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诺大的舆地图上,萧伯瑀根据地形画了三条行军路线。
他指着舆图西北,开口道:“第一条路,出朔方,沿阴山北麓西进。这一条路线直捣北狄日逐王的腹地,然阴山隘口利于北狄设伏,所以,不可过于深入。”
漠北守将严布蹙眉道:“阴山隘口地形对北狄有利,长期僵持下来,对我军是百害而无一利。”
“没错,此战贵在神速,以快打慢,攻其不备。”萧伯瑀继续道:“李晏率三千骑射营将士深入敌人后方,乱敌军心,届时,阴山隘口防备减弱,严布、萧长则率两万大军进攻,务必三日内攻下此地。”
“第二条路线,即我军主力,范明、孔岑率大军出云中,在这里拦住北敌的援军。”萧伯瑀指着弱水北岸,“待我军攻下阴山一代,这里背靠鹿塞,草原水土肥沃,补给丰荣,可取粮于敌。”
“萧长则率两千轻骑,于弱水上岸沿途埋伏,防止敌军将死畜丢在水里,从而污染下方水源。”萧伯瑀继续道:“之后沿着漠南朝北狄的混邪王进攻,与李晏一同包抄敌军后营。”
混邪王是北狄先王可汗的旧部,因得罪了赫连图而被发配到漠南这个小地方。
殊不知,北狄王庭在夏季便迁往西南一代,而漠南一旦失守,大晟便可趁势深入敌方后营。
“”
此战行军路线缜密,更像是常年在沙场中征战的老将,连后将军范明也不由地折服,他拱手道:“末将听令!”
严布、李晏、孔岑、萧长则及众人纷纷领命。
后将军范明为行军统帅,调兵从长安出发,预计五月便能到达边境,
商议结束后,众人便离开了宫中,殿内只剩下皇帝赵从煊和萧伯瑀二人。
因相府中还有诸多政事待处理,萧伯瑀便也准备离开。
赵从煊忽然喊住了他:“萧大人。”
萧伯瑀脚步一顿,他回过头来,轻轻笑着,“陛下有何吩咐?”
赵从煊缓步走了下来,他停在萧伯瑀面前三尺处,神色微微打量着,缓缓开口道:“你的面色不太好。”
话落,萧伯瑀忽地上前抱住了他,他将下颌抵在赵从煊的肩上,旋即闭上了眼,感受着怀中之人的气息,他的眉间渐渐舒缓了过来。
“嗯。”萧伯瑀轻声应着,声音不似方才那般沉稳,倒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
赵从煊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只道:“晚点我让小酉子送些宫中的药膳过去。”
“谢陛下。”萧伯瑀轻轻放开了他,神色似乎坚定了些,“陛下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赵从煊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什么事?”
“待解决北狄之患后,陛下可否随我去见一个人。”萧伯瑀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深邃的瞳孔中只描摹着眼前之人的轮廓。
这件事情,他想了很久很久。
赵从煊眼睫微闪,他像是猜到了什么,却没有追问那个人是谁。片刻后,他笑着应了下来,“好”
永昌六年,六月。
大晟为反击北狄,皇帝命后将军范明为统帅,率领大晟十五万兵马压境,按照既定路线进攻北狄。
六月下旬,李晏率骑射营奇袭击,打得个北狄措手不及,李晏亲手砍掉北狄日逐王的头颅,俘虏及牲畜无数,初战大捷,士气大盛,晟朝大军顺利占据阴山一代。
九月,按照进攻路线,朝廷几路兵马先于漠南汇合,可不知怎的,萧长则与李晏汇合后,两路兵马正欲从敌人后方包抄时,行动不慎被北狄的人发现了。
混邪王先一步将消息传到了北狄王庭,北狄可汗赫连图当即下令,命自己的亲信阿史那罗延率两万铁骑围剿这一支大晟的兵马。
所幸,关键时候,骑射营的斥候发挥了巨大作用,他对草原地形极其熟悉,即便在面临北狄的夹击下,还能从另一条偏道撤离。
但这件事,朝廷大营却不知情。
传回来的消息只称,李晏深入敌营,萧长则与之接应,被敌军发现围剿,两路兵马,共五千余人的行踪不知去向。
漠南大营,夜。
营帐内,烛火摇曳。
“将军,我们何时接应?”孔岑皱着眉头道。
按计划,萧长则和李晏接应后,朝廷大军便进攻漠南,包夹敌军。
可现在的局势,恰恰相反。
两路的人都没了消息,统帅范明第一时候便下令,伺机而动。
范明神色严肃,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此战目标是攻下漠南,而不是去救人,我们尚未查清赫连图派了多少人围剿他们。”
北狄的人熟悉草原,来去如风,消息传得极快。
若大晟盲目接应,这一行,恐怕损兵折将。
范明长年与北狄交战,深知敌人的狡诈,可也因此,行事谨慎得过分小心。
孔岑攥紧拳头,他深吸一口气,劝道:“范将军,李晏所率的骑射营皆是精锐,若全军覆没,我军士气必然大损!更何况,他们深入敌后,本就是为了策应我军主力!”
“正因如此,更不能因小失大。”范明声音强硬道:“没了这一支骑射营,照样可以歼灭敌军。”
“将军!” 孔岑还想说些什么。
范明挥了挥手,道:“行了!”
