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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 南山客卿 24226 字 4天前

第21章 礼物

纪冰抿着嘴笑, 跟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两人刚走到车前,就迎上下班回来的阮大成。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厂里不忙了?”董园搬着凳子直起腰,皱眉问道。

阮大成上下打量着纪冰, 眉头几不可闻地蹙了下。

收回视线,道:“最近不怎么忙,晚上下班早,在家吃,你多做点饭。”

“阮叔叔好。”纪冰礼貌地问候了声。

阮大成不知道听没听见,没应。

抬脚进了大门。

阮雨站在纪冰身后,张了张嘴。

又把爸爸两个字咽回喉咙里。

董园见阮大成进了堂屋,才收回视线,看向纪冰,笑说:“你们快走吧, 玩得开心点, 早些回来。”

纪冰应了声好,把阮雨扶上车。

“对了, 你们等一下。”话落,董园跑回屋, 把阮雨的背包拿出来, 给她背上。

见车子跑远了, 才转身进了院子, 关上大门。

阮大成已经换下工作服, 从堂屋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董园沉着脸问道。

阮大成皱起眉, 懵道:“什么什么意思?”

“刚才孩子跟你打招呼你没听见吗?小雨站在外面, 你没看见吗?”

阮大成气道:“我累了一天, 一到家你就因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我吵架。”

董园也气得不行, “是我想跟你吵吗?每次都是这个态度, 搞得跟全天下人都欠你似的,对小雨你爱答不理,小雨的好朋友跟你打招呼,你理都不理,人家哪儿惹你了?”

“好朋友?”阮大成都气笑了,“她就是你跟小雨整天挂在嘴上的纪冰吧,你也不看看她那样,穿得破破烂烂,不伦不类,还骑个破三轮车,真是笑掉大牙,还好朋友?你们不嫌丢人,我可嫌丢人。”

董园嘲弄地呵了声,“阮大成,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找不到北了是吧。”

阮大成不悦道:“董园,亏你还是上过大学的,不知道什么叫阶级吗?就她那副寒酸样,将来能帮小雨什么?我又不是不让小雨交朋友,但至少得交个家境相当,对她有益的朋友吧,我这也是为了她好。”

“哟,你还懂阶级呢。”董园说:“那你说说什么叫家境相当,大家都住在一个巷子里,一样住着几间平房,你怎么就高人一等了。”

“阮大成,谁给你的优越感,你还真是越活越认不清自己了。”

“住在这里只是暂时的。”一吵架,说话就不过脑子,阮大成脱口道:“再说我们一家弄成现在这样,还不都是小雨害的。”

“阮大成。”董园压根都快咬碎了,怒瞪着他,“你要搞搞清楚,小雨当初做手术住院,花的那些钱中有一大半都是我爸妈的赔偿款,你整天修个破电器能挣几个钱,以前每个月发工资,你至少要给你妈三分之一,剩下的有一半是你自己出去吃饭喝酒,你一个月能剩几个钱给这个家,你自己有好好算过吗?现在在这里装清高,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的,你也不买面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你既然这么瞧不上我,当初还死皮赖脸的硬要嫁给我。”

“我死皮赖脸?”董园食指点着胸口,满脸不可置信,“阮大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当初我是怎么嫁给你的,你心里没点数吗?当年你虽然穷,但也正干,是个老实憨厚的人,我体谅你的难处,一分钱彩礼没要,带着我爸妈的赔偿款嫁进你家,反过来被你妈指指点点,说我是个倒贴的便宜货,早知道你们全家是这种人,我就是拿根绳子吊死,也不会嫁进你们家。”

阮大成眸光闪了下,别开视线,“你扯这么远干什么,不是正在说小雨嘛,当初做手术住院是花了一大笔钱,我又没说什么,可医生都说她眼睛已经没有希望再看见了,你非要这么固执,这几年到处带她去看,白花了多少冤枉钱。”

“是希望渺茫,不是没有希望,哪怕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董园红着眼眶,嘴唇都在发抖,“她才十六岁,才十六岁,她一辈子还长,我只要活着一天,就绝对不会放弃。”

阮大成不耐烦地摆手,“随便你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记得把她看牢了就行,别出去乱跑,也别什么人都来往,当初她要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也不会被车撞,更不会被她那个什么朋友祸害,还交朋友,你也不看看她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董园:“你总是这样,走路摔倒了怪路不平,吃饭噎住了怪米糙,从来都没反思过自己的问题。”

“我懒得跟你说这些,一天天的,工作都够累了,还要回来跟你吵这些有的没的,还让不让人活了。”阮大成转了个话题,问道:“朝朝呢?他跑哪儿去了?”

