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华九相处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她多有了解,在读檄文时就觉得字里行间透出的洒脱豪气像极了华九的风格。现在再见到凝风破,自然都认为是华九回来了。
不少人一直都暗暗觉得,在他们心中宛若真神一般的华九真人,或许当初根本就没有死。
只见一人从远处飘然而至。
越近便看得越清,来人虽也是个美貌佳人,但跟他们记忆中那个凝脂玉肌,宛如夭桃秾李一般的明艳美人,相貌全然不同。
原来并不是她,众人神情一顿,高呼声喊出一半,剩下的一半卡在了嗓子眼。
华九来不及解释什么,只看着柳一语冷冷道:“老贼,这么大排场来给自己送殡么?”
元照星看见她,顿时精神一振:“姐姐!”
段升见到她亦是眼眸一亮。
他们以二人之势,勇挫魔君与异兽魔怪大军。
身后华九与柳一语相对而立。
两世仇敌,柳一语若再认她不出,也就枉为人了:“妖女!你悖逆天道,行夺舍邪术,我此番来正是要替天而为,收取你的性命!”
华九在这一点上是真心佩服柳一语,都已彻底扯破了面皮,全天下都亲眼看见他与魔君勾结,放纵异兽吃人,他竟然还能厚颜无耻地继续扯正义之旗,好似他是天地间第一善人,旁人才是坏人,“都说人至贱则无敌,从这个角度来说,你的确已天下无敌。”
华九道:“你以为我不知你的打算?事到如今也不必装了,你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还不就是为了吾陆神器?”
柳一语哈哈大笑:“我是为了你,你可是个宝贝,聚集了诸多神器之力,上一世是我冲动了,贸然杀了你也没提取到烛龙筋之力。好在我追踪到你神魂不灭,又再历世,简直天也助我。这辈子有了厉火,慢慢炼烧,有多少神器之力我都能取出来,”他越想越是兴奋癫狂,“待我有了神器之力,遑论这天下皆是我的,就连天上亦该有我一席之地!”
华九点头,到了这时也不得不感佩柳一语步步算尽:“你机关算尽,布局千里,以人心为棋,视苍生如刍狗……这份心智,这份狠绝,的确非常人可及。”
他笑而不止:“尔等已尽入我彀中,你现在明白过来怕是不怕?怕也晚了!”
华九冷笑:“前世今生,我何时怕过!”她面露鄙夷:“阴谋宵小之徒,你尽管放马过来!”
她抬头看看天:“你遮天蔽日,暗行诡计,如今天光大亮,这朗朗乾坤之下,看看什么才是天道!”
像是天也有响应,她话音一落,厚厚的翻墨黑云被金光驱散,阳光洒落下来。
柳一语心头一跳,执剑直攻:“我要杀了你这妖女,提取神器之力!”
华九冷冷一笑:“不必等什么神器之力,你这等笑话,天上天下,千古遗臭早就有了你的一席之地。”
柳一语从上辈子起,对上华九每每都被她骂得体无完肤,无论输赢如何,她那一张嘴永远像淬了毒,把他最不堪的一面彻底撕开,铺在阳光底下肆意嘲讽。新仇旧恨一起算,柳一语执剑对着她猛劈过去。
华九冷笑侧身避开,手腕一抖,鞭身聚足了真气,如游龙一般刺向他。
两人你来我去打了近百招,柳一语功力深厚,招式霸道。华九也不差,她的招式轻灵,看似挥洒随意,但其实一招一式又稳又准又狠,她又得赖刚才的蜜露之功,现在内里真气充盈,比她前世巅峰之时还要更胜一筹。
是以两人战到最后,竟是华九隐隐占了上风,柳一语毕竟年迈许多,招招使了十层力,几百招下来,疲态渐显。
柳一语心内悚然,这妖女怪得很,竟比之前还要厉害些,他不禁想,再来个几百招,自己或许就要死在她的鞭下了。
他处心积虑算得好,算准了九十九步,就怕*在最后一步算岔了,这妖女好生厉害。
他瞅准个空子,猛地往后一跃,口中念念有词,忽然间地动山摇,华九跃得高,看见是一只大龟模样的异兽正往这里奔来。
它身重腿短,走起路来发出“轰隆隆”的大响,山颤地抖,好似要山崩地裂一样。
等大龟奔到近前,柳一语忙飞到它背上坐定,两指并剑,在龟壳上迅速划来划去。
不远处有几只体型庞大的死掉的异兽,竟然又重新站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召唤一般,同时抬起头,向着华九冲了过来。
个个身形庞大,头顶还冒着黑烟,这些异兽皆是皮糙肉厚的,鞭子实难对他们造成实际伤害。
华九果断弃鞭,手中凝足真气幻化出明光剑,一剑刺入奔到她近前的犀牛怪脖子,血花四溅。
华九心惊,柳一语这是什么诡异术法?死掉的异兽竟然还能复活!
容不得她细细思量,复活过来的异兽越来越多,柳一语大笑:“借尸起魂,你且试试!”
元照星见状,心中大急,要去助她,却被魔君缠斗得紧,一不留神就被魔君的魔爪穿透了肩胛,巨创痛深。
魔君讽道:“我先送你去死,一会子她就来追你了。”
元照星怒急气极,眼尾微微发红,瞬时邪气暴涨,出手比原先更加狠辣。
这边华九被越来越多死而复生的异兽围攻,数量实在太多,左支右挡,应接不暇。
一个不慎,便被抓掉一片肉,她皱眉,紫符从袖中激射而出。华九的画符术一般,自重生起耗尽心力才制出一张紫符。
紫符凌空而燃,化作无数道紫电骤然劈向四周的异兽。
一阵紫光闪烁,异兽又死掉了一大片,就趁着这时,华九提气冲着柳一语飞掠过去,可突然间,只觉流转的真气忽地一滞。
剑偏了两分,柳一语堪堪躲过。
紫符炸过,死了好些异兽,可柳一语仍旧骑在大龟身上作法,他诵念不断,异兽便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死而复生。
原来异兽真正恐怖之处还不在其威力大涨,无痛无觉,而是只要会控制之法,就可以达到不死,永无绝尽。
此时天色渐暗,柳一语越发不耐起来,他兴师动众来到这里,是为了夺回双壶,杀了华九。
杀了华九能提取神器之力。
而双壶是异兽源源不断的根本。
有了神器之力和双壶,他则真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可是几日过去,他们仍被拦在山脚无法寸进。时间不等人,双壶被多淬烧一刻,其能量就会被削弱一点,等到烧满四天,双壶被彻底封印起来,再如何也回天乏术了。
柳一语看了看尸横遍野的战场,对方普通修士以一敌十,而华九、元照星和段升三人说以一敌百也不为过,事情拖下去就怕再生变故。
柳一语果下决断,夺回双壶乃现在第一要事。他一跺脚一咬牙,速速割开胸膛处的皮肉,将倒海镜掏出来,他顾不得倒海镜失了灵气供养,几乎生机断绝,强行唤出它最后一点点灵光。
一条神龙显现,同时倒海镜镜面出现几道大而深的裂痕。
神龙圣火,华九是亲眼见识过厉害的,那时段升差一点点就被圣火烧死。
她此时更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神龙呼啸一声,摆动长长的尾巴将华九圈在其中。
元照星见状再也不管魔君,向着华九就飞扑过去。另一边段升却晚了一步,神龙首尾相连,形成了一个闭塞的圆环。
华九从袖袋中掏出一物,元照星一看,竟有些眼熟:“这可是那青面鬼……”
华九点头道:“正是他用来做牙齿的幽晶石,”她颇有些惋惜,“这东西着实不错,只是那时候我嫌脏没多拿几颗。”
段升好不容易打败方精西等人,正要跃过来相助。华九看见柳一语拔腿就往山顶跑去,忙道:“别管我们,你先拦住柳一语。”
段升把宝珠抛给她道:“此珠物归原主,可助你抵御片刻的神龙圣火。”而后便去追柳一语。
谁料这时魔君跳了出来拦住他,大为不满:“我这么大个子杵在这里,你们一个个的竟视而不见?”
段升冷笑着攻了过去,口中道:“对于丑人丑物我向来都看见不如不见。”
魔君原是天上神将,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何曾丑过,只是后来被贬下凡,他心中愤懑堕落为魔,相由心生,又老了,这才粗粝了不少,今日听段升骂他丑,却不能忍:“放屁!柳一语难道比我好看?”