孔岑也知道范明是为了大局考虑,可是现在分秒必争,哪里还能等消息传回来再做决策。
可军令如山,孔岑只得点头听令。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一支骑兵,趁着夜色又绕回到了混邪王腹地,萧长则和李晏两路兵马,此时已经是孤立无援,只得背水一战。
两人在逃亡过程中,不谋而合地想到了一个办法。
萧长则继续引诱敌军追击,李晏则趁机绕道返回混邪王的腹地,此时混邪王必定后.庭空虚,事实也正如二人所料。
是夜,北狄混邪王的庭帐大火蔓延,火光冲天的夜色中,李晏犹如杀神一般冲入敌营。
混邪王想要逃走为时已晚。
李晏并没有杀混邪王,若是萧长则被俘虏,还能用混邪王的性命交换。
却没有想到,混邪王还有几分心气在,被俘虏后自刎而亡。
不过,混邪王手下有一个突厥人,之前受降而为北狄效忠,如今见大势已去,便声称愿为大晟效忠。
这个人,不止熟悉草原地形,更熟悉北狄的行军策略,李晏当即将他收为己用。
第二日,天边鱼肚白之际。
大晟的狼烟在混邪王庭帐燃起,范明立即下令包抄过去,顺利拦截周遭逃亡的北狄士兵,此战俘虏北狄降兵近万。
漠南一地,水土肥沃,共获牲畜数百万。
然而,萧长则引诱北狄追兵,直至穷途末路,他手上的两千多人誓死抵抗,可最终敌众我寡,几乎全军覆没。
萧长则被俘虏。
赫连图得知漠南一地失守后,对大晟的人更加恨之入骨。他命人将萧长则绑在营帐外,用粗粝的麻绳将他吊在木架上,北狄的鞭子带着倒刺,每抽一下都撕开他的皮肉。
更丧心病狂的是,赫连图将一个人带了过来。
“你可认识他?”赫连图粗暴地将人拽到萧长则的跟前。
听到声音,萧长则艰难地睁开了眼皮,入目的是一个身着晟朝服饰的女子,可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只当她是被北狄掳掠而来。
这个女子,正是晟朝的昭华公主,也是北狄的大阏氏。
昭华淡淡道:“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便杀了吧。”赫连图拔出腰间的匕首塞到昭华公主的手上,“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昭华心脏几乎一停,她强压着声音的颤抖,几乎嘲讽道:“一个将死之人罢了,也配我动手。”
“也对,来人!”赫连图一声令下,北狄士兵立刻上前,将遍体鳞伤的萧长则拖下木架,粗暴地拖向囚牢。
昭华公主冷眼看着这一切,袖中的指尖却几乎掐进掌心。
萧长则被俘虏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大晟军营中,所有人都沉默了。
“此事,要不要先瞒着萧相”有人提议道。
营帐内,李晏的脸色难看得吓人,要不是萧长则拖延追兵,他也没办法夜袭混邪王的庭帐。
至少,没有那么容易攻下漠南之地。
萧长则落入赫连图手上,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唯一的生机恐怕还是万般折磨。
范明沉默良久,还是道:“不可隐瞒军情。”
第57章 攻打北狄 萧长则濒死、北狄政权交替、……
九月下旬, 朔风渐起,北风卷着地上枯槁的白草在旷野上翻滚,发出簌簌的碎响。
暮色四合时, 这声响便愈发凄清起来,混着远处胡笳的呜咽, 一直渗到北狄王庭最深处的地牢里去。
阴冷的牢房内,萧长则蜷在角落的干草堆上, 单薄的囚衣早已被血渍浸透, 嘴唇苍白干裂, 若不是胸前还有着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牢门外, 铁链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萧长则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似乎想要撑起身子, 可终究只是无力地蜷缩得更紧。
“吱呀——”牢门被打开, 一道的身影逆光而立,来人将饭菜放在萧长则面前, 声音压着极低:“将军……”
萧长则艰难地抬起眼皮,透过眼前模糊的血雾,看清了来人北狄装束的衣角, 他喉结滚动着,喉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那人飞快地环顾四周,随即道:“将军,奴婢是昭华公主的侍女, 请你一定要活着,我们公主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那人不能呆太久,只匆匆叮嘱几句, 便离开了牢房。
离开之前,那人还往萧长则手心里塞了一把短小的匕首,以防万一。
萧长则攥紧了手中的匕首,眸光清明了些。
昭华公主,便是那日见到的女子吗?
萧长则不是没有想过了断,可他出征前答应了母亲答应了兄长,在漠南答应了李晏,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北狄还没投降,他怎么能死。
是夜。
北风呼啸,帐外的篝火在风中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几道黑影悄然潜入王庭,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靠近太妃庭帐。
“什么人!”守卫察觉到异常,随即举着火把靠近,可四下搜寻过后,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动静。
庭帐外又恢复了安静。
帐内,几道身影悄无声息滑入内室。
“唔——”
婢女小蛮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一记手刀击中后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内室中,昭华公主猛地抬头,正对上几双寒芒般的眼睛,她一袭素色长裙,外披狐裘,不惊不惧,低声问道:“你们是谁?”
黑影沉默片刻,为首一人撤下蒙面角巾,他跪地开口:“大晟中将李晏,见过昭华公主!”
昭华公主神色一松,她瞥了一眼帐外,见没有惊动守卫,才轻步上前将他扶起,“快快请起。”
李晏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我等此次潜入,是为了救萧长则出去,还望公主相助!”
昭华沉吟片刻,道:“王庭守卫森严,此事需从长计议。”
“公主身份尊贵,不宜涉险,末将只求公主告知萧长则关押之处即可。”李晏语气坚定。
听到身份尊贵,昭华轻轻苦笑着,很快,她便敛去了悲怜的神色,她望向帐外的夜色,声音轻得仿佛叹息:“我身为大晟公主,自然有责任救我大晟的子民”
“三日后,北狄可汗会去祭拜草原的昆仑神,届时庭帐守卫会松懈一些,我会想办法让人将萧将军送走,你们于十里外长坡接应。”
李晏一震,他郑重地点头:“末将多谢公主大恩!”
不出所料,三日后,北狄可汗赫连图率众前往祭坛,王庭的守卫果然松懈了不少。
昭华公主借机偷取了赫连图的令牌,她安排心腹侍卫假传可汗旨意,声称要将萧长则作为祭品押往昆仑神祭坛。
守卫虽有些疑问,但见令牌在手,便放行了。
萧长则便这么堂而皇之离开了王庭。
然而,就在他们行至五里外的荒原时,赫连图的心腹大将阿史那罗延察觉异样,当即率数十轻骑追来,他厉声喝问:“谁准你们带走这大晟战俘的?!”
侍卫强作镇定,举起令牌,“可汗有令,押他去祭昆仑神!”
阿史那罗延冷笑:“这可不是去祭坛的方向。”
他猛然抽刀,怒喝一声:“你们是晟朝的人!”