“出去玩了。”

“我去叫他回来吃饭。”

董园气喘了几下,瞪了他一眼,去厨房准备晚饭。

经过小卖部时,纪冰停下车。

“怎么了?”阮雨忙问。

“你坐着别动,数六十个数,我就回来。”

“嗯。”阮雨乖乖点头。

纪冰笑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不远处的小卖部。

“给我拿包纸巾。”

老板笑呵呵道:“你这是发财啦,三天两头地来买纸巾。”

说着从柜台上拿了一包递给她,“花生还要吗?今天刚到的货。”

纪冰付了钱,把纸巾装进口袋,“不要,你那好多坏的,难吃。”

老板嘿了声,“真是奇了,还有你觉得难吃的,以前不是吃得挺香,这么快就换口味啦。”

纪冰愣住,顿了几秒,然后从兜里掏出两枚硬币放在柜台上,“那给我拿一包吧。”

出了小卖部,纪冰把花生袋子拆开,吃了两粒。

又干又硬,有点硌牙。

是挺难吃的。

而后心里陡然一惊。

竟然变得这么快,以前觉得好吃,舍不得吃的东西。

现在居然觉得难吃了。

“纪冰,你好了没有,我都数到六十啦。”阮雨催促的声音传来。

纪冰立刻扬声回道:“好了,就来。”

然后把那袋花生封好口,装进口袋里。

纪冰带她去的是一个小吃街。

说是小吃街,不过是推着车的摊贩聚集在一起,扎堆卖吃的。

这个地方很少有城管来,白天基本没人,到了晚上才有人陆陆续续出摊。

都是卖一些小吃,还有一些廉价饰品的。

纪冰找个地方停好车,把阮雨扶下来。

“什么味道,好香啊。”阮雨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有米线,手抓饼,炸串……”纪冰报了好几样,问道:“你想吃什么?”

阮雨笑着咂咂嘴,一副馋样,“哪种最好吃呀?”

这可把纪冰问住了,她自己也没吃过几样,平时除了在家吃饭,在外面她基本吃馒头包子,这个顶饿些。

“要不然我先带你去闻闻味道,你想吃哪个咱们就吃哪个。”她提议道。

阮雨赞同地直点头。

拽住纪冰的袖子,跟着她走。

连闻了几家,阮雨皱眉道:“什么味道,好臭啊。”

纪冰一抬眼,看向隔壁的摊子,笑了笑,“是臭豆腐。”

这个她吃过,味道很不错,提议道:“你要尝尝吗?挺好吃的。”

阮雨好奇地点头,她听过,但没吃过。

纪冰去叫了一份,阮雨翻着包,要掏钱。

被纪冰拦下。

阮雨皱眉道:“你上次请我吃的面,这次应该我请你了。”

纪冰笑说:“可这次是我带你来的,而且我们是好朋友,请你吃点东西也没什么。”

阮雨还是不怎么赞同,“可是……”

“别可是了。”纪冰直接把她的背包拿过来,拎在手里,“下回吧,下回一定让你请。”

“那好吧。”阮雨嗫嚅道。

走着吃不方便,逛了一圈,两人选择在一家米线摊坐下。

方桌圆凳,老板支了两张。

晚上刮起了寒风,纪冰把手里端着的臭豆腐放在桌上,拎起阮雨羽绒服上的帽子往她头上戴。

阮雨缩着脖子,嘿嘿傻笑了两声。

米线端上来,阮雨吃了口,直呼好吃。

“这个汤有点酸酸的,好像放了番茄,你点的是什么味道的?”

纪冰把面前的那盒臭豆腐往她那边推,“跟你的一样。”

阮雨本来还想尝尝她的,听到一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纪冰插了一块臭豆腐,递到她嘴边,“吹一吹。”

阮雨闻到一股臭味,离她鼻尖很近,笑得不行,“真的好臭呀。”

边笑边吹。

纪冰也跟着笑,故意朝她鼻子凑近了点。

吹了好几下,纪冰把臭豆腐放在她嘴边,“先咬一小口,里面有汤汁,觉得不烫了,再大口吃。”

阮雨依言照办,咬了口说:“不烫。”

然后张大嘴,整块都吃了进去。

眉间蹙起,又极快隐去。

笑说:“好好吃呀。”

纪冰见她吃得香,笑了笑,侧头看向不远处卖饰品的摊子。

刚才转悠的时候,就一直在心里惦记着呢。

“你先慢慢吃,我去个厕所,很快回来。”

她起身走到摊子旁,蹲下来,指着一个杏花的发卡,“老板,这个多少钱?”