柳一语实在算不得好看,他最初也是因相貌丑陋而被其师父所不喜,众位师兄师弟中总被落在最后一个,但也因为此,他怨愤阴郁多时,满心算计终夺得掌门之位。
段升道:“虽世人皆知柳一语獐头鼠目,貌丑可憎,但比你总好看那么一点点。”
魔君大怒,段升这人真卑鄙,他本着你既捅我肺管子,我必然也要回敬你的原则,道:“你倒是好看,又有什么用呢?我看华九对那金翅崽子可比对你好多了。”
段升知道打斗之时,切忌心浮气躁,可这魔君一语踩中他的痛处,段升实在忍不住狠瞪他一眼。
元照星接住段升抛过来的宝珠,递给华九,颇有些好奇:“此物竟能触而生光。”只是这宝珠递到华九手中,竟一下子灭了光辉。
华九道:“这也是地府中难得的宝贝,被幽冥九泉浇灌了数百年,能将所触的气息放大数倍。”
神龙绕着他们游了几圈,不仅没有喷出神火,竟好似对华九很感兴趣。
华九自小学习烛龙筋的功承,吸收了烛龙筋之力,上辈子封印旭焱灯时,亦得了它一根灯芯种在魂中。这辈子元照星将离珠弓的一半生根也给了她,她刚刚还喝下了燕卿壶的生魂蜜露,再加上这具窦玉罗的身体又融了斩天剑。可以说除了倒海镜,其他神器的要素皆在她身,奇妙地融合起来。
华九并不清楚这些,但神龙却能感觉到,它是倒海镜中之物,对其他神器的气息自然也很是熟悉敏感。
它沉沉开口:“你是何人?”
柳一语尚未跑远,听到神龙开口猛地停了下来,一万分的不可置信。他得到倒海镜几十年,从未听神龙说过一言半语。
柳一语停了这须臾,而后顿起滔天怒火,这神龙在他面前素来是一副牛皮哄哄的模样,好似半分也没将他放在眼里。现在却对着那个妖女语意温柔慈眉善目的,好不叫人生气。
柳一语忙碌了一辈子,争的就是一口气,年少时,师父厌他丑拙粗鄙,不肯用心教他,他偏比谁都用功,修为比试从来都是优等。
他欲迎娶林家大小姐,谁知她嫌他貌丑,不愿应婚,骂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亦是费尽心思,硬是吃到了这口天鹅肉,让她成了自己之妻。
一步步走来,他熬尽了心血,使尽了手段,终登上了万人不及的位子,欲望也越来越大。
他想当天下第一,并且是永远的,无可撼动的天下第一。
让自己永远都不会再看见轻视鄙夷的眼神。
他原以为倒海镜是神器,神龙是神物,对待凡人皆是不屑。却原来并不是,神龙跟他师父和林苁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皆是一样,凭他如何做,却好像永远都从骨子里透出高贵傲慢,终是看他不起。
柳一语怒不可遏,一伸手凝出一朵厉火打过去:“是我把你唤出来的,快杀了妖女!”
神龙吃痛,可倒海镜在他手中,不能不听,当下只得对着华九二人喷出一口圣火。
华九方才飞快用玄西石做阵眼搭了个护阵,果然圣火一至,身前就瞬间竖起一道冰墙,将熊熊火焰挡在外头。
华九道:“这冰墙能撑一刻,但咱们只能防御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主动进攻方好有转机。”她历来不是被动挨打的性格,是从绝望里都要挣出一片天的人。
元照星道:“方才姐姐说宝珠能将所触气息放大数倍,我倒有个想法。金翅本就是金乌之后,是纯阳之躯,我又是童子身,阳气最足。”他说到这里,脸色微微一红。
谁知华九看他脸红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也跟着红了。
元照星忙咳了一声,言归正传:“所以我使出的金乌火焰术威力不小,若再经过宝珠放大威力,或许可与神龙圣火一较高低。”
这是硬刚的战法,直面相抗,你用火,我也用火,便来看看这两股火,到底孰强孰弱。
金乌火焰燃起的那一瞬,好似满天的星子炸开了一般,通过宝珠又浓墨重彩地归拢到一处,直直冲着那神龙袭去。
神龙如今是个圆扣的形状,将他二人锁在其中,所以金乌火焰不管怎么打,都能打到神龙身上。
神龙猛然甩头大叫一声,身上被烧出大片斑驳的焦痕。见它吃痛要跑,柳一语又丢过来厉火,喝道:“你不杀他们,想跑哪里去?!”
倒海镜常年缺灵气滋养,本就生机将要断绝,柳一语生生将神龙几次三番召唤出来,实力早就大不如前。这就相当于它都快要饿死了,柳一语还在拿鞭子抽着它干活。
神龙毕竟是神器,虽说命穴握在他手中,但又岂愿受这等折磨。
柳一语怒气上头,却没注意到倒海镜镜面上的裂隙越来越深,越来越大,终于彻底碎裂成块。
就在这时,神龙高鸣一声,疯了一般向天空卷去,百丈身躯搅得风云变色,龙鳞如刀,刮得两侧山崖簌簌落石。
它不住的悲鸣,好似受了什么极重极痛的伤,龙眼中凝着两汪血泪,尾巴疯狂地重重地四处拍打,又忽然昂首在山壁间到处乱撞,撞得高山震颤,碎石如暴雨落下。
它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大到地动山摇,下方正在打斗的人和异兽摇摇晃晃摔倒在地的不少。
站都站不稳了,打自然也打不下去。
元照星仰首皱眉:“糟糕,这龙好像疯了。”
魔君吓一跳:“厉火这么厉害了?”那他是不是现在就可以直接打上天庭?
华九道:“任它这么疯下去,整个山都会崩塌,届时谁也活不了。”
段升抱胸看着眼前的魔君,眼神往神龙那一横:“上啊。”
魔君莫名其妙,对着他摆了个阵势:“上什么上?有本事你先攻过来。”
段升道:“蠢货,我是让你去收那条疯龙。”
魔君更觉不可思议:“凭什么叫我去,你自己怎么不去?”
华九插嘴道:“你自诩什么天界上神,说什么要攻占天庭,现在连条龙也收服不了,就你这怂样,还想报复天庭,下下下辈子吧。”
魔君气得指着他们大喊:“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疯龙难道是我弄出来的吗?”他一个飞身,将还在远处张望的柳一语擒过来,开口就对柳一语道,“你去把它收了。”
柳一语瞪眼瞧他:“你是不是也失心疯了?你到底跟谁是一边的?”
魔君道:“你莫管谁跟谁是一边的,”他指了指神龙,“它继续疯下去,这山一塌,谁都得死,我就是对你以身相许了也没用。”
柳一语不好美色,更不好丑色,闻言一抖:“呸!我万万不肯消受。”他虽骂也知魔君说得对,当下最重要的是将神龙收了,不然他即刻死在这里,还谈个鬼的天下第一。
柳一语忙从怀中掏出倒海镜,谁知刚拿出来,叮铃咚隆清脆的几声,是碎铜块掉在石头上的声音,声音不大,威力却比神龙的疯鸣还大,立时把柳一语震在原地。
“坏,坏了?”魔君不肯信,拿过倒海镜翻来覆去地看,可他再怎么看,倒海镜碎了就是碎了,碎成了七八块。
“怎么办?”魔君问,他其实并不是不能降服神龙,只是私心里又不愿出手。
这神龙原在天界时亦是赫赫有名之辈,不说他并没有把握能收服神龙,就算他若真千难万险地做到了,却把自己损耗了干净,等元照星再攻过来时,岂不是鱼肉一般任他宰割?
魔君有这等思量,柳一语亦然,倒海镜已然碎裂再无可用了,他既已失了一个神器,他又打不过神龙,怎么会去自寻死路。柳一语现今满脑子只想赶紧抢回燕卿壶,其他的都置后再说。
段升还要再激他二人两句,却见华九已扬鞭而上,元照星随在其后。
魔君冲他冷笑:“我就说你不行,那金翅崽子可比你懂事多了。”
段升本就恨得牙痒,魔君非要来惹他,他冷道:“你就是太懂事了,天庭才把你踢下凡尘。”他说完头也不回追华九而去。
下边柳一语看了看华九,问魔君:“你不是说派了个机灵的魔怪,定能把她毒倒吗?你看看她这样子,一拳打死一头牛精都不在话下,像是中毒的样子吗?你到底怎么办事的?”
魔君被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通,也没有好脸:“柳一语你搞清楚了,本君是同你合作,并非是你下属,说话客气些,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柳一语心中尚有正事,懒得跟他吵架,他片刻不愿耽误,转身往山顶奔去,其他的是死是活是个什么了局,他是半点也不在意了,先抢回双壶为是。
倒是魔君站在下面仰首,摸着下巴,满脸疑问:“难道她真的没中毒?”