众人顿时交起手来,侍卫不敌,很快便被阿史那罗延的人一剑捅穿了身体。
萧长则视野已经模糊,背后的伤随着呼吸撕扯着血肉,他踉跄着从马背摔了下来,最终重重摔在泥泞的地上。
“跑啊,怎么不跑了?”粗犷的声音裹挟着马蹄声逼近。
阿史那罗延翻身下马,抬脚狠踹在他的肋间,骨骼断裂的脆响被冷风吞没。
霎时间,萧长则闷哼一声,喉间涌上腥甜。
阿史那罗延用着胡语骂了几声,随即拽着他的头发提起又砸下,萧长则的颧骨被地上的碎石上撞得血肉模糊。
温热的液体流过眼角,仿佛将周遭的一切染成暗红。
萧长则的指尖在抽搐。
阿史那罗延命令道:“抓他回去。”
话落,阿史那罗延正欲飞身上马,萧长则不知从哪迸出力气,他猛地抽出袖中匕首,寒光一闪,刺向阿史那罗延的咽喉。
可对方反应极快,侧身一避,匕首只划破肩膀,带出一线血痕。
“找死!”阿史那罗延暴怒,一脚踹中萧长则腹部。
剧痛让萧长则蜷缩在地,但他死死攥着匕首不放。阿史那罗延拔刀逼近,刀刃映着冷光。
生死一瞬,萧长则突然抓起地上一把沙土,猛地扬向对方眼睛。
阿史那罗延视线被遮,动作一滞。
萧长则咬牙扑上,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死死地攥紧了匕首,拼尽全力狠狠刺入阿史那罗延的侧颈。
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
阿史那罗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喉间的刀柄,踉跄后退两步,最终轰然倒地。
萧长则喘息着上前拔出匕首,鲜血顺着刃尖滴落,眼神比草原上最凶猛的狼还要可怕。
北狄的士兵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身受重伤的晟朝人,竟能反杀他们北狄的勇士。
萧长则踉跄上前一步,那些围着他的北狄士兵竟然跟着后退。
直至他再没了力气,轰然跪在地上。
萧长则听到了周遭北狄士兵的厮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忽然,远处马蹄声渐近,又似乎渐渐走远,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萧长则陷入了一片昏暗中,他的意识开始涣散,呼吸变得又浅又慢,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眼前的白光越来越亮,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忽然觉得身体发冷,冷得发抖,可很快,一个温暖的身躯贴了过来。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可那声音实在缥缈,他太累了,听不清那道声音在说什么
“萧长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谁?
萧长则的睫毛微微颤动,那道声音穿透了迷雾,像一束光刺破黑暗。
“萧长则!你振作一点!”
是李晏的声音。
萧长则的指尖动了动,他感觉到有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那温度灼热得几乎要烫伤他的手。
“别睡萧长则,求你别睡”那道声音里带着哽咽。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萧长则脸上。
是泪吗?李晏居然哭了?
萧长则拼尽全力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重若千钧。
喉间忽而涌上一股腥甜,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
“撑住!萧长则你一定要撑住!”李晏的声音近在咫尺,颤抖的手小心地托起他的头,“看着我看着我”
萧长则终于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李晏含泪的眼眶。
“你哭什么”萧长则气若游丝,嘴角却微微上扬。他想抬手擦去李晏脸上的泪水,可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李晏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嘶哑,“你答应过我的,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萧长则的意识又开始模糊。
“别睡跟我说说话”李晏的声音越来越远。
萧长则想回应,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可黑暗再次席卷而来,最后的意识里,他似乎感觉到唇间覆上了一片柔软
待萧长则从大晟军营醒来时,已经过了七天,朝廷下令,命大军暂时在漠南驻营,等来年开春,一举进攻北狄王庭腹地。
李晏、孔岑、严布各守一方,务必令北狄之人拦在漠南之外。
萧长则在大营中养伤,待身体能走动了,他才写了一封家书传回长安。
提及是李晏救了他时,萧长则指尖忽然一顿,那日发生的事情他记得不太清楚了,印象最深的是李晏泪眼朦胧,还有
萧长则耳尖微烫,他放下了笔,又深呼吸了几口气。
肯定是他记错了,肯定是
永昌七年,二月初。
漠南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草原上的积雪消融,露出枯黄草茎。
大晟军营中,战旗猎猎,整装待发。
“报——”斥候疾步入帐,“北狄可汗赫连图亲率十万铁骑,正向漠南进发!”
帐中诸将神色一凛,更是战意凌然。
静等了一个冬天,战士们早已按耐不住了。
后将军范明道:“严布,率两万兵马埋伏在狼牙谷。”
严布:“末将听令!”
范明:“李晏率骑射营按原计划深入敌后,务必小心。”
李晏:“末将听令!”
范明:“孔岑率一万兵马沿弱水布防,后接应李晏的骑射营。”
孔岑:“末将听令!”
“萧长则,随我率大军与北狄的主力军交战,四路并行,此战只能赢,不能输!”范明大喝一声。
“是!”众将听令。
战鼓震天,十万大晟将士正面与北狄的主力军拉扯,而此时,李晏率领三千轻骑如鬼魅般突入敌后。
战场上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狼牙谷地势险要,严布的两万兵马迎上北狄援军。
严布抬手下令,箭矢如雨,北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但北狄到底是对地形熟悉,很快便绕开埋伏,与大晟的士兵正面交战。
而北狄铁骑天生勇猛,一万铁骑竟将严布的两万兵马打得节节败退。
就在防线即将崩溃之际,萧长则亲率轻骑冲入敌阵,两军会合,士气大振。
此时天色已亮,战场上尸横遍野。
与此同时,孔岑所率一万大军从侧面进攻北狄后方,瞬间形成三路夹击的情形。
随着骑射营提着北狄亲王的头颅扔在北狄大军前,敌方军心涣散。
趁此时机,晟朝主力大军厮杀着冲了上来。
赫连图不得已撤兵后退。
回到庭帐,赫连图命左贤王召集西突厥相助。
然而,左贤王赫连叱却一句话都没说。
赫连图怒了,他大喝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王兄!”
与大晟交战,赫连叱却坚守不出。
赫连叱看着他,只道:“大阏氏在哪?”
上次萧长则从北狄的牢房逃出来后,赫连图稍一查证,便得知是昭华公主所为。
赫连图大怒,当即命人将她关押了起来,至于关在哪里,连赫连叱也不知情。
“你就为了一个女人?”赫连图嗤笑道。
赫连叱重复道:“大阏氏在哪?”
先王可汗在世时,赫连叱与他的争斗,从不是因为王庭可汗这一个位置,赫连叱在乎的是北狄的每一个子民。
可赫连图不一样,赫连叱的一步步忍让,换来的是北狄即将覆灭的结局。
赫连图猛地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我才是王庭的可汗!”
