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吴沛柔顺着槐树爬下来,拦住她的去向。
“算我求你的,等我找到亲生父母后双倍还给你。”
“?”
吴沛柔是尚书大人在外面捡来的孩子。
得知这个消息后,纪棠咬了下手指。
很痛,是真的。
两人蹲在一旁的墙根下,没有剑拔弩张,没有针锋相对,有的只是少女之间的惺惺相惜。
“从我记事起,阿娘就不太喜欢我。同样是她的孩子,不管什么物件永远是妹妹先挑我再挑。”
吴沛柔声音带着哭腔,垂下来的发丝混着泪水黏在她脸上:“为了讨好她,我只穿她喜欢的花色,打扮成她喜欢的模样,到头来还是不如妹妹撒娇的一句话管用。”
“直到前几日,阿娘说替我选夫婿,我以为她终于在意我了,没想到,连夫婿都是妹妹不要的……”
“我哭着跑回房间,奶娘着急说漏了嘴,我才知晓,原来我是捡来的。”
纪棠沉默,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她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吴沛柔也没见外,就着她的帕子胡乱擦了一通:“奶娘说,他们在尼姑庵捡到我的时候,只有两三岁,也不知能不能找到我的亲生父母,若是他们已经不在了……”她顿了顿:“那我就剃头发出家做姑子,总之不会再回来了。”
纪棠冷不丁开口:“出家人不能吃肉。”
吴沛柔:“……”
“出家人不能穿漂亮衣服,不能戴好看首饰。”
“……”
吴沛柔哭得更大声了:“那怎么办,没人要我。”
纪棠也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理,问道:“你的亲生父母在何处?”
吴沛柔吸吸鼻子:“好像是荆州还是什么州……”
“荆州。”好熟悉的名字。
纪棠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吴沛柔的大腿:“你你你,你让我看看你的脖子!”
“看就看,你拍我做什么!”吴沛柔嘴上抱怨,但还是顺从地仰起脖子:“看吧。”
“怎么,你觊觎我的美貌吗?”
纪棠很想把她嘴堵上。
“不是这个,我看看你后面。”纪棠绕到她身后扒开她的头发,她的脖颈下恰好有一处小小的红色胎记。
纪棠恍然大悟,惊讶到说话都语无伦次:“我,我好像,好像知道你的家人在哪了。”
从汴京到荆州最快也要一天时间,纪棠掂量着怀里的钱袋,也不知道这些钱能够她们用多久。
早知如此,就该把纪禾的月例银子哄过来。
事发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家里人就跟吴沛柔出走了,现在想想,似乎有一些冲动。
更令人担心的是,她留下的信又被大黄吃了怎么办?
应该多写一份给言清的。
“唉。”吴沛柔叹了一声气。
纪棠拍了下她的肩:“我都没叹气,你叹什么气?”
“你说我姐姐曾经做过贼,那她是不是很凶啊?”
纪棠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我以为你会在意她曾经做过贼的身份,觉得丢脸。倒不曾想,你怕她会揍人?”
吴沛柔不自在地摸摸脖子:“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贪财如命,惺惺作态之人?”
“哦?难道不是吗?”纪棠打趣道。
“哼,我不跟你计较!”吴沛柔叉起腰,别扭不过一瞬,又低下头,闷闷道:“纪棠,谢谢你。”
“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小矮棠了。”
“……”
“吴大小姐不必勉强,即便你叫上一百句,我也比你高。”纪棠比划了一下两人的高度。
两人吵吵闹闹,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抵达荆州边界。
一下马车,河对岸就燃起了绚丽的烟花。
吴沛柔拉着纪棠的手臂兴奋大喊:“险些忘了,今日是乞巧节,牛郎织女在空中相会呢。”
“乞巧节?”纪棠一拍脑袋。
糟了。
她答应阿娘去与人相看的。
眼下人已经到了荆州,即便她化身为一直大蜈蚣,长了百只脚也回不去了。
纠结不过须臾,与人相看一事就被她抛之脑后,仰头欣赏美丽的烟花。
吴沛柔看看烟花,又看看她:“喂,你有没有心上人啊?”
“心上人……”纪棠顿了顿:“没有。”
“我才不信,没有你怎么迟疑了?”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不信就算了。”纪棠哼唧一声,不知怎么,她竟然有些好奇。
言清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也会与人相看吗?
“我记得你之前跟首辅大人的孙子关系挺好的,你不喜欢他吗?”吴沛柔追着她问。
纪棠摸摸竖起的汗毛:“谢谢你的关心,但我应该喜欢男人……”
“砰!”烟花绽放到最高点。
吴沛柔眼里闪着光:“这话说的,我就不喜欢男人吗?”
“我什么时候能遇到自己的意中人呢?”
月明星稀,缤纷的烟花下藏着懵懂的少女心事。
纪棠认真道:“何为意中人?”
吴沛柔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她:“你心仪谁你不清楚吗?看来以后不叫你小矮棠,叫你小笨棠好了!”
