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疯了
医院内。
“轻微脑震荡, 两根肋骨骨裂,左腿骨折,胸口上的划痕不深, 初步估计是用刀片,但具体的还需要专业人士去鉴定,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其中腹部和脸最为严重,初步判断是被拳头重力击打所致。”
医生像是一个威严的宣判者,客观真实地说出残酷的真相。
董园靠着墙,瘫坐在地,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掉着眼泪。
纪冰跪在病房门口,弯下腰, 额头抵着地面。
口腔里被咬破, 混着唇上的血滴在冰冷的白色地砖上。
眼泪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那块地砖上都是泪水和鲜血。
病房内,阮雨闭眼躺着, 正在输液。
医生看着她们,叹息了声, 做着最后的宣判, “下ti撕裂严重。”
董园和纪冰的心里皆是一颤。
董园紧紧捂着脸, 无声痛哭。
纪冰死死咬着唇, 浑身都在抖, 但她不敢大哭出声。
不能被阮雨听见。
直到现在, 她们才像是有了真实感。
阮雨真的出事了。
不是看起来她出事了。
而是她真的出事了。
那个整天爱笑的小瞎子, 漾着两个梨涡的小瞎子, 真的出事了。
“抱歉, 我们没有在她体内找到精子, 昨晚雨太大,她身上的证据都被冲刷掉了,不过也不排除作案的人并未在她身上留下证据的可能性。”医生面色沉重,微微鞠躬,“很抱歉,没有帮到你们。”
说罢,他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纪冰的手指无助地抠挖着地面,指尖全是血。
忽然,她把头转向董园。
‘咚咚咚——’
她不停地磕头。
“怪我,全怪我,是我没保护好她。”
我是个灾星。
我出生那天就是不详的。
我不该说过什么生日。
是我给她带来灾祸。
我就是一块破石头。
我就是一条贱狗。
我命贱。
我有罪。
病床上,阮雨缓缓睁开眼。
非人的折磨,每分每秒的噩梦,令她无法入眠。
她听见门外,纪冰的自责声和磕头声。
咬着牙,恸哭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要这么捉弄我?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穿着一条漂亮的裙子,去给我爱的人过生日。
一门之隔,三道哭声。
一道悲恸。
一道泣血。
一道绝望。
*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
阮雨没吃没睡,恐惧,噩梦,不断纠缠着她。
警方暂时什么都没查到,现场被雨水冲刷干净,这一片连一个摄像头都没有。
整条巷子都挨家挨户地盘问过,全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若是外来人员,范围太广,又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指向。
话已至此,没有挑明。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要找到作案的人,如同大海捞针。
纪冰是三天后,从医院跑出去的。
董园坐在病床边,把阮雨一口未动的粥盖上塑料盖。
“妈妈,纪冰呢。”阮雨起皮的唇轻启,声音很哑。
董园拿着棉签沾上水给她润唇,“刚刚出去了,也没说去干什么。”
“妈妈,你不要怪她好不好,是我自己去找她的,她根本就不知道。”
董园收起棉签,叹了声,“我根本就没怪她,这几天,你不吃不睡,她也跟着你不吃不睡,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她身上也有不少伤,估摸那天跟她家里人闹了一场。”
阮雨立马道:“那她身上的伤严重吗?”
“没事了,医院里的护士给她上的药。”
阮雨又喃喃道:“那就好。”
话落,阮雨闭上眼,小声说:“妈妈,我真的好喜欢她,好喜欢好喜欢。”
“妈妈知道,你很喜欢她。”
阮雨小弧度地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我跟她,是爱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董园听罢,惊诧地捂住嘴,“你,你们。”
阮雨眨了眨酸涩肿胀的眼,泪水流干了,已经流不出来了。
她缓缓吸了口气,自顾自地说着,“但我好像要对不起她了,我们约定好以后要开一家面馆,名字叫阮与纪,她干活,我就负责睡觉。”
说到这,她忽然笑了下,“妈妈,她特别好吧,她不嫌弃我是个瞎子,从来都不觉得我麻烦,我走路慢,她就放慢脚步,陪着我走,吃东西也要紧着我先吃,有好吃的一定先拿给我。”
董园揉了揉眼,静静听着。
“她还说以后要送我很多很多礼物,但我太笨了,她送给我的礼物,我都没有保护好,她从来都没有对我发过火,我生气的时候也是她哄着我。”阮雨翘起嘴角,“妈妈,你说她怎么这么好呀。”
下一秒,她又敛了神色,“可是,这一次,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接着,她又问董园,“妈妈,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可以死吗?”
*
纪冰跑回巷子里,天已经黑了。
她头发凌乱,脸颊凹陷,形如枯槁。
额头青了,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脖子上的勒痕很粗,红肿着,看起来很可怖。
下颌处原本贴着的纱布被她扯掉,伤口裂开,时不时往外流血。
她瞪着双目,背脊挺直,步伐很快。
先是敲响了一户大门。
门从里面打开,纪冰揪住那人的衣领,恶狠狠地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说——”
男人一脸莫名其妙,踢了她一脚,“神经病,你是不是疯了。”
纪冰体力不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接着,第二家。
她直接拿出刀,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但她还是声嘶力竭地质问。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
阮雨是不是被你伤害的。
说话。
她精神开始不正常。
没有人样。
巷子里热闹起来,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她。
“她是谁呀?”
“好像是王春梅家的吧。”
“哦,我知道了,纪年的那个文盲妹妹吧。”
“对对对,就是纪夏的姐姐。”
“就是那个经常被她爸妈打的吧,她爸妈说她坏,天生不是什么好货,果然。”
“离远点,别伤到了,这人八成是个疯子,也就她爸妈心善,养个疯子养这么多年。”
“平时就穿得破破烂烂,连个小姑娘的样子都没有,不是疯子是什么。”
……
那晚,她挨家挨户地敲响院门,与整条巷子里的人对峙,挥刀。
她疯了。
倏忽间,她疯跑到了巷子的尽头,借着月光。
她看见墙根下躺着一只男式运动鞋。
【作者有话说】
上卷后记(想了想,还是写一下吧):
纪冰这个人的成长轨迹非常简单,她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生下来后本来要把她丢掉,最后又把她留下来招子。
她很小的时候对这个家是有期待的,瘦弱的小女孩,不敢反抗,也没能力反抗,家人给她一点点好,她就会很开心。
渐渐长大,她发现了自己跟这个家有多格格不入,开始明白了什么叫不公平,然后反抗。
可惜根本没用,一个小孩子的能力与小猫小狗无异。
但王春梅一丁点示好,就能让她缴械投降。
这个就像在恶劣的环境下,有人突然给她一碗饭,她欣喜若狂。
然后会时不时期待,那第二碗饭。
所以王春梅说她没出息,可她的世界只有这么大,在吃喝穿衣都没有得到满足的情况下,她想不了那么长远。
她是被人嫌弃着长大的,时间长了她自己都嫌弃自己,也怕别人嫌弃她。
所以我文中也写到过,她第一次给阮雨搓花生,都没敢用嘴吹,因为怕被嫌弃,后来关系近了,两人可以同吃一碗饭。
还有她的一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吃饭吃别人不吃的,剩下的,她一开始肯定也尝试过先拿,但都会被骂,时间长了,她就养成了,剩下的就吃,不剩就不吃。
就像一开始跟纪年抢鸡腿,两人互看不顺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纪冰夹的是最后一个鸡腿。
跟纪夏一起吃鸡蛋饼也是,会下意识让他先选一盘,她吃剩下的那一盘。
还有救人这件事,她骨子里的善良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找存在感。
夸奖,认可,比大包小包的谢礼更重要(送谢礼,她也吃不到)
一次两次三次,她都不要,慢慢也就没人会送,她水性好也会被传开。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你应该的。
就像你学医,你就应该救人,你会画画,你给我画一幅吧,多简单。
你水性好,那你就救人呗,水性这么好了,又怎么会出事?