“六块钱一个。”

“能便宜点吗?”

“小本生意,没利润的,不还价。”

“那给我拿一个吧。”纪冰站起身,掏钱递过去。

拿着发卡,对光看去。

这是一个小夹子款式的,前端缀着一朵粉白的杏花,后端又用了两片小绿叶衬托着。

纪冰想起第一次见到阮雨,入眼的就是她那身绽放着朵朵杏花的连衣裙。

她把发卡拿在手里,看着看着就笑了。

她也有可以送礼物的人了——

心甘情愿送。

把发卡装进口袋,走到阮雨身旁。

臭豆腐吃完了,米线还有半碗。

又剩饭。

饭量是有多小。

“吃饱了吗?”

阮雨点头,“吃饱了,都吃撑着了。”她摸了摸肚子。

纪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抽一张,展开,塞到她手里,“擦擦嘴,我们该回家了。”

“可你还没吃。”

“我吃过了。”

“啊?”阮雨震惊,“你吃饭都这么快的吗?”

说着伸出手,顺着桌子往对面摸。

纪冰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不怎么饿,就没吃完,走吧,董阿姨都打电话来催了。”

喧嚣的街道,叫卖声此起彼伏。

纪冰一手拎着包,一手抓着她的胳膊,穿过熙攘的人群,往路灯下走去。

“儿童玩具,小火车,小飞机,挖掘机,大奔驰应有尽有,十五一个,二十两个,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不买没关系,看看也欢迎……”

洪亮的喇叭声滋啦滋啦地响着,阮雨脚步骤停。

纪冰寻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卖玩具的小贩,大喇叭绑在车头,正在循环播放。

“纪冰,我想去买个小火车,给朝朝玩。”阮雨说:“他昨天还说跟他一起玩的伙伴有,他也想要一个。”

“好,我带你过去。”

阮雨又忙拽住她,先说好,“我给钱,我是送给我弟弟的,你千万不要跟我抢。”

纪冰无奈笑道:“不跟你抢。”

阮雨这才开心地笑起来,问她要了自己的背包,抱在怀里。

买好了小火车,阮雨又说:“我都给朝朝买了,那爸爸妈妈也要有。”

纪冰刚想问你想买什么。

“纪冰,你想要什么?”阮雨突然问。

纪冰怔了下,“不用,我什么都不缺,你给你爸妈买就行了。”

阮雨想了想,道:“我准备给我爸爸买一个耳捂子,他冬天容易冻伤耳朵,再给我妈妈买一副棉手套,她骑车可以戴,我也给你买一副,你骑车戴。”

“不用不用。”纪冰忙道:“我家里有好几副呢,根本戴不完,买了也是浪费。”

两人又拉扯了几句,纪冰硬不要,她也不好勉强。

快到家门口,纪冰把兜里的发卡塞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阮雨用手细细地摸。

“发卡。”

“发卡?”阮雨惊讶道:“你是要送给我吗?”

纪冰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第一次送人礼物,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有点尴尬是怎么回事。

她挠了挠头,“……额,那个,你之前的发卡不是扔了嘛,我看这个挺好看的,就随便买了一个。”

“谢谢,我太高兴了,我超级喜欢。”阮雨惊喜呼道。

纪冰失笑。

她算是看出来了,不管是什么,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这家伙一定先说喜欢。

嗯,就……挺会讨人开心。

“这是谁家的小公主回来啦。”董园听见声音,笑着朝这边走。

阮雨摇了摇手,着急分享,“纪冰送我礼物了,是一个超级超级漂亮的发卡。”

董园把她从车上抱下来。

纪冰忙说:“董阿姨,我就先走了。”

一刻都没敢耽搁,蹬着车就跑。

她还是挺怕这种夸赞的场面,以前没经历过,都是认识阮雨之后才有的这种‘盛大’的场面。

高兴归高兴。

但也……挺尴尬的。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可能,在赞扬声中,她不太习惯成为那个焦点。