华九本以为收服神龙会是一场恶战,谁知没打两下,顿觉心痛如绞。
她这时正站在神龙之前,鞭子缠住它的龙角,大量的真气向神龙汹涌而去,要将它定住降服,正在两相对峙,最是紧要凶险的关头,她忽然就泄了力。
那神龙一时得了自由,疯狂之下猛地向她撞来,华九躲避不及,被它狠狠一撞,顿时吐出一大口鲜血。
魔君这时方在下头拍手大笑:“果然中毒了,这毒可是我从天庭里偷来的,万药无可解,给了你也是你的福气。”
第97章 事未了身先死
◎那真是太遗憾了…◎
元照星和段升气得想立时撕了魔君,可他们还得在天上与神龙缠斗,一时腾不开手。
华九气喘吁吁,咬牙道:“你别得意,这样的好福气过不了多久你也会有的。”她从袖袋里掏出几枚解毒的丸药吃下去,虽缓解了一点,但毒性仍解不了也排不出来,看来魔君所说的万药无解,并不是虚言。
华九咬牙仍力战在前,她对段升道:“碌子山你很熟,这里交给我,你快去阻止柳一语。”
她又对元照星道:“照星你替他挡住魔君。”
元照星与段升皆略有迟疑:“可你”
华九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他们想我低头想我死,还早着呢。此时最重要的是顺利封印双壶,这样天下才能真正重归太平,要不然之前所有的事情都白费了。”
待到二人都走了,华九幻出数米长的明光千杀剑,冲神龙一笑:“来吧!”
接下来便是昏天暗地,打来杀去,她似乎旁的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那条百丈长的神龙。
凝神静气,再也没有的认真投入,用的是寻常的招式,但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一招一式威力无穷。
魔君看到,不由暗暗心惊,之前他还奇怪,不知柳一语当初为何处心积虑非要致华九于死地。
今日他终于明白了,这样的人,若给她足够的时间成长,终是不可限量的。柳一语就算手握厉火,只怕也夜夜无法安睡,午夜梦回想起来也怕苦苦追求来的天下第一,最终镜花水月一场空。
华九的剑最终砍入了神龙颈,神龙不可置信一声长鸣,撕裂虚空。
它猛然咆哮起来:“不可能!不可能!”其声量之大,地动山摇,
他是天界的神龙,曾辅佐五方天帝征讨难坨国时立下过大功劳,莫说在这凡世间不曾有敌手,就是曾经在天界,他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一般的天神也敌它不过。
它怎么会输给一个凡人?
“不可能!”它话音一落已化作一道白光钻入华九心口。
华九心口本就作痛不已,这一下更如直接洞穿了一般,她承受不住,踉跄几步到底支撑着落下云头坐到地上。
华九痛得很,却必须强撑着不能昏过去。她还连着天地无极阵,能感受到身体里的真气在一点一点传输过去,只差几个时辰了,万万不可功亏一篑。
她看着元照星和魔君相斗,魔君渐渐也落入了下风,他虽有厉火,但此处的基底阵法,寒灵无极阵正是极寒之阵,寒气太重,笼罩了整座山,导致他甩出来的厉火的威力也大大减弱。
厉火这样的大杀器被削弱了,魔君对上元照星自然胜率不会太高。
华九这时开口:“魔君可还记得我刚才说一会子要送你一场好福气吗?”
魔君已被元照星打得浑身是血,拿着厉火到处乱扔,顾不上理她。
华九也不恼,慢悠悠道:“我给魔君变个戏法,一会子我数三下,福气自来到。”
她闭上眼睛,轻轻数:“一、二……”
果然在数到“三”时,只见魔君晃了两下,而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不仅是魔君,在场的魔怪、异兽,有一个算一个都接连倒地。
像魔君这等修为深厚的还好,一些修为较低的异兽和魔怪直接口吐鲜血,气绝而亡,还有些尚有气息的,也被其他飞素宗人一刀一个了结了性命。
魔君又惊又怕:“你做了什么?”
华九笑笑:“不过是跟你想到了一处,下了点子血封喉。”血封喉这种烈性毒药,见血封喉,咽下即死,若吸入肺腑,也是死路一条,只不过起效时间要慢一些。
魔君难以置信,自己竟也被她下了毒:“不可能,你什么时候……”他忽然哑声,想起先前华九飘过来时,双臂略张,在上空飞了一圈才落在地上,原来是那个时候将血封喉粉末撒了下来,他们未曾防备,无知无觉将血封喉粉末吸入了身体。
魔君想明白了,冷笑道:“我是神躯,你这东西要不了我的性命,你们谁都杀不了神,等我日后恢复元气,定要将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元照星将刀插在他肚腹,魔君疼得一缩,元照星又用力连插了数刀,魔君疼得嘴唇都发白,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落下。
元照星叹了口气:“你是不会死,又不是不会痛,日日煎熬疼痛万分,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魔君疼有十分,仍然咬着牙,声音似挤出来的:“小崽子,你等着本君恢复好了,把你碎尸万段。”
华九听着旁边魔君骂一句惨叫一声,骂一句惨叫一声,她掐指算去,四十八个时辰,应当快好了。
华九将袖袋里的补身药全拿出来递给元照星:“你吃一颗,剩下的送给其他人。”
元照星轻声问:“姐姐还疼吗?”他心疼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
华九笑着摇摇头:“我吃过了解毒药,现在只有像蚂蚁轻咬一般一点点的疼,算不得什么,你快去。”
元照星这才去了。
魔君又疼又气,躺在地上大骂:“一会子等柳一语抢回来双壶,厉火恢复了威力,我即刻就把你们全都杀了!”
华九看着他微微一笑:“难了,但凡吃过我制的丸药的人才能避免中毒,你猜柳一语吃没吃过?”这是她上辈子就养成的习惯,飞素宗外敌太多,她早就在制药的时候将长效解毒剂包入了丸药中,这样一来,大面积下毒时,就不用担心误伤了。
魔君瞧着她惨白的面容,心中若有所动,忽道:“我知道了,你竟把自己的生机融入了封印阵中!你一介凡人,妄想封印神器!不论封印阵最终成与不成,你都必然生机断绝,”他想通了却更不解,“你又不是人皇,这天下究竟与你何干?”
他理解不了华九,理解不了她为什么倾尽所有,乃至于命也不要,就为了所谓的天下太平?
华九咽下喉咙里翻滚的血腥味:“善恶在心罢了。”自此换了太平人间,希望永远不会再有独自在废墟之中哭泣的可怜孩童。
她话音刚落,果见段升拎着面色灰败的柳一语走了过来。魔君一见柳一语那模样,顿时灰了心,闭紧了嘴巴不再叫嚷。
柳一语修为高深,少量的血封喉无法致命,却也叫他吃尽了苦头。
柳一语一看到华九,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他两颊红肿,想来刚才段升手下无情得很。
到了近前,柳一语方开口,只是声音沙哑,咬牙切齿饱含不甘:“你别得意太早,以为我就败了!”
众人忽听得风声响,好似远处有大量人马而来,皆心中微紧,倒是柳一语嚣张大笑起来:“是朝廷的人来救我了,你们等着!你们”他未完之语在看到来人时,顿时卡在了喉间。
林昨暮一骑在前,飞奔而来,他白衣染血,倒如红血白梅,更添了一份清俊好看,他到了跟前,轻巧翻身下马,温温柔柔说了一句:“师妹,我来晚了。”
元照星眉头皱起,段升冷冷呸了一声:“骚包。”
让柳一语倏然变色的不是林昨暮,而是跟在林昨暮身后之人,柳一语惊道:“你怎么会在这?”
柳媞流下泪来:“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柳一语愣了愣,不过颓然片刻,继而又冷笑道:“什么事?我让你去皇宫里做娘娘,锦衣玉食,难道不是为你好吗?”
柳媞哭道:“我于终身早就没什么指望打算了,可爹怎能拿我做筹码,跟北廷做交换?”
柳一语心思宽泛,梁王府告示一出,他就立马与北廷暗暗联系上了,他拿神器蜜露许北廷长生不死,北廷便许他庇护,而柳媞正是双方结盟的筹码凭证。
柳一语看见柳媞的这一刻,脸色比刚才更败了数倍:“你怎么没去?”