说得更直白点,她对于一些人,就是一个时不时的救人工具,用不到的时候压根想不起来。
王春梅在外面夸纪年的时候,肯定会贬低她,说她不好的,有些细节没有明确写出来,但可以延伸一下。
所以吴婶说怪不得你爸妈不喜欢你,由此表明,她并不是第一个听王春梅贬低纪冰的。
还有,纪冰不会挟恩图报,就像开始救了来弟,李福想给她买手机,她不要。
所以吴婶拿了一个苹果做谢礼,吴婶自己是觉得合适的,毕竟纪冰帮人不用谢礼。
PS:对一个人好,或者不好,都会养成习惯的,前者时间长了会觉得理所当然,后者时间长了,猛然有一天特别好,就会让人受宠若惊。
就像王春梅对待纪冰一样。
在这里得残忍一下,其实王春梅后来对她态度的转变,被她放大了,王春梅没有笑得那么温柔,说话的语气也没有那么温柔,只是比以前好一点,被她自己放大了。
从王春梅第一次张开双臂护着她的时候,她的心态就在悄悄发生改变,但她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所以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整个上卷,我更想表达的是以一个孩子的视角来看待父母家人,我还是无法想象,父母与孩子无情互殴的场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我目前还写不出来。我记得在看电视剧《都挺好》的时候,苏明玉那么有钱了,但她还是特别痛苦,最后还会因为她爸爸记得给她买练习题而痛哭。所以我不想让纪冰因为一些小事,回忆起来感动,要想到就恶心,最好想都不要想到,这样才能老死不相往来。
有的人选择远离,独自治愈童年,有的人选择不离开,用童年的人来治愈童年。
其实我一直觉得童年的伤害是无法治愈的,它就像一道深疤,长大后做的任何事情不过都是在上面盖一层布,等疤裂开了就再盖一层。
从小被忽视的人,长大后可能因为有人记得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而眼眶发热。
从小被贬低的人,长大后可能因为别人的一句,你太棒了,你真的特别好,而痛哭流涕。
……
这些都是伤害,也会伴随一生。
好了,不罗里吧嗦啦!
若不爱,也请善待!(鞠躬jpg.)
第72章 追凶
轰——
摩托车嚣张的轰鸣声响彻整条马路。
少年们兴奋的欢呼声, 喧闹,刺耳。
“天哥牛逼。”有人带头,夸张地呼喊。
其余人听罢, 附和出声。
被叫天哥的少年,扭头看了一眼,加大油门。
六位数的机车像利剑一样冲了出去。
他身后跟了七八个年龄相仿的玩伴,但从他们的坐骑和装扮来说,明显逊色不少。
杨则天。
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富家少爷的形象。
有钱,爱玩。
但众所周知,他不喜欢跟有钱人玩。
因为那些有钱人,不会叫他天哥。
半晌,车声渐小。
摩托车逐辆停下。
杨则天从车上下来, 取下头盔, 又倒骑在车上。
“你们怎么这么慢。”他语调嫌弃,话音又夹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傲慢。
其中有人笑着应声, “车不行啊,跟你这没法比。”
杨则天咧嘴笑, 拍了拍爱车, “那是。”
他说话时, 下巴微扬, 皮肤白皙, 人也瘦, 在路灯的光束下, 能清晰地看见他的下颌骨。
鼻梁不算挺, 鼻头有些宽, 眼睛圆润, 双眼皮明显,嘴唇偏厚,好在脸型不错,颧骨不外扩,线条也比较流畅。
中等水平,不属于帅哥那卦的。
不过那一头闪光的金发,倒是给他的颜值加分,左耳垂戴着一枚蓝色耳钉,他抬手拨动了下冻红的耳垂,红色皮手套跟他的爱车一个颜色。
“要不要比一场?”他提议。
“都说车不行了,这怎么比?”
“别气馁,万一赢了呢。”杨则天转动着手里黑红相间的昂贵头盔,笑说:“没钱买好车又不是你们的错,但不努力就是你们的错了。”
“行了,现在开始。”说罢,他把手里的头盔戴上,转过身,加油门率先冲出去。
其他人在原地,翻着白眼切了声,“你们玩吧,我冷死了,先撤。”
“你们别走啊,都走了我怎么办?”
“谁愿意当狗腿子就当,我是不陪了,看他那样倒胃口。”
“我也不陪了,在许家待时间长了,他还真忘记自己姓什么了,要是有一天他被赶出来,老子一定第一个去买挂鞭炮庆祝。”
“这……还能被赶出来?”
“呵,许氏现在可是人心惶惶,许家父女离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将来许氏要是落在那个病恹恹的儿子手上,许家那位大小姐第一个卷铺盖走人,杨则天不过是那位大小姐的夫家侄子而已,拐着弯呢,真到那时候,不也得灰溜溜跑路。”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爸跟我说的,他在许氏工作了十多年,最近也是天天愁,许氏要是换了江山,就得有一大批人被裁员,现在公司内部都开始站位了,等着瞧吧,他嚣张不了多久。”
……
有人选择回去睡觉,也有人选择继续陪着少爷玩。
十二月的清河市,掉进了寒流的漩涡中,好几日未见太阳,连空气都弥漫着水雾。
深夜,路上人烟稀少。
纪冰靠着马路边,骑自行车往住处去。
天气太冷,骑了一会儿,她停在路灯下,单脚撑地,把棉袄的拉链往上拉,一直贴到下巴。
董园买的衣服很合身。
拉好后,她缓缓吐息,抬起左臂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又甩了甩酸麻的右臂。
这才继续往前骑。
她离开路灯的暖光,带着满身温柔隐入黑暗。
然后再进入光下,再骑进黑暗……
路很长,自行车的刹车不好,她没敢骑太快。
寒风吹红了她的鼻尖,她吸了吸鼻子。
忽地,听见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很响。
夜里,经常会有机车组队出来炸街。
见怪不怪。
她没在意,心里盘算着明后天休息,要做哪些事情。
先去看看阮雨,然后再问问董阿姨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虽然董园说了让她以后不要再去。
知道是为了她好,想让她能好好生活。
可是她突然又不知道好好生活的定义是什么了。
就像当初她很想找工作一样,但又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工作,连个规划都做不出来。
可当时的她并不怕,浑身充满动力,她认定是有未来的。
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很疲惫,提不起精神。
她的动力没有了。
在最开始,她的所有规划里,未来里,都有阮雨。
可阮雨没有,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好不容易筑起来的那点自信,勇气,都没有了。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对生活无欲无求的人。
好好生活,怎么生活?
大概明白了电视新闻上报道的,一对夫妻,有一方死了,另一方殉情的。
她有时候想,如果阮雨死在那个夜晚,她也许活不到今天。
不是她把爱情标榜的多伟大,就是被掏空了。
没有了精神支柱,她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让开,快让开,操——”
突然,一道怒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刚准备扭头。
‘嘭——’
下一秒,连人带车被撞飞。
摩托车也翻倒在地,杨则天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发出痛苦的哀嚎。
医院内。
纪冰慢慢睁开双眼,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她没死吧。”然后,响起一道不耐烦的男声。
“你骑车不好好骑,把人撞了,你怎么还满脸我有理的样子。”
“我车还毁了呢,修起来很贵的,谁让她大晚上不睡觉,跑路边骑自行车,吃饱了撑的吧。”
“你不也大晚上出去飙车,人没事就行,还担心车呢,你没死也是命大,行了,我给许总打电话了,她一会儿就过来。”
杨则天听罢,气得跳脚,“你给我婶婶打电话干什么?”
