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8(1 / 2)

第21章 萤火

接下来的半月,纪棠没有再见到言清。

期间抱竹曾来传过信,说言清有公务在身,需要到荆州一趟,短则一月,长则数月,叫她不要记挂。

这话说的,难不成,她还会想他吗?

纪棠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见面更好,反正她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

没了上街闲逛的心思,她整日在家里琢磨如何帮青蓝寻找妹妹。

老话讲,三岁看老,若她能依着记忆画出阿蓝三岁时的模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两人在一起忙活了近一个月,终于画出一副差不多的画像。

“我妹妹丢的时候,就长这个样子。”青蓝喜极而泣:“多谢。”

纪棠挤出来一个微笑。

不知怎么,她这几天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点什么,但她没有弄清原因。

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让她惶恐不安,她决定过几日约萋萋再去道观拜一拜。

“纪姑娘最近好像不是很开心,也不爱出去玩了,可是有心事?”青蓝擦了擦眼泪问道。

“没有啊,我心情挺好的。”纪棠抓起桌子上的青梅咬了一口,酸得小脸皱成一团:“好酸啊。”

闻言,青蓝也拿起一块:“我觉得还好啊。”

“不吃了,没意思。”纪棠靠在椅背上发呆。

青蓝行走江湖多年,见人见得多了,瞧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有了几分猜想,欲言又止道:“如今画像已准备好,不知可否麻烦姑娘交给言大人,由他出面调查,想来找到我妹妹的机会也大一点。”

“他不在汴京。”纪棠喝了一口冰过的酸梅汤,神情恹恹:“你去过荆州吗?”

“荆州?”

青蓝挠挠头,对她的话很意外:“我老家就在荆州隔壁的县,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听闻有个矿洞可以开采出夜明珠呢……姑娘可是想去游山玩水了?”

“没有。”纪棠压下那股奇怪的想法,换了个话题:“明日萋萋要办比武招亲,我们一起去凑热闹吧。”

当初她听到这个消息时,惊得连口中的烧饼都掉了。

比武招亲,顾名思义拔得头筹之人多半是习武出身,而萋萋温婉大方,出身高贵,无论如何也无法跟比武招亲联系到一块。

最重要的是,方大人那个老古板竟然同意了?

简直不像他的作风。

纪棠问她:“你不怕赢得第一的是个粗鄙不堪之人?”

萋萋摇头:“不会,我相信他。”

纪棠没有再问,她知道萋萋有心上人,便也一起提了一些有关比武招亲的建议。

到了比武招亲现场,纪棠才知道萋萋口中的心上人是谁。

褚梁依旧冷着一张脸,一副闲人请勿靠近的样子,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时,转回头对纪棠点头示意。

青蓝看得激动:“上次在莺翠楼我就看出来了,这位褚大人身手甚好,若我也能这般厉害该有多好!”

纪棠后知后觉。

原来,褚梁喜欢的是萋萋!

她摸了摸手臂,顿时觉得自己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褚梁方才面无表情地打败了所有参与者,那些人甚至连他的头发丝都没碰到。

这样好的身手,万一欺负萋萋怎么办?

还有她当时去跟言清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岂不是叫他看了个天大的笑话?

这个大坏蛋!明知道她误会了也不提醒她,害得她还因此苦恼了一阵,如今看来简直是犯了癔症,竟然以为褚梁对她有意……

太羞耻了!

台上已经到了比试的最后阶段,青蓝拉着她的手大喊:“褚大人必赢!”

“褚大人必赢……纪姑娘,一起喊啊!”

周遭百姓也一同喝彩,纪棠回头看了一眼躲在后面不敢出来的萋萋,跑到她身边问:“原来你喜欢褚大人呀!”

方萋萋红着脸点头:“姻缘牌,真的很准。”

“也不一定……”

纪棠小声咕哝,她的姻缘牌上写了她跟言清的名字,又该如何算呢……

她晃了晃脑袋,决定先不思考这么多,对上萋萋坚定的眼神,会心一笑,也跟着青蓝大声喊:“褚大人第一!”

“打败他!”

“打败他!”

“赢了赢了,褚大人赢了!”

青蓝貌似比台上的褚梁还要激动,纪棠甚至觉得,如果她不是女子,只怕早就冲上去比试一番了。

比试结果已定,褚梁打败众人拔得头筹。

耳边不断传来道喜的声音,纪棠举起扇子扇风,余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她仔细看去时,那人影又不见了。

是错觉吧。

他应该在荆州才对。

抱竹匆匆赶来:“纪姑娘,褚大人抱得美人归,晚上包下酒楼请同僚们吃酒,姑娘也算我们半个同僚,不如一起去吧?”

像是怕她不同意,又对一旁的青蓝说:“青姑娘也可一起陪同。”

“这……”纪棠刚想拒绝,不料青蓝嘴比她更快一步:“好啊好啊,有人请客为何不去?”

抱竹连连点头:“纪姑娘,你都好久没出来了,就一起去吧,我们可都想你了呢。”

话音刚落,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抱竹瑟缩了一下。

这张嘴,怎么就管不住呢!

他忙补充道:“除了我家大人不在,其余同僚都要去凑热闹沾沾喜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听到言清不在的消息,纪棠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在两人的左右夹击中,还是迷糊地点了头。

只是,方才看到的那个人真的不是言清吗?

