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带着几个下属连连道歉,但态度也很明白,房间就这些,想要换绝无可能。
女子听后大发雷霆,又王船舷上抽了一鞭。
明鸢在刺耳的鞭声中朝周围人打听: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上我们的船。”
“那还不是因为现在监天司查的严,一天只有两艘船能上岛嘛。他们不想等,那就只能跟着我们咯。”
白衣青年抱着胳膊冷眼看着那个大吵大闹的女子,颇为不屑:“这帮世家大族的公子少爷,一个两个的在自己家里头作威作福惯了,真希望全天下都得惯着他们呢。”
哦,原来是世家的。
怪不得连蹭个船都能趾高气扬成这样。
“不过,咱们船上的空房间似乎并不多啊,让他们突然加进来,能够吗?”
少女耸耸肩:“这就是吵架的原因了。”
房间不足,若是想上船那就只能睡甲板。对明鸢他们来说睡哪里其实无所谓,但是世家子弟们却并不这么想。
不管是碍于情面还是理面,总而言之谁也不愿让步,吵的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裴文柏也认出这其中有两人出身裴家,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
便是这几眼,很快就吸引了为首那名女子的注意。
“喂,你,给我过来!”她趾高气扬地往裴文柏跟前一站,鞭子在地上甩得啪啪作响,“这不是咱们的好堂弟嘛,这么久不见了,不如将你的房间让给姐姐们住怎么样?”
“我,我……”裴文柏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点名,直接一整个僵在原地。
他支支吾吾地想要拒绝,可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在那里“我”了半天也憋不出个字,只能在哪里干着急。
“问你话呢,哑巴了。”裴雪不耐烦地上前推他的肩膀看,明明是金丹修士,却愣是被她这个筑基推得倒退几步,当真是将窝囊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旁边的管事见状也是着急不已,试图上前劝阻:“您这样不合规定啊,裴道友毕竟是咱们的参赛选手……”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她厉声打断他,神色愈发不耐,“我只知道,这家伙是我们裴家的人,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和你没关系。”
“别说是让个房间,就是本小姐让他现在滚下船,他都得乖乖照做!”
她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哪怕是路过的明鸢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可就算是这样裴文柏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任由她随便辱骂自己。
墨玉从袖子中探出头,拇指大的脸上写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本来对裴文柏就没什么好感,那么大个个子却什么事也做不成,一点主见也没有,只会跟在明鸢屁股后面跑,烦得要命。
他伸出尾巴戳戳她的手腕催促她快些离开,没必要看这遇见的热闹,没想到明鸢竟将他的脑袋往袖子深处一按,大踏步往反方向走去。
“裴小姐。”她从人群中站出,不动声色地挡在裴文柏前面,冷声道,“你是否有些欺人太甚了。”
裴雪也没想到会有人站出来,表情瞬间变得玩味。
“哦,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以兽修身份参赛的医修吧,你是他道侣吗就替他出头,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呢。”她上下打量着明鸢,嘴角勾起一抹讥笑,“还是说,你喜欢他?”
明鸢不语,只是用力按住袖中试图冲上去咬人的蛇,同时上前一步走到裴雪跟前。
“我是宗门大师姐,自然有义务护好师弟。”
她比她足足高半个头,自上而下地看着裴雪,压迫感十足。
“啧。”
裴雪抹去头上豆大的汗珠,咬牙切齿地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她本来还想对明鸢放几句狠话,哪知话还没出口就瞥见甲板那边走来一个红衣青年,见状,她只好带着裴家几人和满肚子怨气离开。
明鸢本以为他来找裴雪,没想到他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明鸢道友,久仰大名。”
明鸢对世家的人印象一般,但又不能不转身就跑,只能硬着头皮和他搭话。
“我曾听家母提过您,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哦对,您应该还不认识我,我叫封原,是封家的次子。”
封家……她想起那个在宴会上和自己搭话的美妇人,礼貌地对他点点头。
封原又和她唠了几句家常,就当明鸢以为他真是闲的没事干的时候,他忽然话锋一转:“我听说您有一只很厉害的灵兽,能否给我看看呢?”
少女眸色一凛,下意识护住右边袖子。
“为什么?”
“就是想看看,道友若是不愿意便罢了。”
他缓缓抬起眼,明明唇边依旧带着笑,但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只有潜藏在暗涌之下的浓重杀意。
“左右咱们在秘境中还会再见的,不是吗?”
***
甲板角落,飞舟管事突然被人叫住。
他本想发作,可认出叫住他的人就是那个方才帮忙劝架的女子后,脸上便换上了恭敬的笑容:“明道友,您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拜托你和管事的说一声,将我的房间让给裴家姐妹吧。”
“这……”他也没想到明鸢会这么说,不禁迟疑起来,“这,这是为何?她们应该不会再去找你的麻烦了,这实在没必要啊。”
“我的房间大些,他们毕竟是两个人,让他们睡偏房还是太勉强了。”明鸢轻松笑笑,“没事,我是自愿的,你尽管放心去安排。”
“既然如此,那好罢。”
管事接过她递来的灵石,待确定是上品后便笑容满面地离去了。也是他这么一走,原本还藏在角落的裴文柏直接无处遁形,就这样暴露在他们跟前。
“师,师姐。”
他满脸尴尬地从角落中走出来,不敢与明鸢对视。
“你来做什么。”
明鸢抱着胳膊倚靠在墙角,语气算不上友好:“若是担心你堂姐他们会找你的麻烦,那也大可不必,你毕竟也是参赛选手,仙盟不会让你出事。”
“不是。”裴文柏急急忙忙地摇头否认,“我只是想来谢谢你,毕竟我之前……”
“不必。”明鸢干净利落地打断他。
裴文柏脸色一僵,掏荷包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
“你也没必要拿你的丹药给我,我不稀罕,这些东西我有的是。”她看出他的举动,重重地啧一声,“而且就算是想要道歉,也得有点诚意吧。”
他先是一僵,随后破涕为笑。
“明师姐,你这是原谅我了?”
