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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两相欢(十一)剑落下的瞬间……

“道友,道友!”

明鸢连连被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看向站在她旁边一脸焦急的男子。

见她回神,他终于长舒一口气:“你没事就好,我刚看到你一直站在那里发呆,还以为那些半妖把你怎么样了呢。”

“我没事。”

明鸢轻轻摇头,同时抬眸环顾四周。

烛火被重新点亮,金碧辉煌的圣殿已不复存在,眼前只有一片废墟,以及跪坐在废墟上的,哭天抢地的仙盟弟子们。

神殿长老的腹部被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从中不停流出,属于他的命灯也开始摇摇欲坠。

不只是他,其他在殿中有头有脸的长老们也或多或少受了伤。而与之相反的则是那些毫发无损的普通弟子们。

当然,还有医修。

明鸢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到王彩彩火急火燎地朝自己跑来。

“明姑娘,还请帮帮我们。”

她跑得实在太急险些摔倒,明鸢赶紧把她扶住,询问道:“你怎么样,可还能走得动吗?”

王彩彩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缓过劲来:“明姑娘,仙盟一方死伤惨重,我们方才有好几个师兄都受伤了。”

“什么?!”

修真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论战场上刀剑再如何无眼也不可伤及医者,没想到竟还有专门冲着医修来的。

况且这里还是仙盟,当真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还不止这些。”王彩彩用力擦去脸上的灰尘,抽抽鼻子,“不光是我们,其他人虽都不致死,但短时间内都没法运功,仙盟现在上下失守,但凡是能动的弟子都前往主殿帮忙了,明姑娘您虽是客人,但彩彩还是斗胆求您……”

她默了默,提起裙摆就要给她跪下,明鸢手忙脚乱地把将她拦下,真生怕她会在这里给她磕头。

“不必如此。”她拍拍王彩彩的后背给她顺气,“咱们正道弟子素来同心共济,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去帮你。”

“多谢多谢。”

不用她多说,明鸢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难办。

仙盟悬于天上,除却特制的飞舟外几乎没有其他人能进入其中,但同样的,岛上的人也无法离开这里。

这些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消耗他们的战斗力。

“他们应该是为了阻止我们治疗长老们。”王彩彩擦去唇边的血,咬牙切齿道,“而且受伤的都是与禁地有关的前辈,我怀疑他们是奔着滴血冥佩来的。”

明鸢心里咯噔一跳:“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在声东击西?”

王彩彩张张口,却最终什么也没说,显然是已经虚弱到说不出话。

明鸢赶紧给她治疗。

“不用管我。”王彩彩摆手阻止她,“你留着灵力赶紧去禁地,倘若我们的猜测是真的,那眼下最危险的应该是负责看守禁地的段长老。”

“这枚路引蝶你拿着,它将你带到禁地那里去。”

明鸢不再迟疑,给他们留下药后才匆匆往外离去。

她离开结界才意识到天已经彻底黑了。

可今夜无风也无云,天气闷热得紧,夜幕黑压压地沉下来,就像是在预示着有什么将要发生一样。

她捏着王彩彩给的路引蝶一路紧赶慢赶地往禁地跑去,路上也见到不少受伤的弟子,因为没有医修的缘故,他们的伤口正在不停恶化,甚至有的已经开始溃烂。

明鸢想停下帮忙,路引蝶却催得紧,她只好先从乾坤袋里给他们找点药应急一下。

没想到一摸却摸了个空,她这才想起来乾坤袋早就在打斗的时候遗失。那些黑影伤不到她,就干脆抢走了她的药瓶。

当真可恶。

那几个弟子不忍见她为难,“道友不必如此,当务之急还是禁地那边要紧,我们这边休息一会儿就好。”

“但是……”明鸢看他们身上血迹斑斑的样子,实在说不出的我去去就来之类的话。

外面的现象已经如此惨烈,也不知道最严重的禁地会变成什么样子,更重要的是这一路上她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阻止她前去。

似乎只要到了那里,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几句话的功夫又有不少弟子倒下,她刚想前去帮忙,就突然被一人拽住。

“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乱逛。”

“裴霖?”想不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看到他,明鸢很是意外,“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起来伤的比她要重许多,昔日翩翩公子如今已经狼狈得不像样子,折扇毁了,衣摆破了,肩膀上有个血窟窿正在不停地往外冒血,他的脸也惨白得不行,刚刚那一拽就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

裴霖反手掏出一个传送法器。

“上来,我带你去。”

大敌当前,明鸢自然知道孰轻孰重。所以哪怕内心对他再厌恶也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上了他的法器。

裴霖始终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裴家的法器自然不是路引蝶能比的,他们的速度一下子就快了不少,但明鸢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小蝴蝶在她背后不停扑闪着翅膀,急得团团转,

“这不是去禁地的方向。”她警惕地盯着他,右手不动声色地按在银针上,“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怎么,你宁可相信才认识几天的人,也不愿意相信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同门?”

“你有可信度吗?”

沉默了一路的裴霖突然冷笑起来,他挥挥手将云层驱散,示意明鸢朝下看去。

“正好相反,这里才是禁地。”

云层消失,也逐渐露出下方满目疮痍的大地。血腥味与焦糊味扑面而来,可想而知方才的战斗发生的有多惨烈。

魔气浓郁得令人窒息,她哪怕是站在这个距离都有种想要干呕的冲动。

“掌门正在孤身一人对抗封印。”裴霖瞥她两眼,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而你却想要逃跑。”

明鸢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听又听他道:“路引蝶的方向根本就不是禁地,它是想带你离开这里。”

裴霖深深地看她一眼:“你有没有问问她这蝴蝶是哪来的?还是说你一开始就打算临阵脱逃?”

“你!”她刚要反驳便听到底下传来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明鸢心知自己不能再等下去,默念几声口诀后便只身闯入禁地之中。

这里果然如她想象的一般惨烈。

而禁地的最中心,段衡双眸禁闭跪坐在地上,灵力不断地从他体内涌出,与碧绿色的封印缠绕在一起,共同阻止滴血冥佩现世。他似乎已然是强弩之末,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负责看守禁地的弟子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残肢断臂散得到处都是,黑气在他周身蔓延,似乎只要等他一松懈就会一拥而上,彻底将他身后的封印击破。

而封印上的那抹青绿也让她格外在意。

“明鸢师妹还不过去?”