“我这辈子都想不到,贼会与官同乐。”青蓝举起酒杯感叹一声:“好酒!”

纪棠没什么兴趣,但又不想扫兴,也跟着喝了几杯。

辛辣的酒水下了肚,只觉得这些日子的莫名愁绪都消散不少。

怪不得古人云:今朝有酒今朝醉!

青蓝靠在她的肩上,小脸红扑扑的:“你说,我妹妹真的在汴京吗?”

“若那拐子骗我该怎么办?”

“若他没骗我,那我妹妹在大户人家中长大,我是不是……不该去打扰她……”青蓝眸光黯淡下来,挽着纪棠的手臂:“好妹妹,你帮我去求求言大人好不好?”

“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若养父母待她很好,我就继续闯荡江湖,若养父母待她不好,我就带她逃跑。”

“其实,我跟他……”纪棠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好似从那个无名之吻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她心觉不能再喝下去,再喝就要醉了,放下酒杯:“等他回来,我帮你去问问。”

“咻”地一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纸团,在地上滚了一圈,落在纪棠脚边。

她有些艰难地打开,对着月光看字。

可惜,她看不清,又转头问一旁的青蓝:“你看,这上面写得什么?”

“我看看。”青蓝面色红润,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不少,俨然一副喝醉模样,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最后笑道:“不对,我不识字。”

“……”

纪棠无奈,走到月光最盛的地方,举起来认真看。

去凉亭。

是在对她说吗?

何人要叫她去凉亭?

若换做平时的纪棠,定会觉得这其中有诈,但她今晚喝了不少酒,人也不甚清醒,提起裙子走到凉亭。

亭中有一处方桌,上面摆着一个华丽的锦盒。

打开一看,里面赫然出现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将黑压压的夜空都点亮了。

纪棠发出一声感叹,担心这等贵重之物放在这里丢了,把它用手帕包好,又放回盒子里。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团。

向东走。

纪棠沉浸在这个故事里,好奇地按照指示往东走。刚走出去几步就发现走错了,又默默回到了反方向。

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安静的小花园,花团锦簇的上空萦绕不少萤火虫。

萤火虫在空中飞舞,汇聚成一道好看的光景,其中一只落在纪棠掌心,不由得叹道:“好美啊。”

走了许久,酒意也清醒了不少,纪棠看着周遭空无一人的花园,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谁?”

偶有蝉鸣叫声,却无人应答。

纪棠疑惑,又问了一遍:“有人在吗?”

一个纸团飞过来,她伸手接住,忙不迭打开,上面写着:对不起。

这回她知道是谁了。

若非今晚喝了些酒,怎么会认不出他的字迹?

掌心按上胸口,那里跳得不太真实,酒意上涌,为她的双眸蒙上一层水雾,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颤抖。

但她还是叉起腰,故作高傲:“躲猫猫很好玩吗?”

话音刚落,言清手提油灯朝她走来。

他的头发束地整齐,一身白衣似雪,似乎比萤火虫和夜明珠还要耀眼。温和清隽的脸上含着笑意:“对不起,登徒子是我,你莫要生气了。”

纪棠本想说她发个疯已经把这事忘了,可见他略含歉意的眼神,又忍不住生了欺负他的心思:“我若说我不原谅你呢?”

言清愣了一下,继而笑道:“那我就只能抱着纪女侠大腿求她原谅了。”

纪棠抿唇一笑,又别过脸道:“这种小事,女侠我已经忘了,你无需放在心上。”

“不知大人所道歉为何事?”

言清走上前靠近她:“真的忘了吗?”

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为这炎热的夏日添了不少凉爽。

恍惚间,纪棠又看见了独坐在院子里看书的少年,小小年纪身姿挺拔,举止文雅。

纪棠摇摇头,正欲开口,被抱竹打断:“大人,人找到了。”

言清正色道:“看住他,别叫他自尽。”

他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抱歉,今晚不能送你回家了。”

纪棠被这一声脆生生的“大人”打断思绪,摆摆手:“你先去忙。”

青蓝喝得烂醉如泥,被人先一步送了回去,抱竹跟在纪棠身后,纠结半天忍不住开口:“纪姑娘,有一件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嗯?”

抱竹深吸一口气:“姑娘难道没发现,大人回来之后,您的麻烦都不见了吗?”

纪棠怔然:“什么?”

“大人外放三年,听闻姑娘退亲的消息,二话不说便答应太子殿下的调任指令,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替您摆平流言纷扰,把顺义伯府的污糟事一网打尽。”

“范公子在公主的赏花宴上冒犯您,大人就暗中调查此人,揪出他的错处,替您出气。”

“还有崔氏夫人,当年偷了大人的玉坠,他便把崔氏娘家兄弟放印子钱的事上报官府,听闻她曾言语伤害姑娘,回来后又把他们一家子全都赶了出去。”

抱竹觑着她的神色,将心里话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三年前,大人得知您定亲的消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夜,后来给您送了信,也再无回音,这才远走他乡……”

“姑娘看不明白,但姑娘需要明白。”

纪棠捏紧袖口:“他为何不自己来告诉我?”