柳媞看到了遍地死去的人尸和异兽魔怪,彻底撑不住崩溃痛哭:“爹从小就教育我天下大义,要心怀天下悲悯苍生,我一直记着,拼命地逼自己,哪怕抛却一切也要做到,可爹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于柳媞而言是难以置信的,是信念土崩瓦解的一天,一夜之间好像天地都倒转了,善恶也掉了个个,她以为善的,竟是万恶之首,她以为的恶,竟是天下至善。
现在的柳一语比她更崩溃:“你既然从小就听话,怎么现在就不知听话了?”他拿拳捶地,锤得手全是血。
林昨暮在柳一语心头又补了一刀:“柳小姐大义,已助我们将后山异兽全部捕杀。”
柳媞信念崩塌的第一步就是从后山开始,明明幼时她还常去后山玩耍,等到后来,柳一语就说后山关押了擒过来的凶兽,划为了禁地,再不许人进入。
柳媞拿到檄文,并不敢信,后来林昨暮领着梁王府府兵打入了太威,将后山的禁锢一打开,看见那些妖不似妖,兽不似兽的怪物,她便再也没有自欺欺人的借口。
什么禁地,原来竟是把妖兽擒到后山,再将它们炼化成异兽。她虽痛难自抑,但也深知此害人之物断不可留,同着梁王府一道把异兽杀了干净。
柳一语彻底崩溃,又哭又叫疯嚎起来:“我一无所有走到现在,师父、同门、妻子,甚至整个修仙界,你们都看不起我,折辱我,偏偏我走到了最高处!我从来无悔,这不过是一时的失败,我还会东山再起!”
就在这时,崖顶忽然窜起一阵彩光,冲天而起,直直冲向苍穹,远远看来如流霞织锦,贯通天地至九重之上。
四周瑞气蒸腾,彩光之中隐见金楼玉阙影影绰绰,檐角悬铃随风轻摇,美不胜收,隐隐似还能听见仙乐声声。
成了!天光云影,便说明双壶已被成功封印。
柳一语疯狂的叫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好似被人扼住了脖颈。
飞素宗有人喊出声:“仙境!这是仙境!”
众人虽知有仙,也知人可修炼成仙,但到底得道成仙的太少,谁又真的睁眼看见过天宫样貌?今日得见,无不啧啧称奇。
唯有那魔君将脸倒转而去,切齿痛恨。
……
华九心口越来越疼,真气已被耗空,整个人虚虚幻幻之间,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眼睛也看不清四周的人影,好像有个人着急地拉住了她的手,在焦急地唤她姐姐。
他着急地拿着药要给她吃,可怎么也喂不进去,他急得心若油煎,一滴一滴眼泪落下,砸在她的手背。
照星,是你吗?她想回应他,告诉他别急,别伤心,别哭,他这样漂亮的样貌,笑着最好看了,可一点力气也没有,就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
真气已经没有了,丹田虚空一片,但是好像还是有什么在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流泻,是生命吗?难道又要死了?
明明妄想过以后,妄想过待事情一了,要孝顺父母,要他们平安长寿;要再重立飞素宗,替天下苦命人找个遮风避雨之所;要跟元照星在一起,同看日升月落比翼连枝……
可事未了身先死,妄想终究只是妄想,一切终是空……
那真是太遗憾了。
第98章 终章
◎完结啦~◎
那日她是怎么飞升成仙的,华九已是记不得了,听他们说,柳一语以为她死了,随即疯狂大笑,说她该死,她死了,自己就永远是天地第一。
林昨暮红着眼睛将柳一语捅了个对穿,而后像是患了失心疯一般,喃喃自语,都怪自己来得晚了。
而元照星将她轻轻抱在怀中,沉默了半晌,忽然举起刀子对着心脏狠扎下去:“姐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俩总在一处。”
段升摇摇头,面色惨白:“她不会死的,她定是跟上次一样,为了逃开我,又转去了旁的地方,”他一双手紧紧握拳,太过用力而颤抖不止,“不管她躲到哪里,我一定能找到她。”
他们三人皆受了极大的刺激,心智失常,巨大的邪气铺天盖地汹涌而起,没有了希冀,又何必再被禁锢。
华九正是在这时幽幽转醒,她轻飘飘的,好似只有一个灵魂,在缓缓向上升。天空骤然惊现九重彩霞,云海翻涌滚沸,其间有一束紫光贯日而来,正凝照在她的眉间。
她最终停在一处云中,云雾渐渐散尽,方看清脚下是一级白阶,阶梯向更远更高的苍穹延伸而去,看不见尽头。
云中传来环佩清响,仙乐阵阵,香气飘飘,仙鹤成群,只见那阶梯远处缓缓走出十二玉女仙侍,个个的神颜仙貌,冰肌雪骨。
十二人一齐躬身下拜:“恭迎上仙,恭喜上仙功德圆满,飞升成仙。”
“成仙?”华九惊异不已,这等白日飞仙的奇事,她原只当是书里写来骗人的,未想竟真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前头的仙女笑道:“是,上仙本就是十世的好人,如今又成功还了天下太平,救了千万条性命,功德感天,是以遵天意,飞升成仙。”
她素手指向身后的台阶:“上仙快随我去吧。”
华九正要迈步,却心念一动,转头往下方看去,正看到他们疯的疯,傻的傻,元照星拿着刀正要往心口扎,吓得她一挥手,时间顿时定住。
那仙女微微一愕,顺着她的眼神往下看,倒是笑道:“原来上仙凡缘未尽,按照天庭之规,上仙还有三日时间尽断尘缘,三日之后,我们再来接引。”
“只是上仙身上的仙力将会在一个时辰内消没,待到三日后正位仙班,又自会充盈。”
她说完一挥广袖,仙鹤顿隐,十二人又渐渐消失在云海之中。
华九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她已回到了窦玉罗的身体。
看她醒过来,众人大喜过望自不必说。
旁人都涌上来时,唯有元照星还愣了片刻,片刻后忽而反应过来,喜出望外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大悲大喜之下,心跳加速,手抖不止,声音亦多有哽咽:“我知道姐姐不会抛下我的。”
华九轻轻拍他:“你放心。”
只有那魔君,瞧着她眼里都快沁出了血:“凭什么!凭什么你能成仙?而我却得在这庸庸浊世里受尽困苦!”
他是神体,自然能看见刚才天空之中,旁人未能尽见之事。
华九站起来,自上而下睨着他:“你不甘心?你自甘堕魔,四处兴风作浪,手中人命妖命无数,毫无悔意,我必容不得你!”
魔君挣扎着也要站起来,却被段升死死按住,他扯着脖子大喊:“你容不得我又如何?无论天上地下,我永远都是神,你杀不了我!”
华九拈指作法,一道道金光从天边接踵而至,金光之中显化出十二尊金甲神将的虚影,而后化作一条条金色的锁链将魔君紧紧捆缚。
魔君登时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吓得大喊:“放开我!放开我!”他拼了命地挣扎,只是越挣扎,那金锁捆得越紧。
华九素手一翻,又弹出一枚火枣射入他口中,魔君登时觉得喉头如烈火烧灼一般火烧火燎,再说不出话来。
华九肃声道:“我是杀不得你,便将你震于碌子山底,叫你双耳日日听见被你害死的万民哭嚎,双目夜夜看见骸骨盈野,口不得言,日夜受罡风剔骨之刑。”
下一刻,十二道金锁瞬间发力,将他拖入了碌子山底。
飞素宗众人听过仙,拜过神,可真正的神仙,真正的仙法乃是第一次亲见,忙忙跪下参拜。
华九衣袍挥动,众人只觉立马神清气爽,身上的伤口立时都愈合了,知道这是神迹疗愈,忙又连连拜谢。
华九叫段升带他们去歇息安顿。
段升顿了顿,看了看她,低低应了一声,又道:“有些话晚些我再同你说。”
华九忙完了这边再转身去看柳一语,那地*上哪里还有柳一语的身影。
只有柳媞仍在哀声哭泣。
刚才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在华九以及仙法神迹之上,哪还有人去管柳一语,谁知他中了一剑竟然还能悄无声息地逃走,倒也真是厉害。
林昨暮沉声问柳媞:“刚才可是柳小姐助柳一语逃走的?”他下的手,情况如何他心里清楚,若没有旁人相助,柳一语绝对不可能还有力气去使传送法术。
柳媞捂脸哭泣,并不答言。柳一语是她父亲,虽然行了错事,但从来待她恩慈,她身为人女,又怎么能亲眼看父亲死在眼前。
她说了一辈子大理大义,如今因着父亲做了这样的事,自然也觉羞愧无脸见人。
华九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也不愿为难她,对林昨暮道:“我先去万源宗接回家人,这里有劳师兄了。”
元照星自然是跟着她的,但林昨暮却不行,他是梁王世子,这里一堆的善后事宜还得他来处理。
林昨暮看着元照星握着华九的手微微皱眉,而后道:“咱们一家人不必客气,你我两家已为咱俩择好了婚期,就在一个月后,你叫我一声夫君也使得的。”
他这话既是对华九说,也是故意要说给元照星听的。
听了这话,元照星不自觉手劲一紧,捏得华九眼睛一眯,他立刻反应过来,忙松了手劲,颓然低声道:“抱歉。”
他说完立刻摇摇晃晃又如风中的破布一般,轻轻靠在华九肩上,犹嫌不足,又咳嗽两声,不待别人问,自己便先说道:“刚才失了好多血,现在竟有点撑不住了。”
林昨暮立时冷笑,他这装病的伎俩倒也使不厌,一时一会的不舒服,刚才还对着异兽魔怪一刀一个如砍瓜一般,现在就摇摇欲坠的,真是好个弱柳扶风的戏精。
林昨暮盯着他二人仍牵着的手,脸色越来越黑,实忍不住了对华九冷声道:“你放开他的手!”