“没有。”她迅速否认,踏入船舱前停下脚步,“我只是看不惯师弟被欺负而已。”
说罢,不等他说话,便转身消失在阴影之中。
***
明鸢回到房间后才发现小蛇的状态不太对劲。
“你怎么回事啊。”她将蛇从袖子里取出来,戳戳他的脑袋,“你莫不是又中毒了?可我没有给你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小蛇狠狠瞪她一眼,随后拍开她的手。
明鸢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试图伸手将它抱起来:“你该不会是在生气吧。”
可她还没碰到,桌上的小蛇便瞬间化身成了巨蟒,反客为主地将她卷进了自己的蛇尾之中。
他自这几日起就时不时喜欢卷她一下,她对此早已习惯,因此也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笑嘻嘻地戳他的蛇脑袋。
“让我猜猜,是因为监天司,还是因为封原?”她挠挠它的蛇鳞,“但我也有好好地保护你啊,这不是没有被发现嘛。而且封原想那边我也拒绝了啊,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把你交出去的。”
墨玉被她这番轻描淡写弄得生生气笑。
这是被发现的事吗?
他只恨自己现在说不出话又不能变回人形,否则定要按住明鸢的脑袋用力晃晃,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些什么。
怎么会有人脑子里全是水的。
“说老实话,我总觉得封原有些眼熟。”明鸢一边摸他的蛇麟一边说道,“总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个师弟叫墨玉,和他长得特别像,简直像一家人似的。”
墨玉动作猛地一僵,险些把舌头吞进去。
不过明鸢似乎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并没有太过认真,说完后又抱着他的蛇尾到处蹭了。
现在已经逐渐入夏,飞舟又距离金乌近,她身为一只怕热的小鸟,真恨不得往自己身上丢几个寒冰咒。所以墨玉这个先天体质凉的蛇就成了最好的席子,要不是因为他不乐意,她觉得她甚至可以抱着蛇睡觉。
少年嫌弃地拍开她的手,梅开二度地在地上再次写下一个“滚”。
明鸢依旧没有丝毫被冒犯到,反而抓着他又是好一顿的蹭蹭。
她对黑蛇没来由的宽容让他烦不胜烦,但身上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完全躲不开。
他心中憋着一股气
,又不知该怎么发作,只好将自己重新变成小蛇,独自爬到一旁不搭理她。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明鸢跟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戳戳他的脑袋,“你是不是在生气我帮了裴文柏的事。”
墨玉冷哼一声,心道你还算是有点眼色。
他在等她说自己后悔帮助裴文柏这个白眼狼,没想明鸢却理直气壮地一拍胸口:“我帮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毕竟是我的师弟啊,我不可能不帮他的,咱们同门在外就是要互帮互助嘛。”
“就算今日不是裴文柏,而是望舒,又或者是随便一个师弟或者师妹,我都会帮忙的啊。”
她说的言之凿凿大义凛然,他听得极其不爽,想也不想地便卷起她的胳膊,在她掌心刷刷写下:
“那墨玉呢?”
“什么?”明鸢看着地上那几个笔锋凌厉的小字,有些愣。
墨玉写完后就后悔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他和明鸢的关系如何这他自己心理不是也清楚的不行吗?现在问出来除了自取其辱还有什么用。
可隐隐的,他又在偷偷期望着明鸢的回答。
她会否定吗,毕竟他们也只是名义上的师姐弟,和裴文柏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我讨厌他。”明鸢毫不犹豫地答。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甚至让他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恨他才是正常,他们二人天生就八字相冲,若不是因为他手上还有她的把柄,只恐怕——
“但是,我也会帮他。”
小蛇吐信子的动作猛地一僵。
蛇信子从半空中掉下,刚好卡在牙缝之间,与他上下起伏的心情一般无二。
“为什么?”
“这要什么理由。”她见小蛇难得一副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我刚刚不是说了么,咱们是一个门派的,自然要互帮互助啊,就算那家伙再讨厌,那也罪不至死嘛。这是两码事。”
罪不至死啊。
真不愧是名门正派教出来的弟子,说的话就是大义凛然。不像他,自私自利,能为一块饼杀人,和她一点也不一样。
他盯着地砖上的花纹发呆,透过倒影,清晰地从蛇身上看到自己扭曲的嘴脸。
越是听她讲大道理,他就越发厌恶段衡。
为什么要把明鸢教成这样,自私一些不好吗?他真恨不得她现在就回去打裴文柏一顿,才不要就这样轻飘飘地原谅他。
他正盯着不远处的云彩发呆,头顶就措不及防地被人来了一口。
明鸢亲完后又想无事发生一般地坐回去,脸上笑意布满,眉眼也弯弯,像是装满了一池子的盛夏。
她低下头,不等墨玉将“滚”字写完,他的额头上又措不及防地被来了一口。
热意从额头一直蔓延至全身,墨玉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身为一只蛇也能体会到什么是燥热。
明鸢笑着看他,一字一句道:
“若遇险的是你,我也同样会奋不顾身。”
第37章 养蛇指南(十五)蠢蠢欲动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
日头高照,鸟语花香,空气中还有一股让人安心的药香。
这里是学堂的外面,天色昏黄一片,古怪的是路上并没有其他人,只有在他面前被气到咬牙切齿的明鸢。
“不就是阵法考核输掉了吗,你别得意,下次我一定会赢回来。”
墨玉看着她上下飞扬的青羽,有些愣神。
他记得这是小半个月前,他和明鸢在清河长老的阵法考核上打赌的那次,但他现在不是应该在飞舟上吗,为何会在这里。
他想询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可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直接抓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扭过来。
“跑什么呢。”
“别烦我。”
明鸢十分不悦地向后一打,不偏不倚整个拳头都落在他掌心。他只轻轻一拉,她便被逼着向前走了几步。
少年笑着看她,却并不松开手,而是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白嫩的手指,金眸微微眯起,“不如咱们换个赌注怎么样。”
“什么。”她拼命把手抽出来,不善地看着眼前人,“你又有什么把戏。”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就这样结束还是太可惜了,不如再赌点别的。”
见对方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样子,他就笑得愈发开心。墨玉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碧清剑穗,上上下下地抛着,系在自己腰间。
“你若是能在一炷香内将剑穗抢到手,我就任你差遣一个月如何?”