赫连叱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又问了一次,“大阏氏在哪。”
“呵”赫连图讽笑道:“她死了。”
瞬间,赫连叱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翻滚着骇人的血色。
赫连图继续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北狄人,生来便与晟朝势不两立。”
赫连叱攥紧了手,手中弯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
见状,赫连图怒火中烧,他大喝一声:“来人,将赫连叱拿下!”
侍卫见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是北狄可汗,一个是北狄的左贤王,而且两人还是兄弟。
赫连图却觉得连侍卫都不把他这个可汗放在眼里,怒火顿时涌上心头,他拔出佩剑,猛地捅穿了一个侍卫的身体。
赫连叱见状,眉头紧蹙,声音夹杂着怒气,“王兄!”
“拿下赫连叱!”赫连图神色癫狂。
恰在这时,外面赫连叱的心腹却闯了进来,他挡在赫连叱身前,不让任何人动左贤王。
赫连图目眦欲裂,命令道:“再有阻拦者,杀无赦!”
“王兄,你疯了。”赫连叱沉声道:“为了你的野心,已经死了太多北狄的勇士。”
赫连图狞笑着拔出佩剑,剑刃上还滴着侍卫的血,“你要拦我?”
“我只是不想再有更多的人伤亡。”赫连叱道。
说罢,他转身就走。
赫连图暴喝一声:“拦住他!”
然而,无人敢动。赫连叱的心腹骑兵已控制王庭各处要道,在赫连图亲征这短短的时间内,北狄王庭已经发生了政变。
二月末,北狄可汗赫连图死于王庭帐内,死因不详。
三月初二,北狄投降。
第58章 奖赏 论功行赏、与陛下的约定……
永昌七年, 长安的三月,桃红柳绿、莺啼燕语。
大军自漠北凯旋,此次与北狄之战, 晟朝犹如苏醒的雄狮,一举击溃北狄, 迫使其俯首称臣。
此等功绩,堪称晟朝百年未有之功绩。
为庆贺漠北大捷, 皇帝赵从煊在紫宸殿大摆宴席, 犒劳三军将士。
宴上, 皇帝赵从煊端坐在龙椅上,他的面色愈加沉稳冷静, 他微微抬手, 殿内乐声戛然而止。
“诸卿。”赵从煊声音不高, 却字字清晰, “此战大捷, 北狄归降,乃我晟朝百年未有之功, 今日,朕当论功行赏,以彰将士忠勇。”
话音一落, 殿内众将纷纷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望向座上。
“范明。”赵从煊缓缓开口,“此战你率军深入漠北,直捣王庭, 功不可没。"
范明眉间难掩喜意,他单膝跪地,朗声道:“臣不过尽本分, 全赖陛下天威,以及三军将士用命。”
赵从煊微微颔首,眸中神色未变,令人看不出喜怒,“范明听旨。”
殿内瞬间寂静无声。
“臣在!”
“范明封为安世侯,食邑三千,世袭罔替,赐千金,锦缎八百。”赵从煊道。
范明深深叩首:“臣,谢陛下隆恩!”
赵从煊目光微转,唤道:“李晏。”
“末将在!”
众人目光看向了李晏,神色中多了几分探究。
赵从煊道:“朕听闻,你率骑射营突袭北狄后方,断其退路,又斩下北狄亲王头颅数十,此战当记首功。”
李晏低头:“末将奉命行事,不敢居功。”
赵从煊道:“擢升李晏为骁骑将军,赐宅邸一座,良田千顷。”
“末将,叩谢陛下隆恩。”
封赏继续,从主将到校尉,皇帝一一过问,赏赐分明。
直至赵从煊唤道:“萧长则。”
萧长则出列,单膝跪地,声音清朗:“末将在!”
赵从煊顿了顿,目光落在军功簿册上良久,才缓缓道:“漠南之战,你成了北狄的战俘?”
萧长则的脊背微微一僵,殿内霎时落针可闻,朝臣的目光如芒在背,他的背脊稍稍弯了下来,“末将惭愧”
“陛下!”李晏忽地跪下身来,为萧长则解释道:“副将萧长则是为了拖延敌军才不幸被俘,请陛下明鉴!”
赵从煊合上军功簿册,道:“朕亦听闻,你于重伤之下,仍反杀北狄大将阿史那罗延,忠勇可嘉。”
说罢,他抬手示意小酉子上前,小酉子手捧一锦盒,恭敬奉至御前。
“萧长则听旨。”
“末将在!”
“朕念你忠勇,特赐丹书铁券,以彰其功。”
此言一出,满殿震动。
丹书铁券,相当于免死金牌,晟朝开国以来,能得此封赏者,不过寥寥几人。
殿内,萧伯瑀抬眸看向座上的赵从煊,以萧长则的功绩,还不足以受赏丹书铁券。
陛下此举,是为何意?
宴至一半,皇帝先行退席,殿内众臣还沉浸在方才的受赏中,或功名或利禄。
殿内中心自然便是几名年轻的将军,萧长则、孔岑、李晏,均二十出头,他们都是大晟年轻一辈的能臣将才。
趁着众人的目光落在他们几人身上时,萧伯瑀悄然离席。
未央宫,皇帝寝宫。
萧伯瑀缓步入殿,只见赵从煊半倚在榻上,双目轻闭,似在养神。
“陛下。”萧伯瑀轻声唤道。
赵从煊轻“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见。
萧伯瑀轻轻笑着,他还记得,陛下酒量并不好,今日怕是喝多了几杯。
“小酉子。”萧伯瑀唤道:“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小酉子躬身应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赵从煊与萧伯瑀二人。
萧伯瑀走近几步,低声道:“陛下今日饮了不少酒,可是醉了?”