裴霖走到她身后停下,声音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你应该也能感受到封印上面的青鸾之力吧。”

明鸢不置可否,只是死死地盯着封印。

何止是感受到那么简单,她甚至能清晰地辨认出那其中掺杂了她的一部分灵魄,甚至可以说她的力量就是整个封印最重要的部分。

崩溃与否,都取决于那一抹摇摇欲坠的青绿。

“你应该也能猜到为什么他们会希望你来到这里。”裴霖走到她身侧不紧不慢地道,“师尊已经快要撑不住了,那些半妖随时都会闯进来,一旦封印被冲破滴血冥佩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中,你猜那些凡人会有什么下场。”

他瞥见明鸢眸中的动摇,趁热打铁道:

“我想慈悲为怀的青鸾大人必定不会弃黎明百姓苍生而不顾的对不对。”

明鸢握紧拳头,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从段衡身上离开过。

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误入禁地的事。

那时候她还觉得是自己运气好,就是碰到了滴血冥佩也没有被师尊发现。现在想想当真是可笑,段衡身为一派掌门,宗门里发生的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有没有触碰封印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除非,这件事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青鸾是神鸟,是象征这至高无上圣洁的灵兽,他们对邪魔天生具有镇压之力,不仅如此他们还相当的至情至性,能为心爱之人付出一切。”

她一步步往前走去,低声喃喃:“你还真是利用我利用得相当彻底啊……”

结界外的轰鸣声不断传来,明鸢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那群半妖攻打过来了。

她将视线转回封印之上,将下唇咬紧。

他们所有人将她一步步骗到这种地步,要让她以自己为代价加固封印。他们并不担心她会拒绝,因为她绝不会将自己排在苍生之前。

还真是个天大的阳谋。

明鸢深吸一口气,向封印缓缓伸出手,裴霖见状也不自觉地激动起来:“明师妹,我们就知道你绝不会——唔!”

电光火石之间,不断亮起的封印石被鲜血所覆盖,裴霖甚至还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那柄悬在他头顶的剑就已经朝着他落下,将他硬生生劈成两半。

剑太快,刃太利,不等明鸢眨眼,她的裙摆就已经洒满了昔日同门的血。

整个禁地猛地震动起来,黑沉沉的魔气不断向下压迫,段衡似乎也将要极限,明鸢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尽快做出决定,否则封印一定会被破坏。

但她眼下却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因为那柄长剑已经逼至她跟前,鲜血滴滴答答地从剑刃上流下,溅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墨玉。”她抬起头,看向那双早已看过无数次的漂亮金眸,尽力忽视他身边那浓郁得近乎令人窒息的魔气,“这就是你一直在瞒着我的事吗。”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场梦。

也脆弱得像一场梦。

因为就在她话音刚落的刹那,他的剑也随之落下,血风与剑气擦着将刮得生疼,像要在她心上生生剖出一块肉。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清楚地听到了远方的鸟叫声。

第72章 两相欢(十二)她选择离开

一开始明鸢还以为自己受魔气影响产生了错觉。

毕竟这里可是寸草不生的魔窟,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清脆的鸟叫声,有秃鹫还差不多。

直到她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托起放在地上,看到满园眼熟的鲜花时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怎么回事。”

墨玉这一剑到底给她劈哪来了。

但这周围的景致看起来并不真切,那些花更像是水中幻影,一戳就破。

她动了动手指,再尝试了几次后她也差不多能够确定:这里应该并非现实世界,而是某个人的识海之中。

明鸢轻声念诀,试图寻找出口,但面前的幻境牢固得简直不可思议,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找到正确的方向,还差点迷失在其中。

就在她打算换个方法重新寻找出口时,土坡上飘来一抹游魂,一边发出尖锐的笑声一边向她靠近。

“哎呀呀,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其他活人。”

明鸢皱起眉,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何人,为何又会在这里。”

她对他有印象,这是之前在宁天州被段衡他们所收服,而后又被墨玉一剑劈成两半的魔修。

这种黏腻而又腐烂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游魂看出她的排斥,不动声色地飘远了一些,却仍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我为何会在这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何会在这里。”

明鸢微微眯起眼,审视地看着他。

见明鸢不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解释道:“小姑娘,你身上可是有三道很厉害的防御哦,难怪同时发挥作用的时候会引起灵力风暴啊。先是墨玉这小子对你立的心誓,再然后是呢碧清剑穗,以及连通在你们之间的……”

他突然止住话头,神神秘秘地笑起来:“哎呀,说太多了你那位小情郎还不高兴呢,总之呢你只要知道,这里是墨玉那小子的识海,而你是因为灵力风暴而误入此地的就行。”

明鸢才没功夫听他说的什么灵力不灵力的,她现在满脑子就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毕竟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其他人就多危险一分。

她想也不想的就要离去,对方却又飘到了她的跟前,直接挡住她的去路。

“让开。”她不悦地皱起眉。

“别急啊,来都来了,你就不想看看他的秘密么?”

他又绕着她飘了一圈,突然一打响指,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面

前安静祥和的花园立刻如镜子般碎成几片,露出美好后的满目疮痍。

哪怕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

她曾在书中读到过,识海往往代表着一个人的内心。他若是日子过的顺风顺水,那么识海中必然是一片宁静祥和。若是破败不堪,说明此人过的也不好。

可这样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墨玉……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哎呀呀,看你这小眉头皱的,是在心疼你的小情郎吗?”

“你话很多。”

“我只是羡慕你们感情好。”幽魂皮笑肉不笑地飘到她身侧,“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主动违抗封岚的命令,险些被她打得半死。又冒险将路引蝶送到你身边,替你除掉一路上的阻碍,就是为了护送你离开仙盟。若不是后来他体内魔气发作,你以为裴霖能有机会把你带过来?”

明鸢很慢很慢地眨眨眼:“什么?”

不等她询问,游魂又大笑起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你一定很感动是吧。“他在她身边绕几圈,突然一打响指,周围的景物再次发生变幻,就连他的声音也变得遥远不少。

“别犯傻了小姑娘,他根本就不在意你的安危,他之所以千方百计地让你离开只是担心你来到禁地后会把滴血冥佩重新封印回去而已。”

“闭嘴。”明鸢冷呵一声。

她急急地向周围看去,可那声音却东游西窜,她怎么抓也抓不到,只能听到他放肆的笑声一阵大似一阵。

“你猜他为什么会来到凌华宗,为什么要接近你,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得到你的羽毛,当然是因为你的力量就是封印滴血冥佩的关键啊。”

“我都说了闭嘴!”