抱竹无奈道:“大人不准我告诉您,不然姑娘早就该知晓了,我断不会忍到今天才说。”

“大人知道您上次探望过青蓝姑娘就一直惦记此事,此番出行特意拐去青蓝老家查探,现下正在询问当年的知情人。”

“我知道了,谢谢你。”

纪棠声音轻轻的,叫抱竹看不出来情绪,一时情急:“姑娘,可以给大人一个机会吗?”

“或许,您可以仔细看看他的书房,会有您想知道的答案。”

纪棠停下脚步,忽而笑道:“今夜这些话我就当作没听到。”

她掏出怀里的夜明珠,定睛看了一会儿:“你叫他自己来说。”

回到家里,纪棠坐在窗前发呆。

夜明珠的光芒在她掌心笼罩,无端想起漫天的萤火虫。

言清现在在做什么呢……

纪棠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把夜明珠收进盒子,蒙在被子里睡觉。

眼睛闭上又睁开,闭上又睁开,还是睡不着。

不多时,窗边传来小猫喵喵叫的声音。

纪棠起身走到窗边透气,纪不理正歪头伏在窗边看着她。

她从猫背拿下纸筒,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没写字,画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这是他们儿时的暗号。

纪棠哼唧一声,在那个表情上又添了几笔,拍拍纪不理的猫头:“去吧。”

一墙之隔的言府书房,灯火通明。

言清打开信纸,瞧见画纸上的表情,眉眼笑得温和。

第22章 表白

“咚咚咚”窗外响起几道微弱的声响。

纪棠迷迷糊糊起床,心道纪不理这是大晚上又跑过来送信了。

这个言清,怎么还折腾一只猫呢?

推开窗一看,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双目红肿,目光可怜。

纪棠惊呼一声:“青蓝?”

“你不做采花贼,改做白无常啦?”

青蓝吸吸鼻子,像个小可怜:“我能进去吗?”

“哦,可以。”纪棠侧着身子让她进来,又走到门口把房门闩上。

“发生何事?”

青蓝也没见外,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拐子找到了,他说……”

“我妹妹根本不在汴京,当时她年岁小,路上发热他不舍得钱医治,就扔到了一个尼姑庵门口……”

青蓝话里还带着哭过的鼻音:“言大人又派人去那个尼姑庵查探,说十几年前确实捡到一个快冻死的女孩,后来被一对外地求子的夫妇收养,至今不知去向。”

“罢了,只要她活着便好。”青蓝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这次来,是来跟你告别的。”

“三日后,我就离开汴京了。”

纪棠惊道:“告别?你要去哪里?”

青蓝摇摇头:“还未想好,可能去豫州,也可能去荆州。总之,妹妹不在这里,我也没有留下来的意义。”说罢,她起身朝纪棠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姑娘帮了我这么多,青蓝无以为报,若将来有需要我的地方,青蓝一定在所不辞。”

“你,你先起来。”

纪棠在屋里转了几圈,挠挠头到梳妆台的妆奁下掏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她:“私房钱只有这么多了,你别嫌少。”

青蓝拒绝:“不可……”

“拿着吧,言大人这个月又要给我结工钱了。”纪棠眨眨眼。

青蓝确实需要银子,想了想便也不再推脱,郑重其事道:“多谢姑娘,将来你与言大人办喜酒可一定要知会我。”

“什么喜酒!我,我才不嫁人呢!”

“再说,我跟他有何关系……”

纪棠腾地红了脸,抬眼望向窗外,转移话题道:“夏天真热,你路上要注意安全,别冻着了。”

青蓝擦擦眼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保重,以后可要少调皮一点。”

*

又一个朋友离开,说不难过是假的。

萋萋近日在家中筹备婚事,纪棠只好自己出门闲逛,买了些东西去探望庄爷爷。

她今天还多了个任务—帮庄爷爷修屋顶。

这事本该找人来做,可碰巧她刚进院时,房梁上掉下来一个鸟窝,砸了她的头。

莫名被弄脏了头发,那鸟窝里掉了一堆毛不说,还有一些污秽之物……

纪棠咬牙切齿,扬言一定要把屋顶修好,不能白挨欺负。

她虽未做过这些事,但胜在机灵聪明,很快就把屋顶的漏洞补上了。拍拍手上的灰尘:“怎么样?我厉害吧!”

大毛二毛在下面扶着梯子,为她加油打气:“纪姐姐,你真厉害!”

“纪姐姐,你就是个大女侠!”

“不对,是大大大女侠!”

纪棠不好意思地笑笑,在孩子们一声声夸赞中,忍不住叉起腰来:“小滑头,吃了我的糖,嘴都变甜了。”

小晴在一旁拍手,忽然看到了什么,朝着门外大喊:“言哥哥,你也来了!”

“快看,纪姐姐爬到屋顶了,好厉害的!”

纪棠一愣,下意识低头看身上因为补洞弄脏的衣裙。

带着泥的手又摸了乱糟糟的头发,原本被鸟窝弄脏的发髻沾上泥土显得更为滑稽。

她背过去不看下面的人影,装作不知道他来了。

庄爷爷捋着花白的胡子哈哈大笑:“你师兄来了,怎么还不下来招待人家?”

师什么兄!