“说话算话!”
少女二话不说就提着银针冲了上去,她动作极快招招致命,数根银针如游蛇一般灵活地向他袭来,墨玉不甘示弱挥手挡过,二人一时间不分上下。
就见她向上一挑,眼看就要挑断墨玉脖子上的那根细绳,怎料对方却更快一步,直接上前挑断了她白发上飘扬的发带,然后——
一时间没收住剑气,把腰带也挑断了。
白发与裙子同时散开,她也顾不上是输是赢,慌乱拉起衣服挡住自己,可终究是慢了一步,一双指节修长的手已经按住了她的手腕,顺势把她推在了地上。
少年黑龙垂着眸子看她,露骨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的双腿之间细细看着,明明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欲望,却让明鸢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
“你说,咱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
没了法术,少女也终究不过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而已,被比她高了近乎一个头的男子按在地上,简直毫无反抗力。见她还想着去够剑,墨玉抢先一步把她的双手高举按在头顶,逼得她几乎是动弹不得。
双手被扣住,她下意识挺了挺胸,柔软饱满浅浅地在他的胸膛上贴了一下,少年的眸子又暗了几分。
“有,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快给我起来!”
她挣扎着想起身,但是越挣扎衣服就散乱的越厉害,衣领处的盘扣微微散开,雪白的锁骨探出了个头,感觉到脖颈一凉,明鸢吓的顿时不敢动了,僵硬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就是不一样。”墨玉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膝盖抵着她的大腿,腾出右手隔着裙子在她的大腿上蜻蜓点水般地轻点几下,“我没见过,让我看看好不好。”
“你在说什么疯话!”明鸢羞愤欲死,又不敢挣扎,“还不快放开我,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做什么!”
“你这是在轻薄我!懂不懂!臭流氓!”
他歪了歪头,在她的软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明鸢有些受不住,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听到这声后他却更加兴奋,炽热的手指顺着她的细腰上下滑动,惹得她忍不住从牙缝里又挤出了一丝暧昧的声音。
“小绿,什么叫轻薄,你得教教我。”
***
越靠近玄冥州,飞舟就越平稳。天气也逐渐好起来,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动不动就刮风下雨,明鸢倚靠在甲板上打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身侧的争吵声。
“让我和明鸢一队?开什么玩笑呢!”
裴大小姐气势汹汹地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叫嚷道:“我不服!我才不要和她一组。”
“这位道友请冷静冷静。”负责传话的弟子汗流浃背地擦去额角的汗,“咱们这是团队赛,每个队伍里必须配一个负责探路的兽修,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见裴雪还要叫嚷,传话弟子干脆拿出杀手锏:“裴小姐,你要是在这样闹事,就算你是裴家的人,我们也有权利取消你的资格。”
听罢她只好愤愤不平地闭上嘴,用力瞪向站在一旁的明鸢。
明鸢才懒得搭理她。
她只是有些意外,封家少主封原居然会和他们分到一组。按理说他身为元婴巅峰,应该被分配到更强劲的队伍去才对,怎么会过来和他们这些金丹凑到一处。
还有茯苓。这家伙她到现在都看不出他的修为,只知道他修的是剑道。但从他敢挑衅裴霖这点来看,他绝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普通。
小小一个队伍里藏满了卧龙凤雏,不是大小姐就是神秘男,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明鸢头疼不已,连带着看裴文柏兄弟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
但很可惜,为了所谓的“战力平衡”,仙盟将裴家兄弟都分到了其他队伍,她本来还期待着能趁这个机会教训一下
裴霖呢,看来也只能另寻机会了。
现在她的队友共有四人,分别是符修裴雪,剑修茯苓,医修封原,以及她那只能吞下任何东西的巨蟒。
想到那只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昏睡不醒的蛇,她就不禁担心起来,越想心里越乱,干脆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房间里依旧静悄悄的一片,巨蟒藏在层层叠叠的被褥之中,只能看到黑蛇的尾巴。
它呼吸平稳,似乎还未醒来。
“蠢蛇,已经快中午了,还不起吗?”