她的声音嘶哑着,近乎呐喊。

可那道声音依旧在笑个不停,笑声也仿佛化成一把刀,轻飘飘地往她的欣赏扎。

“不许再说了。”她才不信,才不会信这只莫名其妙出现的孤魂野鬼的话。

不过是只藏在别人的识海是苟延残喘的残魂而已,它算什么东西,也配挑拨离间他们。

她知道墨玉来路不明,知道他有苦衷,他不告诉她实情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

“你要是不信,你大可以亲自去看看。”

他话音刚落,识海之中一阵风云大变,等明鸢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一处高大庄严的府邸之中。

明鸢通过上方的家徽辨认出这里是封家。

明明是修真界第一大世家,但封家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奢靡华丽,相反可是说得上朴素,唯一令人在意是整个宅院之中古怪的氛围和院落深处那座古怪的祭坛。

院子中传来几声惹人注意的笑声,明鸢顺着声音往下看去,就见到一个身着华贵的纨绔小少爷正大刀金马地坐在院子中间的太师椅上,审视地打量着面前那名看不清面孔的少年。

而就在他的身边,有两只足足有他两倍大的老虎正在他身边不停旋转,似乎是在寻找可乘之机。

……这是烈齿虎!

明鸢虽不是兽修,但也对这种凶兽有所耳闻。它是由失去的虎妖化成的厉鬼。据说它不仅拥有堪比一个金丹修士的力量,甚至还能口吐鬼炎,寻常修士见到一只都只有逃命的份,更别说这里还有两只。

她心里咯噔一跳,哪怕知道这里不过是记忆幻境,但还是忍不住感到紧张。

烈齿虎张开嘴,在他身边点燃一堆枯草,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小少爷见状有些着急,向它们甩去一块生肉:“打啊,怎么不打了,老子千辛万苦地把你们弄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吃白饭的。”

说罢就吩咐周围的侍从进行干扰,试图让那两只烈齿虎陷入狂暴,但不管他们怎么做它们都无动于衷。

小少爷等得心烦,干脆一把将符纸抓过狠狠地往它们头上一扔,烈齿虎瞬间失去理智,想也不想地就朝着少年扑上去。

不料还未触碰到他的衣角,其中一只便踉跄几步往后退去,爪子在地上不安地挠动着,就像是本能地在畏惧着什么。

而另一只在试图攻击几下后也跟着后退了下来,咬牙切齿地在原地喷着火。反观是那名少年,从始至终都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算被咬了也没什么反应。

正当明鸢疑心他是不是已经昏过去时,他却忽然向明鸢所在的方向望去。

她心脏猛地一缩。

但很快,他又将视线收了回来,仿佛方才的一瞥只是个意外。他缓缓站起身,满不在意地擦去唇边的血,冲两只老虎偏一偏头,随后对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小少爷遥遥一指。

几乎是在眨眼的瞬间,方才还好好的两只烈齿虎就像失去心智一样猛地朝前冲去,众人也被这番变故弄得大惊失色,一个个跑的跑逃的逃,压根没谁管主子的死活。

眼看鬼炎就要喷到小少爷身上,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地将两只烈齿都给弹了出去,鬼炎也被熄灭。

“哥?”小少爷屁滚尿流地想要爬过去抱大腿,却被封原满脸嫌恶地躲开。

“护主不力,都下去领罚。”他抬眸向周围转一圈,最后才看向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还有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也给我滚去领罚!”

“可是他不过就是个杂种而已……”

封原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厉声道:“你管他是半妖还是别的什么,家主带他回来自然是有她的考量,还轮不到你来多嘴,再说,你以为你能打得过他?”

封原看起来就像是个不明事理的兄长,但明鸢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就在刚刚,她清晰地感知到少年影响了烈齿虎的心智,并蛊惑它们说:

“你们想不想知道细皮嫩肉的少爷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小少爷张张口还想反驳,但很快又在兄长的眼神下矮了气势,只能嘟嘟囔囔地低下头。

说完后封原警惕地朝少年看去一眼,确信他没有任何暴动的迹象后才吩咐下人离开,同时还叮嘱家仆看好他,千万别再有类似的事出现。

人群一拥而来又一哄而散,很快整个院落中又再次变得空空荡荡。两个高大的男子一前一后地将他架起,押着他往假山后某处走去。

假山后有个隐蔽的通道,通道里面又窄又小,尽头是个散发着沉闷气味的地牢,那两名男子明显也不想进去,将少年往里胡乱一塞便草草了事。

明鸢赶紧趁着大门紧闭之前钻进去,紧跟在他背后。

这里很暗。

每一缕空气都透露着浓浓的压抑与绝望,她光是看个记忆都觉得难受的不行,很难想象他居然就在这种地方生活。

也怪不得他的识海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少年熟门熟路地将灯点上,又把散乱在地上的碗筷摆放好,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块还在滴血的生肉,毫不犹豫地啃上去。

明鸢认出这是小少爷扔给烈齿虎的肉。

没想到这块连凶兽都看不上的肉居然会被他捡了去。

他几口将生肉吞下,动作快得像是几天没吃过饭,鲜血滴滴答答地与他的伤口融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人血还是兽血。

明鸢想要向他凑近一些,还没等她往前凑近几步,那道锐利的目光便又再一次向她

射来。她眸色一凛,正要开口询问游魂,就发现他看的并不是她。

他越过她,对着她身后那道纤细婀娜的身影面无表情地开口:“娘。”

封岚脚步微顿,随后满脸厌恶地命令道:“退回去。说过多少次了,别让我看到你这张脸。”

少年哦一声,后退一步缩回阴影之中。

封岚在牢笼前停下:“今天的那两只烈齿虎是什么修为。”

“元婴。”

“昨天的那几只呢。”

“金丹后期。”

“没有比这更强的了?”

少年老实摇头。

封岚听罢嗤笑一声:“这么多天了才只能控制元婴的凶兽,真是废物。也罢,你将玉掏出来,我看看你们融合到什么程度了。”

玉?什么玉?明鸢困惑地探出头,下一刻就看到看到少年猛地朝自己的胸口袭去,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胸口剖开,从其中挖出一块墨色的玉。

他竟是在用自己的□□去温养这块玉!