华九还未说话,倒是元照星先说了,他揉着眉角,看着华九,可怜兮兮的惹人疼:“他好凶,不像我,我就从来不会对姐姐凶的。”
林昨暮咬牙切齿,高岭之花第一次口吐恶言:“元照星你是不是有病?有病速去治病。”
元照星吓得缩在华九身后,华九皱眉:“你吓他做什么?”
林昨暮瞪大眼睛:“你,你看不出他是装的么?”
元照星抓着华九的袖子,微垂着眼。
华九道:“照星胆小身弱,你不要吓他。”
林昨暮冷笑,他还胆小身弱,不如先问问魔君,再问问那些魔怪,今日真算是开了眼了,不可一世的血魔,如今竟然跟个大黄狗似的摇尾乞怜。
华九看着林昨暮认真道:“我以为之前已跟师兄说明白了,我对你没有情爱之意,今生无缘,我……”
林昨暮速速转身打断她:“我也说清楚了,你我定有婚约,天地已表,我绝不会放手!”他似是怕华九还要说出什么更绝情的话,说完这句竟是逃一般远远而去。
这下元照星又吃了定心丸,一扫颓态,欣喜又满足,打定主意一定要在窦成风和李珍面前好好表现。
可当二人赶到万源宗时,却并没有见到李珍。
华九大惊:“我娘怎么会不在宗里?”
了尘恭恭敬敬,毕竟眼前的是金光上仙,哪里敢造次,忙命人叫了一位道童与窦成风一并进来。
道童见她纳头就拜,华九着急不已,忙道:“无须多礼,我娘到底去了哪里?”
道童奇道:“刚才正是窦二爷叫我传信给窦大爷,说上仙有急事,在山下等他,又给了我个带血的香包。我去院中未寻到窦大爷,李夫人说窦老太太这几日着了寒凉,体感不适,窦大爷日夜陪伺,又问我是何事,我便说了,李夫人看了香包,便匆匆忙忙要下山,上仙竟没碰到吗?”
窦老太太不好伺候,一点点不适就日夜闹个不休,要李珍日夜伺候着,窦成风心疼李珍,便自己换了她两日,谁知竟出了这事,心中惊骇不已。
华九自然没碰到李珍,她急道:“别说我不会叫人传话,就是传话也不会去请二叔。”
这时窦玉溪急急忙忙跑过来:“大姐姐,不好了,我爹不见了。”她急得汗落滚珠,“我娘说昨天林家兄弟递了个消息给我爹,我爹兴冲冲地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华九刚才就有猜测,又听她一说,万般肯定又是柳一语在作妖。
元照星怒道:“果然是柳一语,早知道该先杀了他才是。”
窦玉溪陡然见到元照星,吓了一跳,又担心父亲,急问:“大姐姐,咱们怎么办?”
华九冷声道:“等吧,他既是冲我来的,想来不会让我等太久。”
果然到了晚间,万源宗的宗前石龙头上,被插入了一支重剑,剑身入石三尺。
了尘命弟子将剑拔出来,几名弟子颇费了力气,常真在一旁叹道:“听闻柳一语已身负重伤,没想到还有此等功力。”
重剑拔下来后,剑尖微微裂开,里面夹了一张纸,小弟子恭恭敬敬递给华九,华九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的很简单:“今夜寅时初刻,秀峰山,单人赴会。”
元照星不放心让她自己去,华九却道:“柳一语已疯狂痴癫以极,他受了重伤,若好好将养一段,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可你瞧他疯疯癫癫的,不知将养,四处奔逃,又为了证明自己实力犹在,非要费劲搞什么入石三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泄耗他的生能真气。现在的柳一语不过是只纸老虎,不足为惧。”
元照星仍不放心,华九拗他不过,便让他在山脚接应。
窦成风自晓得了消息,一直颓然坐在厅角,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华九走到他跟前,道:“爹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将娘带回来。”
窦成风看了她半晌,他也想跟着一起去,他的妻女在那里遇险,他心如刀绞却什么也做不了,跟过去也不过是让她束手束脚的累赘,他最终颓丧道:“是爹没用。”
华九轻轻拍拍他,柔声道:“不是咱们的错,是坏人太坏罢了,爹只需要相信我便是。”
秀峰山距离万源宗不远,以陡峭艰险著称,其上层层高阶。
正正寅时初刻,华九出现在秀峰山山顶的台阶之下。
柳一语见到华九,猛地站起来,大笑:“好,好,你果然来了。”
华九看了看四周,冷道:“要捉你这阴暗老鼠并不容易,难得你自己冒头,我怎能不来?”
柳一语冷冷一笑,露出身后被绑在高台之上的李珍,他一个飞身就到了李珍身边,拿着刀抵着她的脖子。
李珍咬着唇,泪流满面。
他咬着牙大喊:“你多会骂人,再骂一个试试!”
这时华九哪里还敢再骂他,她一时连声也不敢出,就怕惹恼了这疯子。
柳一语得意大笑,又想起什么,对着下方的华九喊道:“台阶上有足足一百把利刃,刀口向上,你若想要李珍活命,就从这些利刃之上跪行过来,我瞧着舒爽了,或就放她一命。”
跪着从一百把利刃刀口上走过,非死也得残废。
“快点!我可没有多少耐心!”柳一语等得不耐烦,匕首割破李珍脖颈的皮肉,鲜血流出。
李珍在他手中,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华九害怕了,她怕一个不好,她又会看见母亲倒在眼前。
华九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她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尖利的刀刃划破她的血肉,鲜血淋漓。
李珍见状撕声尖叫:“玉罗,你不要管我,你走啊!”她的心仿佛随着她一道,被这些利刃搅得稀碎。
“不要,不要……”李珍痛彻心扉,泪雨迷蒙。
柳一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爽快,哪怕太威派已化作灰烬,哪怕他如今沦为丧家犬,却爽快得不得了:“你不是神仙吗?你就是神仙你也得跪我!我才是人上人,是神仙也要跪的人!”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柳一语早就不想活了,常年的郁郁之气彻底把他逼疯了。
他哈哈大笑了一阵,又对李珍道:“心痛吗?”
李珍恨极,朝他面上唾了一口:“老贼,你快杀了我。”
柳一语丝毫不恼,把面上唾沫擦尽,又笑道:“我再告诉你一则好事,为你们再添一份喜乐。”
华九晓得他要说什么,微闭了眼,腿上却未停。
果然柳一语大声道:“在这下头遍体鳞伤的,可不是你女儿窦玉罗。”
待到李珍怔怔看过来,他才满意接着道:“妖女华九侵占了你女儿的身躯,她来再世为人,可怜真正的窦玉罗却魂归森罗。你说好不好笑?”
好不好笑?李珍懵然了,她的女儿,早就死了?她看着下面仍在努力往这边爬过来的玉罗,她的膝盖早已被利刃割得皮开肉绽,模糊得不成样子。
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再看下去。可一闭上眼,还是看见满目的红,寸心如割,一时一刻不能止。
华九自诩坚强,从不流泪,只是在这时,嗓子一紧,泪珠纷纷落下:“娘,你怪我吗?”她没有办法跟李珍解释,上辈子,她们真的有一段母女缘分,这辈子她贪心,想让彼此开心,再续了前缘,却不想原来伤得更深。
李珍心如刀绞,痛得几乎死去:“九儿,我何曾怪过你,母亲只怪自己拖累了你。”
见李珍竟作此言。柳一语倒急了:“你失智了?妖女害了你女儿,你竟心疼起她来?”
