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船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赵从煊轻轻喊了一声疼,委屈地抬眸看他,却只是亲了亲他的下颌。
萧伯瑀心头一软,他低声轻哄着,可身体的反应愈烈。赵从煊小声控诉,身体却没有半分抗拒,他双手紧攀着萧伯瑀的肩颈,任由身体沉沦于痛楚与欢愉中。
明月隐于浮云后,周遭越发昏暗,只余烛火摇曳,起起伏伏、明明灭灭。
赵从煊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地喊着他的名字,又似乎难以忍受般索吻,像是乞求一丝怜爱。
良久,赵从煊呜咽着咬了一口他的肩膀,紧绷的腰身如被霜雪压弯的翠竹,在雪花被拂去后,发出一道的沉吟声。
第86章 改制 萧与赵共天下
两个月后, 扬州城秋意正浓,梧桐叶落,金风细细。
一纸诏书传来扬州, 命萧伯瑀返回长安,官复宰相, 并加授大司马之职,总揽军政大权。
诏书既下, 朝野震动。萧氏一门权倾朝野, 军政之柄尽握掌中。坊间遂有传言:萧与赵共天下。
此言一出, 人心浮动,暗流汹涌。
然而, 对萧伯瑀而言, 权位已非他所求。
他太清楚, 这纸诏书是赵从煊能给的, 最厚重的补偿。但他更明白, 这份补偿背后,必为后世留下无尽的猜疑与揣度。
启程回长安的前一晚, 萧伯瑀将人搂在怀里,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腕,沉默许久, 他才缓缓开口道:“王横此人,德才兼备,忠诚正直,陛下可委以重任。”
赵从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缓了许久,并不明白他此时说这句话的意思,但既然他已经将权柄交由萧伯瑀, 那他想要调度官员,他不会干涉。
“好,那便依你所言。”赵从煊嗓音微哑,带着几分倦意,却仍下意识地往萧伯瑀怀中靠了靠。
萧伯瑀见他应下,微微抬手,轻抚着他的脸颊,低声补充:“尚书台总揽政务,乃国之机要,王横可兼任尚书令,主理天下政事,为陛下分忧。”
赵从煊闻言,睡意散了大半,抬眼望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尚书台的设立,本就是为了制衡宰相府的权力。
在萧伯瑀被贬后,王横便死守在宰相府中,但随着权力的倾轧,宰相府成了有名无实的存在,这反倒成了王横仕途上的绊脚石。以王横的资历与才干,他本可走得更高。
虽然说,只要萧伯瑀回来,随着权力的交换,宰相府自然会重新掌握实权。
但萧伯瑀已经志不在此,对一个王朝而言,最重要的便是人才,对于返回长安后要做什么,他已另有想法。
“宰相一职,权柄过重,尚书台分其权,却又导致政令多出,相互掣肘。”萧伯瑀缓缓道。
这个隐患在设立尚书台时便已显露,只是因他罢黜而暂时隐匿。如今他若回朝,这矛盾必然会再次激化。
赵从煊脱口而出:“那便废除尚书台”
话落,他又忽然意识不对劲,若萧伯瑀主张废除尚书台,就不会举荐王横任尚书令了。
他转过头看向萧伯瑀,瞳孔微缩,声音有些发紧,“你是想废除宰相府?”
“嗯。”萧伯瑀的确有此想法。
赵从煊猛地坐起身来,锦被滑落,露出的肌肤沾了些凉意,他却浑然不觉,神色满是惊愕,“为什么?”
萧伯瑀拢了拢他的衣襟,轻声道:“宰相制承袭上千年,一直存在着一个隐患,政令的起草到执行,均由相府决断。”
古往今来,朝代更迭,一旦相府腐败或是起了异心,极易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原因正是相府的权柄之重。
萧伯瑀便决心改制。
赵从煊低声问道:“你想如何做”
“相权三分,拟令、审议、执行,各司其职,相互制约。”
赵从煊定定地看着他,喉间滚动了一下,最终只道:“好。”
相权的改制并非朝夕之间,然而,正如萧伯瑀所说,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回到长安时,恰好下起了薄雪。
废除宰相府、改制尚书台的旨意一经颁布,果然有老臣上书抵制,言称祖制不可轻改。
可偏偏,推行改制的正是当朝宰相萧伯瑀,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
长安,萧府。
萧家父子二人对弈,萧伯瑀执子沉稳,棋局胜负难定。
萧父开口道:“改制的事,我也听说了。”
“父亲,您也认为不妥?”萧伯瑀缓缓落下一子,抬眸看向父亲。
萧父捋了捋长须,笑着摇了摇头,“非也。”
在外人眼中,此举无疑是削了萧氏的权,权力三分,政权之事,说到底还是掌控在皇帝手中,但又不全权决于皇权。
此制一旦流传下去,对朝堂的稳固是百利而无一害。
但萧父却不得不疑惑,前有皇帝清算萧家,后有帝王《罪己诏》布告天下,如今皇帝亲诏萧伯瑀返回长安,并授予大司马一职,而萧伯瑀更是自削权力,令相权三分。
这其中的起伏,不止天下人摸不着头脑,连萧父也难以揣测帝王之意。
萧伯瑀执着棋子的手忽然放下,缓声道:“功过是非,留给后世评说,陛下想要的是江山稳固,而我想要的,是陛下所愿。”
改制一事渐渐定了下来,萧伯瑀也清闲了许多。
皇宫,御书房。
赵从煊批阅着奏疏,萧伯瑀则在一旁临窗看书,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他身上,衬得他眉眼温润,一派悠然。
察觉到一道幽怨的目光落在身上,萧伯瑀侧首看向赵从煊,笑着道:“陛下怎么了?”
赵从煊轻哼了一声,别过脸,“没什么。”
萧伯瑀终于放下了书,他起身来到赵从煊身后,将人整个圈入怀中,下颌抵在他肩上,闭上眼轻声道:“陛下继续吧。”
赵从煊被他圈得动弹不得,小声抗议:“这样我怎么继续”
“那这样呢?”
话音刚落,萧伯瑀微微偏头,温热的唇轻轻擦过赵从煊的耳垂,随即顺着脖颈往下,在他颈侧落下一个又一个细密的吻。
“你!不要。”赵从煊呼吸顿时乱了,手中的笔落在奏折上,晕开一抹朱红。
萧伯瑀低笑,故意逗他,“陛下弄脏了奏折,这可如何是好?”