明鸢想走到床边去叫他,没想到差点被掉在地上的蛇身给绊倒。
“变那么大只做什么,真是占地方。”她骂骂咧咧地抱起有自己腰那么粗的蛇身,想将他放到床上去,没等她碰到,怀里的蛇尾便突地一个用力,将她卷到床上。
清冷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在其中。
蛇鳞贴在她的额头上,凉得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蠢蛇?”她推推他的脑袋,想要坐起来,“别闹了,我还有正事想和你说,是关于组队的事,这非常重要。”
换作平时,他早就已经松开她变成小蛇了,但这次不知为什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尖牙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明鸢心里咯噔一跳。
这些日子她早就被他卷过无数次,除第一次外其他几次都像是在玩闹,可此时此刻他身上的气息却远比他们初见时要可怕得多,令她忍不住想起那只被墨玉劈成两半的半妖。
若是被巨蟒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候,他会不会害怕得哭出声。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砰砰乱跳不止的心跳声,想试着用主仆契约去束缚他,可还未等她寻找到制服他的方法,便感受到脖颈上传来湿润的诡异感觉。
蛇信子划过在她白皙的颈侧,蹭去她不慎落在身上的草药,腰上的蛇尾一点点收紧,将距离拉近。
他们再次变得密不可分,甚至还要更紧密一些,因为就在刚刚,明鸢再次感受到了那个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不对,是俩……
她忍住心底的羞耻,用力按住他的后颈,气息不稳地警告道:“蠢蛇,你给我清醒一点,我们种族都不同,是绝对不可能的!给我死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那句“不可能”触怒了他,缠在她腰上力道猛地收紧,下一瞬,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向她脖子咬去。
可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时生生停下,一直蒙在眼眸上的水雾也逐渐散去,他恍惚地盯她片刻,突地将蛇尾松开。
明鸢想起身问他刚刚是在干嘛,不等靠近就被他警告地回头“嘶”了一下,她不敢再上前,只能站在一旁看他变成小蛇消失在房间里。
“真是的。”明鸢难得没上去追他,骂骂咧咧地在桌前重新坐下,“莫名其妙地闹什么啊,要有下次看我不阉了他。”
“唉,养灵兽真难啊。有机会再去问问小陶该怎么办,春天真是太讨厌了。”
她将脸埋进掌心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给师尊写信平复平复心情,可拿起笔后却不知该如何落下,再多的文字都瞬间变得苍白无力,除了问好外再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从前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随随便便就能写下上千字的家书,将信笺上的每一处都占满,明明没有写下思念二字,字里行间却处处都是对他的想念。
可现在,当明鸢回过头看时,竟震惊地发现信上写的大部分都是和蛇有关的事,提到自己的少之又少,更别说什么想他的事了。
她总不可能真的和师尊聊那只想咬他的蠢蛇。
可她也舍不得把信撕掉重写,毕竟那么多字呢,写起来也不轻松。但她还能把信寄给谁呢。宗门里的人大多数都没有见过黑蛇……等等,硬要说的话,倒是还有一个。
明鸢摸摸下巴,刷刷几笔将名字改成墨玉。
“废物师弟亲启,你的蛇被我养的很好,它也很听我的话,你不用太嫉妒我,毕竟天赋摆在那里,你想学也学不来。”
一想到墨玉看到这封信后可能会被她气得原地吐血,她就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不过,炫耀完了,还得说说正事。
她思索片刻,又在信的结尾添上一句:
“听说灵兽去势后对修行更有利,我想把它阉了,你意下如何?”
第38章 养蛇指南(十六)两场试炼……
“我的天哪,那是什么!”
尽管来参赛的诸位弟子都是九州大陆中的佼佼者,在师门里见过的世面也不少,可可当进入玄冥州时,还是被眼前的繁华程度给小小地震撼了一把。
堆金积玉,富贵无边,再多的言语在它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不住地叹息。
无数飞舟向流行一般从天空中划过,明鸢半趴在围栏上发呆,静静地看着它们在天空划出绚烂的弧度。
“昆仑山没有这样的景致?”
“封道友似乎对我很了解。”明鸢回头对他拱拱手,脸上没什么表情,“都管起这样的闲事了。”
“明姑娘说笑。”封原笑笑,缓缓走到她身侧,眯起细长狐狸眼,“九州大陆的医修有谁人不知明姑娘的名字……不过,我倒是很意外你最后会以兽修的身份参赛。哦对了,你那只灵兽呢,怎么没见他?”
也难怪他会这么问。对修士来说,本命灵兽无异于她的另一条命。所以通常来说他们都会形影不离,就算离开,也不会超过三尺远。
她移开目光,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主要是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蠢蛇在哪里,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知道他在甲板上,但是却找不到蛇。
就在昨天发生那件事后,她总觉得自己的蛇变得有点怪怪的。
躲着她冷着她,平时里恨不得住在她袖子里的粘人精竟完全不想靠近她。她想摸头还被他躲开,并露出尖牙威胁。
他这觉也不睡,一天在角落里缩着。更离谱的是明鸢深夜还能听到书信翻动的声音。看完信后蛇更自闭了,对她的排斥简直达到了顶点。
也因为受他情绪的影响,明鸢今早起来画眉时硬生生把眉毛画粗了半寸。
她对此郁闷非常,又不知该如何讨教,只能在甲板上吹风宽心,没想到还有个讨人嫌的凑过来和她搭话。
“没什么。”明鸢不想和他谈这个,转脸岔开话题,“说起来,这次来仙盟大会的人似乎比我想的更多。”
封原见她这样也不急着追问,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是自然,毕竟滴血冥佩这几百年来还是头一次问世,就算拿不到手,能瞻仰瞻仰它的风采也是好的。”
“滴血冥佩?”明鸢困惑。
“你不知道?”封原看她懵懂,不禁有些意外,“这玉佩据说是用上古凶兽黑龙的血制造而成的,据说持此佩者可号令万千阴兵。我本来以为它早就失踪了,没想到就在仙盟手里。
“啧,而且现在还被他们拿出来当做这次大会的彩头。”
明鸢皱眉:“那若是这法器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手里,九州大陆岂不是很危险?”
“这倒不会。”封原耸耸肩,“且不说这法器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用。”
他稍稍一顿,掏出一张画像递给明鸢:“毕竟这玉佩现
在只有下一半,别说是阴兵,就是两只灵兽都驾驭不动,也就是个比较好看的法器罢了。”
明鸢看着画像上的滴血冥佩,瞳孔一阵震荡。
“这,这玉佩……”
“怎么,你见过。”封原挑眉。
明鸢压下心底的震惊,沉默摇头。
她刚拜入师门时曾偷偷进过禁地一次。
那会儿她还小,不知什么门规法纪,被其他人随便怂恿一下就进来了。本以为里面会装着什么奇珍异宝,没想到埋藏在禁地腹地的,居然只有一枚玉佩。
周围一片空旷,偌大的石室中一个供奉着它一个。她好奇地想要触碰,没想到还没靠近几步,就嗅到了一股诡异的血腥味,以及浓郁到让人几乎窒息的杀气。
然后……然后倒霉催的小鸟这样灰溜溜地扑棱着翅膀逃跑了,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把头埋进被子里叽叽喳喳地哭。
“不过这次参赛的可不只是门派弟子,就连世家与监天司都出动了,竞争力可想而知,咱们得加把劲啊。”
“呵呵。”明鸢在心里翻翻白眼,心说这邪门玩意谁爱要谁要,反正她是不稀罕。
恰好此时有信使路过,她便将写给墨玉的那一叠信全塞给他,又多塞了几枚灵石作为打赏。
“明姑娘这是写给心上人的信么?写那么多?”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完这句话后感觉身后传来了凝视的目光。
可一转头,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明姑娘?”