她从来没管他叫过师兄……

纪棠偷偷回头瞟了一眼,言清光是站在那就让周遭失了颜色,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反观她,一身狼狈,像个脏兮兮的泥娃娃。

她更不想下去了。

没人会希望把自己不好的一面暴露于人前。

思及此,她非但没下去,反而往里面又挪了挪。

大毛惊叫:“姐姐快下来吧,树上有大蜘蛛!”

“啊?你不许吓唬我!”纪棠僵住不敢动弹。

“没骗你,真的有,它就快掉下来了!”

当年纪棠被拐子拐走,漆黑的屋子里到处都是细密的蜘蛛网,蜘蛛顺着网丝爬到她身上,给年幼的她留下很大伤害。

“我接着你。”一直没开口的言清突然伸出手。

纪棠并不是很想让他接,闷闷道:“我还是自己下去……”

“啊!”

突然,眼前一个硕大的黑蜘蛛沿着网丝滑到她面前,她吓得没站稳,顺着瓦片跌了下去。

言清动作很快,把她接个满怀。

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萦绕在耳畔,纪棠不自在地把头埋在他怀里:“你不许看我。”

言清没有笑,但眼角微微弯起:“好,我不看。”

大毛二毛捂着小晴的眼睛:“哥哥姐姐在羞羞,我们不能看。”

纪棠:“……”

言清:“……”

最后还是庄爷爷开口打破这个僵局:“你们这衣服都弄脏了,去河边洗洗吧,我去给你们准备些小菜。”

临走时还不忘拉着三个孩子:“以后不许浑说。”

大毛:“可是纪姐姐搂着言哥哥的脖子确实很紧啊。”

二毛:“不对不对,是言哥哥搂着纪姐姐的腰很紧,把衣裳都抓皱了。”

小晴天真地看向两个哥哥:“原来这就是羞羞的事吗?”圆圆的大眼睛眨了又眨:“那哥哥姐姐是不是很快就会有小宝宝了?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庄爷爷听不下去了,一双手又捂不过来三个孩子的嘴,干脆打发他们到田地里摘菜去。

纪棠颇有些苦恼。

手洗干净了,衣服上的泥巴和灰尘不好洗,最要紧的是她头发上还沾了蜘蛛网,活脱脱像一个小乞丐。

一边懊恼自己不该逞能,一边后悔自己为何出门前不好好打扮一下。

阿娘说得对,她已经十七岁了,不应该这样下去。

山野里的风吹得人心旷神怡,却吹不散她的愁绪。

言清坐在她身边,用浸湿的帕子替她擦脸。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纪棠回避他的眼神,潦草地把脸随便擦了擦,扯出一个笑容:“多谢。”

言清由着她的动作,不料她越擦越花,原本只有几个泥点变成了半边脸都是泥巴,忍不住笑道:“还是我来吧。”

“嗯。”纪棠闭上眼睛,乖乖地等他擦脸。

他的动作很轻,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明明力道不重,却如仙人球的刺扎在心上一般,不疼,但酥酥麻麻的。

纪棠忍不住掀开眼皮,仔细端摩他的眉眼。

她知道他生得好看,睫毛很长,像把小扇子,鼻子也很挺,还有嘴唇……

很软。

她想知道用手碰会不会也很软,这样想,也这样做了,鬼使神差地摸了上去,一边摸一边感叹:“好像是挺软的。”

此刻,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落在言清眼里有多暧昧,收回了手,小声问道:“你这几天在做什……”

“为何躲着我?”

二人异口同声,从彼此的眼神里都看出了一丝诧异。

纪棠抢先一步:“我先问的!”

言清嘴角勾起:“好,你先问。”

夕阳西下,河边倒映出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

纪棠咽了咽口水,深呼一口气:“你是不是……”

喜欢我?

她说不出口。

先前已经误会过一次,若是再误会一次,岂不是连着两次在他这里都丢了面子?

她纠结如何措辞,既不显得自己自作多情,又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耳畔忽然响起抱竹那晚的提示,她问:“你是不是在书房藏了什么东西?”

言清怔住,随后答道:“没有。”

“真的吗?”纪棠对上他的眼睛,若他闪躲,那就证明多半是真的。

莫非……

他金屋藏娇不成?

果不其然,言清回避了她的眼神:“我能藏什么……”

“那你带我去看看,我好久没去你的院子了。”

言清忽地笑了:“纪姑娘,可是要以我心上人的身份前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

眼前这张笑脸如春风荡漾在她的心头。纪棠恍然一瞬,立马转过头去:“你这样爱欺负人,将来在心上人面前可是要吃亏的,小心她不待见你!”

言清定定看着她:“已经是了。”

“所以我在努力讨好她。”

“是吗?”纪棠歪头看他:“那你心上人是何模样?”

言清眼底闪过一抹暖意,促狭道:“你想知道吗?”

纪棠戳戳手指,低头看着在石头上点来点去的脚尖:“嗯……也没有很想,你不说就算了。”

言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爱发呆,会揍人的。”

“啊?”

那他口味可真奇怪,竟然喜欢呆鹅。

纪棠想。

但她没有说出来,毕竟这样对那个女孩子不友好,忙找补了一句:“你喜欢武力高强的?”