奏折上的字迹虽然还能勉强看清楚,可若是就这样传下去,难免有些人多想,误以为是圣上别有他意。
“明明是你”赵从煊气急,扭过头来,正欲义愤填膺斥责一番。
萧伯瑀却忽地点头,“嗯,是我。”
赵从煊一愣,微微张开的嘴巴怔在原地。萧伯瑀见状,双臂微微收紧,而后俯身堵住了他的唇。
半晌,萧伯瑀缓缓退开,转眼又恢复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在一旁细细地誊写那道被弄脏的奏折。
一旁的赵从煊被搅乱了心神,索性将案上的奏疏都推至萧伯瑀身旁,示意让他批阅,自己则好整以暇地躺了下来。
萧伯瑀无奈一笑,他稍稍挪动了位置,让赵从煊枕在自己膝上闭目休憩。
新制初时,赵从煊必须将更多的心思在复阅政务之上,以确保新制能稳定下去。这几天,堆叠的政务着实把赵从煊累得不轻,眼周泛着淡淡的青黑,连眉间都凝着化不开的倦意。
赵从煊在他怀里挪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没多久,便睡着了过去。
日暮时分。
睡了一下午的赵从煊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将脑袋埋在萧伯瑀怀中,闷声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将近。”萧伯瑀应道。
赵从煊轻“嗯”了一声,“那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萧伯瑀没有立即回应,赵从煊抬头看他,疑惑道:“怎么了?”
“今日”萧伯瑀思忖了片刻,“陛下随我回萧府一趟,可好?”
赵从煊眸光闪烁,小声道:“我不想让你为难。”
萧母本就极力反对两人,他堂而皇之去萧府,若是萧母发怒
萧伯瑀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温声道:“无妨。”
今日的萧府还算热闹,萧伯瑀带着赵从煊刚到府门,就见萧长则从外面回来,一身酒气。
萧长则喝得酩酊大醉,勉强认出兄长,目光扫过一旁裹着厚氅的赵从煊,含糊笑道:“哥,你回来了!这位是”
萧伯瑀皱着眉头,他看向一旁的下人,问道:“长则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下人也是欲哭无泪,他也不知道缘由,只道:“二少爷从荆州回来后,就一直这样了,有时喝得多,有时喝得少,小的也劝不住”
萧伯瑀正欲追问,萧长则忽然踉跄着朝赵从煊倒去,幸好下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没撞到人。
萧长则醉眼朦胧地盯着赵从煊看了半晌,忽然转向萧伯瑀:“哥,这人……怎么长得有点像陛下?”
萧伯瑀无奈道:“先进府再说吧。”
三人刚踏入府门,迎面就遇上了闻讯赶来的萧母。萧母一眼就认出了赵从煊,神色复杂,正欲行礼。赵从煊却已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了她,“不必多礼。”
萧母的手微微颤抖,终究没有拂开皇帝的手,只低声道:“先进来吧。”
说罢,她又看向一旁醉得一塌糊涂的次子,眉头拧紧,连忙吩咐道:“快扶长则下去醒酒。”
“是,夫人。”
萧父似乎早就猜到赵从煊的到来,席间,萧父还能神色如常地与他闲谈国事,而萧母却始终沉默。
晚膳过后,萧父忽然道:“老臣有些话,想单独与陛下说。”
萧伯瑀看向父亲,正欲开口,便见一旁的赵从煊点头:“嗯。”
书房内,烛火摇曳。
萧父先是说了一番萧伯瑀改相制的利弊,言辞间,只是寻常的一个老臣谏言。
赵从煊只听着,并没有说话。
萧父抬眸看向他,这才问道:“陛下可知,伯瑀为何要这样做?”
这句话,细听之下,又似乎别有深意。
赵从煊轻轻颔首,“嗯,朕知道。”
两人又交谈了许久,多是关于朝政民生。直至夜深,萧父才起身离开书房。
萧伯瑀上前扶住他,他微微垂首,“父亲,我和陛下”
话音未落,萧父便打断了他,“前几日的棋局还没有定胜负,明日,再继续。”
第87章 真情 萧长则的烦恼、小两口甜甜蜜蜜……
入夜。
初冬的夜里, 风还不算刺骨。月亮悬在枯枝间,清冷冷的,照得地上泛着霜白。
窗边的兰花草蔫头耷脑地杵着, 风一过,便簌簌地发抖。
屋内, 只余几盏残烛,映得锦帐暖黄, 窗纸被夜风刮得轻颤, 却掩不住屋内渐重的呼吸。
赵从煊衣衫半敞, 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想伸手攥住萧伯瑀的衣襟, 却被他扣住手腕, 整个人被带着往后倒去。锦褥深陷, 青丝散开如瀑, 几缕发丝黏在了微湿的颈间。
他偏头要躲, 却被萧伯瑀挑起那一缕散下的青丝,缠绕在指间。
“冷吗?”萧伯瑀低声问道, 气息拂过他的颈侧。
他轻轻摇头,萧伯瑀将他的手按在枕畔,突然俯身含住他的喉结。湿润触感惊得赵从煊绷紧了腰背, 手指不觉地陷进锦褥。温热的吻顺着颈项游走,在锁骨凹陷处停留
赵从煊仰起脖颈,衣襟早已散开,露出大片如玉的肌肤。萧伯瑀的掌心贴着他腰侧, 温度透过薄薄里衣传来,指腹在他的腰间打着圈。
“萧伯瑀”他唤得气音破碎,被对方以吻封缄, 交缠的吐息间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萧伯瑀的手沿着他的背脊缓缓向下,指腹在其腰间凹陷处轻轻揉了一下,赵从煊猛地弓起身子,膝盖撞上对方腿侧,这个动作反倒让两人贴得更紧,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是这里?”萧伯瑀退开半寸,他故意又按了按那处凹陷,满意地看着身下人溢出模糊的呜咽。赵从煊伸手去捉他作乱的手,却被就势扣住指间,与之十指相扣。
细密的吻落在他眉宇、眼角、鼻尖,最后停在唇角若即若离。萧伯瑀的膝盖顶进他腿间,灼热的触感让赵从煊呼吸一滞。
萧伯瑀蹭着他鼻尖呢喃,终于吻住那张微凉的唇,如春风化雨般,温柔缱绻,缠绵悱恻。赵从煊搂着对方的肩膀,怯生生地回应着。
暖黄烛光里,两道身影渐渐重叠。
而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隐约间,只听见萧长则吵吵嚷嚷着要见萧伯瑀,说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田安一路劝阻,却又担心,万一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屋内的萧伯瑀眉头紧蹙,这个时辰了,萧长则找他做什么?