赵从煊缓缓睁开眼,眸中清明如许,他盯着萧伯瑀看了片刻,旋即认真地摇了摇头。
萧伯瑀失笑,酒醉之人都以为自己没有醉。
见他不信,赵从煊开口道:“我没醉。”
“嗯,陛下没醉。”萧伯瑀顺着他的话说着,又上前几步,伸手抚向他微微发烫的脸颊,指尖触碰之处,带着酒意的温热。
酒气已经涌上脸颊,还说没醉呢。
既然再如何解释,萧伯瑀都只当他是醉了,赵从煊便闭上了眼睛。
有些事情,早已成定局,再多的解释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就像是,赵从煊的酒量明明很好,可他早已习惯了装醉,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又好像,他明明一开始对萧伯瑀是利用在先,可渐渐地,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以致于,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萧伯瑀见他阖眼,便取过一旁的毯子,轻轻盖在他的身上,动作轻柔而又小心翼翼,而后又忍不住在他额间落在一吻。
小酉子从御膳房取来醒酒汤,再回到殿内时,殿内只剩下皇帝赵从煊一人。
“陛下”小酉子轻声唤道。
赵从煊睁开了眼睛,他看向那碗醒酒汤,迟疑片刻后,他只道:“拿下去吧。”
“陛下,这是醒酒汤,您多少喝一点吧?”小酉子劝道。
从前,赵从煊不得已喝了酒,过后必定要喝些醒酒汤来解酒。
但这一次,赵从煊不需要醒酒汤了,淡淡道:“拿下去。”
萧府内,一片热闹。
萧长则将手中的丹书铁券递给萧母,咧着嘴角笑道:“娘,这是陛下赐给我的!”
萧母笑得合不拢嘴,她反复端详着这御赐的‘免死金牌’,又将其递给萧父,口中念叨着:“长则出息了”
萧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随声附和。
忽地,萧母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神色一变,着急道:“你什么时候被北狄的人俘虏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快给娘看看!”
说罢,萧母便抓着萧长则的手,上下打量。
萧长则被俘虏一事,早在去年便传回了长安,萧伯瑀身为宰相,此事他自然是知情的,只不过,他不愿母亲担忧,便一直将这件事瞒了下去。
直至今天皇帝嘉赏萧长则,萧母坐在家眷席上,才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萧长则身上的伤大多在背上,而且伤疤狰狞可怖,他是万万不敢让母亲看见,便连忙扯开了话题,“这些都是小伤,娘你不用担心,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回来了吗。对了,哥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闻言,萧母的脸上微微一怔,神色黯淡下来,自上次她怒而打了他一巴掌后,萧伯瑀便极少回府了。
萧母移开了眼神,没有说话。
“娘,你怎么了?”萧长则不解地问道。
萧母摇了摇头,可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她掩袖擦去。
萧长则见状,便以为是兄长忙于政务,都没时间陪陪母亲,他安慰道:“哥平日里忙,我这就去相府叫他回来,明日正好休沐呢。”
说罢,便转身离去。
萧母想喊住他,可萧长则实在是跑得太快。
一旁的萧父扶她坐下,他微叹道:“夫人,你和伯瑀之间到底怎么了,这都快一年了,什么事情也该有个了结。”
萧母拂去眼角的泪水,她看了看萧父,只见他鬓角又多出了几缕白发,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他们两人都老了,连长子都到而立之年了。旁人在他们这个年纪,恐怕孙女都要出嫁了。
萧母唇角翕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你迟早会知道的”
萧父笑了笑,“你是为伯瑀的婚事忧心?”
萧母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萧父握紧了她的手,继续道:“前几日伯瑀说,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带一个人回来让我们见一见。”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萧母心头忧虑更重。
萧父解释道:“那日你刚好去了一趟慈恩寺,我本想让伯瑀等你回来,再亲自跟你说的。只不过,相府恰好出了急事,就没等到你回来。”
“是吗”萧母勉强笑了笑,心中的不安越发沉重。
日头西沉,萧长则满脸沮丧地回了府,见到萧母后,他又咧起嘴角,强颜欢笑道:“哥他哥他太忙了,他说明日再回来”
萧母没有说什么,只吩咐下人,明日多备些好菜。
次日。
萧伯瑀入宫面圣,一早上,他便准备了诸多措辞,邀陛下赴去年之约。
陛下曾答应了他一件事,待北狄之患解决后,他便随自己去见一个人,或者,不止一个人
听闻皇帝在养心殿,萧伯瑀便加快了脚步,可靠近后才发觉,殿内传来一阵悠悠乐声,还有女子的声音。
从前,萧伯瑀不必通传,就能直接入殿。
然而,今日小酉子却趋步走了过来,“萧大人宁耐片刻,奴才这就去通传陛下!”
萧伯瑀问道:“里面是谁?”
小酉子如实回答:“陛下和嘉嫔娘娘,还有”
嘉嫔,即御史中丞宋百鸿的妹妹宋书涵。
话音未落,萧伯瑀便打断了他,“既如此,便不必通传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脚步甚至有些急促。
小酉子一怔,他连忙追了上去,“萧大人若是有什么要事,奴才这就去禀报陛下。”
“没什么,一些小事罢了。”萧伯瑀的声音和从前一般,听不出情绪来。
小酉子挠了挠头,什么小事还要亲自跑一趟
待萧伯瑀离开后,他趋步入殿,将方才萧大人前来一事如实禀报。
赵从煊垂下了眼眸,低声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小酉子摇头道:“没有,萧大人只在外面逗留了片刻便离开了。”
“嗯。”赵从煊看向殿内抚琴的宋书涵,吩咐道:“传旨,嘉嫔晋升妃位,赏绸缎百匹、明珠十斛”
小酉子一愣,随即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宋书涵更是惊愕不已,指尖一颤,琴音戛然而止,她错愕道:“陛下”
一大早糊里糊涂被召来,结果就只是抚琴,宋书涵自认为琴技尚佳,可陛下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惊慌之下,她还多次弹漏了音。
奇怪的是,赵从煊什么都没说,还要封她为妃。
嫔位到妃位,一字之差,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从前,萧氏与陈氏相斗时,后宫就只有贤妃陈巧儿和淑妃萧芷嫣,后来,陈氏倒台后,陈巧儿被贬为庶民,后不知所踪。
赵从煊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却似透过她看向远处,只道:“退下吧。”
宋书涵心头纳闷,但还是规规矩矩跪领旨谢恩,“臣妾,谢陛下隆恩。”
第59章 危机 萧伯瑀与母亲坦白、赵从煊失约……
萧府。
这是自萧长则征战回来后的第一场家宴, 从一早,萧家上下便忙了起来。
萧母在庭院内静静坐着,时不时朝院外看去。
直至宴辰将近, 萧伯瑀才从相府回来,他的脸色如常, 甚至比平日更加平静。
“哥,你总算是回来了。”萧长则笑着上前。
“嗯。”萧伯瑀轻轻颔首, 神色看不出情绪。
萧母的目光看向萧伯瑀, 她抿了抿唇, 到底是什么都没问。
一家人吃完饭后,萧伯瑀如往常一样去了书房, 他手中拿着一本书, 目光低垂, 似在凝神细读, 又似神游太虚。
不知何时, 萧母缓步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
萧母将茶盏放在案边, 萧伯瑀才恍然回过神来。
萧伯瑀垂眸接过茶,低声唤道:“母亲”
屋内一时沉寂。