言清思考了一会儿:“也不是,还有……”

在纪棠满含期待的眼神下,他说:“心灵手巧的。”

哦,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看来确实是她想多了,她跟心灵手巧就挨不上关系,那股古怪的情绪又涌上心头,像是吃了没熟透的青梅,咬下去只有酸涩。

溪边的晚霞红遍天际,不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

一片落叶飘落,纪棠想要伸手捂住却晚了一步,掉进河里顺流而下。

紧接着,言清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以为你知道。”

他的声音有一种蛊惑的力量,她继续问:“知道什么?”

见他不再往下说,纪棠忍不住拔高音调,半试探半询问:“那我还说,没准你喜欢的是我呢?”

言清不语,起身整理一下衣袍,拉着纪棠的手腕走到一边。

芦苇摇曳,心中烦闷的思绪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她干脆将心里话都问了出来:

“喂,你带我去哪里啊?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的心上人……是不是我啊?”

“忘了补充一点。”言清压下内心的波澜,话到嘴边又在看见她呆愣的模样时,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

他指向河里的倒影,眼角漾起笑意:“我的心上人,在那里。”

纪棠循着动作望去,倒映在河面上的,是她的影子。

心里扑通绽放起烟花,男人倾身向前,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贴在她耳边低语:“心上人,她很聪明,一下子就猜对了答案。”

第23章 吃醋

人可真是奇怪。

先前那点不痛快,好像都化成一缕烟吹走了。

纪棠摸了摸鼻子,语气变得轻松很多:“那你眼光还挺好的。”

“嗯,她很好。”

夏末的晚霞灿烂绚丽,夕阳打在言清的侧颜,为他美得过分的脸添了一丝柔和。

纪棠甚至觉得,现在的他比晚霞还要美。

仔细想想,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他好好在一起看过日落了,竟有些贪恋现在的美好,也不顾什么干净不干净,躺在一边的草地抬头看这漫天霞光。

记得小时候,她喜欢用泥巴捏成老鼠吓唬他,看他板着脸把泥老鼠拿开,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教她画画。

她力气小,连毛笔都拿不稳,言清就会握着她的手带她一笔一笔画,就像她的第二个师父一样,连庄爷爷都没有他耐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呢?

那她呢?

她对他又是什么感觉……

言清拉着她的手腕,见她没有退缩之意又握住她的手,坐在她身边:“你愿意……”

“哥哥姐姐吃饭啦!”

几个孩子童真的笑声拉回纪棠渐渐飘远的思绪,她抽回手,假装一切没发生过,躲避他的眼神:“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吃饭了。”

待她整理好头发起身时,言清不知从哪弄了一身干净的衣裙递给她:“先换上吧,以免着凉。”

纪棠这才注意到,草丛的水珠浸满她整个后背,半湿不湿地黏在她身上,上面还沾了不少碎草。

这下不仅是个泥娃娃,还是个草娃娃。

“多谢。”纪棠接过衣裙,悄悄多看了他几眼。

气氛有些许的微妙。

感觉到她的视线,言清状似不经意地回看一眼。

纪棠立马扭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心里对他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抱竹说,他为她做了很多事。

她一直觉得,言清是个做任何事都很认真,却也很平静的人。

喜怒不形于色,似乎一切问题都难不倒他。

她会发疯,会委屈,会难过,而他好像一直都很强大,情绪稳定地像个木头。

一想到这,她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

他会哭吗?

回到院里,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提着两只活鸡出现在门口,小鸡时不时扑腾翅膀,掉了不少鸡毛在地上。

纪棠笑着挥手:“林大哥?好久不见。”

林业闻言回头,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纪妹妹,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又长高了。”一边说一边摸向纪棠的头。

纪棠偏头躲开他的手,没注意一旁脸色发黑的言清,笑道:“听说你中了秀才,恭喜恭喜。”

林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开蒙晚,能中秀才就已经烧高香了。”

“没关系,慢慢来嘛。”

林家三年前搬来汴京,住在庄爷爷隔壁院子,没少帮衬这一家老人孩子,一来二去也就与常来的纪棠混熟了。

后来跟随父母到外地经商,又到书院读书,算下来两人已经一年多未见了。

久违重逢,一向口拙的林业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纪妹妹不仅人长高了,模样也出落地愈发好了。”

言清站在纪棠身侧,假装替她整理头发,借此挡住林业的视线。

纪棠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饶是她几次三番想结束话题,都被林业以另一种方式扯了回来。

有时候做一个闷葫芦也挺好的,最起码不会吵到她,比如言清这样就很好……

林业看着举止亲密的两人,将言清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这是哪来的白面书生。

一个大男人长那么白做什么?