赵从煊将自己闷在被褥里,露出的耳尖通红一片,他小声道:“你去吧。”
萧伯瑀轻轻笑了笑,他稍稍拉开了被褥的一角,生怕他一直闷着。
院外的萧长则已经朝着卧房走近,萧伯瑀只好穿戴衣物,这才起身出去。
萧长则身上还泛着淡淡的酒气,但从神色来看,显然是酒醒了不少。
见到萧伯瑀后,萧长则瞥了一眼左右,随即命田安先下去。
看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萧伯瑀暂且相信他有重要的事情,屏退旁人后,他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萧长则像是难以启齿,他支吾了半天,在萧伯瑀即将耐心告罄时,他才憋出了一句话:“哥,这件事你可千万要替我隐瞒啊。”
“你先说。”萧伯瑀没有立即答应他。
萧长则捂了捂自己的头,神色有些痛苦,“哥,我要是说了,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萧伯瑀眉头微蹙,看他一副痛苦的样子不像假的,这些天又常借酒消愁。
萧长则忽然抓住萧伯瑀的手,神色紧张,“哥,我真没办法了,这件事,我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
萧伯瑀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宽心,“你说。”
“我,我”萧长则支支吾吾,声音越说越小:“我喜欢了一个人。”
萧伯瑀闻言,眉梢微挑,紧绷的神色反倒松了几分。
“就为这个,你半夜闯我院子?”他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
萧长则急了,“不是寻常的喜欢,是,是哥你不懂,他是,他是一个男子!”
萧伯瑀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男子?”
萧长则低下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嗯。”
一时间,空气骤然安静了下来。
萧长则惴惴不安道:“哥,你别不说话啊”
萧伯瑀目光复杂地看向他,“你确定吗?”
“我以为我有断袖之癖。”萧长则苦笑一声,他摇了摇头,“可除了他,我对其他男子并无半分绮念。”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迷茫与挣扎,“但偏偏是他……我越是想远离,越是忍不住去想。”
“他是谁?”萧伯瑀问道。
萧长则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李晏。”
如今的李晏也算是长安的权贵,有府邸、有良田,为人倒是低调。萧伯瑀只知道他们二人向来关系交好,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萧伯瑀沉默了下来,良久,他缓声问道:“你可曾想过,他是否也有此意?”
萧长则脸色一白,“我不知道……我不敢问。”
“那你想如何?”萧伯瑀直视着他,“若他并无此意,你待如何?若他有意,你又待如何?”
“我……我不知道。”萧长则捂着脑袋,神色痛苦,他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心,也不能毁了李晏的仕途,长期的痛苦煎熬,他只能借酒消愁,偶尔醉酒后,便能忘却一切。
萧伯瑀看着他痛苦的神情,他沉吟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别人了。”萧长则摇头,“我不敢说……也不能说。”
萧伯瑀看着他,缓声道:“你若真为他好,就别让他陷入两难之地。”
萧长则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我明白。”
夜风微凉,吹散了酒气,却吹不散心底的郁结。
萧伯瑀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不忍,缓了语气道:“夜深了,先回去吧。”
“哥,这件事”萧长则仍心存顾虑,“这件事你千万别和李晏说!对了,也别和母亲说,还有父亲!”
萧伯瑀轻轻颔首,“嗯。”
萧长则站起身来,刚准备离去,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随口一问:“哥,我怎么好像记得,你今日带了一个人回来,是谁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萧伯瑀无奈道,随即朝门外唤道:“田安,扶长则回去休息。”
萧长则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说罢,他便快步朝院外走去。
屋内的萧伯瑀陷入了沉思。不知何时,内室的赵从煊轻声走了出来,他身着单薄的里衣,衣襟松散地拢着,露出锁骨处未褪的红痕。
“怎么出来了?”萧伯瑀转身,见他衣着单薄,连忙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往怀里带。
若不是屋内炭火正旺,明日定然染上风寒了。
赵从煊却轻轻拽住他的衣袖,缓缓开口道:“方才我都听见了。”
见萧伯瑀眉头紧蹙,他微微侧首,搂上对方的肩膀,而后轻轻亲了一下他的眉间。
萧伯瑀眉间舒缓开来,他缓声问道:“陛下有何见解?”
赵从煊摇了摇头,他只是不希望萧伯瑀为此而太忧心。
得知萧长则的困苦后,萧伯瑀这个做兄长的却没办法帮他。
萧伯瑀心头微叹,若是母亲得知此事,恐怕更会伤心了
“你别太担心,不是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吗”赵从煊低声道。
“我担心的不止是这个。”萧伯瑀声音低沉,“长则骨子里性子执拗,我只怕他一旦陷入,难以自拔”
赵从煊低着头,没有说话。萧伯瑀这个做兄长的,的确更要豁达一些。
萧伯瑀见他没说话,便垂眸看他。见他嘴角下耷,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便伸手轻抚他的脸颊,轻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赵从煊像是自己生自己的气,他低着头,不想让人看见他这个样子。
萧伯瑀轻轻挑起他的下颌,见他闭上了眼睛,便问道:“是因为我方才说的话?”