“你都把人撞成这样了,你家大人必须得知道。”
“我赔钱给她不就行了嘛,你有必要打小报告吗?”
“你有钱赔吗?”
“有……她不会敲诈吧。”杨则天倒吸了口气,来到床边,发现纪冰醒了,“你要多少钱?”语气不善,眼神凶狠。
纪冰一愣,看着这张陌生面孔,对方的左臂还缠着绷带,她努力搜寻记忆。
查无此人。
“你是谁?”她问,嗓音沙哑。
“他把你撞成这样的。”说这话的是一位中年男医生,也就是刚刚跟杨则天说话的人。
杨则天气道:“林叔,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林医生正弯腰给纪冰做检查,声音凉凉,“我有说错吗?”
杨则天噎住,瞪着一双眼。
林医生看着纪冰说:“没什么事了,有点轻微脑震荡,右腿骨折了,不过不严重,回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行,你也是命大。”
又说:“我们通过你的手机联系到了你家里人,应该快到了,你先休息会儿吧,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喊护士。”
纪冰的头还晕着,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地想联系的是谁?
她手机里的联系人就那么几个,有她现在工作的那家饭店的老板,也有几个同事的,有董园,还有……阮雨。
不知道联系的是哪个?
她张了张嘴,想确认一下。
想了想,又作罢。
林医生带着杨则天出去了。
“你现在就给我婶婶打电话,让她别来了,我自己能处理好。”杨则天软着语气,甚至带着恳求,“她平时这么忙,让她跑一趟多耽误时间。”
林医生缓步往办公室走,杨则天紧跟着她,絮絮叨叨让他打电话。
“许总在我们医院投资了不少钱,我有义务向她汇报你的情况,她是你婶婶,你这么怕她做什么?”
“我不是怕她,我就是,就是……”杨则天揪着张脸,那头金发也没了造型,有几撮发梢往外翘着。
“好了,我要忙了,你也回病房休息去吧,等许总来了,你才能走。”
‘砰——’办公室门关上,杨则天站在门口,皱着眉,唉声叹气。
与此同时,董园扶着阮雨,焦急地从他身后走过。
杨则天左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又猛地回头,就看见董园和阮雨的背影。
他挪开视线,伸头看向那间病房门口,撇了撇嘴,转回头,走了。
董园一边扶着阮雨,一边注意着病房号。
“到了到了,就是这间。”她停下脚步,带阮雨进去。
“纪冰。”
纪冰刚闭上眼,准备再休息会儿,就听见一道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寻声看去。
接着,使劲眨了眨,再看。
没眼花。
“你怎么样了?撞哪儿了撞哪儿了?”阮雨的手搭在床尾,顺着床单往前摸,眼睛红红的。
纪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董园站在床的另一侧,满脸担忧,先是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接到电话的时候,我都吓死了,撞到你哪儿了?你是不是不能动了?”
“不,不能动了?”阮雨听罢,直接吓哭,“哪里不能动了?还是你整个人不能动了?”
她整颗心都提着,不敢想。
纪冰无奈笑出声,见阮雨的手摸过来,她一把捉住。
阮雨明显僵了下,她能感受到,但没松。
安慰道:“我没事,就是撞了腿,有点骨折,医生说回去休养一阵就行了。”
阮雨没回握,也没甩开,任由她握着,瘪着脸,眼泪还往下掉,嘟囔着:“上回是胳膊,这回是腿,怎么倒霉的事全让你碰上了。”
董园掀开被子看了眼,腿还肿着。
纪冰说:“等这几瓶水挂完,医生就来给我打石膏,过一阵就好了。”
“没骗我吧?”董园还是怀疑,摸了摸她的肩膀和脖子,又掀开被子捏了捏她的腰侧,“这些地方都有知觉吧?”
纪冰噗笑,被她摸痒了,微挪了下腰。
无奈,只能撑着床,想坐起身,又被董园按回去,“行了行了,你好好休息吧。”
“没事,躺时间长了,坐会儿吧。”
董园又去床尾,把床摇起来。
“你也坐。”纪冰看向阮雨,抓着她的手,拽了她一下。
阮雨摸索着坐在床边,偏过头,另一只手快速擦了下眼泪。
她想把那只被握着的手收回来,拽了下,没拽动。
只好作罢。
她坐在床边,低着头,没再吭声。
纪冰看着她消瘦的侧脸,几秒后,把她冰凉的手放进被窝,压在腿下,暖着。
“你们聊,我去打瓶热水来。”董园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出去。
好半晌,纪冰才出声,“你冷不冷?”
阮雨顿了下,摇头。
“早饭吃了吗?”
阮雨还是摇头。
“饿吗?”
摇头。
纪冰笑了下,轻声说:“我还没瘫,你就哑巴啦。”
阮雨皱着眉头,要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
纪冰腿使劲压住——
没跑掉。
“我错了。”纪冰瞧她脸色不对,立马道:“我不乱说话了,你别生气。”
阮雨摇了下头,又停住,小声说:“没有生气。”
“你这还没有生气呢,脸都皱成老太太了。”纪冰忍着笑,语气像哄小朋友,不自觉放软。
阮雨耳根一热,脸又偏了下。
这下连侧脸都看不见了。
纪冰有些不满,觉得今天有点不太真实,所以想凑得近点,真实些。
于是,攥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
阮雨像是跟她较劲似的,反向扯。
你拉我扯。
“嘶~~”纪冰被扯到伤处,痛呼出声。
阮雨立马卸了力,扭过头,“你不是说只伤到腿了吗?又骗我。”
“确实是伤到腿了。”纪冰说着,趁机把她往这边拽,毫不费力,心下一乐,继续道:“我其他地方是擦伤,胳膊肘有点青了,所以有点疼。”
离得近了,纪冰就拉着她的手,摸向青了的地方,“就是这,我回去擦擦药酒就好了。”
阮雨用指腹感受着她肌肤传来的体温,心口猛颤了下,又赶快松开,指尖都有些抖。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这么亲昵接触了,有点不习惯。
还是因为长大了,成年了,力气用完了。
已经没有以前对待感情的那股子冲劲,好像什么都不怕,喜欢就是喜欢。
带着勇敢,自信,欢喜,去奔向一段热烈的感情。
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她就是我爱的人。
可现在,她开始有了新的烦恼,有了顾虑。
做不到那么一往无前。
她开始去甄别好坏,认真地考虑长远。
然后猛然发现,她是没有未来的。
可纪冰有。
她很厉害,做事认真,不怕吃苦,她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而她自己呢,还是个瞎子,可能过了十年,二十年,她仍旧是个没有用的瞎子,不停地在原点踏步。
难道要让纪冰永远对着她这个瞎子转圈吗?