李珍怒道:“呸!早有神仙入了梦中,唤醒我两世记忆,玉罗是我女儿,九儿亦是,玉罗被罴精伤了根本,药石无救,神仙怜我夫妻苦困,便将九儿送回我们身边。”
柳一语竖目一瞪,怒气勃发:“好,好,你们母女情深,倒是我多事了,”他恶狠狠地举起刀就要刺下去,“我这就送你去见那窦玉罗!”
就在刀离开李珍脖子的那一刻,华九大喊了一声:“柳媞!”
柳一语不信柳媞会来,可身后的确有破风声至。
他忍不住一顿,往后看了一眼。
他是一个父亲,一个想做好却最终不称职的父亲。
来人是元照星,并非柳媞。
他醒悟过来,这是华九的招数,却晚了。
就是这一瞬,华九飞身向前,明光化剑,将卷在李珍身上的绳索尽数砍断。
她站在李珍身前,明光剑狠狠穿透柳一语的心口。
他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剑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刺得他的眼睛再难睁开。
他利用亲情想要杀死华九,却最终被华九利用亲情杀死了他。
还是寒风烈烈的山顶,依旧是一剑穿胸,攻守已换,胜负倒转。
“去地府做你的天下第一吧。”
他不愿不信不甘,他最终在指尖凝出一团极微弱的厉火,想对着华九拍过去,可刚迈出一步,就跪倒在地。
——原来机关算尽,终还是输了。
柳一语死了。
华九升仙了。
四周紫云蓬勃,神鸟飞舞,而华九露出本貌,千娇百媚不足形容,神资清发不足概括。
元照星抬头仰看,看着她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仙凡有别,她做了神仙,他得孤零零地回去义涟山,从此两人隔着万水千山,此去经年或再也不见。
元照星忽低低笑出声,骨节捏得咯咯作响,终是一咬牙:“姐姐还是要走吗?说什么喜欢我,要同我月月年年,竟都是骗我的?”
林昨暮与段升亦匆匆而至。
见到此番情景,林昨暮如同被激怒的困兽:“你我婚期已定,天上地下,你能逃去哪里?!”
段升露出绝望一笑,若他原似一尊上好的瓷器,如今这白瓷已片片碎裂:“前世今生,我绝不会放手!”
三大邪神同时冲破了所有禁锢,天上地下邪气浓重。
这是百年间天底下最最大的一桩新闻,白日飞升实在罕见。
更罕见的是,还带出了一桩纠纷情案。
好多年后,仍有人津津有味地提起。
“我奶奶说,当初九重元君娘娘飞升之时,正好几位邪神同时苏醒,身份各异,有的原来是天神,有的是妖王,还有一个是鬼君,元君娘娘顺带破除了几位邪神的邪气,从此咱们人世间才能真正清气一片。”
“对对,我也听我娘说过,不仅如此,那些邪神还都想当元君娘娘的夫君,有的说同她有婚约,有的说跟他几世情缘,最后娘娘选了一个最喜欢的。”
“还不止呢,听说另外两位邪神一直也没放弃,如今还在闹个不休。”
自此天上地下,四海八荒都知道华九大名,晓得她原还是人的时候就玩得花,三界邪神都是备胎。
邪神哪里是好招惹的,一个比一个执拗,整日里拈酸吃醋吵闹不休。
但好在九重元君将他三人导入向善,虽彼此吵闹不止,但天上地下争着做了不少的善事,各修功德,于天地三界也都是好事。
几个小丫头小小子嘻嘻哈哈的浑说,打闹玩耍。
“我要学那窦玉罗,也要飞升成仙。”
“我也要学,我也要学,我爹说了,要送我去万源宗。”
魔君好不容易从山石之间的缝隙露出头来呼吸天地生气,无人看见脚下伸头的魔君,他们嬉笑耍闹,奔跑过去,扬起一地沙石,扬了魔君一头一脸。
“成仙?!”魔君冷笑,“她那种桀骜不驯之人去天宫难道是好事?”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就完结啦,后续会有三个番外,三个男主一人一个。希望审核大老爷不要锁我~
很感谢一直陪我走到这里的你,祝我们都能一切顺利,跟华九一样,有坚定的目标,义无反顾的勇气,哪怕风霜雨雪也永远不会被打倒。
当然我更希望读者宝宝,一生和风暖日,平顺安康。
虽然还有很多不足,数据不好但我也认真完结了。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写的时候华九就给了我很多的勇气,她桀骜不驯,毁谤满身,也依旧傲然立于天地之间。就算死过一回,也不会退缩,她要天下和平,所以一往无前,所以一介凡人敢问天杀神。
大概以后我还会回来看看她,她是我爱的盖世豪杰。
江湖不远,后会有期。
第99章 元夜星照户 ◎元照星的番外◎
谁想得到,在妖界叱咤风云,令众妖闻风丧胆的华九,有一日家中会坐满了妖怪。
案头青瓷盏里浮着半片桃花,好半天里头爬出一个毛茸茸的虚影脑袋,原来是那九命猫妖醉卧在了盏中,腮边还沾着未化的晨露。
猫妖腮帮子一鼓一鼓,长长的胡须一颤一颤:“天庭的桃花醉果真是上品,饮之沉醉不愿醒。”
它在这头不愿醒,那边还有个不愿睡的,灶房里一只旋龟已忙活了几日,只见它忙忙碌碌从东到西,洗菜切菜,又匆匆忙忙从西到东颠勺炒菜。
它忙得不行,可到底是只龟,行去往来想快也快不了,等肉块快烧糊了,这边刚切好的菜还捧在手里,没投进锅里。
向来气定神闲的旋龟急出一堆汗。
厅堂里的鹿蜀撑得肚子圆滚,对着灶房大喊:“龟哥,别做了,我吃不下啦,快撑死啦。”
另一边慵懒的巴蛇,人身蛇尾地盘坐着,悠闲地品味杏肉脯,嘲笑鹿蜀:“瞧你肚子圆的,马上要下崽了吧?”
鹿蜀对他“呸!”了一声,恶狠狠地道:“饭食不可浪费,下一锅出来,你们都得吃!”
华九也瞪着巴蛇,没好气道:“你做人就做人,做蛇就做蛇,偏整个半人半蛇出来。”
巴蛇开心一笑:“没办法,不管做人还是做蛇我都太喜欢,太好看,放弃哪样都舍不得。”
他说着又立起身,露出姣好身材:“你看看我体态劲健,胸脯横阔,是不是不比金翅哥哥差?”
同吃杏脯的狐妖悠悠哉哉,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看他作死。
巴蛇这话一出,顿时勾起了华九别样心思,纱帐之中春光无限,她瞧得清楚明白,元照星真是身如铁铸、猿臂蜂腰,比眼前这巴蛇还好上不少。就是素了几百年这点不好,他又是神鸟,骨健筋强非同一般,自得了兴味,是夜夜缠着她,折磨得她腰酸腿软。
她是日日盼他出趟公差,自己好缓和缓和。
终于等到了机会,白忍已接任灵泽族长,且负责监测东麟洲情况,半月前她传来消息,东海有妖类异动,金翅作为妖族之主,自是责无旁贷。
华九好不容易空了些日子,当初晓得他要离开些时日还有点庆幸,到了今日却又有些想他了。
华九回过神冲巴蛇冷笑几声,未出一言却道尽了鄙视之情。
巴蛇立时就不干了,举起手臂:“你看我这臂膀,力举千钧,”又甩过粗尾,“我这尾巴,刚劲有力,”犹嫌不足,它挺起胯部,“我还有两根……”
华九脸色更加难看,扔来一颗橘果,直直打在它额心之上:“你可闭嘴吧!”
巴蛇懵懵懂懂挨了一下,却不知她为何生气。
正巧此时元照星归来,他风尘仆仆,一进屋就看华九拿橘果打巴蛇:“这是怎么了?”
金翅是妖王,众妖对他无不敬服,巴蛇看到他,立时如得了靠山一般,委委屈屈游了过去,指着华九开始控诉:“哥哥,他打我。”
元照星看了看华九,笑眯眯问巴蛇:“可是你不乖了,姐姐才会打你?”
巴蛇委屈巴巴:“才不是,我很乖!我只是告诉她我有多好,她就打我。”
元照星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漫不经心听它哭诉,巴蛇飞快复述一遍,直到看它继续挺起胯部,说到两根,元照星脸色黑如锅底,语带警告:“闭嘴!下次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切成片泡药酒。”
巴蛇吓得赶紧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吓坏了的模样,飞快游走。
好可怕,这些虐蛇的人好可怕!