还是像他这样黑点健康。

他眼珠转了转,忽而想到什么,道:“纪妹妹从前说我烤的鸡腿最好吃,不如今晚就让我露一手,也好叫妹妹一饱口福。”

纪棠看着活蹦乱跳的两只鸡,摆摆手拒绝他:“倒也不必麻烦……”

林业:“不麻烦,我杀鸡很利索的。”

“那……麻烦林大哥了。”

纪棠终究抵不过鸡腿的诱惑,点头应下。

“听闻林公子学问甚好,不知在哪个书院读书?”言清突然开口。

林业一愣,此人衣着不凡,相貌俊俏,语气却没由来得叫人感到压迫。

他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道:“鄙人不才,如今在雪松书院读书。”

提起学业,林业止不住地得意,又不好表现地太过明显:“雪松书院乃汴京最大的民间书院,寻常子弟需考核通过方可入学,每年录取者寥寥无几,需得提前一年准备,我也是碰巧走了大运,仅用了半年考上的。”

言清没有否定他的话,颔首道:“雪松书院有一位阮学究,想必公子定能相熟。”

“正是如此。”林业虽应和着,但笑容透着一股心虚。

他根本连跟人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难道眼前这个小白脸能认识?试探道:“莫非,公子也曾受教于阮学究门下?”

言清微微一笑:“并未。”

林业得意地嘴角再次扬起,没等他高兴太久,又听纪棠问道:“诶?阮学究,他不是你师兄吗?”

“师……师兄?”

林业险些惊掉下巴,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该说些什么。

纪棠轻轻拽了下言清的袖子:“喂,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懂?”

言清顺势把她的手扣在掌心:“林公子才学过人,我在与他讨教一二。”

“这样啊……”纪棠低头看向牵在一起的手:“那你讨教学问就讨教,拉我的手做什么?”

她有说因为言清喜欢她,就同意让他拉自己的手吗?

言清抿唇不语,握着她的力道更重了些。

纪棠不想跟他计较这种小事,换了个话题道:“这个雪松书院是何来头?你都中状元了,还有人能比你厉害不成?”

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抱怨:“你们再不去吃饭我就自己去吃了啊。”

听到这话,林业原本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

故弄玄虚遇到了有真本事的人,若叫人知晓定会取笑于他,但他不甘落后,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道:

“《诗经》有云:‘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男女有别,理应避嫌,公子方才不顾纪妹妹意愿强行亲近,简直不堪入目,不知羞耻!”

言清看都没看他一眼:“然后呢?”

“然后……”林业语滞,转头看向纪棠:“纪妹妹,可是他强迫于你?你放心大胆说,我会替你做主。”

“什么强迫不强迫的,他在说什么?”纪棠看向言清,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近乎是用气音再说话:“他可能学傻了,你别欺负他。”

言清笑了,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落入林业耳里。

林业气急败坏:“光天化日之下,做登徒子行径,实非君子所为!我,我可以报官!”

“他不是登徒子。”纪棠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也无需报官。”

再说了,言清自己就是官。

场面一度陷入僵局,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目光似乎都要把对方吞噬。

这种气势一直持续到晚饭还未消停。

纪棠不语,只顾着扒拉碗里的饭菜。

这顿晚饭吃得可以用硝烟弥漫来形容,她连想吃的红烧肉都没好意思多夹。

只要她夹了什么菜,马上就会有双份出现在她碗里。

时不时还要听两人“讨教学问”。

“香喷喷的鸡腿来咯!”林业杀了两只鸡,一共有四只鸡腿,正好分给三个孩子,留一个给纪棠:“纪妹妹,来,尝尝。”

纪棠正欲接来,却见言清夹走那只鸡腿放到自己碗里:“你不吃皮,我帮你去掉。”

“纪妹妹不喜欢吃皮吗?那下次我保准烤的干干的,绝对不会腻。”林业随意擦了下汗。

纪棠咬了一口祛好皮的鸡腿,入口留香,肉质鲜嫩,果真十分美味,连嘴上沾了油都没发现:“好吃好吃。”

“好吃,下次我还给你做,想吃多少都行……”

“好啊……唔……”

刚刚发生了什么?

言清他,是在帮自己擦嘴吗?

还未等纪棠反应过来,指尖便被一个柔软的帕子覆盖,擦掉不小心沾染的油污。

言清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她,好像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轻车熟路地替她擦拭干净。

虽说是擦手,但她总觉得怪怪的。

捏来捏去,这是拿她当泥巴吗?

夜幕时分,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纪棠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对前来接来她的竹桃抱了个满怀,全然不管身后两个都想送她回家的男人。

夜深人静最容易陷入情绪漩涡,纪棠在想,言清今天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到底是什么呢?

还有抱竹所说的,他书房里藏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些问题一直到回家,她也没想明白。

“阿姐,你最近怎么总是发呆?”

纪禾咬着盘子里的樱桃好奇问道。

“瞧你说的,难道我以前很不老实吗?”纪棠夺走他手里的盘子:“再说就不给你吃了,我去告诉阿娘你握两支笔一起写课业。”

纪禾的笑容可以用谄媚来形容:“姐,我最好的姐,貌若天仙的姐,求求你不要告诉阿娘好不好。”

“告诉我什么?”纪夫人风风火火进门。

纪禾退到一边,朝纪棠眨眨眼。

纪夫人拿起一个卷轴:“上次收了不少适龄儿郎的画像,你挑挑可有喜欢的,我们私下里相看一番?”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纪棠没抬眼,小声嘟囔:“我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你之前怎么没说不要?”纪夫人笑道:“还是说,你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才没有!”想着先把此事应付过去,纪棠粗略扫了一眼那几幅画像,随意一指:“就,就那个吧。”

纪夫人瞟了一眼画像,眼里藏不住的喜色:“当真?”