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停留在十二岁那年,之后就是一片漆黑。
她可以在十六七岁的时候,流畅而又自信地说着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对色彩的描述,跟同样知识匮乏的纪冰,有着说不完的话。
可以后呢,等到二十六七岁,她对世界的记忆还是停留在十二岁。
等到三十六七,四十六七……
还是如此。
然后听纪冰跟她描述,她自己压根想象不出来的新事物。
每一件,每一件……
很累吧。
她为什么总是那么累。
阮雨把自己当成了一条分割线。
以前在小巷里,纪冰本身生活的就很累,所以阮雨的事跟那些事比起来,压根就不值得一提。
就像一个整日劳累的苦力,突然有一天,让她坐在岸边种花,她当然不觉得累。
可苦力找到了比种花还要更轻松的活呢,她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觉得,其实种花很累。
不想让她累,更不想她明明很累,却说不累。
阮雨甚至想买一把锁,把自己锁起来,带着十六七岁的记忆,就这么封存一辈子。
还有就是,她病了。
以前,她是一个开开心心的瞎子。
现在,她是一个生病的瞎子。
看,没有进步,还退步了。
纪冰看到她松开的手,心里刺了下,把袖子放下去。
董园回来,给两人倒了热水。
喝完水,挂完吊瓶,纪冰就有些憋不住了。
“想去厕所啦。”董园说:“要不我现在去买个尿盆回来吧。”
“不不不。”纪冰拒绝,“我就伤了一条腿,另一条腿能动。”
董园搀扶着她起身下地,穿好拖鞋。
阮雨站在她左边,董园站在她右边,一人架着一条胳膊。
病房的洗手间里有人,她们只能去外面。
进了洗手间,董园说:“小雨,我先去买点饭给你们吃,你站着别动,一会儿纪冰出来,你扶着她回去。”
“妈妈,我……”
“就这么说定了。”董园打断她的话。
纪冰听完,冲着董园笑了下。
董园朝她挤了挤眼,扭头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情是双向的,不能总是一个人主动,那件事很打击阮雨的自信心,所以她就会考虑的很多,俗称:胡思乱想。
互为精神支柱吧,只不过一个想靠近,一个想靠近而又不敢靠近。
两人从某一点上,跟上卷相反了,对待感情,纪冰有信心,反而阮雨没有信心了,不过她的没信心,是对自己没信心!
PS:这是最终版,后面的剧情会跟着走啦!
第73章 追凶
纪冰上完厕所, 阮雨就扶着她往回走。
纪冰的一条腿不能使劲,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阮雨本就比她矮了大半个头,现在又比原来瘦了很多, 撑着纪冰,走得有些吃力。
走了一半,纪冰停下,靠着墙,“休息会儿吧。”
阮雨还是扶着她,没松手。
两人一起靠墙站着。
走廊时不时传来几句说话声,然后又归于安静。
纪冰不想打破周遭氛围,说话也很小声,“最近,还好吗?”
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张口间, 熟悉而又陌生的问候。
在病房里的亲昵劲,此刻独处, 认真交谈时,仿佛就使不出来了。
那段青涩的爱恋她没有提及, 怕给对方压力。
对于她们之间的关系, 没有人清晰明朗地说结束。
或许, 以朋友的方式去交谈, 会让她舒服一点。
“还好。”阮雨轻声回, 语气淡然, 没有什么异样。
又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怕她提及: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然后又觉得自己很坏, 过不了心里这个坎, 还吊着对方, 不敢说清楚。
分手。
她说不出口,她会溺毙在这两个字里。
可如果是纪冰说,她会说:好。
她把选择权给了对方。
可纪冰一直没选,也没让她选过。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感情变得敏感,多虑。
甚至想过,都这么久了,纪冰还喜欢她吗?还是因为觉得她可怜,想照顾她?
妈妈说过,爱情是很短暂的,有的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而她早已没了往日神采,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对着她笑,再牵着她的手撒娇耍赖。
这样的她,还怎么让人喜欢。
于是,她问出了,无数次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你现在,对我还是以前那种喜欢,还是因为我出事,你觉得我可怜,所以才一直没忍心离开。”
她尽量冷静而又克制地说出来,始终微低着头。
等了几秒,就听见纪冰说:“你想要前者还是后者?”
“后者。”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纪冰笑了下,声音很轻,“还是那么喜欢呀,怎么办?”
又把问题抛回去,阮雨一瞬间红了眼,“为什么?”她保持着姿势,咬着下唇,声音都在抖。
“你当初为什么会喜欢我?”纪冰问。
片刻后,阮雨说:“不知道,说不清楚,就觉得你哪里都好。”
“巧了,我也觉得你哪里都好。”
“可我现在变得不好。”阮雨压抑着哭腔,几乎在用气音说话,“一点也不好。”
纪冰似是叹息了声,单着一条腿挪到她面前,把她遮眼的斜刘海往旁边捋,她头发长长了不少,就是瘦了很多。
接着,微弯下腰,给她擦眼泪。
阮雨低着头,又怕她摔,始终用手撑住她,给她借力。
下一秒,阮雨就被紧紧抱住。
她僵了一下,想推开,但又舍不得,随即,泪水决堤。
纪冰的衣服都被她哭湿了一块,本来穿的是病号服,外面披了一件棉袄。
索性把棉袄敞开,把她包住。
阮雨又贴得更紧了。
她像是在发泄,哭个不停,抽噎着说:“我现在变得一点都不好,跟你以前喜欢的我,一点都不一样,真的。”
纪冰的侧脸贴着她的黑发,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没关系,没关系的。”
“有关系的,我觉得我整个人糟糕透了。”
如果说原来那个阮雨在纪冰面前是一个开朗自信的公主,那么在她的公主裙被撕碎的那一刻,她就等于摔进了泥水里。
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怎么洗都变不回原来的样子。
日夜失眠,噩梦缠身的折磨,令她开始一点点地抠细节,然后在心里列出上万种自己的缺点。
那个雨夜,像是一颗坏种子,在她心里扎下了根,这颗坏种子需要吸收‘养分’,就勾起她心里所有的不好,然后放大,去投喂那颗坏种子。
她觉得自己也是一颗坏种子,好不容易长出了枝叶,却在那个雨夜被践踏。
纪冰眼眶酸胀,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又深知怎么安慰都是徒劳的,只能把她抱得更紧些。
伤害就是伤害,像是一把刀插进了阮雨的心口。
她痛啊。
需要时间去愈合伤口,也要找到那个持刀者。
董园买饭回来,见阮雨在哭,看了纪冰一眼,唉叹了声,没再说什么。
回到病房,董园把饭递给纪冰,阮雨只喝了几口粥,就没再吃。
纪冰看在眼里,朝董园使了个眼色。
董园蹙起眉,摇了摇头。
纪冰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眉目间尽是忧色。
吃完饭,收拾餐盒时,阮雨不小心碰到,洒了一身菜汤,董园忙拉着她去外面洗。
她们前脚刚出去,外面就响起高跟鞋的哒哒声。
那声音近了。
纪冰抬眼看去,就见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你就是杨则天撞伤的人吗?”说话的是那个小女孩,樱桃小丸子同款发型,肉嘟嘟的小脸蛋,圆润的大眼睛,很可爱。
穿着白色的小袄子,脚踩同色靴子,黑色棉裤外还有一条百褶裙,被袄子盖住一半,走动时,裙褶跟着动。
纪冰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挪到女人身上。
“你们是他家人吧。”
“我叫许雅,你要多少赔偿?”女人的声音有些低,不似小女生那般清脆柔和。
她长睫微垂,直接开门见山。
“不用,你们把医药费付了就行。”纪冰说。
本来就不是故意撞的,一点小伤,如果张口要钱,在她看来,跟敲诈没什么区别。
许雅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好说话,“你确定不要?”