赵从煊别过脸去,便是默认。
萧伯瑀回想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不妥之处,见赵从煊自己生着闷气,无奈又好笑,他亲了一下怀中人的唇角,低声哄着。
然而,赵从煊像是不想提起这件事似的,他岔开了话题,“我只是困了”
若有问题,那便解决。萧伯瑀并不想让问题一直隐藏下去,若如此,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他忽地扣住赵从煊的后脑,附身覆上他的唇,另一只手解开那松松垮垮的衣带,掌心抚过他的身体时,感受到怀中人细微的颤栗,不由将人更紧地压向自己。
“唔”赵从煊在他唇间溢出轻哼,萧伯瑀勾缠着那怯生生的柔软,直到对方呼吸紊乱才稍稍退开,转而含住他泛红的耳垂。
赵从煊迷离的眼睛望着他,悬空的双腿极没安全感地晃了晃。
萧伯瑀将他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掌心沿着松垮的衣襟覆在他的心口,指尖微微挪移,随即轻轻揉捻着。
“别”赵从煊慌忙去捉他作乱的手,却恰好拉扯了一下,骤然间,他唇间溢出细碎的轻喘。
萧伯瑀在他眼角落下一吻,又顺着鼻梁一路啄吻至唇角,最后贴着唇瓣低语:“告诉我,嗯?”
赵从煊声音断断续续:“你你方才说,萧长则会情难自拔,你比他看得开,不会为情所困,是吗?”
说罢,他又后悔了。他抬眸看向萧伯瑀的神色,讨好似的亲了亲他的下颌。
萧伯瑀突然将人抱起,惊得赵从煊慌忙环住他脖颈。锦帐垂落间,他被轻轻放在榻上,萧伯瑀看着他,缓缓道:“我当然也会。”
若非如此,他不会明知对方是君王,还是陷了进去;明知对方欺瞒了自己,却仍忘不了他;在一切尘埃落地时,他仍愿意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赵从煊怔怔望着,而后抱住了他,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闷声道:“对不起”
萧伯瑀轻抚着他的发丝,炽热的吻顺着颈侧一路向下,衣衫渐褪,他将人圈在自己的怀中。
烛影摇曳中,只见锦被隆起一道缠绵的弧度。偶尔传出几声压抑的喘息,又很快化作唇齿交缠的水声。窗外北风掠过枯枝,却吹不散这一室旖旎春色。
第88章 落子无悔 柳暗花明又一村
翌日。
萧府, 冬日庭院,白雪轻覆。
棋盘旁,小炉上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茶香飘散四溢。
不多时,萧父缓步走了过来, 他落座在棋盘旁,准备继续下着这局残棋。
对坐的萧伯瑀替父亲斟茶, 随即准备落子。可萧父却微微抬手, 阻止了他的动作。
萧伯瑀一怔, 手中棋子悬在半空,抬眼望向父亲。
萧父神色平静, 目光却越过他, 望向他身后院子的方向, “这局棋, 等的不是你。”
此话一落, 萧伯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父亲已经知道了他与陛下的事情。他缓缓放下棋子, 垂眸道:“父亲,此事,错在于我。”
他比赵从煊年长七岁, 当初若他没有动情,二人绝不会逾过那一道鸿沟。
“既知对错,为何不改?”萧父神色看不出喜怒,抬眸问他:“你自幼沉稳, 怎会在此事上如此执迷?”
萧伯瑀缓缓起身,随即跪在父亲身前,“情之一字, 若飞蛾扑火,落花逐水,却难自抑。”
他明知这件事不该,却仍沉沦了下去。
萧父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残局上,黑子困顿,白子亦无胜算。良久,他叹道:“起来吧,棋局已开,总要下完才是。”
不多时,院外便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只见赵从煊披着一件素色氅衣,踏雪而来。
萧父正欲起身行礼,赵从煊便已经上前相扶,“不必多礼。”
萧父微微颔首,“谢陛下。”
赵从煊解下氅衣,在萧伯瑀方才的位置落座,见棋盘上是一局残棋,他微微侧首看向萧伯瑀。
下人只说,萧父欲与他下一局棋,可没说是一盘残棋
萧伯瑀暗暗握住他的手,示意他放下心来。
“陛下,请。”萧父淡淡道。
这是先前萧伯瑀与萧父下的棋,赵从煊观察片刻,看懂棋局后,他才执起一枚白子,指尖在棋盘上方略一停顿,随即稳稳落下。
萧父紧随落下一子。
两人又落下数子,棋局渐深,黑白交错,但可以明显看出,白棋已经渐渐落入了下风。
萧父乘胜追击,眼下,离棋局胜负只差一步之遥。
赵从煊思忖良久,久久没有落子,他的棋艺并不算精湛,而且,萧父并未有让子的意图。
就在他难以抉择时,忽而,掌心处传来一阵酥麻。
赵从煊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垂眸,只见萧伯瑀的指尖正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在他掌心轻轻划动,一笔一划。
‘五之十二’
赵从煊眸光微动,执起白子便落在五之十二的位置,棋子刚落,萧父忽而抬眸看了看,却见萧伯瑀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陛下这一手”萧父沉吟道:“倒是出人意料。”
赵从煊轻咳了一声,没有吭声。
几个回合下来,萧父落子明显慢了几分,棋盘上风云突变,上一刻优势还在黑棋阵营,下一刻白棋亦能崛起,原本岌岌可危的白棋竟隐隐有了转机。
又轮到赵从煊时,掌心再次传来触感,这次萧伯瑀画了个圈,又在中间点了点,是天元之位。
萧父见他要下在天元的位置,忽然开口:“天元虽险,却未必是活路。”
赵从煊指尖一顿,犹豫了片刻,随即稳稳落子,“险中求胜,未尝不可。”
萧父深深地看向萧伯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放下棋子,微叹道:“今日这局棋,是我输了。”
“父亲”萧伯瑀刚要开口,却被萧父抬手制止。
“棋如人生,但愿落子无悔。”萧父缓缓起身,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随即缓步离去。
赵从煊怔怔地看着棋局,这明明还未分出胜负
萧伯瑀唤人扶父亲回房,随即拿起一旁的氅衣,披在赵从煊的身上,握起他的手,温声道:“手这样凉。”
他宽厚的手掌将赵从煊的指尖完全包裹,温热一点点驱散他的寒意。
赵从煊这才发觉自己指尖冰凉,他望着萧父离去的方向,终于明白,萧父并非是认输棋局,而是
他心头一喜,便倏地扑在萧伯瑀怀中,心口处急促跳动着,昨晚他还犹豫着如何和萧父开口,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
萧伯瑀笑了笑,轻轻将他拢入怀中,抬眸间,只见庭院外,萧母朝这边看了一下,很快便又低下头离去。
“在这里等我。”萧伯瑀轻声道,他起身朝着母亲的院子走去。
庭院中,萧母背对着他,站在亭子下。
“母亲。”萧伯瑀轻唤道。
萧母擦了擦眼角,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勉强笑道:“怎么了?”