血不停往下流,他脸色也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却仍像是没事人一样同母亲汇报道:“融合了一半,我会尽快。”

封岚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那你最好快一些,尽快把另外两块滴血冥佩也拿到手。”

“是。”

她语气逐渐缓和下来:“你也别怪娘,要怪就怪你身上流着黑龙的血,若不是如此,你也不必用自身的血肉去供养玉佩。

让你住在这儿和纵容他们欺负你也是为了能够激发你体内的魔气好加快融合,希望你能明白娘的良苦用心啊。”

“儿子明白,一切都是为了封家的大计。”

谁叫黑龙是至邪之物,是滴血冥佩最好的养料,所以他从被封家找回就猜到了这一切,毕竟就连他给她取的名字也是——

“墨玉。”封岚深深地看他几眼,“你不会让封家失望的,对吗?”

“自然。”

封岚转身离去的瞬间,明鸢也清晰地听到了游魂清晰的笑声。

“没想到吧,你的小情郎就是滴血冥佩本身,真是有意思。”他似是看出明鸢的困惑,笑道,“世人都知道滴血冥佩有两块,其实不然。这第三块就在封岚手里,她甚至还想将前两块也一起融合进这小子的身体里,将他打造成独属于她的绝世兵器。”

明鸢忽视他话中的嘲讽:“若是这三块合一,会发生什么。”

“那他估计会变得很危险哦,变成毁天灭地的魔尊也说不定呢。怎么样啊小姑娘,你要动手将他扼杀在摇篮中吗?”

“动手吧动手吧,你身为医修,应该知道要如何利用识海杀人吧,放心,我会帮你——啊!”

游魂前脚还在大放厥词地叽叽歪歪,后脚就消失在惨叫声里。墨玉松开手将残留在指缝间的灵力碎片擦掉,扭头看向明鸢。

她以为他又只是碰巧,并未在意,没想到他却劲直向她走来。

“墨玉?”明鸢下意识后退一步,背后抵在墙上。

离得近了,她也终于能看清他。他比现在稚嫩一些,又比上次在识海里见到时要沉稳不少,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正是最朝气蓬勃的年纪。

他却始终死气沉沉的,就连身受重伤也不在乎。

墨玉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你不觉得他很吵吗?”

明鸢后知后觉他是在说那只游魂。

“我以前觉得太闷了,所以每次杀完人之后都会把他们的一部分残魂塞进识海里养着。”他耸耸肩,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养的多了,他们自己就会在那儿内斗,我觉得很有意思。”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话里有话: “只不过后来我嫌烦就杀干净了,没想到还有这个漏网之鱼。”

明鸢皱皱眉:“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在的。”

“从你进来之后。”

“那你为什么又容许我看这些记忆。”她的目光从他后背上的暗纹扫过,“你不是一直都想隐瞒这些吗?”

墨玉自嘲似地勾勾嘴角:“我不许,难道你就不看了吗?”

“就像我不让你离开,难道你就真的会为我改变主意留下来么?”

明鸢一愣,轻咬住下唇。

墨玉会骗人,但识海里的他却不会。因为这里是他的内心世界,也是最真实的他。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明鸢沉默良久,突然轻声开口:“你之所以想方设法地接近我,是因为青鸾之力能克制滴血冥佩,可以减轻融合给你带来的副作用,对吗?”

“对。”墨玉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直接承认,“一开始是这样的。”

“那后来呢?后来你接近我,是为了弄清楚凌华宗的禁地在哪里,以便拿下第二块冥佩。”

她看墨玉沉默的样子,也意识到自己猜对了大半。

明鸢吸吸鼻子,总感觉眼眶有些酸,“也对,我看人的眼光是真不行,喜欢的都是些混账。”

“我和段衡不同,我待你是——”

“那又怎样!”她猛地站起身,厉声打断他,“就算你对我是真心的又如何,你是半妖,是封家的人,我们的立场天生相反。我不可能接受你。”

她突然有些庆幸这里只是他的识海而不是现实。

这样她就算难过得想哭,他也不会看到。

墨玉欲言又止地盯她片刻,最终还是松开拳头。

“……我明白了。”他几步向她走来,将一柄发着光的匕首递给她,“你动手吧,就像他说的那样,趁这个机会杀了我。”

明鸢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从他手里接过。

她将匕首高高举起又重重扎下,风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她的刀却并没有落到他身上,而是扎入了他身后的墙里。

她用力抽出匕首,墙也轰隆一声倒塌在地,露出后面闪着亮光的门。

在一阵强光之中,墨玉猛地睁开眼,从柔软的床褥上醒来。

属于封家的族徽还挂在墙上,房间摇晃不停,透过舷窗还能看到外面的云海。他知道这代表着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正打算带着滴血冥佩回封家去。

他该高兴的。

他想,他本该高兴的。

可他一闭上眼,脑海中变回浮现出明鸢头也不回钻入光墙中的画面。她离开得是那么果断,没有一丁点的犹豫。

她果然像她说的那样,在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后就会选择离开,彻底消失在他面前。

“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墨玉将脸深深埋进掌心之中,任由水珠从指缝间滚落,随着叹息消失在云海之上。

第73章 昆仑山(一)失恋后开始相亲(bus……

明鸢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

她恍恍惚惚地摸着自己后脑勺因为摔倒而被撞出的包,目光有些呆滞。

“醒来了?”王彩彩端着水盆走进来,又捏了捏她的脉搏,确信明鸢没什么大事后才长舒一口气,“那就好,我这就让离凤大人进来。”

“阿离哥也在?”明鸢从短暂的迷茫中回过神来,“何时来的,从昆仑山过来不是至少也要三天么。”

“对啊。”王彩彩一边将药碗端给她一边道,“毕竟你昏迷了整整五天嘛。”

五天……

明鸢接过药碗,看着水中面容憔悴的自己,闭上眼。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识海中见证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甚至还能感受到温热的鲜血从指缝间流过的那种感觉。

血是热的,玉是凉的,它们与魔气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养出一块墨玉。

明鸢定了定神:“禁地那边怎么样了。”

“这个啊,说来也奇怪,我们本以为封印被彻底解开之后会发生什么天地浩劫呢,没想到居然什么事也没有,他们把玉佩夺走之后就没事了。至于其他人也只是受了重伤而已,只有一个人确认死亡,就是凌华宗的裴霖。”

“是么。”明鸢低下头喝药

,心说这也难怪。

毕竟他被一剑劈成两半,想来应该也活不成。

王彩彩对此有些幸灾乐祸:“我看他不爽很久了,仗着自己是世家的人就耀武扬威的,现在死在魔修手里也算是他的报应吧。”

“魔修?”