“我……”纪棠想不出反驳的话。
她确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三年前,杨家上门提亲,她觉得成亲对她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没怎么多想就同意了。
这个人是谁,是何模样,似乎都无所谓。
那种说不清的酸涩又在心里泛起涟漪。
吴沛柔见她一脸呆滞,柔声道:“呆子,你就没有遇到一个人,跟他在一起就觉得安心,怕自己穿的不好看,不想把不好的一面展示出来。一见他,心跳忽然停了一下的那种感觉吗?”
“忽然停了,那不是要死翘翘了吗?”
“……”吴沛柔选择闭嘴。
她认为自己在对牛弹琴,即便弹出个高山流水,余音绕梁,这头牛也不会听懂的。
纪棠捂着胸口。
那种感觉,她好像有过。
是在凌云观,看见写有她与言清名字的姻缘牌,挂到最高处时。
是在言府,言清忽然吻上来的那一刻。
是在河边看落日,言清拉着她的手腕表明心意时。
难道说……
这便是喜欢一个人吗?
吴沛柔的声音还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纪棠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她喜欢言清吗?
大街上人来人往,各种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荆州的民风比汴京还要开放,乞巧节这一日没有男女大防,年轻男女携伴出游,手牵手一起看烟花,还有一些年幼的孩童,背着竹篓吆喝着卖花。
纪棠险些被路过的一个小男孩绊倒,好在抓住了一旁的吴沛柔勉强稳住身形。
吴沛柔戳戳她的脸:“我饿了,我们去买点吃的吧。”
“哦,好。”纪棠回过神来摸向腰间,忽而脸色煞白,惊叫道:“等等,我的钱袋呢!”
“什么?钱袋不见了?是不是方才那个小孩?”
两人分头去找,又担心走散,约定一炷香后回到这棵大树下。
街上人多眼杂,纪棠根本分不清方才那个男孩是何模样,来来回回走了许久也没找到人。
若没有银子,她们两个今晚不仅要挨饿,甚至还要露宿街头。
心灰意冷之际,终于在包子摊前发现了踪影。
男孩笑眯眯地接过包子,手里拿的正是她的钱袋。
纪棠忍不住上前拧起他的耳朵:“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学人偷钱?”
男孩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嘴上仍不承认:“姐姐你在说什么,这是阿翁给我的银子。呜呜呜……”
周遭人纷纷投向异样的眼光,对纪棠这个欺负人的动作指指点点。
纪棠解释道:“是他偷了我的钱袋,上面绣了我的名字。”
“姑娘,你一个大人怎么还冤枉孩子呢?”
“就是就是,你说这是你的名字,可有证据?”
“再说了,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他能说慌吗?”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却无一人相信她说的话。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好听的嗓音响起:“谁说不能?”
纪棠循声望去,言清身穿墨蓝色长袍,薄唇微抿,看起来不太高兴。但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美模样,将漫天烟花都比了下去。
正如当年危急之际,他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大英雄,仅凭脚印把她从拐子窝里救出来。
他不高兴,是因为她乱跑吗?
最先起哄的卖花老妪见这对陌生男女是外来口音,浑浊的双眼扫了一眼她们二人:“叫大家来评评理,你们两个大人欺负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言清挡在纪棠身前,隔绝了百姓探究的打量:“不知这幼童可识字?”
男孩眼神躲闪,求助地看向卖花老妪。
老妪面色不太自然:“识不识字,也不影响识得自己的钱袋。”
言清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你们不知道这上面是什么字?”
“这……”老妪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旁的男孩也低着头不吭声。
言清从怀里掏出一个干净的香囊,走到男孩面前:“这上面的字,你可认得?”
男孩声音细如蚊呐:“不认得。”
“很好。”言清笑了一下,将香囊展示在众人面前,与钱袋上的花纹如出一辙,里面还绣了一朵牡丹花,花蕊上有一个棠字。
看热闹的众人心下了然,一时间看向男孩和老妪的表情多了些厌恶。
人群中有人起头:“误会,都是误会,散了吧。”
“是啊,都是误会。”
“误会?”言清眸光冰冷,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幼童偷窃在先,你们非但不制止,反而助纣为虐,这是一错。你们不顾青红皂白为难一个外来到荆州游历的姑娘,有失气度,为荆州蒙尘,这是二错。”
“心中有愧却盼着息事宁人,无一人给这位姑娘道歉,只想粉饰太平,这是三错。”
此话一出,先前看热闹的百姓面色都不太自在,跟一个小丫头承认错误,放谁也拉不下这个脸。
有善于察言观色者,见言清气度不凡,说话极具压迫性,保不准是哪个巡视的官员,不得不主动道歉:“姑娘,对不住。”
男孩哭哭啼啼道:“我错了姐姐,我再也不敢偷东西了。”
纪棠摇摇头,她拿回钱袋不想与他们过多计较,但言清显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按住她的手,道:“此事已经交由官府处理,一切按律法行事。”
事情顺利解决,纪棠抱着钱袋子,想开口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的眼神。
一定很生气吧。
昏暗的夜空下,言清拉着她的手腕往前走,却始终一言不发。
紧绷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莫名有些委屈。
感受到她的反常,言清停下脚步,回头一看,纪棠圆圆的眼底泛着泪花,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似是无措,他扶住她的肩膀:“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别哭了好不好?”
纪棠止住抽泣:“你不怪我乱跑给你添麻烦吗?”