萧伯瑀看着母亲微红的眼眶,心中复杂万分,纵然有千万言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多谢母亲成全。”
若非母亲暗里劝说,父亲不会这么轻易同意。
萧母闻言,鼻尖一酸,眼泪倏地落了下来。她连忙低下头来,用帕子拭去泪水,“我只盼你能平安顺遂,这便够了”
雪,悄悄落下。
轻薄的雪花随风飞来,落在萧母的发间,萧伯瑀似乎才意识到,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母亲的头上已经生出华发。
萧伯瑀静静地站着,只觉母亲的白发刺痛双眼,他忽然撩起衣摆,重重跪在地上,“儿子不孝,让母亲忧心至此。”
萧母惊得连忙去扶他,“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地上凉”
萧伯瑀仍坚持行了一礼,这才缓缓起身。雪越下越大,两人的发间、肩上很快积了一层飞雪。
“去吧。”萧母含泪笑了笑,“别让陛下等久了。”
萧伯瑀又深深一揖,转身时,只见赵从煊正站在廊下,手里抱着暖炉。
见他回头,赵从煊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却又停住。
萧伯瑀缓步朝他走来,赵从煊见他肩头落下些许雪花,便上前伸手为他拂去。
两人的手相握,温凉交织。萧伯瑀牵着他的手,两人回到房中,屋内暖意扑面而来。
房门合拢,萧伯瑀从背后抱住了他,将下颌抵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腰间。
赵从煊侧过脸,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唇,下一刻,两唇相贴,他启唇相迎,唇齿交缠,激起一阵酥麻。
他不自觉地攥住萧伯瑀的衣襟,两人呼吸渐渐急促。赵从煊转过身来,双手搂上对方的肩颈,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主动迎合。
萧伯瑀将人压在塌下,温热的吻落下,可随即,他只将人搂在怀中,平息着呼吸,轻声道:“陛下昨日没休息好,趁今日休沐,补一下觉。”
赵从煊一怔,染着情欲的眼眸侧头看向他,又抓住那只在自己衣带上流连的手按在腿间,声音委屈道:“萧伯瑀,你不讲道理”
“陛下要如何讲道理。”萧伯瑀攥住他的手腕,又扣住他的腰间,将他禁锢在怀中,不让他乱动,声音亦是带着情欲的沙哑:“是要白日宣淫吗?”
赵从煊身体燥热难耐,偏偏萧伯瑀的指腹还在他的小腹摩挲,激起一阵战栗,他咬着牙,声音有几分恼意:“你!走开!”
萧伯瑀低笑一声,旋即轻声哄着,而后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发丝,温声道:“睡一会儿吧。”
这些天,赵从煊睡得不多,不止是新制之事,他更担心萧伯瑀的父母强烈反对,如今沉着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不多时,赵从煊的呼吸渐渐平稳,萧伯瑀并未松开他,只是将人往怀里拢得更紧了些,他垂眸看向怀中人沉静的睡颜,指尖轻轻拨动他额前散落的碎发,旋即俯身,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冬祭过后。
萧长则越发消沉,只因前几日,他从旁人口中得到消息,明年开春后,李晏就会娶自己的青梅竹马为妻。
他当然知道,长安不少世家欲拉拢李晏,暗地里,说媒的人都快踏破李府了。
可他作为李晏的好友,竟然还是从别人的口中,才知道他将要成亲的事情。
真是可笑,又可悲
这日,李晏许久没见他,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便带了些山参来萧府探望他。
“二少爷,李将军来了。”下人在门外来报。
萧长则轻甩了一下手,案上的酒坛倾倒,坛中残余的酒坛撒在案几上。
他急忙去抹唇边酒渍,又颓然停手,他何必在意形容是否憔悴,反正在那人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朋友罢了。
“就说我不在”
话音未落,熟悉的脚步声已经踏入院子。
“半月不见,你倒是学会闭门谢客了。”李晏解下狐裘随手搭在屏风上,眉间微蹙,“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萧长则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来,“开个玩笑罢了,李将军贵人事忙,倒有闲心管我死活?”
李晏并未当一回事,只当萧长则喝醉了,见他没什么事,便将自己带来的山参交给下人,叮嘱道:“这山参给他补补身子。”
“你拿回去,给你给别人补身子去吧。”萧长则突然起身,从下人手中夺过那包山参,随即塞回给李晏。
李晏眉头紧蹙,“你干什么!”
说罢,又反应过来,萧长则喝醉了,他没必要和一个醉鬼计较,便小声道:“罢了,不和你计较。”
他将山参交给下人,随即命他下去。
“是。”下人躬身退下。
李晏在一旁坐下,看见案旁的酒坛,不由蹙眉,“怎么喝这么多?”
“你走吧。”萧长则转过身去,整个人倾颓下去,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我没事”
“没事才怪,半个月不见你,结果你躲起来喝酒,发生什么事了?”李晏追问道。
萧长则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到嘴边的话又压了下去,“我高兴而已。”
“高兴什么?”
“为你感到高兴。”萧长则扯了扯嘴角,尽量恢复从前的神色,“我还没恭喜你”
李晏一头雾水,疑惑道:“你在说什么啊?”
都到这个时候了,李晏还要瞒着他,萧长则自嘲地笑了笑。
李晏只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不,应该说,之前他就感觉,萧长则突然变得怪怪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萧长则发现了他的身份
不过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个疑虑。
萧长则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苦涩,“你还要瞒着我到何时?”
话落,李晏顿时一震,他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你你都知道了?”