倒是醉醺醺的猫妖看了场戏,哈哈大笑:“巴蛇你这个蠢货。”
华九拉着元照星上下打量,元照星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笑道:“姐姐放心,我没受伤。”
华九轻声问:“此去如何?”
鹿蜀捧着大肚子,将灶房里的旋龟拖走,狐妖手脚利落跳出窗棂,房梁上沉静的焦雀,拍拍翅膀飞入云端,猫妖咕噜咕噜沉到了酒底,只余留酒面串串泡泡。
一室安静。
元照星同华九说起此番降妖之事,其中不乏惊心动魄,他皆一语带过,只道:“姐姐如今守着万象定衡,我必要管好妖界,不让姐姐操心。”
华九笑道:“有你相助,我的确轻松不少。”
他觑着华九的神色,想了想问:“这几日林昨暮可还有来找姐姐?”
林昨暮,如今是天庭的沐珩神君,原来沐珩神君偶然于梦中有所得,一时动了凡心,便在司命那挂牌登记,投了凡尘。
谁知他茫茫然间竟投得不好,投到了地府邪神的身上,两个魂又混作一团做了回人。
如今历劫完毕再回天庭,倒同华九做了同僚,司掌诸天造化。
二人既是同僚,自然不可能不见。
自飞升以来,元照星对林昨暮与段升皆是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另外两人也没比他好多少,三人不碰到便罢,若碰到了总是要起些龃龉摩擦,弄得华九烦不胜烦。
华九道:“不过是些公事,你不可瞎醋了。”
“我可不是瞎醋,他二人如狼似虎,一心只想勾引姐姐,都不是好人。”
华九轻点他眉心,笑道:“胡说,上次沐衍神君不过是来同我商量四时流转之事,偏你要将人关在外头。”
元照星道:“那不过是他的借口,姐姐没瞧出来吗?四时流转早已定好,他还非要从里挑些鸡毛蒜皮来问,不安好心!”
他只缠着华九:“我是姐姐的人,姐姐也是我的人,只能想着我,不能想旁人的。”
华九好笑:“我应付你尚应付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想旁人?”
两人说话之间,日暮西垂,星河显现,万物沉睡,星元照野,天地共苍茫。到了这时才真算是夜静无人了。
元照星抚弄华九的手,忽然又想到什么,忙说:“那巴蛇傻乎乎的,下次不许他来了。”
“什么?”
元照星咬了咬唇,道:“其实两根也不好,说不定他两根加起来还不如我一……”
华九忙掩住他的嘴,笑得两眼弯弯道:“我知你最好。”
元照星圈住华九的腰,将她抱入怀中,白日里杀异妖斩怪魔威风得很的妖王,此时颇有些撒娇的意味:“我想姐姐了,每天每刻都想,姐姐想不想我?”
华九轻轻道:“想。”
这一个想字,如同点燃干草的星火,他的吻温柔缱绻,一路往下,如电流一般,激得人微微颤抖。
她伸手欲推,却碰到他结实的腰腹,他轻轻呻、吟了一声,华九似觉得有火自指尖烧起,又渐渐蔓延到全身。
“啊…”
还是有些痛的,华九微一皱眉,他已贴上她的唇瓣,两人气息交融,她感觉到他身上蓬勃的热气把她笼罩其中。
元照星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只知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他前后左右,磨得她难过不已,再沉到最里,酥麻自脊椎一路往上,她再也忍不住,一声娇叹。
好热,华九好似掉入了热气的汪洋,颤抖得厉害,她想说什么,说出来却支离破碎,嗯嗯啊啊,她想逃,可天上地下没有可逃之处,只有最烫的那一处,拼命拉着她一起沉沦,浪潮汹涌,扑面欲溺。
元照星呢喃:“我好喜欢好喜欢姐姐,姐姐不要嫌弃我只有一根。”
华九拼命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三魂七魄已被撞得不知飞去了哪里,一根足矣,一根足矣,若是两根只怕命也休矣。
第100章 林梢昨暮收残雨
◎林昨暮番外◎
深夜,沐珩神君拨弄着造化天工盘,忽然指尖一痛,滚出一颗鲜血。
他神情不动,神色淡淡:“元照星回来找她了?”
仙侍点头道是。
沐珩得了消息,手劲骤然一紧,将天宫盘紧紧抓在手中,天宫盘上多尖刺嶙峋,刺得他一只手血肉模糊。
果然,东海的都是些废物!
他冷着脸,神色不变,这手上的痛,哪里抵得过心中的痛。
自尘世走了一遭,从此石头一样的人也有了情意,可谁想这情竟是他的命劫,深深陷了进去,从此痛苦不堪,无法抽离。
仙侍看着沐珩神君,心内纠结不已。神君下凡历练一遭,回来模样不变,心境却已大为不同,落入了执念之中,与九耀元君纠缠不休。
仙侍苦着脸劝他:“神君何必这般自苦?”
自苦?沐珩冷笑,还真是自苦,当初她就屡屡骗他,骗得他动了心,她却掉头就走,徒留他痛彻心扉,她仍视而不见。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他愣愣盯着手中的造化盘,造化天工,可幻化万物归元。只要能幻化一次……他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只要一次,只要一次就好,他只想听她说一句爱他,便足矣。
忽然,他把所有的神力猛地灌入造化盘中,一道极盛的精光闪现,将天穹都照亮。
仙侍顿时大惊失色:“神君不可!逆天而为,幻境一旦被勘破,您会灰飞烟灭的!”
……灰飞烟灭又如何?没有她,纵使与天地同寿终究无甚意趣。
华九自梦中醒来。
明明当空艳阳高照,她却仍觉得四周迷雾蒙蒙,似梦非梦,她好像忘了自己是谁。
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华九,是万源宗的弟子。
她隐隐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却又想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
身边无思笑盈盈瞧她,华九看看她,奇怪地开口问:“你不是已经是万源宗宗主了吗?怎么还穿着弟子服?”
无思惊讶:“阿九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是宗主?”
不是?可她好像记得无思画符之术独步天下,杀妖降魔威望极高,在了尘之后接任了万源宗主之位,很是威风。
常真辅佐她,又与她做了道侣,二人同心同德。
无思与重塑太威的柳媞携手,共维人间清明。
可现在的无思托着腮,叹气道:“我想去丹头峰学符咒,又怕我爹舍不得先前的钱打水漂。”
华九真心道:“你去学符咒,你于此道的天分不可估量。”
她这话说完,门口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无思掩嘴一笑:“定是大师兄来找你了。”
华九奇怪:“大师兄是谁?他来找我做什么?”
无思笑道:“阿九你当真糊涂了,大师兄是你的未婚夫啊。”
未婚夫?她还有个未婚夫?华九仔细想了想,想得头脑发胀,好像…她确实有个未婚夫。
她把门打开,迎着艳阳,金光迎面扑进来,勾勒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她抬眸望去,只见来人唇边含着一点笑意,映着身后初绽的海棠,朗朗如日月在怀。
他浅笑开口:“师妹。”
华九点点头,这是她的大师兄,也是她的未婚夫,能力强长得还好,不错不错。
“大师兄找我有事?”
林昨暮笑得温柔:“咱们的婚期就定在七日之后,我来看看师妹还缺些什么?”
婚期?这么快?
华九歪头想了想:“我本就只我这个人,身无外物,你可会嫌弃我?”
林昨暮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眼里的深情几乎要溢出来:“师妹好好地嫁给我,不离弃我就是我之大幸,我一定会待师妹珍之重之,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握得有些紧,华九微一皱眉,他却更进一步,几乎快将她圈在怀中:“答应我,好不好?”
好吧,这未婚夫虽然心急了点,但看着怪不错的,品貌俱佳的样子,嫁给他好像也挺好,虽然心里还是莫名觉得有点怪,但她是个爽快不纠结的性子,当下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好呀。”
林昨暮顿时如得了天大的珍宝,简直难以置信,林世子头一回高兴得声音微抖:“你说了好,对不对?”
华九毫不迟疑:“对,我答应嫁给你。”
下一瞬她猛然被他拉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头顶忽然感到“啪嗒”一滴水渍,她抬头看看天,是艳阳大晴天没错,哪里来的雨?
往后几日,林昨暮日日来找她,两人谈天说地,打拳练剑,融洽得不得了,耳鬓厮磨间,情意更浓。
到了要成婚的前一天下午,林昨暮捧着本书,故作镇定地站在她面前。
华九看到他十分高兴:“师兄怎么了?是有新的剑谱要教我吗?”