言清没回答她的话,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轻声一笑,反问道:“今天是何日子?”
“乞巧节。”纪棠问:“那你来这里是有公务在身吗?”
言清对她不开窍的脑袋颇为无奈,用手指轻轻点了她的额头:“看不出来,我是来寻你的吗?”
第26章 暧昧
因为她吗?
纪棠看着他,只觉得那双温柔的眼睛里藏着点点星光,是她的影子。
心情起起伏伏,久久不能平静,她捂着隐隐雀跃的心跳,竟然泛着一丝甜意。
言清为了她来荆州,她是很开心的。
得出这个结论,纪棠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不想气氛太过紧张,她随意指了指言清手里的香囊:“你怎么会有跟我一样的香囊?”
言清把香囊藏进怀里,不太自然道:“你看错了,方才是我胡说的。”
“真的吗?”纪棠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随后弯着眼睛:“我不信,你给我看看。”
“不给。”
“小气鬼!”纪棠小声咕哝。
“我怎么觉得,是你把我上次掉的那个香囊占为己有了?”纪棠踮起脚戳了戳他的脸,留下两个浅浅的小坑,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耳边:“言大人,你是不是……私藏我的香囊呀?”
“没有。”
言清没说谎,香囊是他光明正大扣下来的,也是堂堂正正挂在身上,何来私藏一说?
“还说没有,若我翻出来,你该如何解释?”纪棠眼睛一转,伸手去挠他的痒痒。
“让我看看,是你身上硬还是嘴巴硬。”
奈何他的忍耐力比小时候还强,从腰间挠到胸口,他就像个木头一样,对她的上下其手丝毫不为所动。
指尖在身上游走,酥酥麻麻的触感让言清忍俊不禁,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向自己,微微俯身。
纪棠停了动作,盯着这张越来越近的俊脸,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这样的距离有些危险,压迫和紧张感使她不断往后退。
很快,腰间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拦住。
温度隔着轻薄的衣料传来,心跳如鼓声般响起。
言清看着她,目光如炬:“你知道乞巧节的传说吗?”
听他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纪棠的紧张消散许多,认真回答:“牛郎织女在天上相聚啊。”
“是,也不完全是。”言清笑着,耳尖悄然浮上一层红晕,空出来的手戳了一下她的脸颊:“是有情人相聚的日子。”
“嗯……那个……”人在窘迫的时候会假装自己很忙,纪棠一会儿摸摸耳朵,一会儿踢着脚尖。
听他将“有情人”这几个字咬得很重,纪棠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顿了顿:“你想说什么?”
“我……”
“我饿了我饿了!”吴沛柔气喘吁吁跑来,袖子撸了上去,打断两人对话:“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旖旎的氛围被打断,纪棠侧开头:“没什么,钱袋找回来了。”
“那就好。”吴沛柔松了一口气,目光转移到言清那张美得过分的脸,多看了几眼。
忽而对上一道不带情绪的眼神,她瑟缩了一下,朝纪棠身后躲去,靠在她耳边低语:“言大人这都追你追到荆州来了,是不是很快能喝你们喜酒了?”
“……”
纪棠哼唧一声,没理她。
她越理,吴沛柔就越起劲,干脆闭口不谈好了,落个清净。
而她的沉默落在吴沛柔眼里却是坐实了此事,惊讶之余忍不住叹道:“你运气也太好了,送走个探花郎,又来了个状元郎?”
“小棠棠,快教教我!”
纪棠:“……”
言清多了几分笑容,不似方才那般冷脸,顺带着对她们姐妹俩寻亲一事也更为上心了。
吴沛柔顺利与青蓝会面,起初她还有些害怕,担心认错了人,不料青蓝在看到她的脸后,当场哭了起来。
据青蓝所言,吴沛柔跟她们死去的爹长相足有七八分相似。
姐妹二人抱头痛哭,纪棠悄悄在她们中间放了两条手帕,拉着言清躲到一旁,给她们腾出空间。
荆州的气候稍微凉快一些,白日很舒服,到了夜里就有点冷。
她紧了紧外袍,偷偷往言清身边挪了一下。
他的身上很暖和,像个天然的大暖炉,尤其他的手,不知道冬天摸起来会不会很舒服。
呸呸呸!
她在想什么?
摸什么?
纪棠啊纪棠,你怎么变成好色之徒了呢?
“可以摸。”言清突然开口。
纪棠登时红了脸:“你怎么知道我想摸?”