明鸢困惑地看向她。也顺势也从她口中得出,仙盟这次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莫须有的魔修身上,至于封家与墨玉那是提都没提。

她不相信他们没有猜到这其中的猫腻,只是碍于世家家族树枝大,他们又没有多少惨重的伤亡,干脆睁只眼闭只眼就这样过去了。

也罢,这不关她的事,相比之下她还是……

“小妹!”

明鸢闻声看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突然闯入的红衣青年狠狠搂住,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他给勒死。

“小妹啊,这些日子你在下界受苦了啊。先是被坏人骗身骗心,就连都被人骗走了,哎哟我可怜的鸢鸢,来哥哥抱抱。”

“阿离哥”明鸢吃力地将他过分夸张的胸肌推开,感觉呼吸稍微顺畅一些后才道,“你怎么来这里了,唔!”

她揉揉额头上被敲出的红印子,无辜地看向他。

离凤毫不留情地将她满头绿发揉乱,咬牙切齿道:“我要不来还不知道呢,这帮修士看着一个两个浓眉大眼的,做的净都不是人事。有什么封印非得用上你的灵魂不可,说白了就是你看年纪小欺负你。”

“可是青鸾确实能够镇压邪魔之力。”王彩彩在一边反驳,指指自己手上的书。

离凤剜她一眼,随后直接一把火甩在书页上。

“我呸,那他段衡还是化神修士呢,他自己怎么不先把自己献祭进去。”他冲王彩彩说完后,又转过来看向明鸢,“再说我们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也就是比寻常修士来头大点罢了,你才多少岁,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些。”

“要你怎么说,那昆仑山还是修仙宝地呢,我们是不是该挪出去把位置送给那些人修炼。再拔几根凤凰毛给他们取取暖吧。”

他越说越上火,眼瞅着就要把屋内的家具点燃,明鸢赶紧给他倒茶降火。

“阿离哥。”她紧紧捏着茶杯,声音和动作一样轻,“其实我已经很自私了。”

墨玉身上露出的破绽并不算少,在与他相处的日子里她也能或多或少猜到一些,但她却总不愿意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想,甚至还掩耳盗铃地在心里给他开脱:万一呢。

万一只是她误会了,万一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呢。

可哪有那么多的万一。

相处时心照不宣的片刻越多,事情败露决裂时也就越狼狈。

离凤见她低落,还以为她在为凌华宗的事难过:“那破烂宗门有什么好的,哥之后再给你找更好的,那什么小王你把舆图拿来,让我们看看还有什么宗门能挑的。”

眼见王彩彩真要去翻箱倒柜找舆图,明鸢赶紧阻止。

“我不想再拜宗门了。”

“也是,宁天州的宗门也就那样。”离凤表示赞同,“哥再去别的大州找找,一定有适合你的宗门。”

“不是的。”她叹口气,抬眸望向窗外的云,“我不想再修行了。”

“那你……”

明鸢低头将腰上的乾坤袋解下,将攒了许多年的珍贵记忆一起扔进火堆里。她注视着熊熊烈火,轻声道:

“我们回昆仑山吧。”

***

几个月后。

一个身着红色长裙的貌美女子风风火火地闯入院子中,她也不顾自己的羽毛是否有弄脏,上去就给坐在石桌边嗑瓜子的男子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离凤,你就是这样照顾小妹的?!”

“我又如何了。”离凤无辜地揉揉自己的头,“我这样有什么不对。”

面前女子和他长得有九分相似,两人坐在一起像是照镜子似的。可不论是穿着还是穿着妆容都完全不同,女子偏向于素净淡雅的衣服,而他总是喜欢把自己装点得花里胡哨。

“你还挺理直气壮的?!”梨凰咬牙切齿地瞥他几眼,“你知不知道小妹已经足足有好个月没有出门了,成日闷在屋子里饭也不吃,你就不担心吗?”

离凤赶紧抱着自己的羽毛躲远,无奈道:“咱们全家就她是医修,她自己都治不好自己,我们还能怎么办。”

梨凰盯他片刻,语气也缓和下来:“不是你把她从仙盟带回来的吗,你难道就没发现什么?”

他老实摇头:“我有问过她是不是段衡,她却说和他没关系,还叫我不要提他。我又问她是不是为情所伤,但她也不说话……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打的就是你这蠢货。”梨凰收回手,“哪有你这样问姑娘家问题的,青鸾一族以爱为食,用情力来修行,小妹现在灵力衰退成这样,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她一叉腰,一本正经地笃定道:“要我说,她应该是受了情伤,至于她说的那些话你也别当真,她这口是心非的性子也不算一天两天了。”

“那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我总不能去山下给她绑一个大夫上来吧……等等!”

离凤咧嘴一笑,向梨凰凑过去,姐弟两个在那里嘀嘀咕咕半天,随后对视一眼,意犹未尽地“唉”一声。

既然明鸢是因为感情受伤才变成这样的,那他们只要再给她找个替代品不就好了?

说干就干,他俩一拍即合,当真在昆仑山上上下下物色起来。

明鸢长得漂亮天赋也高,是西王母最器重的孩子之一,再加上她性子也好,整座山上上下下对她有过好感的鸟不说一百也有几十。

所以当凤凰姐弟把话放出去后,那些好不容易安心的雄鸟们又开始躁动起来。

以至于明鸢第二天一推开门时就看到院子里呼啦啦地坐了一群白色头发白色道袍的人。

明鸢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她无比果断地退回房间里,抬手给自己一耳光。

起猛了,她怎么会看到那么多段衡。

她定定心神,又默念几遍清心咒后才再次推开门——

“明姑娘,您可醒来了。”

“明姑娘,我们在这里等你等了许久,不过不打紧,等你,我们心甘情愿。”

“明姑娘。听说你喜欢药材,这是我特意给你采来的灵草。”

“明姑娘……”

明姑娘明姑娘明姑娘!

明鸢一把夺过他们献宝似递上来的首饰香囊等等物品,用力搓成个团,随后恶狠狠地把它们都扔出院子。

他们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温柔得体的小医仙发这么大火,一个两个直接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还送吗?