“不。”明鸢回过神,轻扯嘴角,“写给一个讨厌的混蛋。”
话音刚落,身后的目光又消失了。
与此同时,身侧响起脚步声。茯苓冷着脸走来,在她面前缓缓抽出佩剑。
不等她开口询问,剑意已逼至她跟前,明鸢下意识闭上眼,凌厉的剑气擦着她的脸颊堪堪而过,将黑影深深刺入木板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这边黑影还在挣扎,那边又有数只诡异的影子朝他们袭来。船上有人不慎被他们咬到,捂着血淋淋的侧脸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是魔族?!”明鸢心里咯噔一跳,急忙掏出银针应战。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这些家伙还有这么多只,很快她就败下阵来,捂着自己被撕破的袖子气喘吁吁。
不,不是魔族,她没有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魔气。莫非是半妖?
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想法,监天司检查的如此严格,按理说应该不会有漏网之鱼闯入,除非他们中有谁成功瞒天过海了,但是可能性也不大。
该死!到底是哪来的怪东西。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巨响。她吃惊地朝那边看去,竟发现那是那些世家子弟们坐着飞行法器逃跑的声音。
不只是他们,还有不少弟子主动跳下船的,一个两个如同下饺子一般,就这样消失在乌云之中。
明鸢心中大骇,脚步忍不住往那边挪动了几寸,还没走几步,手臂就被人一把抓住。
“别去。”
语气实在太过熟悉,明鸢“师尊”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茯苓。
“多谢。”
他松开手,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地将掉落在地的碧青剑穗捡起来还给她,并示意她抬头向上看。
乌云散去,点点金光透过云层撒落在甲板之上,与此同时,破了一大半的船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
“恭喜哦,各位通过第一道考验了。”半空中传来拍巴掌的声音,一个瘦小的白色身影从天而降,“不过人比我想的要少,你们还得加把劲哦。”
明鸢盯着这个洋洋得意的瘦小男子,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刚刚茯苓要拉住她。
他是怕她也跟着跳下去,这样就直接被淘汰出局了。
听到瘦小男子这么一说,底下刚劫后余生的修士们瞬间躁动起来:“你什么意思,耍人玩呢,知不知道我们快死了!”
他在一片叫骂声中抬起头,奇道:“可你们也没死,不是么?”
听到底下人还在叫嚷,他干脆将几个人直接丢下船,随后一打响指,把剩下那些人的声音也给一并没收了。
“再说,你们当仙盟大会是什么过家家的地方么?一个两个人五人六的,真遇到点事抗都抗不住。我问你,若今日来的真是魔族或半妖,你们几个该怎么办!”
他声如洪钟,庞大的威压一下子就将全场的人皆震慑在了原地,甚至还有几个胆小的直接湿了□□。
“不过,第二道试炼马上就要来咯,你们准备好了吗?十,九……”
瘦小男子摇头晃脑地数数,明鸢也趁此机会巡视了一下周围。大小姐裴雪没见着,多半是刚刚逃跑了。其他人倒是还在,她还好,茯苓次之,封原的情况最糟糕,半边身子都是血,也不知道刚刚经历了什么。
不等她多想,飞舟又开始剧烈地震荡起来。
“三,二,一!时间到!”
下一刻,脚下踏着的木板瞬间消失,他们就这样直挺挺地坠入无尽深空之中。
***
不断下坠的过程中,明鸢尝试了很多种办法变回鸟,但都以失败告终。这里就像是有什么禁制一般,将她的灵力压制得死死的。
冷风擦着她的脸颊呼呼吹过,身边还有七零八落的弟子跟着她一起落下。但很快就看不到了,越靠近地面,瘴气就越浓,这种窒息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回想起绫华宗的禁地——都是一样的讨厌。
同时,明鸢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也正在不断流失。
眼看就要触及地面,她心里愈发慌乱,没想到就在此时,袖中竟掉出了一只蛇。
“你怎么在这里?!”
小蛇攀在她的肩膀上昂起脑袋,似乎是想要和她说什么,却不经意间蹭过她的唇角,蛇信子沾了几分药香。
明鸢心中一悸。
与此同时,她与地面的距离又再次缩短了一大截。看着这近在咫尺的泥地,明鸢心里很清楚,若是再这样下去,她定会摔得个粉身碎骨。
千钧一发之际,小蛇瞬间变为巨蟒,将她包裹进了自己柔软的蛇尾之中。
第39章 养蛇指南(十七)因为我啊,很喜欢他……
天渐沉。
雾气将整个密林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其中,叫人几乎看不清一丈外的景致,四周安静得吓人,死气沉沉一片。
墨玉低下头,颤抖着手去探眼前少女的鼻息。
察觉到她还有气,他眉心肉眼可见地一松。
虽然还活着,但脉搏却无比微弱,更致命的是她现在的灵力正在肉眼可见地流失,若是再不加以干预,只怕明鸢今晚会死在这里。
他心情复杂地拂去她头上的落叶,掏出两个保命用的丹药给她喂下,随后将她打横抱起。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挪动自己,明鸢下意识往他怀里钻,发梢从他下巴处轻轻划过,带来毛茸茸的痒意,令他忍不住僵在原地。
但还好,她并没有继续,轻蹭几下又沉沉睡去了。
墨玉长舒一口气,将她的脑袋扶回原位。
说老实话,明鸢比他想象的要轻。
他本来以为她胸大成这样,肯定是个小胖子,可真抱起来时才发现她其实很娇小柔弱,与他印象里那个趾高气扬的大师姐完全不同。
脆弱得就像潭边的芦苇,仿佛随时都会死掉。
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在落入林中不久后就恢复了人身。若他现在还是蛇形,只怕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挪动她。
至于变回来的原因……他看着她唇边被他蹭出的血迹,微微眯起眼。
***
墨玉的运气还算不错,虽然没有找到密林的出口,但是却在小溪边发现了一处破旧的小屋。
这里简陋是简陋了些,但好在还算干净,而且周围也没什么埋伏。更重要的是,明鸢现在需要休息。
他不会照顾人,只能笨拙地将她放到床上。又不知从哪里找来张湿帕子,小心放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可明鸢的情况却并没有好转,正相反,她还因为帕子太凉而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怎么那么麻烦。”墨玉不耐地皱起眉,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但手里还是老老实实给她重新洗了张帕子,确信不会
凉到她后才敷上去。
明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在他掌心扫过,墨玉心中一惊,险些将帕子甩到她脸上。
“你做什么呢?”明鸢被溅了一脸水,语气不算好,可也还是软绵绵的,眼中水汽氤氲一片,就连凶起来都像是在撒娇,“是不是想暗算我。”
“对啊。”墨玉对她龇牙,“我想用这张帕子把你闷死。”
明鸢才不信,对他轻轻地呸一声后又躺回了床上。床很硬,被子也破破烂烂的,但也总比没有好。她调整了一下帕子的位置,将水抹在自己同样滚烫的脖子上。
狭小破旧的茅屋又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声。
好半晌,她才缓缓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怎么,你还知道我是谁呢?”