萧母望着他的神色,终是轻叹一声, 声音晦涩:“田安说,你今日去了一趟宫中”
萧伯瑀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眸看向母亲,沉默片刻后, 他应道:“是。”
萧母勉强扬起笑容,声音却难掩颤抖:“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只要萧伯瑀点头应是就行了,她的猜测还是太荒唐了
看着萧伯瑀的眼神, 萧母踉跄后退一步,她勉强笑着,“朝中的事情我也不懂,你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了。”
说罢,萧母便想要转身离开。
忽地,萧伯瑀喊了一声:“母亲。”
萧母的脚步一顿,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萧伯瑀起身走到她的身前,旋即郑重跪了下来,“我今日入宫,并非为朝堂之事,实则是为”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萧母的声音哽咽,她摇着头,泪水便如断线的珍珠般沿着脸颊滑落。
她早该猜到了
从前萧伯瑀休沐日在长安城内外走动,可自皇帝赵从煊继位后,萧伯瑀便时常入宫。
她早该猜到的,那颗南海明月珠,哪是平常人能得到的。
萧伯瑀跪得挺直,终于将这个藏了数年的秘密坦白出来,“我心悦之人,是陛下。”
屋内安静得可怕。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萧母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是天子,是当今圣上啊”
“我知道。”
话音一落,萧母的双腿几乎一软,她只能紧紧地攥着衣袖,才勉强让自己稳住身形。
望着跪在地上的长子,那个从小便沉稳持重、从未让他操过半分心的儿子,此时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生生剖开了她竭力想要维持的平静假象。
“你”萧母的声音艰难晦涩,“你只是一时糊涂了,是吗?”
那可是皇帝啊
萧伯瑀抬起眼眸,神情端肃,“这些年来,我所思所想,唯有陛下一人”
“够了!”萧母伸出手,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荒唐,这简直是荒唐”
萧母的脸色苍白如纸,她步步后退,几乎难以稳住身形。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摇着头,似乎这样就能否定眼前的一切。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良久,萧母终于深吸一口气,她缓缓走来,声音沙哑带着恳求,“伯瑀,断了这份心思吧,就当母亲求你了”
萧家世代清廉正直,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此事若传出去,毁掉了又岂是萧伯瑀一人的前程,更关乎着萧氏上下几百人的性命。
伴君如伴虎,萧母活了这么多年,历经三代帝王,对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了。皇家的亲情尚且凉薄,又何况这虚无缥缈的情爱呢。
萧伯瑀眸间闪过一丝痛色,若是能放下这段感情,他又怎会越陷越深
“我无法做到。”萧伯瑀哑声道。
“你——”萧母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几乎要落下,却在看到他的目光时颓然放下。
她闭上了眼睛,最终只道:“你爹他身子不好,此事先别告诉他”
萧母木然地离开了书房,她回到卧房内,动作迟缓地拿出了一个锦盒,锦盒的一边是那颗耀眼夺目的南海明月珠,而另一边,是她给长子的心上人准备的见面礼。
一枚白璧无瑕的玉簪。
这原本是太祖皇帝赐予萧家的主母,之后便一代代传了下来。
萧母思忖了许久,才选定了这枚玉簪。
在她看来,萧伯瑀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用情专一之人,认定了一个人,此生便再难改变。
萧母苦笑着,身后传来脚步声。萧父缓步走入屋内,见她脸色苍白,便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萧母盖上锦盒房号,又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强颜欢笑道:“我没事。”
“今天看到伯瑀一个人回来,白高兴一场了吧?”萧父轻轻笑着,“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伯瑀为人稳重,夫人不必担心。”
萧母再难维持笑意,她转过身去,一言不发。
萧父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着,又命人煮些桂花羹来,萧母这才勉强笑了出来。
几日后。
皇帝晋封嘉嫔为妃位的消息传遍朝野,最高兴的莫过于御史中丞宋百鸿了。
暗地里,无数人上赶着巴结上去。
要说权势,宋百鸿远远比不上萧伯瑀,但大多数人更愿意结交宋家。
原因在于,萧家阻挡了太多人的利益,背地里想要扳倒萧家的人可不少。
如今,皇帝封嘉嫔为妃,朝中之人敏锐地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宋百鸿邀百官到府中庆贺,还特地邀了萧伯瑀。
只不过,萧伯瑀以政务繁忙为由婉拒。
御书房外,萧伯瑀远远便听见了殿内传来的琴音,他微微攥紧了手掌,而后,还是缓步入殿。
殿内,听着嘉妃弹着的曲子,萧伯瑀不可置信地看向座上的赵从煊,那是他曾为陛下弹奏的曲。
嘉妃似乎对这个曲子不熟练,期间弹错了好几个琴音,赵从煊却不甚在意。
直到小酉子小声禀报:“陛下,萧大人来了。”
赵从煊这才抬头看向珠帘后的身影,他屏退旁人,也包括嘉妃,“都退下吧。”
见萧相的到来,众人便连忙起身离开。
“萧大人怎么来了?”赵从煊笑着道。
萧伯瑀望着他,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他喘不过气,他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陛下不似从前那般上前迎来。
“怎么不说话?”赵从煊嘴角的笑意垂了下来。
“陛下可还记得”萧伯瑀终于开口道:“一年前,您曾答应臣一件事情。”
赵从煊垂下眼眸,似思索着,“一年前啊,倒是有些久远了。”
萧伯瑀一步一步上前,他跪在案前,伸手攥住了赵从煊的手腕,沉声道:“陛下可还记得,您答应了我,待北狄之患解决后,便随我去见一个人。”
赵从煊轻声道:“这件事,改日再说吧。”
萧伯瑀的掌心似乎格外滚烫,赵从煊轻轻挣脱开来,又假装是去拿杯茶水解渴。
可他刚伸出手,又被萧伯瑀抓住了手腕。
在他愣神之际,萧伯瑀扣住了他的后颈,便倾身吻了上来。
这个吻实在说不上温柔,唇齿间的掠夺带着一丝丝血腥味。
“萧”破碎的斥责从齿缝溢出,赵从煊想要推开萧伯瑀,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
萧伯瑀的吻从最初的强势掠夺,逐渐转为温柔缠绵,他轻吮着赵从煊的唇瓣,想要像从前那样得到对方的回应。
可事实却是,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萧伯瑀缓缓退开些许,却见赵从煊闭着眼,似乎是不愿见到他。
他甚至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陛下”萧伯瑀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赵从煊终于睁开眼,眸中平静,他没有斥责萧伯瑀,只淡淡道:“我累了”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沉默得令人窒息。
“好”萧伯瑀缓缓起身,他后退一步,恭敬行礼,“臣,先行告退。”
许是陛下今日累了,他改日再来便是。
萧伯瑀不知是怎么回到相府的,待他拿起竹简批阅时,才发现掌心掐出了几道血痕。
一旁的李善诠见状,便自作主张道:“大人,不如由下官代笔?”