“当真。”

不就相看一下嘛,又不会少块肉,无需放在心上。

纪棠想。

“那可说好了,过些日子乞巧节,你们私下里见一面。”纪夫人小心翼翼地收起画像,像是怕她反悔,走出几步又走了回来:“萋萋已经有了归宿,你什么时候才能开窍?这次可不许推脱了。”

“嗯。”纪棠蒙上被子:“没什么事我就睡啦。”

纪棠没能睡着。

只要一闭上眼,她又想起黄昏的倒影下,言清那句:“心上人就在那里。”

好烦。

先是被一个吻乱了心神,后又被他的话烦扰,她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喵。”

门口传来一声猫叫。

这些日子她习惯纪不理或者大黄来给她送信,连外袍都没穿,只着寝衣下床开门,看看今晚言清又给她画了、写了什么。

一开门,对上一张俊美的脸。

言清第一次翻墙,颇有些紧张,没敢抬眼看她,略不自在地开口:“最近食欲不振,找你借点醋。”

第24章 求亲

晚风轻柔抚摸着落叶,卷起少女的裙摆一角。

纪棠抱着手臂,歪头看了他半天,疑惑道:“大晚上的,来我家……找醋?”

他也读书读傻了吗?

言清替她拂去肩上的落叶,面不改色地像是陈述一个事实:“我家没有。”

“你在逗我玩吗?”纪棠不解,踮起脚尖贴上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脸,喃喃道:“没发烧啊。”

“没发烧也能说胡话吗?”

这话说的,谁信呀!

“小姐,外面有人吗?”

守夜的小厮提着油灯出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正欲抬腿走过去,听见纪棠喊道:

“没有没有,是一只小野猫!”纪棠一把拉过言清的手臂,像是做贼一般把他推回屋子,又落了锁。

“没什么事小姐早些休息。”

说罢,小厮一边回去一边自言自语道:“怎么还见鬼了不成……”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纪棠松了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下扇风。

不对,方才她躲什么?

这是她的院子,她想让谁来就让谁来。

纪棠上下扫了言清一眼,心中疑问更甚。

她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进来的?”

言清目光闪烁,没说话。

纪棠在他身边来回转圈,左看看,右看看,像是要把他看个遍。

头发是整齐到一丝不苟的,衣裳也是干干净净,唯有鞋尖上沾了一抹灰。

她大概猜到了。

清甜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即便言清此刻再稳如泰山,也不得不承认眼下有些难熬。

夏日炎热,她的寝衣面料是眼下最时兴的云锦纱,薄如蝉翼,行走间还折射出不同的颜色。

经方才这么一折腾,领口已然松散大半,胸前的绳结乱成一团,耷拉着头。

他别过脸去,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纪棠却觉得他在心虚,掰过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

“你不会是……翻墙进来的吧?”

言清:“……”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纪棠对自己的聪明机智沾沾自喜,丝毫没注意衣襟又松开不少,整个人还沉浸在言清会翻墙这个事情里。

于她而言,这件事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大黄突然不吃纸了。

言清轻咳一声:“抱歉。”

“……没事。”纪棠不在意地甩甩手,笑嘻嘻道:“你说,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又有你一个秘密了?”

“京兆府少尹大人深更半夜翻墙只为借醋……”

真是想想就刺激!

纪棠捧腹大笑,也不管站在一旁呆愣的言清,自顾自说道:“想让我保守秘密也行,可得许我些好处!”

“小姐,你在跟谁说话?”竹桃冷不丁插上一句,怀里捧着一盒子冰块,碎碎念:“夏天快过去了,冰窖里的冰剩得也不多了,夫人说先紧着小姐用,小姐可是饿……”

未等她把话说完,纪棠先行一步把言清推到被窝里,拉下床幔:“没有人,我说梦话了。”

刚打发一个,怎么又来一个!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言清推到墙根处,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

身前多了柔软的触感,言清闭上眼,一动不敢动。

竹桃也没多想,她家小姐说梦话是常事,不说才奇怪了,打了个哈欠放下冰块就走了。走之前还替她把门窗锁好:“夜里风大,小姐莫要贪凉。”

纪棠忍着掌心传来的酥麻痒意:“你去睡吧。”

“好。”

竹桃困得快睁不开眼,听到这话打算回屋睡觉,余光瞥见地上似乎多了一双鞋,狐疑道:“小姐何时买了新鞋吗?”

连朵花都没有,可真够素净的,不像她家小姐的喜好。

“竹桃,你睡迷糊了,快回去吧。”

纪棠忙不迭捂着胸口,扯了个谎。

不知怎么,她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都怪他,好好的正门不走,偏要翻墙,这下好了,两次险些被发现。

若是惊动阿娘,她可没好果子吃。

竹桃收回视线,挠了挠头:“那我先去睡了,小姐也早点休息,不然明早又要顶着乌眼青了。”

门被轻轻关上,纪棠松开手,看见他脸上多了个几道指痕,颇为不自在地拍了拍言清的肩:“那个……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大晚上的,吃什么醋……”

等等——

吃醋。

吃醋?

纪棠回想起傍晚发生的事,脸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红晕:“你该不会是……”

言清知她内心所想,没否认:“是,我看到你跟林公子在一起会吃醋难过。”

“……”

他就这么承认了?