“不对,我才没有想摸。”
言清笑而不语,嘴角勾起的弧度落在纪棠眼里只觉甚是好看。
不行。
她最近也太容易对着这张脸犯傻了,若被人看出来,保不齐要怎么笑话她呢。
反正一回也是摸,两回也是碰,三回也是她不亏,摸完飞快地收回手,与他拉开距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行动大于理智,像是受到了蛊惑,她用指尖轻点了一下他的嘴唇。
那表情好像是在说:是你让我摸的。
言清心情很好,语气轻快不少:“纪棠,你现在越来越喜欢轻薄我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纪棠勾勾手指:“就算有,也只有一点点,比蚂蚁还小,绝对不多。”
“若没记错,你已经摸了我很多次了。”言清眼里含笑:“从脸到身体,你几乎……”
“你住口!”纪棠捂着发烫的脸,暂时不想理他,气鼓鼓地加快步伐往前走,走路时连风都带起来不少。
走着走着,她又低着脑袋回来了,拉着言清的袖子:“好吧,是我轻薄你了。”
“大不了我让你轻薄回来。”纪棠眨眨眼:“能不能带我回去,我不认得路。”
言清笑道:“那先欠着吧,等我想好再说。”
*
几人在荆州逗留了几日,吴沛柔说什么也拒绝再回汴京,扬言要跟青蓝一起浪迹天涯。
就连名字都起好了,叫“荆州双姝”。
纪棠跟言清作为外人自然是无法劝说,倒是青蓝不太愿意带着她。
比起妹妹跟着自己吃苦,她更希望她留在汴京,将来嫁得一位如意郎君,爹娘在天之灵也可以放心些。
僵持不下时,尚书府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口。
吴夫人面容憔悴,原本乌黑的秀发都生出了几缕银丝,目光触及吴沛柔时忍不住红了眼。
养育之恩大过天,到底是在养父母身边长大成人,饶是吴沛柔再怎么骄纵,也不得不承认,若没有养父母,她早就活不成了。
吴尚书拍了拍言清的肩:“小女不懂事,此番给大人添麻烦了。”
言清道:“大人说笑了。”
“最近朝堂不太平,四皇子野心勃勃……老夫向圣人告假,携妻女外出游玩一段时间。”吴尚书看向一旁哭哭啼啼的妻女,摇头叹道:“既然小女喜欢荆州,那我们就留在这休息一段时间。”
“大人与太子殿下交好……万事切莫要注意。”
言清若有所思,郑重地朝他行礼。
这场胡闹的荆州之行就此告一段落。
回到家里,纪棠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进去,为了自己不被鸡毛掸子伺候,还特意把言清拉上做垫背。
可谓是怕什么来什么,纪棠刚一开门,就见到一群人在院子里等着她。
而院子正中间的那个高大男人,正是她的父亲,纪如章。
“还知道回来?”纪将军冷哼一声。
本想给妻子儿女一个惊喜,没想到一回家,女儿竟然离家出走了,当真是被他们宠坏了。
纪棠很懂服软的道理,扑到他怀里撒娇:“我当是哪里来的活神仙,这般英明神武,原来是我那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爹啊,女儿可想你了!”说罢,又转身奔向另一个青年:“还有我这美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哥哥,数月未见,哥哥愈发好看了,可称得上是英姿勃发!”
纪桉今年二十有四,生得一副浓眉大眼,常年征战在外的他皮肤要比寻常人黑一些,说是俊朗无可厚非,可说他美得天上有地下无,倒是有些夸张。
更何况,身边还有言清在,纪安忍不住轻笑。
他性子虽沉默寡言,但对这个妹妹却是极为疼爱,眉眼温和:“下次不许胡闹了。”
“我这不是胡闹,我是行侠仗义!”纪棠嬉皮笑脸道。
纪将军神色略有动容,手里的鸡毛掸子犹犹豫豫始终没有落下。
可转念一想,不给她点教训,下次怕不是连逃婚的事都做得出来,放下的鸡毛掸子又扬了起来。
他倒也没想真的动手,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毕竟是疼在掌心的女儿,哪里舍得动她一根头发?
纪棠却以为他来真的,见状撒开腿就跑,一边跑还不忘把言清拉上:“言哥哥,展现你能力的时候到了。”
言清被她拉了个猝不及防,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下意识转身将纪棠护在怀里。
直到背上传来轻轻的痛感,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
纪将军瞬间变了脸色。
没想到手一抖,竟然真的打到了人。
纪夫人看不下去了,过来夺走鸡毛掸子:“有你这么做长辈的吗?一见面就打人,把我们未来女婿都打坏了怎么办?”
言清笑了一下:“无妨。”
纪棠还被他圈在怀里,没注意到他并未否认“未来女婿”的称呼。
淡淡的香气再次席卷而来,她偷偷吸了一口,竟生出了一股想咬的冲动。
这可不好。
她最近都快成女登徒子了。
院里乱成一团,最后还是纪桉出来打圆场:“栩之也不是外人,还请莫要跟家父计较。”
言清失笑:“怎么会。”
“会,会得很!”纪棠拉着他的手:“爹啊,女儿替你检查检查有没有把人打坏!”
没等其他人回答,她就带言清跑回自己房间里。
房门被重重关上,纪棠把他按在太师椅上:“让我看看打成什么样了?”
言清其实很想说,那一下就像蚊子咬了一般,没什么感觉。可见她焦急的模样,又忍不住逗逗她:“纪棠,你已经是第二次要看光我了。”
“看光了,是要负责的。”
第27章 主动
纪棠盯着他的脸,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真论起来,她都看过好几次了,甚至摸也摸过了,难不成还差这一次吗?
言清没有动作,慢条斯理地假装扯了下领口:“其实我也不介意被你多看一会儿,只是”
他顿了顿:“无名无分,总归是于清誉有损。”
纪棠点头应和,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我不看了,去叫纪禾来。”
“”
言清蓦地轻拍了下她的头:“最近老实点,少出门。”
“为何?”纪棠坐到他旁边,好奇问道:“难道说又有新的采花贼了?”