萧伯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就这样,李善诠按照他的意思代笔批阅,过后,萧伯瑀再查看一遍。
一些零碎的小事,萧伯瑀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将奏折放到一边。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萧伯瑀夜间辗转难眠,便秉烛办公,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去想一些事情。
转眼,七月将至。
一封密信传到朝中,其大意是,“北晟”政权的靖天帝赵铎逝世。
眼下正是一举收复“北晟”代地的好时机。
皇帝赵从煊当即下令,封萧长则为征北将军,率五万兵马收复代地。
七月下旬,大军北征。
与此同时,朝中悄然发生了变化,萧氏的朝臣以各种缘由被调到各地为官。
即便调任的缘由非常合理,但萧伯瑀还是看了出来,这些都是陛下授意。
看着调任的名单,萧伯瑀笑了笑,是不是有一天,他的名字也会出现在这里。
皇宫,宣政殿。
一摞弹劾奏疏摆在案前,宋百鸿开口道:“陛下,都在这里了。”
赵从煊翻看着,眉间看不出喜怒。
“结党营私、擅权专政、纵容族亲强占田产”赵从煊一条一条念着,他抬眸看向宋百鸿,淡淡道:“罪名倒是充足。”
每一条罪名都可能牵扯到数十人的性命。
“陛下,趁萧伯瑀还没有防备,不如”宋百鸿提醒道。
赵从煊神色晦暗不明,半晌,他合上奏折,“时机未到。”
宋百鸿以为皇帝还心有顾虑,连忙道:“萧氏结党多年,朝中大半官员皆与萧家有关,若再纵容下去,恐生祸患啊!”
“此事朕自有考量,你先退下吧。”赵从煊道。
宋百鸿心有不甘,可见赵从煊阖上了眼睛,最终还是恭敬行礼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
第60章 断离 最后的安宁、被构陷的罪名
早朝, 金銮殿。
殿内金炉吐香,丹陛之下,御史中丞宋百鸿持笏出列, 高声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国事繁冗, 宰相府政务堆积,萧相虽贤, 恐力有不逮。臣请复设尚书令一职, 协理朝政, 为国分忧。”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尚书令, 乃前朝旧制, 位同副相。
大司农程勉之道:“陛下, 臣有异议。”
“臣若是没记错, 前朝废除尚书令一职, 正是因为尚书台与宰相府职权重叠,易致于政令多出, 朝臣相互倾轧,恐怕因此而多生事端,还望陛下明鉴!”
殿内不少人纷纷附和。
“程大人此言差矣, 尚书台不过是协理政务罢了,何必危言耸听?”宋百鸿慢悠悠道:“增设几位尚书令,既可以示陛下体恤臣子之心,又能替萧相分忧, 实为利国利民之事。”
程勉之神色一冷,他高声道:“陛下!宋中丞此议有离间君臣之嫌,臣请治宋百鸿妄言之罪!”
话音一落, 宋百鸿神色有片刻的慌张,他匆忙瞥向龙椅上的赵从煊,很快便又移开了眼神,神色稍定,“臣不过是为国献策,何来离间之说,程大人是要堵塞言路?”
朝堂顿时分为两派,争吵愈烈。
萧伯瑀缓缓抬眸,正对上御座之上,年轻帝王的目光。
赵从煊的眼神很静,像一泓深潭,不起波澜,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萧相以为如何?”赵从煊道。
以萧氏的威望、萧伯瑀的权势,倘若他反对,即便宋百鸿再说些什么也无济于事。
可萧伯瑀只是看着座上之人,直至眸光暗了下来,他躬身出列,沉声道:“臣附议。”
话落,周遭一片愕然,程勉之失声道:“萧大人”
尚书令一旦落实,宰相府的势力分割,到时又是一场党派争斗。
萧伯瑀却像是没听见,他继续道:“陛下圣明,臣附议宋中丞之请。增设尚书令,确能分忧解劳,臣愿以国事为重,不负陛下厚望。”
朝堂之上,众人神色各异。
程勉之眉头紧蹙,宋百鸿则难掩喜色。
龙椅上的赵从煊,紧紧地看向萧伯瑀,手指微微收紧,良久,他才道:“准奏。”
退朝后,萧伯瑀独自走在宫道上。
“萧大人。”身后传来程勉之急切的声音,“您为何要答应此事?尚书台一旦设立,宰相府必将——”
“程大人。”萧伯瑀打断他,声音平静道:“陛下既已经下旨,我等照做便是。”
程勉之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煞白:“难道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怎么会——”
“慎言。”萧伯瑀继续往前走着,轻声道:“为官者,上不负君主,下不负百姓,便足矣。”
尚书台的设立,极大地削弱了宰相府的政权。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每逢休沐日,萧伯瑀甚至有时间摆弄起后院的花草。
院内,有一株兰花开得正好。
萧伯瑀将它挪到书房窗台,抬眸间,正对上书房内悬挂的那幅墨兰图。
他回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眸间陷入了深思。
调任萧氏朝臣时,萧伯瑀没有为他们求情,分化相府政权时,他也没有为自己据理力争。
他所做的一切,全然顺从圣意。
这样,够了吗
“陛下”萧伯瑀轻声低喃,良久,他低下头,嘴角勾出苦涩的笑意。
九月,西北传回军报。
这仗还没开始打,“北晟”的新君王便送来和解书,声称从前是代王赵铎年迈昏聩,一时糊涂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愿陛下看在同为赵氏子弟的份上,宽宏大量
朝中之人对此,意见不合。
有人认为,“北晟”政权的建立本身就是对大晟国威的挑衅,应当论谋逆之罪处置。
也有人认为,赵铎已经死了,其子孙愿归顺大晟,何不顺承其意,这样也能免了干戈,百姓也免于涂炭。
萧伯瑀入宫进谏:“北晟之事,臣以为,陛下当以‘怀柔远人,敦睦宗亲’为本。赵铎虽僭越称帝,然其孙既愿奉表称臣,若严加惩处,反失四方归化之心。不若赐其侯爵之位,以示陛下宽仁。再者,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还望陛下三思。”
一字一句,尽其臣子本分。
这是这几个月来,萧伯瑀第一次入宫面圣。
他的脸色较往常沧桑了些,眉宇间似乎凝聚着郁结之气。
赵从煊静静地听着,待萧伯瑀说完,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片刻后,赵从煊缓缓开口:“准奏。”
萧伯瑀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赵从煊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近日可好?”