听她又问了一遍,纪冰皱起眉,“确定。”
“你的医药费我们肯定会全包,但如果你出了医院,后续要是再有什么问题,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许雅抬手轻挑了下散在肩头的棕色大波浪长卷发,她穿着一身浅灰色职业套装,外面披了一件深色长款大衣。
说话时,漂亮的眉毛轻蹙,皮肤白皙透亮,化着淡妆,但那张浓艳的大红唇却透着攻击性。
她的语气毫无歉意,给纪冰的感觉是,她不是来探望,也不是来致歉,更像是来谈一笔生意。
‘你要是要钱,我给你,别找麻烦’这是她来的目的。
但纪冰给了她第二种选择,她又在这个选择上略微升华了一下。
‘是你自己不要钱,如果出院后再有任何问题,也不要来找我,我给过你机会了’
几秒后,两人就这点,达成一致。
“婶婶,你来啦。”门口响起一道颤巍巍的声音。
纪冰看了眼门口,又看向站在床尾的许雅,只见她木着张脸,冷冷地嗯了声。
杨则天看着她,咧开嘴,笑比哭都难看。
没再停留,许雅率先走了出去,鞋跟敲打着地面,然后停下,回头,“菲菲,走了。”她看向小女孩的时候,面部表情柔和了几分,连声音都不自觉变得温柔。
被叫菲菲的小女孩调皮地冲着纪冰做了个鬼脸,“大傻子,我妈那么有钱你竟然不要。”说完就一溜烟跑了出去,撞到站在门口的杨则天。
杨则天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嘶了声,不满道:“你想撞死我啊。”
“活该。”菲菲回道。
人来了又走,不过短短几分钟,病房又安静下来。
原来是母女。
纪冰心道。
她眼睫颤了颤,视线落在空空的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门外传来说话声,她掀开眼皮,斜眼看过去,先入眼的是一双蓝色运动鞋,左脚站立,右脚脚尖点地。
一下一下地点。
她视线往上,就看见顶着一头金发的杨则天,正在打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苦笑了下,道:“婶婶把我的卡停了,哥们以后只能靠你了,我就在医院呢,不回去了,下午跟你们一起去接阿赋。”
纪冰收回视线,几秒后,又忍不住朝他脚上看。
这次,杨则天把脚踢向墙面,轻轻地踢,然后鞋头抵着墙,不自觉地转动了几下。
打电话时,下意识地小动作。
纪冰眼眸一黯,再想细看,杨则天拿着手机走远了。
一分钟后,董园带着阮雨走进来。
纪冰是傍晚出院的,董园想让她暂时跟她们住一阵子,方便照顾。
阮雨没说话。
纪冰自己租的房子离她们住的小区也不远,走路就能到,只不过离平时上班的地方有些距离。
她看着阮雨,观察着她的表情,怕她别扭。
须臾,刚想出声拒绝。
阮雨扶着她说:“那我们走快点吧,晚上挺冷的。”
纪冰笑了下,说:“好。”
三人慢慢走出医院,并未察觉不远处有人在看她们。
“是那个被杨则天的破摩托撞伤的姐姐。”菲菲抬手指过去。
许雅抱着她,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我们走吧。”
她身后跟了两名少年,也都朝那边看去。
视线停留了几秒,又移开。
姗姗来迟的杨则天叫唤着,怎么不等他。
许雅睨了他一眼,“晚上回去再跟你算账。”
话毕,抱着菲菲大步离开。
杨则天撇着嘴,低下头,嘟囔道:“我该不会被打吧。”
其中一名少年,柔声道:“不会的,姐姐只是看起来比较凶而已。”
杨则天看着他笑,“阿赋,你帮帮我呗,别让婶婶停我卡,没钱我活不了。”
另一名少年冷声道:“你自找的。”
杨则天嘿了声,不满道:“宋棋,还是不是兄弟了。”
*
董园买了根拐杖给纪冰,想跟着纪冰一起去她的住处收拾几件衣服的。
被纪冰拒绝了。
只好先带着阮雨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
纪冰打车来到住处,她住的有些偏僻,是一处老居民楼,一共六层。
她住在第三层。
她拄着拐,顺着楼梯上去,每一层都有一条走廊,右手边是掉了漆的铁艺护栏,可以看见有人在楼下晾衣服。
左手边是一个个房间,并排挨着,门头上有一个歪歪扭扭的门牌,离得近些,依稀能辨认出牌号。
纪冰拿出钥匙,打开了304的房门。
按开灯,二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瞬间明亮,她关上门。
风吹不进来,室内变得暖和了些。
她把身上的挎包放到左手边的方形餐桌上,再往里,靠墙放着一张一米二的床,床头边有一张简易的床头柜,紧挨着成品的双开门浅木色衣柜。
床尾对着的那面墙,有一块木板搭建的灶台,旁边有一个不锈钢水槽。
没有空调冰箱,每层楼都有公共厕所和公共洗澡间。
一楼有一间水房,里面有投币的洗衣机,可以在里面洗衣服。
餐桌旁有一个洗脸架,上面有一个红色塑料盆,盆里还有昨天早上没来得及倒的洗脸水。
她端起盆,把水倒进灶台旁的水槽里。
然后打开衣柜,解开红色塑料袋,里面有秋衣秋裤,还有毛衣,她又塞了两套内衣进去,系上袋子。
接着,把衣柜最下面的一个鞋盒拿出来,坐在床边,打开。
里面躺着一只男式运动鞋,白色的,两侧描了几道蓝边,黑色的鞋头并不平整,有磨损的痕迹。
白色的鞋带,系的梯形结。
这是某个运动品牌的鞋子,经典款,这只鞋子看上去并不旧,但也绝对不是新买的。
她又看了眼鞋底,41码,右脚。
看完后,她眉间轻蹙,又不自觉地想到杨则天的小动作。
会是巧合吗?
还是她想多了?
她用指腹摩擦着鞋头,又去联想那些动作是否能有这种擦痕。
打电话时有小动作的人很多,把鞋头擦出痕迹的也不止那一种动作。
她怀疑过的人,更不止杨则天一个。
只不过那些人都被轻描淡写地洗去清白。
有的是左脚,有的不是41码,有的不是梯形结,有的没出过本市,有的没听过平安镇……
人多到连她自己都数不清。
大海捞针地找,无数次有希望,又无数次地失望。
她知道这只鞋子并不能代表什么。
或许,这压根就不是那个罪犯的鞋子。
可是,只要有一丁点线索,她都不能放弃。
她一直觉得,阮雨出事,她有很大的责任。
她不应该过什么生日。
如果她的态度坚决一点,早一点跟王春梅他们翻脸,提前走,阮雨那天就不会来找她,事情也不会发生。
如果她那天并不期待那个生日,早点把阮雨叫醒,一起出去过,事情是不是也不会发生。
如果她再厉害一点,早一点跑出来找阮雨,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
如果……
如果……
如……
纪冰叹息了声,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眶。
退一万步说,即便跟她没有关系。
那么,她不帮她,谁帮?
没有人了。
没有人帮她。
没有人帮她喊冤。
没有人帮她叫屈。
没有人帮她逃出生天。
她被白白欺负,一辈子困在原地。
痛苦,挣扎。
万劫不复。
甚至,自我厌弃。
她会想,我在痛苦的时候,那个人在做什么?他会不会正在推杯换盏的大笑,或者欢愉地过太平日子,被人称赞。
凭什么?
纪冰哽咽了下,睁大眼把泪水逼回,然后把鞋子装回鞋盒,放进衣柜里。
【作者有话说】
阮雨会慢慢解开心结哒~
纪冰的人物心理调整了一下,不再那么偏执,但等她确定了凶手之后,也会走向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风雨之后,看见彩虹!
第74章 追凶
纪冰跟董园睡一个房间。
阮雨还是老样子, 吃饭很少,吃多一点就会吐。
经常睡不着,整天坐着发呆, 要不然就是躺着不动。
不过跟以前不同的是,她不再躲着纪冰,也会一起说着话。
但更多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发呆,没有精神。
董园说她是心里堵,解不开疙瘩,就会一直这样。
中午,纪冰端着饭菜进去,阮雨靠着床头,半阖着眼, 没什么表情, 也没动。
“吃饭了。”纪冰拉了张凳子进来,把饭菜放在上面。
阮雨的卧室, 除了衣柜,就只有一张床, 连床头柜都没有。
原先是有的, 后来被董园搬出去了。
出事后的那几个月, 是阮雨最严重的时候, 睡不着, 吃什么吐什么。
有一回, 实在是受不了, 头疼得厉害, 她就往墙上撞, 又去磕床头柜, 满地都是血。
董园吓坏了,就把她房间有尖角的东西都搬了出去。
“我现在不饿,一会儿再吃吧。”
纪冰应了声好,坐在床边,撩起她额前的头发,轻轻触碰那道疤。
浅粉色,在左额角,有两节手指那么长。
“还是那道伤,没添新的。”阮雨淡淡笑了下,解释说:“你放心吧,我没想死。”
纪冰看着这道疤,眼睛被刺得一酸,松开手,又把她的头发整理好,才放下。
“今天腿还疼吗?”