名门正派的师尊大抵平日里是见都见不着的,偶尔心血来潮了,扔过几本秘籍,叫大弟子拣了自去照着修炼,自己学会了,再教师弟师妹。若师弟师妹修炼时遇到问题,师尊是寻不到的,也只能找师兄解惑。
华九同林昨暮在武学之上志趣相投,以为他又是来跟自己探讨招数的。
林昨暮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手略略有些抖,耳根子都红透了:“这是师尊先前给我的,我已反复看明了,只是尚未实践过,师妹同我是未婚夫妇,给师妹一观,明日你我,成婚后,成婚后可以”他羞得不行,一张白瓷俊脸染上了薄薄的粉意。
华九接过来,竟是一本介绍双修的,她自诩见过些世面。但这般直白的画面也还是第一次见,任凭她镇定再镇定,俏脸也立马红得跟猴屁股一般无二。
说话甚至微微颤抖:“这,这是师尊给你的?”了尘这个老不羞,也太不要脸了。
林昨暮见她害羞,明明自己也没比她好多少,仍强作镇定道:“我与师妹结成夫妻后,自然要双修的,提前看看无妨,既不违礼教,还……”他想起书中说的欲生欲死的感觉,到底说不出口。
哦豁,禁欲师兄竟是个害羞小可爱。
两人通红着脸,面对面站了一刻,
半天其实时候不长,可在现在的林昨暮看来,却如度日如年一般,他回到屋内挥一挥手,天外飞来几位仙侍。
他问:“栖云殿这两日怎么样?”
仙侍躬身道:“九耀元君守万象定衡,本就常去幽静避人之处,如今元君昏睡两日,神魂出窍,尚无人发觉。”
林昨暮又沉声问:“元照星和段升这几日如何?”
仙侍道:“神君所测不错,妖王和邪神这几日都在雷狱接受刑罚,一时半刻脱不了身。”
元照星和段升曾经领妖魔攻打太威派,杀了人造下了血孽,自然要接受天罚。
每月遭雷击四日,整整四日雷击不断,对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
林昨暮沉思片刻,道:“你们去师妹居所四周远远守着,不管是谁,在明日成婚之前,都不许放过去捣乱!”
仙侍仍想劝他:“神君为何如此决绝?天工造幻是逆天而为,元君娘娘总有一天会醒过来,到那时您千年修为毁于一旦不说,就连神魂也将瞬间化为齑粉。”
林昨暮神色不动,他们怎么会懂,那些深入骨髓的痛,神仙的生命长无止尽,他每见她一次,占有她的渴望就愈重一分,心魔已渐渐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长无止尽的岁月成了长无止尽的枷锁。
再忍下去,最终也不过是被压得魂灭道消,既如此,何不争上一争?
本来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不要他,反要那只鸟?!林昨暮狠命压下眼底的猩红:“你们去吧。”
仙侍得令而去,他们守得极好,不仅人过不去,就连只癞蛤蟆精也过不去。
“我是元君属下,有急事汇报元君。”
仙官拎着癞蛤蟆腿晃来晃去:“哪来的小妖还想骗我们,神君早已测过,这几日天上天下太平无事,其他的无论什么急事都请歇几天吧。”说完手腕一扬,把癞蛤蟆精远远扔了出去。
癞蛤蟆精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无可奈何。待大王受雷*罚出来后,娘子成了别人的,岂不是会发疯?这可如何是好?
癞蛤蟆精吓得两股战战,又实在是力不从心。
外头发生的事情,华九全然不知,只是觉得明日就要嫁人了,为何心里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好似一切如幻似梦?
大概是太顺了?她又仔细想了想,这个夫婿实在哪里都好,待她又温柔细心,若她觉得不好,大概是她自己的问题。
到了第二日,父母师尊高坐,周围欢声笑语不断,众人都说这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
华九手拿着坤镜,一步一步走在喜堂之上,而后一双修长的手温柔地牵住她。
林昨暮的指腹有着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薄茧,华九感受两人指尖相触时,他轻轻一抖,华九顿觉有趣,有意逗弄他,在红绸之下,手掌贴过去轻轻摩挲。
这一摩挲之下,他更颤了一颤,四周鼓乐声大,盖过了他的低语:“别闹。”
不叫她闹,她就不闹?那不可能。
覆在红绸之下,将他的手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反正都是她的人了,摸一摸有什么要紧。
谁知林昨暮忽咬着牙在她耳旁道:“你等着。”
哈,当她会怕么?打起来谁输谁赢还说不好呢。
两人手中的半面镜合成一处,形成乾坤,供在坛前。
了尘拂尘一甩:“乾坤交泰,日月合明。”
二人拜过天地父母,正要夫妻对拜时,忽听外头传来尖锐吵闹声。
难道是有砸场子的?华九正欲看去,却被林昨暮牢牢抓住,他眸子水一般清润温柔,说出的话却坚定得很:“几个宵小,不必娘子费心,还是先完婚为是。”
果然下一刻,吵闹声越来越远,应是赶走了。
两人夫妻对拜过后,林昨暮握着华九的手,二人共执一笔,将盟誓书写至婚书之上。
至此全部礼成,结为夫妇。
林昨暮轻轻舒了口气,笑起来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清亮。
终于,长久以来的心愿终于达成。
婚礼,昏礼,礼毕结束就到了晚间。
华九与林昨暮送完众客回到婚房,两人面对面傻傻坐着,面上红云笼罩,像极了两只呆头鹅。
还是林昨暮先动作起来,他轻柔地替她剪下一缕青丝,又剪下自己的发丝,两两纠缠在一处,再不分彼此,他定定瞧着她,好似永远也看不够,再也没有的温柔小意:“我与娘子从此结发,恩爱不疑。”
华九听闻这话,忽然心中一阵空落,好似她忘却了什么极重要的人,此时忽在她心尖一勾。
林昨暮哪容得她细想,欺身就吻了上来。
华九摇头,伸手推他:“不对…”
他动作一停,声音闷闷的:“你…不愿意吗?”
“我好像忘了什么。”华九失措,心口好痛,滚下一滴泪来。
林昨暮轻柔地吻去泪滴,在她耳旁呢喃:“忘了便不要再记起,我们已经成婚了,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的,相信我好不好?”
华九呆呆地看着他,林昨暮看她如此,眼底几乎泛起绝望,他已竭尽所能,罄其所有了,他抱着华九,声音颤抖,他求她:“给我们一个机会,好不好?”
华九心口空落落的,可看他这样又实在不忍,他是高山玉立的青松,寸寸凌霜寸寸直,不该做出这等低眉哀哀之态。
她伸手轻轻扶住他的脸:“你别这样,我没有不愿意”
一语未完,林昨暮已衔住她的唇瓣,他的嘴唇微凉,吻得小心翼翼,慢慢火热起来,彼此的气息渐次交融。
华九被他亲得晕晕乎乎,脸红心热的,想动动手脚,又觉得自己软得如一摊泥,怎么也使不上劲。
好在头一回他很快缴械投降,可怎知卷土重来就在须臾。
这第二回方见功夫,缠缠绵绵似永无绝尽。
怎么能这样,她酸软无力,而林昨暮却有力得很,倒来往复,抓着她一刻不休。
那本双修秘籍,他是练得出神入化,招招式式都用在了她身上,不知休止。
“不…不行了…”
他咬着她的耳朵:“书上说,这双修之法,合二为一,济通阴阳,对身体大有好处,师妹且再忍忍。”
如今华九倒在床上,青丝纷乱,眼尾微红,整个人犹如枝头开得最盛的那株海棠,最是难得的红艳好看。
可站在这红海棠被雨打湿,凌乱娇媚,直叫他难忍狂乱之心。
可她瑟缩颤动,拉着他连说不要了,林昨暮虽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又到底心软了,今日便先放过她。
不必心急,还有明日、后日、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他亲亲华九的眉心,不再动作,心满意足将她拢在怀里。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二人在万源宗幻境里做了两年的恩爱夫妻。
直到元照星与段升自天上飞来,打破幻境。
幻境破碎的一瞬间,九耀元君神魂复归。
林昨暮被强大的天工之力压得口吐鲜血,神魂透明,眼睛里一丝遗憾也没有。
元照星怒急:“无耻!你竟做出这等卑鄙行径!”
林昨暮万分畅快:“我只要能与她做一天夫妻便足够,此后两年是上天怜我,”他笑着,强撑着站起来,虽近乎透明,却仍有天神的煌煌之威,“我才是华九真正的夫君,尔等皆是蝇鼠,上不得台面!”
元照星气得抽出剑要刺过去,奈何他已神魂消散,再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