可是礼物都被扔出去了,再送会不会连他们自己也被扔出去啊。

就像是为了验证他们的猜想一般,明鸢直接上前揪住最靠前的一个男子,二话不说就把他给踹出了们。

随后她猛地一转身,冲愣在那里的其他人吼道:“你们也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一哄而散,跑的那叫一个飞快,还有个一出门就马上化成了原型,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明鸢不耐烦地用力将门关上,正打算去收拾收拾那些家伙落在地上的东西时,突然瞥见落在地上的药篓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动。

现在是大雪纷飞的冬天,昆仑山有许多草药都没法采到,本着爱惜药材的心,她才没有把那框灵草我一起扔出去。

没想到这药篓里还有其他活物。

她小心翼翼挪过去,拍来周围的雪,隔着药篓戳戳里面。

药材堆也因为她的触碰而开始自顾自地“蠕动”起来,明鸢刚想凑近看看,就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竖瞳。

小黑蛇昂起脑袋,精准地在她唇边舔了一口。

第74章 昆仑山(二)她有别的宠物了(尖叫)……

“解释一下?”

梨凰目光在一片狼藉的院子里扫过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满脸写着心虚的明鸢身上。

“好好的把人打出去做什么,你看这一地弄的。”她恨铁不成钢地道,“还有,你不是最怕蛇吗,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小蛇从她身后探出个脑袋,冲梨凰龇牙,明鸢赶紧把它按回去。

“这个,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我得养着它。”她干笑两声,视线滴溜溜地转,“你看现在这么大雪天的,要是放着它不管一定会冻死的。”

“真的?”梨凰微微眯起眼。

“自然是真的。”明鸢用力点头。同时在心里咕哝,她总不能告诉梨凰,是因为这只蛇和她的关系有点不同寻常吧。

阿梨姐素来嫉恶如仇,对魔修和妖族更是深恶痛绝,她只能尽力掩住它身上的魔气,避免被姐姐发现端倪。

好在梨凰的注意力都被散落一地的礼物吸引了去,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神色的不自然。明鸢赶紧趁此机会把蛇往袖子里塞。

等她好不容易把蛇藏好,离凤也赶了过来。

和他姐姐一样,他先是对明鸢质疑了一遍,然后问她为什么要赶人。

“小

妹,你应当知道,你必须找个人喜欢才行。况且,你的那一魄好不容易才拿回来了,你就甘心自己永远停留在金丹后期吗。”

明鸢别开脸不说话。

她当然知道哥哥姐姐的良苦用心。

哪怕她这些年在凌华宗学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功法,但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能修到金丹,离不开这些年她对段衡的暗恋。

情力是他们一族修行的基础,没有情,哪怕其他功法修得再好也是一纸空谈。所以她的其他同族甚至会为了修行而去寻找道侣。

她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修行而已,和谁不行。所以才会在茫茫人海中挑中对她最温柔的师尊。

可现在她却不想这样了。

明鸢隔着袖子拍拍里面乱动的小蛇脑袋,神色有些恍惚。

“阿离哥,阿梨姐,我现在暂时还不想这些。”她垂下眼眸,低声道,“修行一事长着呢,找道侣的事以后再说吧。”

明鸢的本意就是想好好静静,没想到她这番别扭的模样落到凤凰姐弟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梨凰盯她片刻,越看眼神就变得越发爱怜,随后在她肩上重重一拍,感慨道:“我明白了,一定是这些人太拉胯了对不对,没事阿姐会再给你找其他人的。”

“啊?”

离凤也同样在身边用力点头:“你放心,我们已经知道你现在不喜欢白衣道君这种类型了。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也可以和我们说,哥哥姐姐再给你找。”

“啊?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他们却完全不听她解释,一边高喊着要为小妹出头一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去强抢民男。

明鸢现在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之前不让家里人知道她和墨玉的事就是怕他们上纲上线,这不。她现在只是有点精神不济就这样,这要是被他们知道墨玉的身份,他们还不得直接上去把封家给灭门了。

想到自家哥姐那个火爆的性格,她觉得他们完全有可能做得出来。

小黑蛇在袖子里蹭蹭她的手腕,像是在对她说的话表示赞同。

明鸢叹口气:“你还在啊,不过你接下来可不能继续再待在这里了。”

小蛇蹭她的动作肉眼可见地一僵。

说老实话,这么大的雪天要她把和自己签订了本命契约的蛇放出去她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于心不忍。但是再不忍也没办法,玉兔姐马上就要从回来探亲,以她的性格,要是发现它的话一定会不由分说地把蛇弄死。

况且就她现在这样的,也没有多少经历去养蛇。

“你放心,我会给你安排好的,等什么时候我下山了我们再碰头好吗?”她试着让语气软下来,同时伸出小拇指想要和它拉钩,可它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将脑袋扭到一边。

明鸢狠下心肠,直接在它身上扔了个传送阵,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小蛇很快就消失在她眼前。

她看着雪地上被蛇爬出的痕迹,有些气馁。

但也没办法,她这会儿也是泥菩萨一个。看阿梨姐这个态度估计是铁了心要给她找道侣。一想到那满屋子的“段衡”她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真是的。”

她用力抓抓脑袋,心里烦躁得要死,所以也就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后锁着药材的房间被推开了一条小缝,一条小黑蛇悄悄地从矮墙里钻回了她的院子。

***

翌日一大清早,明鸢刚一推开门就瞥见地上放着一朵开得正好鲜艳的花。

赤色花瓣纷纷扬扬散落在地上,想忽视都难。

“哪来的灵缘花。”

她记得此花喜热,生长在魔气浓郁的烈焰峡谷边上,昆仑山仙气缭绕又常年积雪,它却能安然无恙地摆放在她门前,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是有人特意带过来送给她的。

身上有魔气,又是单火灵根,还特意跑过来给她送花……她眯起眼,刚要发作,就瞥见树后面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是谁在那里。”

她一边呵斥一边朝那里走去,可是越靠近,手里的花也就攥得越紧。赤色的花汁滴滴答答地流在雪地上,醒目又扎眼。

她越发靠近,胸腔里响的那面鼓也就敲得越厉害,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期待,可当她真的走到草丛跟前时,那颗乱跳的心脏反而平静下来。

“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做什么。”

“抱歉抱歉。”麻雀落在草地上化成个清秀男子,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明姑娘,您或许不记得我了,我就是住在你隔壁山头的麻雀妖。听说你喜欢花,我就给你带来了一些,”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喜欢灵缘花。”明鸢面无表情地开口。

男子见状眼睛瞬间亮起,但很快又因为她的下一句话而熄灭。

“但不喜欢你送的。”她拢拢袖子,转过身背对他,做出个送客的姿势,“还请回吧,没什么事不要来找我。”