“没有。”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言清颇有些心猿意马:“听闻四殿下有选妃之意。”
“我听你的!”纪棠连连点头。
那个给萋萋下药的大坏蛋,她要远离,越远越好。
繁星点点,月光似水。
“咕咕咕。”
纪棠还在睡梦中,恍惚间听到有鸽子的动静,揉了揉眼睛。
奇怪,白日里不是还见了面,怎得大晚上还给她送信?
她没想那么多,起身推开窗子,一个胖滚滚的鸽子正在跟大黄打架。
纪棠生怕大黄一不小心给人家吃了,忙把它拉开。
大黄委屈巴巴地甩了下尾巴,表达自己的不满。
纪棠装作没看见,打开鸽子腿上的信筒,言清的字迹跃然纸上。
“明日巳时樊楼相聚。”
她心生疑惑,喃喃道:“不对呀,他若是想带我吃好吃的,怎么会约定这个时辰呢?”
这个时辰,他不是在当值吗?
难道说
纪棠收起纸条,不自觉抿唇笑了起来。
这个木头一定是不好意思当面邀约,只能以这种方式了。
次日一早,纪棠开始翻箱倒柜,思考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赴约。
竹桃还没彻底醒过来,眼神有些迷离:“小姐,你不会又要离家出走吧?”
“没有,言清说带我去吃好吃的你快帮我看看我那件新裁好的桃粉色衣裙去哪里了。”
竹桃“哦”了一声,抓了抓脑袋:“可是,现在天才刚刚亮啊,您要何时出门?”
纪棠顿了一下:“巳时。”
是啊,约定的巳时,那她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外边有公鸡打鸣,我睡不着。”她随口编了个理由。
“可是,夫人昨日叫厨房管事买回来的是几只老母鸡。”竹桃脑子虽然有些迟钝,但还是从里面品出了一丝不对劲,猛地掐了下手臂:“小姐,该不会”
纪棠眼神飘忽不定:“也可能是我听错”
“该不会,真的有会打鸣的母□□!”
“”
如果母鸡也会打鸣就好了,保不齐还能跟竹桃比一比谁更聪明。
纪棠想。
她噗地笑了出来:“好啦,给我梳妆!”
*
“殿下,这纪大姑娘真的会来吗?”小太监捏着一个绿瓷瓶,惴惴不安地问道:“圣人最近正欲宴请纪将军一家,您为何不在那时主动请求赐婚呢?”
四皇子手里把玩一个茶杯,轻嗤一声:“蠢货。”
“纪如章是什么人?他们父子在民间的声望颇高,又手握兵权,你觉得圣人会允许这样的势力成为外戚?”
四皇子神情轻蔑,舔了舔嘴唇:“那丫头长得是不错,可惜是把硬骨头,没意思,谁料纪如章父子这时回京呢?若能得他助力,扳倒太子岂不是事半功倍?”
“就是不知,这么硬气的美人,到了床上,还会硬气吗?哈哈哈哈”
小太监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此蛊名为相思蛊,若能顺利叫纪姑娘服下,必定会对您死心塌地。”
“是啊,到时候她哭天喊地也要嫁给本殿下,本殿就不信纪如章爱女如命的性子会不从了她。”
真是想想就有趣。
*
纪棠难得没有穿一身男装出门,竹桃为她梳了个眼下最时兴的发髻,敷了粉,涂了胭脂,宛若九天仙女下凡。
可走在路上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像是一直有人盯着她一般。
来的时候她在想,言清会对她说什么呢?
是提出要她负责,还是再表白一次呢?
若他说叫她负责,她就耍赖不承认,反正这种事拿不出证据。
可是三番五次耍赖,会显得自己很不讲信用。
那就勉强答应他吧,至于怎么负责,那就由他来定好了。
若他再表白一次
其实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言清长得好看,对她也很好,虽然有时候像个木头,但逗逗他也挺有意思的。
况且老夫人对她也很好,比那个什么杨家强了不知道多少。
纪棠在心里反复演习,想着想着发觉竟然把未来都规划好了,又稳了稳心神,叫自己不要想太多。
万一只是单纯带她好吃的呢?她这么想,岂不是自作多情?
思绪纷乱间,马车到了樊楼门口,纪棠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上楼。
待会儿见到他应该先说什么呢?
是问他:“我今天的裙子好不好看?”
不行不行,这样显得自己很刻意。
虽然她确实刻意打扮过了。
那就问他:“你又想见我了吗?”
也不行,万一他是有要事相商,她岂不是成了挑梁小丑?
既如此,还是等他先开口吧。
她就随机应变好了。
纪棠找到约定的房间,轻扣三声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应答,方推门进去。
“言”
房间内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太好闻,没等她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是谁,眼前忽然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纪棠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束缚住了,嘴里还被塞了棉布,只能发出混沌的呜咽声。
发生什么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药味,她忍不住皱着鼻子,开始冷静思考现在的处境。
答案很明显,那个鸽子不是言清送来的,有人故意模仿了他的笔迹哄骗自己赴约。
何人要这么做?