怎么也不反驳一下?

纪棠呆呆地望着他,不知该回应什么。

她的床幔是淡淡的粉红色,层层叠叠,像一座座粉色小重山,甚是好看。

微弱的烛火映衬着缕缕柔光,照得他的侧脸在墙上洒下一个近乎完美的影子。

喉咙似乎有些发干,她捏了捏,像是不受控制般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小声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像不像入洞房?”

话说出来,把自己吓了一跳。

为了不露怯,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听青蓝说的。”

“嗯,是有些像。”言清紧紧盯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那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

纪棠隐约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瞬间涨成一个大番茄,再次捂住他的嘴:“我耳朵坏了,你嘴也坏了,你今晚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到。”

不料言清对她一丝防备都没有,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就这么直勾勾被她压在身-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硬邦邦的,不是很好抱。

纪棠率先冒出来这个想法。

肌肤相贴,四目相对。

寂静的夜里,不知是谁的心跳声扑通作响。

下一瞬,言清手忙脚乱地起身,与她拉开距离。

很快,纪棠转身陷入一个柔软的被衾中。

整个人从头到脚被盖了个严严实实,除了脑袋,连一丝缝隙都不留。

“你怎么又推我!”

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如此。

纪棠有些烦闷,将这点不愉快归结于天气炎热。她想掀开被子,但力气终究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她的反抗显然对他一点儿用都没有。

不仅没用,还把被子压的更严实。

作茧自缚,大概就是这样吧。

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男女之间天然的力气悬殊告诉她,即便他现在突然动了歪心思想做登徒子,她也无可奈何。

时值盛夏,她被捂出了汗,觉得自己快热成一个毛毛虫了。

迷茫的双眸蒙上一层水汽,纪棠开始不断回想话本子里的故事情节。

一般这种时候,男子把女子压在床上,都会做一些羞羞的事……

而女子大多都会拒绝,拒绝但又不是拒绝地那么彻底。

但她知道,言清并非此意。

也许她也可以试试,反正他们亲了好几次了,再多一次也没什么,上下嘴唇碰一下的事罢了,没准还可以给自己的绘画事业添一笔浓厚色彩,趁机还能吓唬吓唬他……

个屁。

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她也想逗逗他,但没想拿这种事开玩笑。

言清替她盖好被子后迅速离开,见她发呆的样子,又短促地笑了一声,目光温柔:“没关系,我可以等。”

“等你愿意嫁给我为止。”

纪棠扯开被子,许是有些透不过气,双颊变得红润,道:“就这一句吗?你怎么不继续问了啊?”

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你再问一次呀,再问一次也许我就答应你了。”

闻言,言清身形一顿,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像是怕听错,他想再确认一遍,正色道:“纪姑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纪棠眨眨眼:“不行。”

“阿娘说乞巧节为我安排与一位公子相看,听闻此人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而且也是做官的。”

“可惜我不知此人是谁,不然还打算请言大人来替我把把关呢。”

她戳了戳言清的腰间,狡黠一笑:“只能麻烦大人等下一次了。”

言清蓦地笑了:“好啊,一言为定。”

临走前,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许反悔。”

*

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了乞巧节。

为了今晚的“相看”,言清特意提前将公务提前处理完,腾出时间休沐。

抱竹在一旁喜笑颜开:“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大人今日格外好看呢。”

言清没理会他的奉承,这段时间疲于公务,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纪棠了,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将军府可有动静?”

抱竹摇头:“风平浪静。”

“纪姑娘这些日子一直都没出门,派去保护她的暗卫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您吩咐过,只需远远保护她的安危,至于旁的,不许多参与。”

“嗯。”

言清淡淡应了一声,抬眼看了下天色,隐约有风雨欲来之势,想了想,顺手拿了把油纸伞出门。

还未等到踏出家门,就听到门房传来纪禾焦灼的声音:“言大哥不好了,我姐离家出走了!”

第25章 乞巧

城门外,尘土飞扬,一架古朴的马车驰骋在林间小路上。

疾风呼啸而过,纪棠从马车窗子探出头,陌生的地方让她生出些许不真实感。

十七年来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

她竟然离家出走了。

吹了半天风觉得有些饿了,将临时买的烧饼分成两半,递给对面的少女。

吴沛柔双目稍显红肿,她今日没穿那些老气横秋的衣裙,比起从前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弱感,接过烧饼后别扭地说了一声:“谢谢。”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两天前,纪棠去书肆取邹掌柜给她的工钱,回家的路上买了很多好吃的准备带给纪禾。

走着走着,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

纪棠略感不妙,飞快跑起来,转身躲进一个死胡同。

也许是她的错觉,身后并没有其他人,纪棠暗自松了一口气,一抬头,看见坐在墙上发呆的吴沛柔。

两人是死对头,平时见面必定要掐几句,今天吴沛柔却意外地安静,见到她连一句话也不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纪棠忍不住开口:“喂,你坐在墙头看风景呢?”

吴沛柔没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纪棠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好奇之余又不好意思询问,没做多想就离开了。

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吴沛柔唤她:“纪棠,你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什么情况会让堂堂尚书府千金管她借钱?

纪棠摸了摸耳朵,心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