她想,躲在角落就好。

进了堂屋,阮雨打开背包,把里面的礼物一件一件拿出来。

阮朝朝和董园都惊喜不已。

阮大成瞟了一眼,继续看电视。

“我的宝贝女儿长大了,真贴心。”董园拿着手套,笑得合不拢嘴,“妈妈太喜欢了,谢谢。”

说着朝阮雨额头上亲了一口,戴上试试,“大小刚刚好,我明天早上就戴。”

阮朝朝怀里抱着小火车,仰起头,噘嘴不满,“我都没有亲亲。”

董园笑着把他抱起来,亲了阮雨一下。

阮雨也亲了他一下。

姐弟俩笑成一团。

“累了吧,我去给你放水洗澡,今天早点睡。”董园把手套放进卧室,去了院里的洗澡间。

阮大成这才嘀咕道:“不还是用家里的钱。”

一瞬间,阮雨的笑容僵在脸上。

阮朝朝已经蹲在地上玩小火车了。

“朝朝,那种玩具很劣质,明天爸爸带你去买好的。”

阮朝朝皱眉不解,“可这个是姐姐送我的,我很喜欢。”

“明天爸爸带你去买别的。”

谁还能嫌玩具多呢,阮朝朝又笑起来。

阮大成看向阮雨,“以后没事就在家里呆着,少出门,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万一在外面磕着碰着了,又是麻烦。”

阮雨低着头,轻嗯了声,“知道了,爸爸。”

“水好了,我去给你拿睡衣,准备洗澡。”

见董园进来,阮大成关掉电视,带朝朝回屋了。

那个耳捂子被他塞到犄角旮旯里,没有再碰。

深夜,阮雨是被疼醒的。

她捂着肚子,蜷缩着身体,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液,鬓角的黑发都被打湿了。

“……妈妈,好疼……疼……疼……”

被疼出了泪水,顺着眼尾滑落,浸湿了枕头,声音断断续续,都是气音,消散在房间内。

她脸唇苍白,费力地想从床上坐起来,又跌了回去。

第22章 愧疚

纪冰第二天傍晚才从外面回来。

车子快骑到门口, 就见董园在跟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说话。

那男人手里拎着一个药箱。

纪冰心里咯噔一声,脚下加快。

“这几天注意一点就行,饮食清淡些, 不要吃辛辣刺激性的东西。”

“好,谢谢医生,辛苦了。”董园感激道。

医生说了句不客气,拎着药箱走了。

纪冰从车上下来,急道:“是不是阮雨出什么事了?”

董园说:“她就是吃坏了肚子,刚挂完吊水,现在已经没事了。”

吃坏了肚子?

难道是……昨天出去吃的那些。

董园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淡笑着安慰道:“没事,很正常的,她以前也经常吃坏肚子, 过几天就好。”

“我去看看她。”纪冰满脸愧疚, 忙往屋里跑。

阮大成带着朝朝出门去了,家里很安静。

阮雨正闭着眼躺在床上, 听见慌乱的脚步声,才缓缓睁开。

“阮雨, 你怎么样了?还有哪里难受?”接着传来纪冰焦急的关切声。

阮雨微微笑了下, 正病着, 也有些困, 说话有气无力, “你来啦。”

纪冰瞧见她苍白的唇脸, 此刻躺在床上, 完全没了往日朝气。

心口堵得要命, “对不起, 我不该带你去那里吃饭的。”

知道她肯定会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 阮雨已经在心中想好了措辞,“我要是说没关系,肯定没有用,其实我只是没吃过那些东西,猛然一吃,有点不是很适应,但我最起码知道了那些东西是什么味道的,我眼睛看不见,但我想尝试很多很多东西,你要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愧疚,以后不带我去吃别的了,那样我是会伤心的。”

“不会。”纪冰迅速回应,不过的确不敢再带她去了,“那以后带你去干净的地方吃,有店面的那种,像上次的拉面馆一样,不去那里了。”

“嗯。”阮雨笑着说道,猝然,表情一顿,深吸了口气,“什么味道,好香啊。”

纪冰这才想起来,把在怀里暖着的东西拿出来,“我给你买了酱鸭腿,但你现在不能吃了,医生说你要吃的清淡点。”

阮雨立马露出可惜的表情,问道:“可是妈妈说这边没卖的,你从哪里买的呀?”

“去市区买的。”纪冰把塑料袋拿出来,里面还有一个包装袋。

她打开,袋子里有一只酱鸭腿,泛着油光,但天气太冷,现在已经不怎么热了。

阮雨眉间一蹙,“是不是很远呀?”