“亏我还当你是好友。”萧长则声音艰涩。
李晏低下头,久久没有说话,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萧长则怎么会知道的,莫非是两人一起喝酒那个晚上
不对,那天晚上,萧长则比他先醉的。而且,第二天,是他先醒的。
萧长则见他不说话,身体摇晃了一下,苦笑道:“你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
“你在说什么!”李晏猛地抬起头来,“就因为我是”
他声音一滞,随即站起身来,怒意霎时间涌了上来,眼中难掩失望,“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萧长则,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转身就要走,萧长则却突然从后面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
“放开!”李晏怒喝。
萧长则猛地把人拉回来,眼中的血丝令人惊骇,“别走”
“你发什么疯!”李晏简直要气笑了,萧长则这是酒后吐真言吧,实则骨子里根本就看不起他。
又让他走,又让他别走,把他当什么了。
理智的弦霎时间断开,酒劲混着积郁轰然上涌,萧长则忽地狠狠吻了上去,这个吻又急又凶,毫无章法,牙齿磕到嘴唇,两人嘴里立刻尝到了血腥味。
李晏身形一僵。
待他反应过来时,浑身都在发冷,他猛地推开萧长则,眼中满是寒意,他踉跄后退两步,下一刻,他一巴掌打在萧长则的脸上,“疯够了吗,你把我当什么?”
萧长则的脸歪到一则,脸上明显出现一道掌痕,他站在原地,脸色惨白,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的确喜欢你。”李晏心头满是失望与生气,但声音极为冷静:“但你这个吻,对我来说,是羞辱。”
说罢,他便拂袖离去。
萧长则僵在原地,脑海中只剩下李晏的那一句,‘我的确喜欢你。’
第89章 相约 李晏的身份
腊月, 朔风夹着大雪。
萧长则一早就在萧伯瑀院子等着,待他出来,便连忙起身, 着急道:“哥!”
“这么早有事?”萧伯瑀眉峰微挑。
萧长则准备了一大堆礼品,想要给李晏赔礼道歉, 李晏好像是铁了心要与他划清界限。他连着三日去李府,下人只说主子不在, 连个通传的机会都不给。他这才急了, 想着李晏素来敬重兄长, 或许能看在萧伯瑀的面子上,不会闭门谢客。
这几日, 他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这一切都是误会, 根本就没有什么青梅竹马, 不过是有人撞见李晏街头救了个落难女子, 添油加醋了几句,结果越传越离谱。
但现在李晏已经跟他撕破了脸皮, 不愿见他,说什么也没用了。萧长则心里着急,只能拜托自己的兄长, 他将那日醉酒后,与李晏起了冲突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只不过忽略了那一个吻
萧伯瑀思忖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李府门前积雪未扫, 朱漆大门紧闭。田安上前叩门,等了许久,门内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一个下人懒洋洋地拉开条门缝,那下人神色有些不耐烦。这几日被萧长则扰得不得安生,他本想没好气地打发。
“又是”那下人打了一个哈欠,话说到一半,看清门前立着的人,顿时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挺直了腰板,“萧、萧大人!”
“不请自来,还望见谅。”萧伯瑀微微颔首,“不知李将军可在府中?”
下人支支吾吾,主子只吩咐下来,不见萧长则,可今日来的人,即便是自家的主子也得罪不起,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拦。
萧伯瑀见状,只说是冬日闲来无事,特来与李将军叙叙旧。下人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转身去通传。
不多时,院内传来脚步声,李晏披着件墨色大氅快步走来,躬身行礼,“萧大人。”
萧伯瑀微微一笑,还礼道:“李将军,冒昧打扰了。”
李晏侧身让开一条路,伸手示意,“外头雪大,萧大人请进。”
几人进了正厅,李晏命人奉上热茶。
萧伯瑀缓缓开口:“这几年,蒙将军对萧府多有照拂,今日特来登门道谢,以表谢忱。”
李晏微微一怔,垂眸道:“萧大人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寻常寒暄了几句,萧伯瑀便准备起身离去,半句都未曾提及萧长则。
这几日,李晏的气也差不多消了,他只当萧长则是醉酒糊涂了,而且,萧长则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一个欺君之罪
“萧长则他他这几日,还好吗?”李晏忽然开口道。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长则披着满身风雪闯进来,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一双眼直直望向李晏,“我、我有话和你说。”
紧跟在他身后的下人拦都拦不住,一脸惴惴不安地看向李晏。
“先退下吧。”李晏无奈摆了摆手。
“是,是”
萧伯瑀眉头微蹙,他担心萧长则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可还没等他开口劝阻,萧长则便旁若无人般道:“李晏,那日是我酒后失态,冒犯了你……我今日特来赔罪,你、你莫要与我计较,好不好?”
“嗯。”李晏身形微僵,只含糊应声。
萧伯瑀便起身告退,“府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我就先告辞了。”
屋内只剩萧长则与李晏二人。
李晏后退一步,神色严肃道:“萧长则,我与你相识多年,我知道你不是背后捅刀子的人,你也知道,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难免牵连到萧家。”
萧长则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晏别过脸去,手指在袖下攥紧,声音藏不住地发颤:“你若担心今日,我李晏便同你划清界限,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绝不会连累你。”
“不行!”萧长则想也没想便驳了回去,见李晏神色一僵,又放软了语气:“你是不是还生我那天的气,我、我不该听别人胡说八道”
话音一落,李晏浑身僵住,声音几乎失了调:“你听谁说的?”
他的身份,还有其他人知道?
“那些人我已教训过了,你别往心里去,这件事既然是假的,那都过去了。”萧长则解释道:“他们听风便是雨,酒后胡言乱语罢了,我一时心急,才错信了他们。”
李晏皱着眉头看向他,神色认真地问道:“此事,若是真的呢?”
“可这就是假的啊。”萧长则不愿思考这一设想,若李晏真要娶妻了,那他
李晏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萧长则,我最后问你一遍,若此事是真的,你会如何?”
萧长则下意识道:“那也不行!”
话音落地,李晏也知道了他的态度,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你走吧。”
“为什么?”萧长则上前攥住他的手腕,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真的心悦于你!”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李晏瞳孔骤然一缩,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
萧长则上前一把抱住李晏,声音难掩颤抖:“我不是一时兴起,从很久、很久之前,我便意识到,我喜欢你那日听到你说的那句话,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李晏半晌才反应过来,可明明萧长则很抗拒他的真实身份。
难不成,萧长则有断袖之癖
李晏轻轻推开了他,轻声道:“萧长则,我不想瞒着你,我并非断袖,我是”
“我也不是断袖!我只喜欢你一人。”萧长则深深地望着他,郑重道:“你若喜欢孩子,我们可以在族中过继一个孩子,什么都依你。”
李晏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总觉得他和萧长则说的话,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
他转过身去,终于下定了决心,“明日酉时,我在长安城外的上原梅园等你,到时,我会告诉你答案。”
萧长则的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点头,“好!”