“不疼了。”
阮雨哦了声,没再说。
纪冰就这么坐在床边陪着她,卧室的窗帘被拉上,屋内开着灯,眼看着饭菜要凉了,她也没催,问了句:“要睡会儿吗?”
阮雨摇了摇头,突然她咧开嘴笑了,“其实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准备了一个笑话想说给你听的,可我又忘了。”
纪冰看她笑,也跟着笑,“那下回再说。”
阮雨点了点头,又收了笑意。
屋内很静,两人的声音很轻,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却怎么也找不回以前的那种亲昵,自然。
末了,阮雨颤声说对不起,其实我这几天准备了很多话想跟你说的,可我觉得怎么说都不对。
纪冰说没事,等你觉得对了,再说。
两人之间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阮雨怎么也突破不了。
她想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是她做不到。
过了一会儿,就听阮雨说:“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纪冰看着她,沉寂的黑眸中好似有了亮光,“好,多久都行,慢慢来,不着急。”
又住了几天,纪冰腿上的石膏拆了,就回去上班了。
她走后,阮雨对董园说:“妈妈,我想去看心理医生。”
*
纪冰在南阳路上,靠马路边的一家饭店内工作。
“五号桌收一下。”今天客人少,前台收完钱,扭头冲着后厨喊了声。
不一会儿,纪冰穿着一身工作服从后厨出来,前面围了一件黑色的围裙。
她左手拿着一个白色的塑料筐,径直走到五号桌,弯腰收拾起桌上的餐盘。
头发仍旧很短,前不过眉,后不过肩,两侧齐耳,她的皮肤还是没捂白,脸很小,微微内凹,比以前要瘦。
她把剩菜倒进垃圾桶,再把餐盘收进塑料筐里。
店内开着空调,头顶的白炽灯照亮她轮廓分明的下颌,右边有一道浅浅的疤。
收拾好后,她左手托着筐底,右手虚扶着筐边。
往后厨走。
上台阶的时候,掌心突然一滑,塑料筐倾斜了下。
“小心。”一名路过的女同事伸手帮扶了一把。
稳住塑料筐后,纪冰侧目,薄薄的单眼皮轻颤了下,略显疲惫。
“谢谢。”声音很轻,语气也很淡。
话毕,扭头进了后厨。
女同事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愣了下。
“喂,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见状,另一名女同事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单手搭上她的肩头,小声道:“你才来没几天,还不了解情况,她叫纪冰,在这干了一年多了,当初我们老板看她可怜才收留她的,但是她这人脾气很古怪,不合群,阴得很。”
“没有吧,看起来不像啊。”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而且她右边的胳膊不好使,听说好像是车祸什么的吧,总之你以后尽量少跟她接触,依我看,她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
女同事哦了声,呆呆地点了点头。
后厨内,纪冰把塑料筐里的碗盘放进水槽里,撸起袖子开始洗。
左手拿着洗碗布,洗刷的动作很利索,右手扶着碗边,明显僵硬。
她还是干起了老本行,没学历,没技术,不识字,到哪儿都不行,只能卖力气。
也不太会跟人打交道,同事间的闲谈她也插不上嘴。
无非就是谈论最近追的电视剧,喜欢哪个偶像,哪个牌子的护肤品好用,或者谁谁谁的八卦之类的。
她不感兴趣,也听不懂。
索性上班的时候就埋头干活,下了班就走。
时间长了,就会有人觉得她脾气古怪,不合群。
不过她倒是不在意,上班挣钱,下班走人,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社交,也图个清静。
小众因为特立独行而与大众不同,就会莫名其妙被扣上孤僻的帽子。
这个世界貌似只有拉帮结派才被称之为愉快,正常,反之,就会被说性格内向,多愁善感,甚至会因为朋友少而被嘲笑。
就连一个人坐下吃饭,都会联想到‘孤独’。
奇奇怪怪。
第二遍冲洗的时候,老板进来了,是个年轻女人,叫沈织,刚结婚不久,这家二层饭店面积不算小,以前是她父亲开的。
父亲去世后,她就继承了,算是祖传家业吧。
“纪冰,腿好了吗?”
纪冰点了点头,“已经没事了。”
接着,沈织递过来一个信封,“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
纪冰看了一眼,擦了擦手上的水,接过,“谢谢。”
“不用谢。”沈织笑了下,说:“你把这些碗刷完就下班吧,今天没什么客人,都提早下班,我也得跟我老公去约会了。”
纪冰把信封装进口袋,点了点头,继续刷碗。
沈织歪头看了她一眼,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应该多出去走走,冬天最适合谈恋爱,尤其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找个能对你嘘寒问暖的,小日子过得才惬意。”
纪冰刷碗的动作顿了下。
沈织继续说道:“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小伙子人不错……”
“我有。”
沈织啊了声,懵住。
纪冰继续低头刷碗,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有喜欢的人。”
沈织惊讶地瞪大眼,“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
沈织看了眼她瘦削的侧脸,好奇道:“那,是你暗恋人家,还是你们已经谈了,也没见你把人带来过。”
纪冰垂下眸,抿了抿唇,半晌都没再开口。
沈织见她不想说,也压住好奇心,没继续追问。
快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差点忘了,这个给你。”说话间,她拿出一张门票。
“我老公和他朋友一起开了个摄影展,大后天给你们放一天假,一起去看。”沈织把票递过去。
纪冰忙完手里的活,擦了擦手,拒绝道:“不了,你们去吧。”
沈织叹息地哎呦一声,“一起去吧,就一上午,中午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的。”
纪冰抬睫,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门票,面露难色,“我真的看不懂这个,你给别人吧,给我也是浪费。”
沈织不依不饶,“我们大家都去了,你必须要去,不然他们又该对你不满,说你脾气古怪,不合群了。”
“无所谓。”纪冰淡淡道。
“我知道你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你,那你就当陪我去,我邀请你陪我去看,总行了吧。”
话已至此,纪冰再不好推辞。
两人相识在那年秋天,因为一瓶果汁。
阮雨出事后,董园就带着她搬到了清河市。
纪冰跟着过来,董园想让她住过去一起生活,被拒绝了。
一方面,她知道阮雨在刻意躲着她,担心自己会影响到阮雨的情绪。
另一方面,纪冰不想依靠董园,她一个人带着阮雨已经够难了,不能增添她的负担。
纪冰当时想,如果我一个人无法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生存,那我拼命逃出来是为了什么。
刚开始,她的状态也很差,浑身上下只有一把刀,一张身份证和一张照片。
手里紧紧拿着那只男式运动鞋,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这只鞋子。
大家都以为她是疯子。
在餐馆端过盘子,在酒店拖过地,打扫厕所……
睡过公园的长椅,也睡过路灯下的马路边。
不过,她的每一份工作都做不长,她不怕吃苦,只是无法久待。
寻找罪犯的急切心情,令她无法停下脚步。
没钱的时候就去挣点,然后再换一个地方找人。
她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规划目标,一步步去做。
阮雨出事,她心绪杂乱,慌了手脚。
像一只无头鸟一样,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跌跌撞撞,没有方向。
几个月后,她遇到了这家饭店的老板。
她当时刚跟别人打过架,一个十几岁的男生,脚上穿着运动鞋,系的梯形结。
她一个女孩,并没有讨到便宜,最后,捂着胳膊,一瘸一拐地走了。
梯形结,40码,本市人,从未去过平安镇。
不是他。
她当时灰头土脸站在马路边,有人递给她一瓶果汁。
她看着那瓶颜色鲜艳的果汁,跟王春梅给她喝的是一个颜色,她眸色陡然变得阴沉,挥手打掉。
没想到,晚上两人又遇到了。
开饭店,经常半夜回家。
没想到会被流浪汉尾随。
纪冰坐在马路边,正思考着晚上在哪里过夜。
就听见沈织恐惧的尖叫声。
她冲过去,毫不迟疑地挥刀。
那流浪汉见她跟不要命似的,看见森冷的刀刃心底也怵,不想自讨没趣,扭头跑了。
自此,两人算是正式认识。
沈织就留下她,让她在店里打工。
时间长了,她的心也渐渐沉稳,不能太过心急,还是得按照计划来。
可怎么计划?她到现在也不清楚。
没有计划,也计划不了,只能大海捞针。
大后天一早,大家先去店里集合。
十几个人,沈织包了一辆小巴车。
摄影展是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为期三天。
到了地方,再散开,各自组队。
“纪冰,我得去找我老公,你自己先到处看看,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沈织说完就走了。
纪冰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眼,毫无兴致。
她单手插兜,站着不动,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让一让,别挡路。”身后倏然响起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纪冰回过头,被他耳垂上戴着的蓝色耳钉晃了下眼。
视线清晰后,她眉头一皱。
“旁边有路。”没什么语气地说道,也不动。
对方也认出她来,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切了声,“可老子就想走这条,让开。”
纪冰陡然沉了脸,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故意找茬儿?