“可是这……”他在支支吾吾地捏着花,脚步却像是深陷在雪中一般怎么也挪不动。

毕竟站在自己跟前的可是传闻中的青鸾大人,像他这样的小雀妖,平日里能远远看她一眼已经是奢望。像现在站在她跟前说话这简直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他怎么可能会放弃那么好的机会。

“明姑娘,其实我们可以熟悉一下,毕竟我听说您兄长那边也是……”

“我说了。”明鸢眯起眼,心中的不耐已经达到顶点,“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他张张口还想辩驳,落在地上的灵缘花竟无风自燃起来,花瓣上的火星子撒在草丛上瞬间将其点燃,烧得他吱吱乱叫,慌里慌张地拍着翅膀飞走了。

“真是的。”她厌恶地拍去袖子上的雪。心想得和阿梨姐他们好好说说才行,不然总有些混账家伙想混水摸鱼进来,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

不过……她也没想到这花竟还会自己燃烧。

她将雪堆拨开,刚想检查花瓣是否有蹊跷时,就摸到了一团白绒绒的东西。

“哪来的兔子。”

她小心翼翼地将兔子从地上抱起来,又见它身上灵气淡淡,忍不住猜测道:“刚刚该不会是你把那家伙打跑的吧,你这小兔子还会点火呢。”

兔子歪歪头,红彤彤的眼睛眨巴眨巴,看得明鸢心里几乎快要软成一滩水。

她从小就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可惜杜琮不喜欢,她也就一直没养。长大后好不容易遇到个本命灵兽,又是能一口随便吞下一头牛的巨蟒,实在没办法养别的。

“管他呢,现在这里就我一个,我就是拿回去又咋了。”

明鸢毫不犹豫地将快要冻僵的兔子抱起来放进屋子里,给它把炉火点燃,又找来药瓶,替它将小腿上的伤包扎好。

兔子看起来确实虚弱,也不知它一只连灵力都几乎没有的小东西是怎么跑到山上来的。

做完一切后她很是欣慰地将它搂到怀里,将它全身上下反反复复地摸。

“怪不得娘娘总是动不动就摸玉姐的脑袋,确实舒服。

只可惜你身上没有灵根,没法留下来做弟子,否则跟玉姐学学捣药也是挺好的。”

外面的雪又下大了,明鸢赶紧起身出去收拾,兔子倒也乖顺,被放在陌生环境里也不吵不闹的,等她回来后还蹦蹦跳跳地挪过来,主动往她手里蹭。

大雪天不用出门,安安心心坐在烤的暖烘烘的屋子里撸兔子,实在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

她又忍不住想起今早被她放跑的蛇。

听说蛇是会冬眠的,但它已经开出灵智,也不知道还需不需要冬眠。

“要不然你就留下来好不好。”她摸着兔子脑袋问。

她自以为声音很轻,但还是完完整整地传进了墨玉的耳朵里。

他透过窗户死死地盯着那只大摇大摆占据自己位置的蠢兔子,气得咬碎了一口牙。

第75章 昆仑山(三)别走开,今晚还有二更……

“对不起啊小妹,都怪大哥这些天太着急了,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居然敢骗我,我呸。”

在听说居然有麻雀妖偷跑进来给她送花之后,离凤气得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我们家小妹也是它这种小妖怪配惦记的,我呸!”

明鸢赶紧将快要被拍碎的酒杯从他手里抢救回来:“没事的哥,他也没拿我怎样。再说这也不能全怪你,毕竟你也是好心嘛。”

离凤从鼻腔里中中呵斥一声:“总之,接下来的人哥会好好筛选,决不能让这种漏网之鱼进来。”

明鸢又跟着附和他几句。

兄妹俩又闲聊了好几句,直到离凤隐约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小妹,你是不是养什么东西了。”他目光定在院墙角落的干草上,“是妖还是精怪。”

“都不是。”明鸢老实摇头,“就是一只兔子而已,我在院子里捡到的。不过它身上没什么灵力,应该就是只普通的兔子,这大雪天的,我也总不能将它自己留在外面。”

说着说着她便忍不住隐隐后悔起来,昨天的雪那么大,也不知道蠢蛇自己在外面如何了。他千辛万苦地跑过来找自己,她却……

“当真?”离凤突然开口打断她的思考,“别又是那些小妖怪们为了接近你而伪装的吧。”

“应该不是……”明鸢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她昨天光顾着摸兔子去了,还没看看它是公是母,待会儿得去好好检查才行。

天空又开始飘雪,烈火凤凰受不住这样寒冷的天气,叮嘱她几句后便匆匆下了山。

今日的雪似乎又比昨天大了些。

她哈出一口白气,搓搓自己冻僵的手,刚打算回屋就注意到雪地上从她的房间一路蔓延到大门口的爪印。

明鸢心里咯噔一跳。

家里不会进别的什么了吧。

那她的兔子岂不是……

她慌里慌张地往屋子里跑去,一进门就直奔内室,可是却完全没有感受到兔子的气息。临时给它布置的小窝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些干草。

明鸢皱皱眉,开始施法寻找兔子的踪迹。

“果然……”她缓缓睁开眼,将小窝挪开,果不其然在底下看到了血迹。

血迹看起来很新鲜,从窝里一路延伸到院子外,她顺着血迹的方向一路向前走,越走就越心慌。

地上的血迹越发明显,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在血迹边上让人难以忽视的爪印。

她一边在心中暗暗祈祷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

“唔!”

地下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雪坑,明鸢险些摔进去。可还没等她稳住身形,一个巨大的冰锥便从天而降,直挺挺地朝着她的位置扎来。

明鸢迅速后退闪避,但对方险些也不逞多让,利爪一下又一下地对着她的脸上去,寒风刮得她的脸生生的疼,明鸢随手抄起一根树枝就往对方脸上猛捅。

“哪来的黄鼠狼!”