然而,这件事却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
萧伯瑀回朝后,萧家权势日盛,虽说是皇恩浩荡,却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暗地里,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回朝的萧伯瑀。
今日,萧伯瑀竟然亲自登门造访,萧长则又紧随其后,这其中的猫腻,足以让有心人浮想联翩。
结党营私的罪名或许不够,可若能抓住李晏的把柄……
于是,无数双眼睛盯上了李晏
翌日,李府。
铜镜前,李晏僵直地坐着,定定地盯着镜中自己的模样。镜中人眉目清朗,平日里总束着发,今日却散了青丝,一头墨发垂落肩头。
他斜目看向一旁的水盆,他将帕子浸湿,随即一点点擦拭着自己的脸颊,镜中人影黝黑的面容渐渐变了个模样。不过,到底是长年日晒雨淋,脸上的肌肤不似年少时细腻。
他取过一盒胭脂,拈起一点,轻点在唇上,瞬间添了几分血色。又取过黛笔,可不知怎的,手腕竟微微发颤,笔尖在眉骨上悬了许久才落下。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稳了许多,顺着眉骨慢慢描摹,终是画出两道温婉的柳叶眉。
而后,他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个女子的发髻,最后将珠钗斜插入鬓时,铜镜里的模样已经陌生得让他怔忡。
“值得吗”李晏喃喃道,声音虽低,却是从前未有的清悦。
他不,应该说是她,她是荆州都护李肃之孙,也是大晟朝赫赫有名的骁骑将军,李晏。
她心里开始动摇,为了一个男子,值得吗?
她以男子的身份征战沙场,哪怕她立下汗马功劳,可一旦她的身份暴露出去,那便是欺君之罪
镜中的自己好似在问,莫非她要一生都以一个男子的身份活着吗?
李晏看着镜中的自己,指尖轻轻抚过鬓角。
她缓缓起身,伸手取过叠放在案上的衣裙,那是她多年未碰的女装,一身淡青色的绫罗。
她解开束胸的白布,一层层松开,换上衣裙时,指尖竟有些发颤,系带绕了几次才系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虎口处覆着薄茧,是长年练武留下的痕迹。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府中老仆在廊下徘徊。她定了定神,披上氅衣,推门而出。
老仆乍一见她,愣了许久,颤声道:“……小姐?”
换回女装的李晏,和从前大不一样,可老仆只一刹那,便认了出来,他是为数不多知道李晏真实身份的人。
李晏微微颔首,嗓音轻缓:“备马,我去去就回。”
老仆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长叹一声,随即躬身离去。
雪仍在下,李晏翻身上马,衣摆在风中扬起,露出裙角一抹素白。马蹄踏雪飞奔,朝着城外梅园疾驰而去。
她不知道萧长则见到她这副模样会作何反应,更不知今日之后,等着她的是万丈深渊还是柳暗花明。
可此刻,她只想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大雪纷飞。
萧长则撑着一柄墨伞,站在一株梅树下,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纷纷扬扬的雪花后,只见一道淡青的身影缓缓走来,那人撑着一柄青罗伞,伞面微倾,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点下颌的弧度,和微微抿起的一抹朱唇。
那人越走越近,最终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缓缓停下。
一个女子,萧长则微微蹙眉,这不是他要等的人。
梅枝横斜,几点红蕊映着雪色,风过时,有细雪从枝头簌簌落下,沾在她的伞面上,又悄然滑落。
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双清冷的眼,一双熟悉的眼睛。
第90章 见山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
漫天飞雪落下, 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
萧长则眉头微蹙,他望着眼前这个陌生又莫名熟悉的女子,迟疑地开口:“这位姑娘可是在等人?”
“是我, 李晏。”李晏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的心跳得厉害, 指尖在伞柄上轻轻发颤。
萧长则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个反应早在李晏的预料之中, 她垂下眼帘, 轻声道:“很失望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 可不知是不是许久未用回本音,此时说起话来竟有些沙哑颤抖。
萧长则向前迈了半步, 又硬生生止住。
此时此刻, 他恍若失语。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 那么多次的把酒言欢, 他竟然从未察觉。
他也曾想过, 倘若李晏是个女子该多好,当他的念想实现时, 他却只觉脑海一片空白。
“李李晏。”萧长则终于发出声音来,腊月的寒天雪地,他的掌心竟微微沁出薄汗来。
李晏嘴角勉强勾起一抹笑意, 声音极轻,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萧长则,如你所见, 我是一个女子,你喜欢的李晏,只是一个幻影”
她虽有诸多不得已的苦衷, 可她不愿用过去的苦难去换取萧长则的怜悯,此刻的她,撕下了那层伪装,却只想用长长的刺去逼退萧长则,这样,她也好彻底死了这条心。
“我喜欢的从来都是你!”萧长则终于忍不住大声道:“是校场上与我比试的你,是与我并肩作战的你,是在北狄草原上救我一命的你,是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
李晏一怔,脸上的笑意渐渐凝滞。
萧长则在她面前,总是一副疏放不羁的样子,以前,二人在荆州剿匪那段时间,还曾谈论过心意之人是什么样的人。那时的萧长则曾说,他将来会娶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
因此,李晏从未想过,萧长则会真心喜欢她,更何况,是男子身份的她。
望着萧长则灼热的目光,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你就是你,与身份无关。”萧长则继续道:“无论你是男子还是女子,我只知道,令我倾心之人只有你,李晏。”
李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萧长则的爱意太炽热,似乎要将周围的雪花融化。
她想过无数种结果,却没想到,萧长则会这样直白而坚定地站在她面前,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我”她艰难开口:“我需要李晏这个身份。”
今日,是她放纵了一回。
萧长则缓步上前,目光灼灼,“我可以等。”
雪落渐缓,飘落的雪花似乎凝滞,李晏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她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萧长则见她这般神情,也跟着笑了。
两人就这样站在雪中,谁都没有再说话
冬去春来,永昌十二年,正月。
上元节未至,一则惊雷般的流言炸响整个长安城。