一连串的问题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头顶传来一阵钝痛,整个脑袋昏昏沉沉,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外面有人声交谈,她扭了扭身子,朝着门边拱去。
“不是叫你把人迷晕吗?怎么流血了?这下好了,人受了伤,殿下的计划如何行事?”
“你还好意思说,你给的迷香什么作用都没有,那人被我扛起来的时候还踢了我好几脚呢,我若不打晕她,怎么把人绑了来?”
殿下,迷香。
纪棠恍然大悟。
一定是那个大坏蛋四皇子把她绑来的!
可他绑自己有何用?难不成也要对她下合欢散吗?
纪棠回想起方才进屋时房间那股奇怪的味道,不禁心里泛出寒意。
遭了,她很有可能是中了合欢散!
“如今该怎么办?殿下待会儿过来,怎么解释那姑娘脑袋上的血?”
“这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给解决了,再伪装成逃跑不慎摔了下去?”
不知是她脑袋上的伤所致,渐渐地,纪棠有些听不清外面的话了。
好似有人在哭,有人在叫,不一会儿,又陷入沉静。
她静下心来回忆哥哥从前教给她的防身术,好歹也是出身于武将世家,解开这些绳索对她来说并不算困难。
纪棠暗自腹诽,果然大坏蛋的身边也有一群大坏蛋!还未想好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就听“吱呀”一声,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她停了动作,闭上眼,继续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所有人,带回官府严刑拷问。”
说话那人声音带着怒意,却叫她觉得有些熟悉。只是头上的痛意太甚,她已经没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视线越来越模糊,宛如层层的蜘蛛网覆盖在她眼皮上,压得她看不清,连耳朵都受到了影响。
这种感觉很像小时候她被拐子拐跑那次,只是不知这次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幸运,有言清从天而降来救她了。
手脚上的束缚被飞快解开,嘴里的棉布也被拿开,身体轻飘飘地被人打横抱起,她很想看清那人是谁,可是做不到。
会是他吗?
纪棠偷偷掀起眼皮,隐约见到一张好看朦胧的脸。
她笑道:“我真是好运,又有神仙下凡来救我了。”
阿娘说了,上天会眷顾爱笑的孩子。
她就是好命。
不知过了多久,纪棠再次睁眼,发现身处一个干净明亮的房间。
头上缠了一圈绷带,她活动了一下手腕,上面遍布紫青瘢痕。
大坏蛋,下手真重!
救她的人又是谁呢?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言清脸色沉得发黑,见她醒了连忙摸摸她的额头:“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纪棠鼻尖一酸,险些就要哭出来:“有。”
言清有些慌乱:“我叫大夫进来看看。”
“等等——”纪棠拉住他的手,指了指肚子:“我饿了。”
一天没吃东西,都快饿晕了。
吃饱饭后,纪棠摸着圆鼓鼓的肚子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言清敛起笑容,轻咳一声:“我派人暗中保护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这样啊。”纪棠靠在床边,心口那里酸麻肿胀。
她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忽地一拍大腿:“哎呀,你有去过我家吗?”
经过上次离家出走的事后,纪夫人不准她随意再跑出去,美其名曰管管她上窜下跳的性子。
此事若被他们知晓,可谓是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已经知会过了。”
“那就好。”纪棠扭了脖子,余光瞥见言清的脸上多了几道细小的伤痕,忙问道:“你的脸”
言清避开她的探究:“怎么了?”
“你的脸怎么又受伤了?”纪棠凑近了看:“该不会跟人打架了吧?”
言清身形一顿:“没有。”
“你又不承认!”纪棠指着他额头上的红肿:“你亲自动手把他们打了吗?可你是官,这样做会不会有影响?”
“我没什么事的,知道饿,能认出你是谁,没有像话本子那样被锤了就失忆,你不要为了我”
“抱歉,我做不到。”言清看着她,说出的话带着几分调皮的少年意味:“我这人小心眼,睚眦必报,被欺负必定要还回去。”
“所以,恕难从命。”
虽说他嘴依旧很硬,但纪棠还是感觉甜丝丝的。
紧接着,又听言清继续:“你是在关心我吗?”
“不然呢?”纪棠捏着他的脸,干脆将女登徒子的行径做到底,认真观察着。
怎么又破相了呢
就在此时,抱竹洪亮的嗓音传来:“大人,那几人都解决”
两人距离很近、很近,几乎要贴在一起。
画面冲击力太强,抱竹哪里想到,他去善后这么短短一瞬间,两人就
没眼看。
耳鬓厮磨,互相依偎,简直、简直太好了!
随后,房门被轻轻关上,临走时,抱竹还贴心地吩咐其他人莫要打扰。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静。
纪棠松了手,呆呆地盯着他的伤口。
良久,她轻声开口:“因为我,你又破相了。”
言清挑眉:“嗯?”
纪棠对上他的眼神,试探性问了一句:“两次破相都是因为我,不知我该如何补偿?”
言清对她的话很意外,笑道:“好啊,上次你还答应过我一件事。”
“我想好了,那就以身相许吧。”
纪棠下意识看向自己胸口,脑子里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恐怕不太行。
她抱着肩膀,做出防备似的动作:“能不能换一个?”