“别废话。”她才没这闲工夫和他斗嘴,伸手在他最靠近自己的右手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仙盟大会查的那么严格,你是怎么混上船的。”
墨玉抿了抿唇,没回答。
他总不能说他是她亲手带上来的,一刻钟前还藏在她的袖子里吧。
“你该不会是抢了谁的名额吧!你把他怎么了,那个人还活着吗?!”
明鸢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回答,只当他是默认,焦急得想要坐起来逮他,可身上实在太沉,挪动半天也只挪动了一小部分。
“闹腾什么,还不快躺回去。”他按住她乱动的胳膊塞回被子里,想让她重新躺好,可明鸢却不愿,像条蛇似地扭动起来。
“不成,你得回去和仙盟认错。”她急急地抓住他的胳膊,“不然会给师尊惹麻烦的。”
大抵是因为明鸢病得实在厉害,竟没注意到她眼下与墨玉的距离只剩下不足半寸,甚至比他们最近的那次还要近。身上灼热的体温连带着少女身上的馨香同时扑面而来,墨玉却没有丝毫旖旎的心思,只被她方才说的话气的快要死。
都什么时候了,她不在乎自己快要废掉的身子,还在这里师尊师尊的。怎么,段衡是灵丹还是妙药,喊两声能药到病除不成?
“躺回去。”他强硬得掰开她的手,语气不善道,“我要做什么你管不着。”
“但是……”明鸢张张口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还没说几句就听到门边传来一声震天雷般的响。
可怜的木门被摔的摇摇欲坠,可见关门之人心情有多糟糕。
困意袭来,她也不再继续纠结,就这样任由自己沉入梦乡。
也不知过去多久,明鸢被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吵醒。
可屋内实在太暗,她只能看清有一个黑影在自己眼前晃动。明鸢咽咽唾沫,本能地抄起一根棍子握在手里,随时做好敲下去的准备。
她刚把姿势调整好,就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
“想杀我?你还是省省吧。”墨玉轻松夺过棍子,还饶有兴趣地上下颠了颠,“这么轻,你确定能在我头上留下口子?”
“……知道你脑壳硬了。”武器被夺,吵架又吵不过,她心情郁闷的要命,干脆转过去不搭理他。
“脾气挺大。”
他响指一打点燃油灯,微弱的光线很快就布满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明鸢也终于寻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他也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口锅,正在灶台上煮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明鸢抽了抽鼻子想要嗅嗅这到底是什么,却怎么也闻不出来,只好拼命伸长了脖子去看。可墨玉却好像是背后长眼睛了一般,总能精准抓到她的探头探脑。
“你煮什么呢?”她不情不愿地缩回被子里,对他眨巴眨巴眼睛,“给我的吗?”
“不是,喂狗的。”
明鸢才懒得和他计较:“给我一碗。”
她刚刚闻到了,那股味道甜滋滋的,虽然猜不出来是什么,但想来味道应该不会太差。
可当她看到碗中物时五官却皱成了一整团。
“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说你想喝吗?喝啊。”墨玉将碗向前一推,对她挑挑眉,“你放心,我可没往里下毒。”
说罢仰头就是一整碗,全程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明鸢看他这样,不禁犹豫起来。
这个古怪的林子完全抑制了她的灵气,再加上瘴气侵蚀的缘故,她现在身体虚弱的与凡人一样,自然也需要进食。
看着碗里的不知名糊糊,又揉揉自己咕咕乱叫的肚子,明鸢心一横,最终还是浅尝了一小口。
“唔?”这味道居然并不难吃。
而且一口下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丹田处游走,将她亏空的灵力一点点补上,虽然只有一点,但足以让她舒服不少。
但到底杯水车薪,哪怕是她连吃了两大碗也留不住那些聚起来的灵气,熟悉的疼痛感再次传来,明鸢只好用力裹紧被子,好让自己没那么难受。
难受的时候,她就会去想那些亲近的人。
先是最喜欢的师尊,然后是教导她的大师兄,温柔的娘娘,以及……她垂下眼眸,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最想的,可能还是那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蠢蛇。
但它去了哪里。
这林子里瘴气横生,还不知道有什么怪物,它那么弱小,指不定刚落地就被吃掉了。
“都怪我……”她用力捂住脸,声音有些哽咽。
“你有什么可怪的。”墨玉大刀金马地在床边坐下,舌尖在上颚轻轻一抵,啧一声,“你又没做错什么。”
她唯一做错的就是不该瞎喊段衡的名字,平白无故地给他心里添堵。
明鸢却将脸扭到一边,依旧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他听得烦躁,干脆将她从被褥里提出来,不由分说地就往她的身体里灌了不少灵力。
若是明鸢现在清醒定会通过这灵力察觉到联通在他们之间的主仆契约,奈何她识海被瘴气蒙蔽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感受到墨玉的莫名其妙。
“你,你突然之间干什么?”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松开她,金瞳被烛火照耀的忽明忽暗,“告诉我,你到底在忧心些什么。”
若她是在担心她那堆失踪的法器,他会承诺想办法替她找回来。可若是她还继续提段衡的是,就别怪他不客气。
明鸢擦擦眼角落下的金豆子,小声吐出一个字:“蛇。”
墨玉猛地抬起头。
她被他盯得头皮有些发紧,可还是看在他刚刚给自己灌灵力的份上继续说了下去:“就是我那只灵兽,的一只小黑蛇。我下坠的时候都已经用灵力拼命护住它了,可没想到还是……”
“所以你就是在为这件事烦恼?”
