毛很长,像小刷子一样在她的指腹上扫过,带来丝丝麻麻的痒意。
“小绿,现在你再一次把我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