萧伯瑀微微一怔,随即答道:“臣一切安好,谢陛下关心。”
说罢,他便躬身告退。
方一转身,赵从煊忽地站起身来,他喊住了萧伯瑀:“萧大人。”
萧伯瑀身形一滞,他正欲转身,背部忽然贴上一个温热的身躯。
赵从煊的手从他腰间穿过,萧伯瑀低下头来,却迟迟不敢像从前那样握紧那双手。
“陛下是为何意”萧伯瑀的声音微微沙哑。
赵从煊缓声道:“天色已晚,萧大人不妨留宿宫中。”
昏暗的帐内,层叠繁复的衣裳纠缠在一起,赵从煊双手攀在萧伯瑀的肩上,二人唇齿交缠,像是要将这几个月来失去的都补偿回来。
“陛下”萧伯瑀捧着他的脸,像是难以置信一般,他害怕这都是他的错觉。
赵从煊没有说话,他仰头再次吻了上来。
两人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萧伯瑀翻身将赵从煊压在身下,手指插入那如瀑的发丝中。
衣襟散落,赵从煊身体一紧,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萧伯瑀停了下来,他俯身吻去赵从煊眼角的泪痕。
“陛下,睁开眼,睁开眼看一下我,可好?”萧伯瑀温柔地亲着他的眼角。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殿内烛火摇曳,赵从煊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低声轻吟着,听话地、颤巍巍地张开了眼睛。
萧伯瑀抓着他的手,缓缓地贴在自己的心口。
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
赵从煊颤抖地朝他索吻,两人十指相扣。
理智在这一刻崩塌,萧伯瑀搂在他的腰间,将他拉近,赵从煊紧抿着唇,似痛似愉。
寝殿内,两人的呼吸交缠,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映在帐幔上。
赵从煊双手猛地收紧,他仰起头,身体如压弯的翠竹般弓起,而后咬住了萧伯瑀的肩膀,身体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
月上中天,夜色下,情丝如月下潮汐,潮涨时,浪花汹涌地拍打在礁石上,退时又万分留恋,潮起潮落,徒留一片怅然。
良久,萧伯瑀将他搂入怀中,不停地亲吻着他的眼角、脸颊、唇角,他害怕天一亮,陛下又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赵从煊喘息未定,眼中水光潋滟,他紧紧地看着萧伯瑀,像是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中。
他知道,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挽回,手执权柄非萧伯瑀之过,可大晟的江山社稷只能在赵氏手上。
他多希望萧伯瑀是贪恋权势之徒,这样,便免了心中苦痛。
“萧萧伯瑀”赵从煊唇角翕张,轻轻喊着他。
萧伯瑀亲着他的唇角,低声应着,“嗯。”
赵从煊的身体乏累,可他还是强撑着伸手搂住萧伯瑀的脖颈,旋即仰起头,轻轻咬着他滚动的喉结。
“陛下”萧伯瑀声音沙哑,他不可能不懂赵从煊的意思。
可方才刚经历一场情事
赵从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顺势挺身坐在他的身上,他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眉间痛楚难耐,他伏下身子,慢慢地,而后将整个身体陷入他的怀中。
两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像藤蔓紧缠在一起,亲密无间,分离时留下痕迹。
赵从煊仰头索吻,伴随着一阵暴雨淋漓,在暴风雨中两艘疯狂相撞的船,终于寻得了片刻的安宁。
“萧伯瑀”赵从煊在他耳边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恨我吧”
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萧伯瑀的锁骨上,冰冰凉凉的。
萧伯瑀的身体一顿,而后俯身含着他的唇瓣,再不让他说出其他的话来。
次日。
皇帝下旨,接纳萧相所谏的怀柔之策,赐赵铎之子为安阳侯,但毕竟有罪在先,故缩减食邑,且爵位不允世袭。
其身边的谋臣一律贬为庶民,永不许入长安。
为了安抚西北的百姓,皇帝又下令,减免西北一代百姓的赋税,以此安抚人心。
一系列政令下达,百姓山呼陛下万岁。
不日后,萧长则领兵返回长安。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传,安阳侯不满皇帝的旨意,与萧长则暗通款曲,甚至煽风点火,说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削萧家的权势,怕是要对萧家动手了,欲让其率兵回长安夺权。
两人交谈的密信泄露了出去。
很快,皇帝赵从煊便收到了二人来往的密信,他立即下令,撤去萧长则征战将军一职,即刻押回长安!
与此同时,御史台、尚书台及数名朝臣同时弹劾宰相萧伯瑀。
结党营私、徇私舞弊、擅权专政、纵容族亲占民田、胞弟萧长则涉嫌犯谋逆、通敌之罪
种种罪名,包括‘罪证’一一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下旨,在萧长则回来之前,暂且先将萧伯瑀押入诏狱,不可用刑。
萧伯瑀跪在殿前,他的背脊挺直,从始至终,未曾辩解过半句。
直至大理寺卿林向松上前,低声提醒道:“萧大人,您再不说几句,下官可就唉”
萧伯瑀抬头看向龙椅上的赵从煊,开口道:“臣,不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