墨玉压抑住自己不住抽搐的嘴角,神色有些古怪。
他从小到大孤身一人惯了,从来没考虑过其他人。用蛇身保护明鸢也只是下意识之举动,只是没想到,她竟还反过来保护了他。
难怪,难怪他摔到地面上时并未感受到有多疼,难怪明鸢身上的灵力会亏损成这样。
“你应该知道,它比你皮糙肉厚,不会受重伤。”所以他才会在半空中变大,主动给她当蛇皮垫子。
明鸢却轻轻摇头:“这是两码事,就算他是钢筋铁骨,也要保护他。”
墨玉暗暗咬牙,表面上却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你就那么喜欢他,那和段衡相比呢?”
他等待着明鸢否认,又或是把话题拐到别的地方上去。
而她却只是嗤笑一声,凉凉地瞥他几眼:“关你屁事。”
没有承认或否认,她却能够就这样在几句话之间,轻描淡写地在他和黑蛇中间画了一道明明白白的分界线。
有多喜欢“小黑蛇”,就有多厌恶“师弟”。
他死死地盯着明鸢一张一合的朱唇,有种想要将它堵上的冲动。
大抵是因为这里瘴气太浓,又大抵是因为明鸢今日总是惹他的缘故——他竟然对一只蛇生出了嫉妒心。
第40章 养蛇指南(十八)他连吃醋都吃不好……
静谧无声的草垛子中传来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裴文柏缩写脑袋坐在角落里,尽可能地让自己存在感降低一点,别被他们注意到。
可他还是没成功。
一个大个子体修大笑着向他走来,
用力搂住他的肩膀,他中午大概吃的是青菜,因为裴文柏好像看到了他牙上的菜。
“兄弟,别客气啊,多吃点。”他大大咧咧地将烤的黑不溜秋的不知名东西塞至他手里,“不够再和老哥说哈。”
裴文柏无奈,只好接过,恰逢此时又有人走来,那壮汉也不再纠缠他,转身往抱着长剑的黑衣青年走去。
“兄弟,来吃点不?”
“滚。”
“好嘞!”
裴文柏看着茯苓狂拽酷炫地在他们对面坐下,心里对这个外门弟子不禁升起一阵佩服。
好帅好强,他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呜呜呜。
正想着,一道修长的影子便从他身侧打下,裴文柏转过身,就见封原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下意识缩了缩胳膊。
封原挨着他坐下,皮笑肉不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咱们能这密林中还能凑到一起,更是天定的缘分,你说是不是?”
裴文柏干笑两声,视线下意识往他袖子上的血迹飘,察觉到封原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一紧,他赶忙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看什么呢?”青年脸上依旧挂着浅笑,漆黑如墨的眸中却一点笑意也无,“裴师弟是发现什么了吗?”
“没,没有。”他慌乱地挪开视线,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封原是封家的少主,出身名门的大弟子,他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眼神呢,一定是他太累看错了。
“裴师弟?”
“啊,我在。”他回过神来,努力对他挤出一个还算礼貌的笑,“封道友可有什么事。”
“那倒也没有。”封原笑笑,随手拈起一块石子把玩,“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宗门内有没有什么传讯的手段。”
“现在这里就我们三个,未免势力单薄,若是遇到什么妖兽,多几个人胜算也大,你觉得如何呢?”
话是这么说,但绫华宗的两个人眼下都在这了,封原和他哥又不熟,再回忆起这些天他的举动,指向性不要太明显。
“我只是很担心明姑娘,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队友,我们不能让她一个人流落在外。”见裴文柏面露犹豫,封原垂下眼眸,深深叹气,“我们已失去裴雪,不能再失去她了。”
他这个理由倒也站得住脚,裴文柏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将一枚玉牌交给了他。
“你拿着它,它能带你找到明师姐。”说完裴文柏心里又有些内疚,明明是自己的师姐,却只能靠着其他门派的人去救,他还真是没用。
“多谢。”
裴文柏自是相信他的为人,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鼓:“你应该不会对她不利吧。”
封原依旧笑眯眯的,话里话外多了几分粘腻:“我喜欢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对她不利呢?”
当然,若是她能协助自己除掉他的好弟弟,他就更喜欢她了。
***
破旧的茅草屋昏暗一片,腐烂的霉味弥漫在同样破旧的可怕的床前,空气压抑得可怕,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绝望感。
唯一令人欣慰的大抵是今日的月色还算不错,透过房顶的破洞照进来,勉强给这间狗都嫌的破屋子增添了几分色彩。
明鸢虚弱地睁开眼,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她当然知道自己生病了,而且病得相当不轻。
本以为昨天稍作休息后就能康复,没想到却越来越严重。头脑昏胀得厉害,呼出的气也灼热不已。
偏偏这种深渊瘴毒对她这样的神鸟全方位克制,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明鸢在床上艰难地挪动两下,刚想去摸乾坤袋想找到什么灵丹妙药缓解痛,不料却摸了个空。
对哦,她身上带着的东西早在他们掉入秘境的时候也跟着掉没了,眼下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床不知道从哪里扒拉来的破被子。
还不保暖。
“啊嚏!”
眩晕的感觉越发明显,明鸢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支撑,揉着鼻子就要躺下。可还没挪动几分就听见木门传来几声难听的吱呀响,紧接着苦涩的药味在一瞬间代替了压抑的霉臭味,瞬间充满整个房间。
她恍恍惚惚地想坐起查看,还没等抬起头,就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按住额头,硬生生逼着她又躺了回去。
明鸢脑子不清醒,只觉得那股气味好熟悉好安心,于是她试探性地询问,“是师尊吗?”