“听说了吗?李将军”茶楼里,一个书生压低声音,话未说完便被同伴急急打断。
“嘘!话不可乱说”
然流言四起,朱雀大街上,贩夫走卒交头接耳;达官显贵的府邸内,女眷们窃窃私语;就连宫墙之内,都隐约可闻低声议论。
“李将军若是女子,那可是”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欺君之罪啊!”更多人摇头叹息。
街头巷尾,一些说书人连夜编出新段子,茶肆酒馆座无虚席。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李将军如何女扮男装,如何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恍若亲眼所见似的。
朝堂之上,上谏的奏折不少,更有甚者怀疑起李晏的好友,萧长则是否有知情不报之嫌。
朝臣们分作两派,争论不休:有人痛斥此乃大逆不道,当严惩不贷;也有人力陈李晏在沙场征战,为攻下北狄立下汗马功劳,当网开一面。
宣政殿。
李晏跪在地上,身板却挺得笔直。
赵从煊斜倚在榻上,手撑着下颌,淡淡道:“先起来吧。”
李晏没有起身,反而伏首在地,“臣欺君罔上,罪该万死,但此事皆臣一人所为,求陛下开恩,饶过李家无辜。”
“欺君之罪,罪应当斩。”赵从煊缓缓正起身子,声音晦暗不明:“不过”
他声音停顿了一下,一时间,犹豫起如何处罚。
先不说李家与萧家关系交好,但凭李晏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赵从煊便有意保全她,可国法不可轻废,此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自然不可轻飘飘揭过去。
就在殿内气氛凝滞之际,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萧大人求见。”小酉子匆匆入内禀报。
“宣。”
此萧大人非彼萧大人。
入宫求见的是萧长则,他一进来,便跪在李晏身旁,为其求情,“还望陛下看在李家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的份上,恕李晏欺君之罪。陛下曾赐臣一张丹书铁券,今日臣愿用此券,换李晏一命。”
丹书铁券,向来只惠及本人及子孙后代,今日萧长则以铁券为好友开罪,这在大晟开国几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先例。
赵从煊眸光微动,如此,倒也不是不可。
几日后,皇帝下旨昭告天下:
李晏女扮男装入仕,虽有欺君之嫌,然其战功卓著,忠心可鉴,朕念其才,又得丹书铁券相抵,特赦其罪,准其以女子之身继续为朝廷效力。然为平众议,罚俸三年,降为北城都尉。
至于萧长则,皇帝只轻描淡写地斥责一句“知情不报”,罚俸半年,便不再追究。
圣旨昭告天下后,长安城掀起轩然大波。
起初,朝中老臣们愤愤不平,认为此例一开,必将动摇朝纲。然而没过多久,坊间的议论却渐渐变了风向
“女子为官,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啊!”
“我家长女自幼爱习武,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全无出路”
茶楼酒肆间,说书人将李晏的故事编成传奇,引得无数女子驻足聆听。
恰逢上元佳节。
宫宴过后,萧伯瑀和赵从煊换了一身常服,二人站在一处楼阁之上,俯瞰着这盛世长安。
萧伯瑀看向他,轻轻笑道:“陛下今日似乎很高兴。”
宫宴上,赵从煊比从前要多喝了几杯。只不过,他酒量佳,从面上看不出来。
赵从煊凭倚在栏杆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李晏之事,你为何不提半句?”
实际上,只要萧伯瑀说一句,哪怕没有那张丹书铁券,赵从煊依旧愿意为他开这个先例。
可萧伯瑀只是笑了笑,“陛下是天子,心中自有明断。”
从前,永顺帝昏庸,萧伯瑀身为百官之首的宰相,不得已事事躬亲,耗费心力于治国理政之中;赵从煊继位后,萧伯瑀仍不敢松懈,在他以为,他想要将赵从煊呵护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如今多年过去,赵从煊早已羽翼丰满,无论是帝王心术或是治国之能,赵从煊都不差,他爱惜人才,也有足够的腕力制衡朝局。
那现在,萧伯瑀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辞官?!”赵从煊惊愕,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下意识以为萧伯瑀要离他而去,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我不许!”
说罢,他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重,不由地放缓了许多,“为什么要辞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萧伯瑀看着赵从煊骤然紧绷的神色,他上前一步,将人拥入怀中,温声道:“陛下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
“那你为何要辞官?”赵从煊不安道。
“我想办一间书院。”萧伯瑀轻声道:“历年来,寒门学子苦于无人指点,往往空有才华却不得其法;而世家子弟虽有良师,却多囿于门户之见。”
他要开一家书院,不论出身,为大晟培养人才。
听到他的解释,赵从煊这才稍稍安心,但仍紧紧抓住萧伯瑀的衣袖,低声道:“可你若辞官,我们”
“书院就设在长安城外,我每日都能回来。”萧伯瑀温声哄道。
赵从煊久久没有说话,若这是萧伯瑀所愿,他自然不会阻拦。可他们才和好没多久,他更想萧伯瑀天天在宫里陪他,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萧伯瑀轻抚着他的发丝,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扯了扯赵从煊下耷的嘴角,轻声笑道:“怎么,陛下是怕我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赵从煊别过脸去,闷声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伯瑀的手滑落到他下颌,轻轻将他的脸转回来,“那陛下在担心什么?”
赵从煊抿了抿唇,半晌才低声道:“我只是习惯了每日下朝后,抬眼就能看见你。”
萧伯瑀将人拉近,二人额头相抵,他的声音温柔得近乎蛊惑:“无论何时,只要陛下想见我,我都在。”
赵从煊一怔。
萧伯瑀的指尖已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灯火映照下,萧伯瑀的眸色深邃而柔和,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眼中的眸光从未变过,是那令人心颤的温柔。
他微微低头,气息温热,缓缓贴近。
唇齿相触,赵从煊搂上他的肩膀,缓缓闭上了眼睛,气息交融间,酥麻感从脊背窜上来,耳畔却只余彼此交融的呼吸声。
良久,二人缓缓退开,赵从煊将脸埋进他颈窝,又故意扭过头去,闷声道:“那萧先生可要好好教书,莫要误人子弟。”
萧伯瑀笑着应下,二人相视一笑,十指相扣。
漫天烟花盛于长安城的夜空,赵从煊忽然想起什么,侧首问道:“书院名字想好了吗?”
萧伯瑀沉吟片刻,“就叫见山书院如何?”
“见山?”
“嗯。”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只愿天下学子明心净性,不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