“不远,我早上忙完,直接坐公交车去的。”下了车,问了很多人,找了很久才找到。

阮雨说:“那我想吃一点。”

“不行。”纪冰毫不犹豫地拒绝。

“就一点点。”阮雨大拇指抵住小拇指的指节,做出很少的手势,“我就是想尝尝味道,太久没吃了。”

语气有些撒娇。

纪冰犹豫了。

“没事的,吃一点点可以。”董园的声音传来。

纪冰回过头。

董园站在卧室门口,笑说:“我可没有偷听啊,刚站到这里,就听见这么一句。”

纪冰蹲在床边,拿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还是不放心地问:“真的能吃吗?”

“能。”阮雨迫不及待回道,声音都比刚才有了力气。

她胃口不佳,其实不怎么想吃,但不忍心辜负纪冰的心意。

“给我吧。”董园走进来,拿走她手里的塑料袋,“你们聊,我去厨房再热一下。”

董园出去后,纪冰依旧蹲着没动,“你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点热水吧,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浓烈的愧疚感快要将她淹没,是她把阮雨害成这样的。

阮雨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明天就好了,而且我昨晚回来把作业补齐了,你要是不带我去找找灵感,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写,多亏了你。”

知道是在安慰她,纪冰沉默着,半晌没说话。

阮雨有些急了,“哎呀,不要想这个了,跟你没关系,你要是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她皱眉瘪脸,佯装生气。

纪冰只好答应,“好,我不想了。”但好心办了坏事,心里还是难受。

董园端着盘子进来,手里拿了两双筷子,“你这傻孩子被人骗了吧,这是鹅腿。”

拉了个凳子过来,放在床边,把盘子放上面。

纪冰啊了声,瞠大眼,而后又为自己的蠢笨感到懊恼。

董园不甚在意地笑笑,不觉得有什么,心意到了就行。

哪怕纪冰空着手,来看看阮雨,说说话,她也高兴。

“你们吃吧,我去准备晚饭。”

纪冰看着那盘鹅腿,揪着脸,“我买错了,你还吃吗?”

阮雨噗嗤笑出声,“吃啊,其实鸭跟鹅都一样的。”

怎么可能会一样?

纪冰觉得她太体贴了,还反过来安慰她。

如果换成在她家,她已经被打了。

“那我给你弄一点点,你就尝一小口。”

阮雨乖乖点头,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纪冰拿过枕头垫在床头,让她靠着。

然后用筷子夹了一点点肉,连着皮一起,“张嘴。”

阮雨把肉吃进嘴里,咸香味充斥着口腔,原本发苦的舌尖有了生机。

“很好吃。”她说。

其实酱鸭腿是偏甜口的,跟这个味道确实差别很大。

但她没说。

听她这么说,纪冰的心情并没有变好,从懊恼自己的蠢笨到担忧她吃了会不会有哪里不舒服。

毕竟医生说了要吃清淡点。

阮雨想再吃一口,她没让。

她的一举一动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看阮雨就跟看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稍不小心,对方就会破碎。

她也生过病,但她自己并不在意,她皮实,基本睡一觉就好。

但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害’一个人病倒。

尤其这个人还是她在意的。

心里怎么会不难过。

阮雨想,大概是跟纪冰待一起的时间长了,即使对方没说话,她好像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于是,她拿起床头的小黄鸭,捏了两下。

“呱呱——”小黄鸭叫了两声,阮雨笑说:“你看,这里有鸭。”

在哄她。

纪冰一瞬间笑出声。

被人哄的感觉,真好。

过了两天,阮雨的病就好了。

纪冰照常来接她放学,现在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每到下午四点半,就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赶。

等了一会儿,阮雨出来了。

“这里。”纪冰扬声喊,先是给了她方向,再快步走过去。

走近了,看见阮雨头上戴的杏花发卡,咧开嘴角,无声笑了下。

“走吧。”

她伸出胳膊,阮雨紧紧拽住。

“你等多久了?”阮雨问。

纪冰说:“没等,我刚到你就出来了。”

阮雨:“我不信。”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阮雨哈哈笑出声,“你这句话好像渣男语录。”

纪冰把她扶上车,让她坐在小板凳上,把她的手套往上戴紧,扶着车帮。

“什么渣男语录?”

“就是渣男会说的话。”

“什么是渣男?”