随后她头顶便传来两声嗤笑。
“不好意思啊,让您失望了。”墨玉特意将“您”这个字咬的很重,话里话外充满阴阳怪气,“谁都不会来救我们,所以你现在只能和我待在一起。”
他嘴上不饶人,但动作却小心,还不知从哪里弄了个靠枕给她垫在腰后。
明鸢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只歪着头呆呆地看着他,任由他摆弄。
见她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他瞬间什么戏弄她的想法都没有了,只将手中药碗狠狠往她手里一塞,厉声道,“喝!”
明鸢疯狂摇头,满脸抗拒地将药碗退回去。
“我不要。”她捏着被子向后缩缩,秀气的眉头皱起,小声抗议,“你肯定是想下毒害我。”
墨玉生生气笑。
杀她还需要下毒?她现在比只麻雀还弱,他一口就能把她吞下去。
“那你别喝,”他大刀金马地往床边一坐,然后欠兮兮地去揪她头上的青羽,“让最好瘴气把你全部侵蚀掉,把你变成只没毛的死鸟。”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光秃秃地躺在棺材里的样子,明鸢眼睛瞪圆。
少年嘴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他慢条斯理地在羽毛尾部轻轻一勾,然后朝她挑起眉,“喝不喝?”
明鸢在变秃和被毒死中权衡了一下,犹犹豫豫地端起碗嗅了嗅,看向墨玉,“所以真不是毒药?”
“不,就是毒药。”他双手一摊,满脸看好戏的表情,“快喝吧,等你死了我就去告诉所有人你是被自己笨死的。”
“你才笨呢!”不就是碗药嘛,喝就喝!
她把碗抬起,二话不说仰起头就是猛灌一口,哪知药才入口她就变了脸色,眼瞅着她要吐,墨玉赶紧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不许吐!”
苦涩的药汁被闷在口中,少女憋得小脸通红。
她奋力去扑腾想要把那只讨人厌的手推开,奈何两人力气悬殊,她所谓的挣扎在他那里不过是挠痒痒。
最后他被挠得烦了,干脆上手捏住她的鼻子,明鸢措不及防地呼吸一窒——
咕嘟。
咽下去了。
“咳咳。”
她现在这样不可谓说不狼狈,那一口药实在太苦太涩,将她的眼泪都得逼了出来,白皙的脸颊红成大一片,看起来就像被狠了。
药汁滴滴答答地顺着她的唇边流下,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一路滑到锁骨处,流下一道令人遐想的水痕迹。
墨玉喉结上下一滚,竟无端地觉得有些燥热。
“你混账!”明鸢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抄起端起碗就往他砸过去,“你怎么不说这玩意那么苦!”
“继续。”他忽视少女气到快要冒火的眼神,二话不说又给她重新盛了一碗,“我辛辛苦苦给你找的药,不想死的话今晚就给我全部喝完。”
“我不要。”明鸢将脸往旁边一扭,“太苦了,不喝。以前师尊都会给我糖的。”
“你让我在秘境里找糖?你怎么不说让我给你整两桌满汉全席来。”
“我!”明鸢一噎,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挺无理取闹的,可她就是想和墨玉对着干,“反正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不给我
糖就算了,还捏我鼻子给我灌药,师尊才不会这样对我!”
不仅不会,还会温柔地将药吹凉,一口一口喂到她嘴边。
怕她觉得药苦,还会从山下给她带糖葫芦。
好想师尊啊,要是师尊在这里肯定不会任由她被这个混账欺负,反正他在师尊面前素来乖的要死,一口一个师姐叫的比谁都甜。
还有蠢蛇,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认真保护她的,有谁想伤害她都会被他一口吃掉,而且他的蛇麟滑溜溜的特别好摸,还会用脑袋不停蹭她。
想到死去的灵兽,明鸢的眼眶里又忍不住浮起水意。
“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我会和你这家伙困在这里啊,我好想我的蛇……”
“吵死了。”墨玉冷声打断她,三步走上前钳住她的下巴,“它死都死了你还在这里叽叽歪歪的,烦不烦。”
他盯着她水润的双眸,突然有种想要坦白一切的冲动。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他反应,她便已经张口冲着他的手指狠狠咬了下去,留下一道不浅的齿痕。
“不许你这样说我的崽崽!”明鸢用力地咬着他,含糊道,“反正不管是谁都比你强,因为你就是个大混蛋!”
“你!”
墨玉吃痛,却并不放手,反而加大了钳制她的力度。
明鸢嘤咛一声,他的眼神就晦暗一分。
他捏着她白皙细腻的下巴,忍不住用粗粝的指腹在上面磨了磨,随后目光渐渐上移,停留在她的唇畔。
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唇看起来比往日要白一些,却依旧水润,让他想起她藏在匣子里的软糕。
经过一整晚的辗转反侧,他也大概知道自己烦躁的源头从何而来,可她却对此无知无觉,还在喋喋不休地叨念她那两个讨人厌的家伙。
输给段衡他就认了,毕竟是他出现的太迟,但是那只蠢得要命的蛇,它凭什么……
“行,要喂是吧。”墨玉突然松开手,在她震惊的目光下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随后猛地捏起她的下巴,似要以一种极为霸道强势的姿态逼迫她将药喝下去。
他来势汹汹,眉宇之间尽是她看不明白的情绪。就在明鸢以为他要对自己行不轨之事时,他却突然偏过头,将冰凉的唇印在她墨绿色的发梢上。
“你……”明鸢一时半会儿还未反应过来,怔愣地看着他,“你把药全喝了……”
禁锢在她腰上的手猛地收紧。
明鸢动弹不得,一整个僵硬在原地。
可他却什么也没做。
只是将头埋在她颈窝间,无比眷恋地吸了口气。
“待会儿再给你重新煎。”
月光照耀处静谧一片,只剩下少年人粗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