不让。
“杨则天,你又欺负人,我要告诉爸爸。”一道稚嫩的声音插进来。
杨则天嘶了声,回头喊:“杨允菲,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礼貌,要叫哥。”
纪冰抬起眼,又眯起。
是那天那个小女孩。
“咦,姐姐,怎么是你啊。”菲菲认出她,惊喜道。
杨则天扭头看向纪冰,又看着菲菲,撇了撇嘴,“你至于这么开心吗?平时见到你哥我,也没见你这么开心。”
菲菲满脸嫌弃地看他,“见到你这张又丑又大的脸,我开心不起来。”
杨则天不满地嘿了声,刚准备给她一个脑瓜崩。
‘咳咳——’倏然,不远处传来阵阵咳嗽声。
菲菲偏头,躲开他的手,扭过头,关切道:“舅舅,你还好吗?用不用去医院?”
“不用,谢谢菲菲关心。”说话这人语气温柔,眼眸含笑。
纪冰撩眼看去,见他身侧还站着一个男生。
个头很高,黑短发,眼眸深邃,瞳仁漆黑,鼻梁高挺,眉毛很浓,五官棱角分明。
与其说帅,不如说凶。
他板着脸,嘴唇紧抿,透着凶相。
穿着一身与年纪不符的黑色西装,脚踩同色皮鞋,但又很符合他自身的气质。
少年老成。
他的视线紧盯着纪冰,眉头皱了下,又松开。
反观被菲菲叫舅舅的男生,眼型偏圆,双眼皮很明显,脸部线条柔和,五官立体,但并不锐利。
温柔中透着几分儒雅,很舒服的长相。
他勾起唇角,微微笑着,面色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许赋,菲菲的舅舅。”他走到纪冰面前,温和地笑着。
话落,他拿着手里的方巾捂住口鼻,连续咳了好几声。
菲菲担忧地看着他。
听他咳不停,杨则天皱起眉,“阿赋,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进去跟我小叔说一声,就说你来过了,心意到了就行。”
许赋又咳了几声,淡笑道:“我没事,我先去跟姐夫打声招呼,实在撑不住了,我就回去,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话毕,他又看向纪冰,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失态了,我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纪冰没接他的话,转身进了展馆。
不认识,没话聊。
“你看这人什么态度。”杨则天撇着嘴,骂骂咧咧。
菲菲怼道:“你什么态度,人家就什么态度,so cool.”
“小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
一个小时过去,展馆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纪冰慢步走着,时不时瞄几眼展板上的照片。
不同的风格分别挂在不同的展板上。
分为不同的板块:自由,幻境,光影,向生,濒死,黑白,人间。
工业风装修,白色的移动展板,斑驳的金属射灯。
自由是奔走在草原上的动物。
幻境是水中倒影,水波轻动间,透着几分模糊的神秘感。
光影是天与地的连接。
向生是人体扭曲到极致的哭泣呐喊。
濒死是白纱与人的缠绕,见影不见人,表演着死亡的多种形态。
黑白是不起眼的小角落,有人,有物,有景,张张皆是苦难。
最后一个板块:人间。
纪冰看着展板上的彩色照片,跟前面截然不同的风格,五彩斑斓。
天上人间,颜色尽收眼底。
美好,有活力。
最后一块展板看完,她右转,走向靠墙的角落,拿出手机,刚准备给沈织打电话。
视线一转,整个人突然僵住。
她立马扭头看过去,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
手里握着的手机差点被她捏碎,她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身体因震惊而不停颤抖。
那是挂在角落里的一张照片,不大,也不怎么起眼,很容易被忽略。
照片上是一个女孩,蓝天白云,开裂的水泥地和灰色墙面为背景。
她穿着一条长裙,深粉色的,V字领,蓬松的荷叶边长袖,收腰款,外面是一层纱质的,裙摆有一道道褶。
裙面上缀着很多粉白色的兰花。
女孩手里握着盲杖,黑发散在脑后,她笑着,嘴角漾着两个圆圆的小梨涡。
是阮雨。
第75章 追凶
“纪冰, 你在这呢,我刚还想去找你。”沈织挎着一位年轻男人朝这边走。
李时北,沈织的丈夫。
纪冰见过。
他淡淡笑着, 朝纪冰点了点头。
纪冰看了他一眼,挪开视线,仍旧紧紧盯着那张照片。
眼角泛红。
她微垂了下眼,就听见一道温和的男声,“这位是?”
接着,沈织笑着介绍,“她叫纪冰,是我的朋友,来给你们摄影展捧场的。”
“多谢。”这人又道,嗓音夹着温柔的笑意。
纪冰没接话, 沈织叫了她一声, 她也没应。
沈织奇怪地皱起眉,走过来碰了下她的胳膊。
纪冰动了下, 掀开眼皮,看着她。
“你怎么了?”沈织关切道:“叫你几声你都没应,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纪冰顿了下, 摇了摇头, 攥着手机的那只手, 骨节发红。
她侧目, 看见一位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
身量挺拔, 黑发后梳, 脑后扎了一个小辫子, 内双眼, 正含着笑, 嘴角微微翘起。
他的五官并不出挑,但看着很干净,舒服。
眼角生了几道细纹,整个人带着岁月沉淀后的稳重,成熟。
沈织刚想介绍,他就主动开口道:“我叫杨懿,谢谢你来捧场。”
纪冰看了他几秒,“这是你的摄影展?”嗓音有些哑,细听之下略微颤抖,死死压抑住情绪。
可听在别人耳中,她语气并不善。
面无表情,眼神有些凶。
李时北一头雾水,上来打圆场,“这是我跟杨懿一起开的,前面三个板块是我的作品,后面的都是他的。”
沈织用手指戳了下纪冰的胳膊,抬起眼,刚想开口,就看见了展板上挂着的照片。
“这个女孩是谁?好漂亮啊。”
另外两人扭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照片挂在最靠里的一块展板的拐角,并不起眼,但照片上的女孩却很亮眼。
李时北夸道:“是挺漂亮的。”
沈织佯装不悦地翻了他一眼。
李时北讨好地笑笑,揽着她的肩头。
慢了一秒的杨懿,疑惑地皱起眉,“这张照片怎么在这。”
随即扬手,找来工作人员,“谁把这张照片挂在这里的?”