“就是,玩弄女孩子感情的男人,嘴上说着多喜欢你,多爱你,其实心里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为了哄你。”

纪冰拧起眉,刚想蹬车,又停住,回头看她,“你听谁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姜果说的。”冬天的风跟刀子似的,阮雨吸了吸鼻子,鼻头冻得有些红红的。

纪冰伸手把她衣服后面的帽子戴在她头上,“姜果是谁?”

阮雨单手揪住帽子边,捏住下巴的地方,不让冷风跑进来,“我同学,不过她是隔壁班的,眼睛能看见,就是腿不太好,要坐轮椅上学。”

“好好上你的学,不要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小。”她语气有些严肃,不想她被别人带坏。

阮雨哦了声,点头道:“我知道啦,她就是说着玩的,我不听她的就是了。”

纪冰这才满意,把头转回来,蹬车走。

阮雨开始跟她说着学校的趣事,老师说了什么,同学做了什么,中午食堂吃了什么。

但就是这个叫姜果的,出现的频率太高。

三五句就会提起她一次。

纪冰听得眉头都打结。

“什么味道,好香啊。”阮雨顿住,忙喊了声。

纪冰停下车,侧过头,“是烤红薯,要吃吗?”

“要要要。”阮雨起身想从车上下来。

“你别动,我去买。”纪冰刹好车,跑向路边卖红薯的老大爷。

买了一个,又飞快跑回来。

“现在吃,还是回家吃?”她问。

“现在吃。”阮雨说:“回家吃的话,妈妈又得唠叨我晚上吃不下去饭了。”

“那你少吃一点点,尝尝味道就行,不然晚上真吃不下了。”知道她胃口小,一个烤红薯下肚的话,晚上确实也吃不进去了。

而且纪冰现在比较谨慎,外面的东西不敢给她吃多,生怕她再肚子疼。

她掰了一小半,递到她嘴边,“吹吹。”

“呼呼——”阮雨鼓起嘴,使劲吹了好几口,咬了下。

入口香甜,“真的好好吃。”

她想自己拿,手上的手套薄了,被烫得缩了下手。

“我拿着就行,你慢慢吃。”纪冰说。

“你都不觉得烫吗?”

纪冰开玩笑说:“我练过神功,不觉得烫。”

她手上茧子厚,很小就开始做饭,常年围着锅灶打转,这点热度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阮雨嘻嘻笑着,“骗人,哪来的神功。”

是啊,哪来的神功。

纪冰无声笑了下。

阮雨边吹边吃。

等吃完了,纪冰问:“还吃吗?”

阮雨摇了摇头,“不吃了,但我还想买一个给徐爷爷送去,他年纪大牙口不好,应该喜欢吃这个,刚好去看看他。”

“我去买。”

“不要,我自己买。”就听她扬声喊:“卖烤红薯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给我拿一个最大的烤红薯,我给钱。”

一通乱喊,就听卖红薯的老大爷朗声回道:“好,小姑娘,我这就给你装一个。”

“糟糕。”阮雨吐了吐舌头,尴尬道:“好像是个老大爷。”

“哈哈哈哈哈哈哈。”纪冰实在忍不住笑出声。

阮雨尴尬了两秒,也跟着嘿嘿笑。

纪冰过去拿烤红薯的间隙,把手里剩的那大半塞进嘴里,三两口解决掉。

进了院子,徐老头正在打电话。

看见她们,挂了电话,笑着迎出来。

“烤红薯。”

纪冰:“鼻子可真灵。”

徐老头嘚瑟道:“那是,我才八二年华,哪都灵着呢,一点毛病没有。”

阮雨笑着招呼了声徐爷爷好,然后把手里拎着的烤红薯抬起来。

纪冰补了句,“她要买给你吃的,钱也是她给的。”

徐老头拿着烤红薯连连啧叹,“你看看人家,多懂事,你再瞅瞅你,多跟人家学学,熏陶熏陶。”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吃吧,一会儿凉了。”语气有些敷衍,但又夹带着淡淡笑意。

徐老头哼了声,看向阮雨,“小雨,进屋坐吧,屋里暖和。”

“不了。”纪冰拒绝:“挺晚了,她得回家吃饭,她妈妈还在家等着呢。”

“我问她,你插什么嘴。”

“我乐意。”

“你乐意个屁。”徐老头顿了下,解释说:“我说她是个屁,没说你。”

阮雨咧开嘴笑出声,嘴角的梨涡很深,“徐爷爷,真不坐啦,等我放假再好好陪您聊聊天。”

徐老头也没强留,进屋拿了两根香蕉放在她手里,叮嘱道:“都是给你吃的。”

冲着纪冰重重哼了声,大口咬着烤红薯。

那模样好像在说: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你这个空手来的,也给我空手回去。

纪冰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拉着阮雨上车走了。

手机又响了,徐老头放下烤红薯,接起来,叹道:“又怎么了?”