捅完之后她也惊讶,想从前可是白衣飘飘的大师姐,怎么现在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但对方却不给她惊讶的时间,尾巴一翘就要对着她放屁,明鸢暗道不秒正要扔出防御符咒,突然腰上被一股力量重重往后一勾,她也恰好躲出了黄烟之外。

明鸢连连后退几步,直至被摔进一个带着淡淡药香的冰凉怀抱中。

她瞬间僵在原地,就连黄鼠狼什么时候跑了都不知道。

但很快,她就瞥见了缠在她小腿上的蛇尾。

明鸢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地转过头摸摸它的脑袋:“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

她轻咬下唇,没再继续说下去。

也是,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那家伙怎么可能在这里。

小蛇松开她,爬到雪地上,示意她随自己往前。

很快她就左拐右拐地来到了一个树洞前,蛇尾将覆盖在上方的叶子掀开,让她看清里面的景象。

白白团团的兔子一家正暖和地挤在一起,其中最里面的那只腿上包扎着伤口,用的正是她的布。

她在树洞口看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蛇在她身边围绕一圈,在雪地上写下:要不要把它们带走。

“不要。”明鸢想也不想地就拒绝,同时替兔子一家把门上的树叶放下,“人家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我好好地再去破坏他们做什么。”

小蛇甩甩尾巴,又打算在上面写字,突然被她一把按住。

“再说,带回去当你的口粮吗?”

小蛇在她手里不断摆动的尾巴立即停下,用金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我,我只是觉得这大雪天的放你一只蛇在外面还是太残忍了。我会设下法阵努力让阿梨姐他们别发现你的。”她别扭地将脸转到一边,“况且我昨天也认真想过了,你到底也是我的本命灵兽,我们从来就不应该分开。”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咔吧了一下,硬是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勉强说出口。

刚一说完就感觉对方盯着自己的目光更炽热了。

真是奇怪,明明对方只是一只刚开灵智不久的蛇,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她的心脏居然被他这一看瞧得跳快了一拍。

明鸢按下心中的疑虑,只将其归因为自己这些天太累出现错觉了,随后将它的脑袋转到一边不让它再看她。

蛇张开口,长长的蛇信子顺着她的指尖一路舔到指腹,湿软的感觉将她心中的异样滋味再次勾起,明明是大雪纷飞的冬日,却让她的脸颊再次忍不住浮现出热意。

“别闹了。”她赶紧收回手站起来,脸上的热意却迟迟消退不下去,她恶狠狠地瞪罪魁祸首两眼,故意凶道,“总之,你要跟我回来的话就赶紧跟上!”

小黑蛇冲她嘶嘶两声,也不知算不算是应答。

待她一走远,方才只有指尖那么粗的蛇瞬间幻化成一个足有八尺高的黑衣男子。他优哉游哉地倚靠在兔子一家居住的树上,冲明鸢消失的方向勾起嘴角。

黄鼠狼一瘸一拐地跑到他身边坐下,竟也口吐人言:“大人,我实在是不明白您为何要弄的那么麻烦,又是找雀妖演戏又是抓兔子的,您要是想要她,直接让属下们出手不久行了吗?”

还得大费周章地将它找来演这一出戏,而且不是说这女人只是大夫吗,怎么打人那么疼的,还用石头砸,它脑袋上的包现在都还没有消退下去。

他一打响指,原本掉落在山崖上四处的灵缘花花瓣重新聚拢,再次在他的手里变成完整的一朵。

“小绿戒心重性格又别扭,只有她看到了其他人的不好,才能念起我的好。”

这不,昨天还想将他逐出家门,这会儿就主动让他回去了。按这个进度,重修旧好指日可待。

黄鼠狼妖却不太认同:“但我觉得您这样骗人其实挺不好的……”

“嗯?”

察觉到对方的杀气,他赶紧闭上嘴:“没没没,小的什么也没说,您和明姑娘天生一对!”

说完又说了许多吉利话,说的它口都干掉了墨玉才勉强将杀气收回来,随手

黄鼠狼妖盯着左右对称的两个包蹦蹦跳跳到他身边:“不过大人啊,那只雀妖你打算如何处理。”

“那个啊。”他摆摆手随口道,“杀了呗,留着它做什么呢。”

凤凰虽然叽叽喳喳的很吵,但也说对了一件事,就这种小妖怪也配惦记他家小绿,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黄鼠狼妖暗暗记下,又问:“那兔子呢?”它可是眼馋这群兔子很久了,这大雪天的吃食本就不多,这里居然还有这么一群肥兔子。真是修行的上上补品。

“这个留着。”

“为,为何?”

墨玉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突然问:“你有道侣吗?”

黄鼠狼妖莫名其妙地一摇头:“?啥?”

随后它就见到墨玉看它的眼神更加鄙夷了,且鄙夷中还夹杂着得意,让人一看就心里:

“没有啊,那也难怪呢。”

明鸢住的院子不算大,却比她在凌华宗的药庐要精致不少,能看得出来她在拜入宗门之前在家里应该也是极受宠的。

墨玉在她门前的梅花上碰

了碰,被冰雪封印的花骨朵瞬间绽放,凝结的露出滴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他似乎能想象到小鸟站在树上叽叽喳喳放声歌唱的模样。

房屋里人影晃动,他顺势变回蛇形从门缝里钻进屋内,明鸢果然已经回到房间里,正坐在床上摆弄针线。

他爬到她身边,一路上凡是嗅到有其他灵兽气息的物件,都被他悄悄地扔到了一边。不方便扔的譬如碰过兔子的纱布则会被他一把火烧掉。

“你来了?”听见外面的声响,明鸢抬起头,同时困惑地抽抽鼻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烧糊东西的味道。”

他满脸无辜地摇摇头,尾巴一甩就要往床上爬。

没想到还没等碰到床单就被明鸢一把抓起。

墨玉:?

也是在这时候,他才看清明鸢一直在缝制的东西——那是一个颜色怪异的垫子,针脚粗枝大叶,为数不多的棉花还在试图从角落里逃跑。

想不到明鸢居然还有这种爱好,不过缝得确实惨不忍睹了些,他暗暗想,其实他的针线活其实还算不错,改日可以帮她重新做个更好看的。

他正思考着新垫子的花纹样式,整条蛇就一下子腾空而起,直接被放在了这丑不拉几的软垫上。

明鸢满意地点点头:“看起来很适合你嘛,以后就是你的窝了。”

“从今天开始,你睡地上。”

第76章 昆仑山(四)蛇的苦肉计

明鸢一开始还以为他没听到自己的话,又将垫子往他那处塞一塞。

“你试试看呗,我刚刚摸过了,很软的,你躺下去肯定睡的舒服。”见蛇还是不动,她又若有所思地将炉火燃得稍微大了一些,还将垫子放到炉火附近,“你要是冷的话可以睡在这边。”

这不是垫子的问题吧。

他绕过垫子爬到桌子上与明鸢对视,在桌上写下一个床字。

他要睡床。

要同她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