工作人员看了眼,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今天展出的作品中,没有这张照片。”
杨懿说:“快撤了,放回我的工作室,这些照片以后都不要乱动,不是用来展出的。”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把照片取下,杨懿的工作室,就在楼上。
可刚转身,就被人扣住肩头,“这是你的照片?”
纪冰把人拦住,视线看向杨懿,咬着牙,竭力稳住即将爆发的情绪。
杨懿点了点头,不明白她情绪的来源,于是问道:“你认识照片上这个……”
“爸爸。”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杨懿扭头,脸上绽起笑容。
立马蹲下身,张开双臂,把飞奔过来的小女孩接了个满怀。
菲菲单手揽住他的脖子,开始狂吹彩虹屁,“爸爸,你拍的照片实在太太太太好看了,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照片,尤其是那个草原上的小动物,简直太可爱了。”
杨懿抱着她,噗笑:“那是你李叔叔拍的。”
李时北举手示意,“正是在下。”
菲菲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她看见纪冰,眼睛亮了下,惊讶道:“姐姐,原来你们都认识啊。”
纪冰看了她一眼,松开手。
工作人员拿着照片走了。
沈织笑说:“她就是你女儿,真漂亮,之前就听时北提过你是个炫女狂魔,手机里全是你女儿的照片,他都快羡慕死了。”
李时北眨眨眼,“我们明年也生一个女儿,就不用羡慕别人了。”
沈织笑骂了声,滚蛋。
杨懿勾起嘴角,语气有些骄傲,“这是我女儿,菲菲,六岁了。”
菲菲纠正他,“是五岁半,到今年秋天才六岁。”
又偏头看向纪冰,好奇道:“姐姐,原来你跟我爸爸认识啊,我们可真有缘分。”
纪冰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又钉在杨懿的脸上,缓缓出了口气,淡声道:“刚认识。”
菲菲了然地哦了声,然后开始添油加醋地讲述,杨则天怎么把人家撞了,又是撞飞了,又是不省人事,妈妈又是怎么把杨则天训了一顿,还停了卡,最后哈哈嘲笑,他现在是个穷光蛋。
话毕,杨懿看向纪冰,满脸歉意,“抱歉,是我侄子不懂事,撞了你,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他。”
纪冰没应,视线下移,落在他的皮靴上。
眉头拧着,怎么看都不像41码的脚。
或许,与鞋子无关。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又移回来。
“小叔,你在外面待时间长了,技术简直突飞猛进。”一道吊儿郎当的笑腔响起。
杨则天顶着一头金发,敞着外套,大步朝这边走来。
走了几步,他停下,又倒退回去,招手喊道:“阿赋,宋棋,这里。”
杨懿斥道:“你小点声,喊什么。”
杨则天撇嘴,“就你闺女喊行,我喊就不行。”
菲菲哈哈笑,挣扎着要从杨懿怀里下来。
杨懿弯腰放下她,“这是我侄子,杨则天。”
话落,神色微恼地看着他,“你撞了人,跟人家道歉了没有?赔偿了吗?”
杨则天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不悦地瞪了纪冰一眼,嘟囔着竟然告状,然后又看向杨懿,“道歉了,赔了医药费,婶婶要赔她钱,她自己不要的,不信你自己问她。”
杨懿又看向纪冰,似乎想证实。
纪冰心里念着那张照片,敷衍地点了点头。
杨懿就没再揪着这件事,扭头看向朝这走来的两人,菲菲正兴冲冲地拉着他们。
介绍道:“这是我太太的两个弟弟,许赋,宋棋。”说完,他笑了下,“都跟小天同岁,不过差了一个辈分。”
杨则天嘁了声,“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论辈分,我们可是好兄弟。”
许赋淡笑着颔首,算打了招呼。
又看向纪冰,温声道:“真巧,原来大家都认识。”
站在他身后的宋棋瞥了纪冰一眼,又看向别处。
沈织见状,一拍手,笑道:“相识就是缘分,中午我请客,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菲菲第一个欢呼。
“咳咳咳——”许赋攥拳抵唇,咳了几声,面色有些憔悴,他呼了口气,“实在抱歉,我身体不适,就不去打扰各位的雅兴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请大家再聚。”
杨懿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解释道:“他从小身体就不好,这次也是专门为了摄影展过来的,不方便久待。”
沈织忙点头,表示理解,又关切了几句。
没多久,许赋和宋棋就走了。
“你怎么不走?”杨懿问。
杨则天瞪着眼,“我为什么要走,免费的饭,不吃白不吃。”
杨懿摇头道:“他一向如此,没规矩,是我教导不严,你们别见怪。”
沈织和李时北摇头笑说,不会。
纪冰站在一旁,咬紧牙关,攥着拳头,微垂着眼,没吭声。
中午,沈织在一家高档饭店订了几桌。
员工们还是乘坐早上来的小巴车过去,杨懿开车载着杨则天和菲菲。
李时北和沈织同乘一车,本来想带着纪冰一起。
被纪冰拒绝了。
同样都是员工,不能搞特殊。
纪冰就跟大家一起乘坐小巴车。
上车后,她靠着椅背,闭眼假寐。
思绪完全被那张照片打乱,这会儿开始一点点捋头绪。
车上的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你知道那个杨懿是什么来头吗?”
“老板说他是个摄影大拿,还是个画家。”
“NONONO!我说的是他的私生活。”
“私生活?你怎么知道?”
“啧,一看你们平时就不读书不看报,没事少看点狗血电视剧,多看看新闻。”
“哎呀,快说,别卖关子了。”
“许氏地产,听过吗?”
“当然听过了,我记得上个月新闻上还说,许氏今年要把手伸向珠宝业,扩大商业版图,可这跟杨懿有什么关系?”
“啧啧啧,这就傻了吧,那我再问,许氏地产的董事长是谁?”
“许昌运。”
“总经理又是谁?”
“这个我知道,许昌运的女儿,许雅。”
“这就对了,杨懿就是许雅的丈夫,也就是许氏地产董事长许昌运的上门女婿。”
“什么?”众人惊呼,“真的假的?我都没在新闻上看到过,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很久以前看的新闻,谁让我一向对帅哥记忆深刻呢,杨懿现在都三十多岁了,长相气质跟以前稍微有那么点不一样,他二十出头那会儿是真的帅,啧,怎么跟你们形容呢,就是那种文质彬彬的贵公子,浑身充满了艺术气息,也因此入了许大小姐的眼。”
有人提出疑问:“那许大小姐今天怎么没来?”
“你问到重点了,也是他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夫妻,最常出现,也是最狗血的桥段,感情破裂。”
“我怎么越听越扯,跟你亲眼看见似的。”
“是真的,许雅平时就比较低调,不怎么出现在公众视野,她的丈夫就更低调了,早年听说她丈夫是个才子,大画家,具体多有名呢,我也不太了解,毕竟艺术圈的事,咱普通老百姓也不关注,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就是这个杨懿,虽然一副贵公子的气质,但背景特别普通,出生在一个小地方,家里好像还挺穷的,但对画画那些艺术方面,确实很有天赋,听说当时因为生活窘迫,都快要放弃了,是许家扶了他一把,他才有今天,我记得当时新闻上还写,他并不爱许雅,就是冲着她家钱来的,不过两人结婚后,新闻上几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我也是今天亲眼见到本人,才想起来的。”
“那你凭什么说人家夫妻感情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