“哎呦,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什么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的,只要我孙子喜欢的是人就行。”

气呼呼地挂断,拿起烤红薯继续吃,去桌边拉开抽屉,打开记账本。

又添下笔墨:纪冰携好友,拿走两根香蕉。

车停了,阮雨要把手里的香蕉分她一个。

纪冰拒绝:“徐老头给你的,你都拿着吃。”

阮雨摇头,“好朋友之间是要分享的。”

她把两根香蕉抬起来,“这样吧,哪个更大,我要大的。”没摸出来。

纪冰晃了晃香蕉尾部还是青的那根,“这个最大。”另一个尾部发黑了。

阮雨放下双手,被扶着下车,进门前,把手里的香蕉塞给她,“这个给你,明天见。”

她转过身,董园迎了出来,跟纪冰打了声招呼,就牵着她进屋。

“妈妈,我跟纪冰去看徐爷爷了,徐爷爷特别好,给了我一个超级大的香蕉。”

随即又抱怨,“今天老师又留作业,我心情有一点不好了,看来最近都吃不下去鸡蛋了。”

董园拒绝,笑说:“再不吃,就真的成小傻子了。”

……

纪冰拿着香蕉刚准备骑车走,猛地顿住。

她指腹摩擦着香蕉尾部发青的部分,笑了。

谁说她是小傻子,聪明着呢。

第23章 弟弟

休息日, 纪冰上午十点来找阮雨。

她还在睡。

董园想进去把人叫醒。

被纪冰拦下,“没事,我进去叫吧。”

“行, 我去把衣服洗了,你们聊,有事叫我。”

纪冰点头应下。

她轻轻推开卧室门,反手关上。

慢步朝床边走。

被子鼓起一个人形包,阮雨裹得严实,只露出头顶的黑发。

纪冰歪头看,想叫她,又不忍心。

只好站着等。

见她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又开始打量起这间卧室。

来了很多次,还没有认真地看过。

这间卧室靠着院子, 一进门, 左手边的墙上有个大窗户,能看见院内, 一排衣柜正对着门。

书桌紧挨着衣柜。

进门的右手边,走几步就是床, 床是靠着墙放的。

门到床的这段距离, 只有床头旁的一个床头柜, 空荡荡的, 怕阮雨磕着绊着。

房间里很干净, 书桌上放着漫画书和零食, 还有阮雨用的盲文板和盲文笔。

床头柜上有一个相框, 上面是董园抱着阮雨的照片。

纪冰轻轻拿起相框, 垂头看。

照片上的阮雨, 约莫五六岁的样子, 扎着两个小辫,嘴角的梨涡已经很明显。

双眼清澈有神。

她用指腹轻抚着那双眼。

心想,若是她的眼睛能看见,如今该是怎样的呢?

同学和睦,朋友扎堆。

或许,压根不会搬到这个小巷子里来住。

她们更不会认识。

“嗯——”床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抬眼,阮雨双手举出被窝,伸了个懒腰。

心下一惊,忙把手里的相框放回原位,老实站好。

阮雨猛地坐起。

纪冰刚想出声打招呼,发现她双眼未睁,眉头微微蹙着,揉了揉凌乱的黑发。

又不动了。

坐着睡。

纪冰想笑,索性蹲下来看,当‘看戏’了。

静了几秒,阮雨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脚,手指挠了挠脚背,又搓了搓脚丫子。

好像觉得冷了,搓完了又缩回被窝。

双眼始终紧闭着。

纪冰笑得不行,捂着嘴不漏出一点声音。

‘嘭——’她又躺了回去。

翻个身,被子都快掉地上了。

继续睡。

直到纪冰的双腿都快蹲麻了,她才又坐起来。

纪冰吓一跳,跟着起身,腿一哆嗦,发出一点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阮雨缓缓睁开双眼,她心里一紧。

“妈妈,我想喝水。”她以为是董园。

纪冰心里松了口气,出去给她倒水。

阮雨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含了一口在嘴里。

董园的声音就传来了,“小雨,你怎么还没起床,纪冰都等你半天了。”

这声音很明显是从较远的距离传来的,‘噗——’阮雨一口水喷了出来。

她手里的杯子正在被另一个人握着。

“纪冰?”