言清撑着下巴看她,心觉逗她好玩得紧:“不能。”
“那,那当我方才的话没说,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家了。”纪棠如做贼般匆匆穿鞋下床,言清堵在她面前,似是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纪棠,做人不能出尔反尔”
“可你也没说是这种要求啊!”
纪棠回想起上次在莺翠楼看到的画面,小脸红得简直要滴血。
一定是四皇子给她也下了合欢散,不然,不然怎么会看着他犯糊涂呢?
她以为顶多是亲亲抱抱之类的,没想到开口就这么
这么过分!
她才不会傻乎乎中了他的圈套呢。
言清俯身靠近她:“可你亲了我,亲了就要负责。”
“你是强盗吗?”纪棠捂着心口,那里扑通跳个不停。
“真要算起来明明是你主动的,你亲我两次,我只亲了你一次,怎么说也是你不对吧?”
纪棠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河边救我一次,我还给你一次,在你家又一次看吧,两次都是你主动的。”
“所以,我、拒、绝、以、身、相、许。”
言清也没恼,笑意更甚:“那换我以身相许可好?”
第28章 唇瓣
痛意侵袭,隐隐叫嚣。
心跳声越来越快,纪棠用力眨眨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点。
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头被砸了,不对,也可能被四皇子下了合欢散。
不然她怎么觉得对着这张脸,莫名有一种想亲的冲动呢?
现在这个状态确实不太对,可除了想亲他,身上其他又没什么不适。
没有那种燥热的感觉,只是脸有点烫。
此处没有铜镜,若是照镜子,只怕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大红番茄了。
还真有些难办。
反正她脑子坏了,甚至还流不少的血,那她现在做点其他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纪棠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目光缓缓下移,她盯着他的唇瓣,只觉鲜艳地有些过分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很好看,高耸的鼻梁,冷峻的眉眼,像是画里出现的神仙,不像她哥哥,长大了就黑了。
可是他的唇平时怎么没这么红?
莫不是也偷偷涂了胭脂?
此时的言清就像开在院子里的牡丹花,好看得将周遭的一切都比了下去。
要不试一下?
试一下就知道有没有涂胭脂了。
不行不行,她怎么可以趁人之危呢?
罢了,趁就趁吧。
挣扎不过须臾,纪棠一不做二不休,朝着那处温软亲了上去。
许是觉得少了点什么,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
没有胭脂的味道。
可是软软的,像剥了壳的荔枝,冰冰凉凉,从中品出一点甜意。
夏末的微风拂过发丝,在她的心尖泛起涟漪。
此刻的她若是抬眼望去,就会发现言清泛红的耳尖和脖颈。
轻柔的吻一触即发,纪棠很快撤离,红着脸道:“现在我们扯平了,不需要谁对谁以身相许”
但她没有,心虚地挪着小碎步后退。
言清眸光晦暗,深不见底,扣着她的后脑,阻止了她微微后退的动作。
“唔”
门外的牡丹花瓣顺着风的方向飘落在地,落下一室旖旎。
*
“上次答应与人相看,结果你毁约,这次我替你重新约了人家,可不许再耍赖。”
纪夫人絮絮叨叨,听得纪棠耳朵都起茧子了。
言清最近很忙,算下来已经快十日没有见到他了。每晚都靠纪不理和大黄给她传信,信上多半不过是叫她吃好睡好之类的话。
哼。
真关心她,干嘛不抽空来看她?
想来也是,四皇子一派遭到太子党羽弹劾,搜刮出不少罪证,贪污受贿,鱼肉百姓,种种行径罄竹难书。
最要紧的一点,四皇子被外放到距离汴京十万八千里的北地,非诏不能回。
纪棠不清楚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听闻大坏蛋不在了,高兴地多吃了两碗饭。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出门,再也不怕坏人把她套麻袋了。
见女儿仍在发呆,纪夫人夺走她手里的小人书:“怎么魂不守舍的?”
“你爹和哥哥短时间不必回去,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你的婚事了。”
“阿娘,我可以不去吗?”纪棠抿唇,眼巴巴地看向纪夫人。
纪夫人笑了:“这可不成,我答应了那家老夫人,说什么也要让你们见上一面。”她眯了下眼睛,好奇道:“除非你有心上人了,你娘我就舍下脸面去替你说一嘴。”
“我”纪棠嘴巴一开一合,纠结许久,还是说不出口。
太难为情了。
罢了,反正言清最近很忙,应该不会注意到她是否与人相看。
只要她跟那位公子好好讲清楚,把家里这边糊弄过去,再偷偷溜走就行了。
纪棠暗自感慨,认为自己想出了绝世妙招。
到了约定日子,她没有仔细梳妆,随意挑了一件衣裙就出门了。
竹桃捧着几盒胭脂在她身后,哭笑不得:“小姐,您就这样出门与人相看吗?”
这跟去见言大人差距也太大了。
上次就连发髻都弄了好几遍呢。
纪棠叉着腰,歪头一笑:“竹桃,我好看吗?”
竹桃讷讷点头:“小姐自然是好看的,见过您的没有不夸的。”
“那不就得了,我还需要涂脂抹粉吗?”
“也是”
纪棠摆摆手:“我很快就回来,大鸡腿给我留两个。”
竹桃犯了难:“可是,小姐您不是要跟那位公子一同用膳吗?”
“哎呀,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纪棠掀起裙子,脚程很快地溜了出去。
她才不要跟陌生人吃饭呢。
乞巧节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街上热闹非凡,不少摊贩都摆起了“牵红线”的活动。
“姑娘,姑娘。”纪棠被人唤住。
来人是个青年书生,手里拿着一沓红线,见到她之后微微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我瞧姑娘容貌过盛,近日又红鸾星动,不知可要试试我这月老庙的红线?”
纪棠看着周围的男男女女,许多人手里都拿着红线,便问了一句:“这是在做什么呀?”
书生见她穿戴不俗,介绍起自家生意头头是道:“姑娘,我家的红线都是去月老庙开过光的,您拿着其中一头,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红线有抖动,就证明碰到了另一边的有缘人。”
“可是,你怎么知晓另一头一定有人拿着?”纪棠问道:“那若是没有人牵线,岂不是走了很久也没有尽头?”
书生道:“这您就不知了,我家夫人的摊位在另一头,她那只卖男子,我这也就只卖女子的”
纪棠眼波流转:“当真灵验?”
她想,若她手里拿着红线,谎称已经遇到了自己的命定之人,可不就能劝退那位与她相看的公子了?
然后再推荐他也来试试,没准那位公子也会与其他女子相牵呢!
书生瞧她略有松动的迹象,又加了一把火:“一条红线只要五十文钱,姑娘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就算没有命定之人,也会保佑姑娘事事顺遂。”
纪棠从荷包里掏出银钱递给他:“那好吧,我挑一个。”
书生注意着她的动作,时不时还给提一些建议:“姑娘,我瞧这根不错。”
纪棠扫了一眼,没理他,挑了另一根:“就这个吧。”
拿到红线后,纪棠沿着这条街往前走,她与那位公子约定的地点就在桥边尽头。
许是因为逃避,她的脚程很慢,慢到连一边腿脚不好的老爷爷都忍不住对一旁的孙子说:“看来老头子我的腿脚也没有那么差嘛!”
纪棠只是笑笑。
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勇敢跟阿娘表明心意。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害羞的。
不能因为脸皮薄,就把终身大事当作儿戏。
眼下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她的心里难免有些慌乱。
只愿那位公子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两人能达成一致应付家里,这样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如若他不是……
纪棠不想再去思考了。
都怪言清,明明都那样亲她了,为何不去提亲?
这个臭木头,三年前都敢来,怎么如今不敢了?
“胆小鬼!”纪棠自言自语道。
就在此时,红线抖了一下。
纪棠抬头看,桥上人来人往,前方乌泱泱一堆人,分不清是谁与她牵了同一根红线。
她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
甚至很想把红线丢下湖里。
她很难接受自己去嫁给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与他浑浑噩噩地过完下半辈子。
不会这般准吧?
若说灵验,那凌云观的姻缘牌,还落在最高点呢!
纪棠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偷偷把红线从手腕上解开。
也不知方才那书生是如何打的结,这缠上了就解不开,饶是她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撼动那根红线分毫。
与此同时,红线的抖动越来越大,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打算把绳结挑开。簪子在她腕间戳来戳去,可那绳结好似被黏住了一般,紧紧贴着她的手腕。
纪棠急得鼻尖上沁出了汗珠,一边解一边念叨:“我才不要嫁给你呢!”
“那嫁给我可好?”
此言一出,纪棠的心颤了颤。
回头望去,言清举着手腕上缠着的红线,朝她笑道:“纪姑娘好威风,害我苦等这么久。”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纪棠跟在他身后,袖口时不时擦过他的指尖。
言清唇角扬起,顺势拉住她的手:“既然系上了,为何要解开?”
“你,你怎么不早说!”纪棠一时羞恼,不去看他的眼睛。
大骗子,竟然跟她娘联合起来骗她,她还为此苦恼了很久,简直太笨了!
早该想到的
纪棠决定暂时不理他。
今日出门,她都没有好好打扮,也不知道随便挑的衣裙好不好看。
言清注意到她的失神,顶着微红的脸:“好看。”
“什么好看?”
刚一说出口,纪棠就后悔了。
说好不理他的呢,一句话又把她绕进去了。
她瘪瘪嘴,不吭声了。
没等她继续问,很快,言清又说:“你好看,衣裳也好看。”
“哦。”纪棠咬着嘴唇,忍不住弯了眼睛:“你眼光不错。”
“看衣裳的眼光不错,看人的眼光也不错。”
桥上熙熙攘攘,孩童的嬉笑声,贩夫的叫卖声,将两人说话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不知怎得,纪棠想到从前玄悟大师为她占卜的卦象。
枯木逢泉。
泉,就是水。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阴差阳错兜了几个弯,最后还是他。
言清没听清她方才说的话,微微俯身:“嗯?”
纪棠却不好意思再说了,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吻上他的唇角,随后跑到前面去,扯了扯红线:“我说,我们俩比谁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