“是我。”这人说,话音含笑,离得很近。

纪冰抽了张纸给她擦嘴,又擦了擦被打湿的被面。

“你刚才怎么不说话呀?”

纪冰说:“我看你刚才抠脚抠得专注,没好意思打扰你。”

“……”

阮雨嘭地一下,躺了回去,棉被盖头,说话瓮声瓮气,“我不起来啦。”

董园噗地笑出声。

纪冰抿着嘴,无声笑。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阮雨才慢吞吞地起床。

纪冰站在一旁给她递衣服。

“你生气啦?”

阮雨摇头,“我哪有这么小气,因为这么点事情生气。”

纪冰说:“我还以为你会解释一下,来挽回一点形象。”

阮雨坐在床边穿好拖鞋,站起身往外走,“纪冰,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什么形象?不要啦。

纪冰跟在她身后一直笑,时不时再逗两句。

阮雨气得打她。

纪冰留下一起吃的午饭,吃过很多次,已经不那么拘谨了。

她不挑食,什么都吃,也很有眼色。

他们爱吃的,她就不碰,专挑他们不爱吃的吃。

吃完饭,老板打电话来,有事让董园去一趟,纪冰搬了两个凳子,和阮雨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阮朝朝拿着小火车出去找巷子里的伙伴玩。

纪冰和阮雨磕着瓜子聊天,过了一会儿,阮雨闭着眼,说:“纪冰,你把我书桌中间那个抽屉里面的墨镜拿出来,我眼睛有点不舒服。”

纪冰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忙起身进去给她拿。

阮雨戴上,又取下,手背揉了揉眼。

“怎么了?”纪冰问:“眼睛疼?”

阮雨点头,“有一点点,太阳晒得时间长了,晒到眼睛就会这样。”

她眼睛都揉出了泪水,有些泛红。

“你别揉了。”纪冰攥住她的手腕,“进屋去吧。”

“屋里比外面冷。”阮雨不愿,“我戴上眼镜,一会儿就好了。”

纪冰还是不放心。

阮雨说:“我以前眼睛疼的时候,妈妈会拿热毛巾给我敷一下,再吹一吹就好了。”

热毛巾敷简单,就是这吹……

“呼——”

“哎呀,你怎么这么大劲。”阮雨被吹得眯起眼。

纪冰尴尬地挠了挠鼻尖,“那我慢慢吹。”

阮雨把眼睛睁开。

“呼~”

阮雨咯咯笑,“又小了。”

“呼——”

“重了。”

“呼~~”

“又轻了。”

……

一会儿重,一会儿轻。

纪冰都不知道该怎么吹了。

最后索性上手,拨开她的眼睛,对着吹。

阮雨长睫轻颤。

吹了会儿,又拿热毛巾敷了敷,说好了,已经不疼了。

纪冰还是不太放心,给她戴上墨镜,搬着凳子挪到了大门口,坐在门头的阴影中。

总归比屋内要暖和些。

磕了一地的瓜子皮,阮雨嘴疼,就不磕了。

纪冰给她倒了杯水,拿着笤帚弯腰扫瓜子皮。

听着轻轻浅浅的脚步声,阮雨闭上眼,说:“我要是能听出来你的脚步声就好了,以后你一靠近,不说话,我就知道是你。”

纪冰拿着笤帚的手顿了下,觉得好笑,“你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啊,还听脚步声呢。”

阮雨说:“试一试嘛,多多练□□能听出来的。”

纪冰压根就不相信,但还是配合道:“怎么试?”

阮雨想了想,道:“你就先走来走去,我听听声音。”

纪冰把地扫好,放好笤帚,“那我开始了。”

阮雨点头。

纪冰在她面前慢步走着。

阮雨说:“你声音大一点。”

纪冰干脆原地小跑。

听了一会儿,阮雨皱起眉,嘟囔着,“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纪冰停下,好笑道:“我就说不可能吧,哪有光听脚步声就能听出来是谁的。”

阮雨有些固执道:“再试试吧。”

慢走,快走,小跑,大跑,大跳……

听在耳中仅仅只是脚步声而已,她还是没有听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觉得只要找出规律,听出其中某一个特殊的声音点,就一定能分辨的出来。

“还试吗?”见她半晌没说话,纪冰问道。

阮雨说:“你站远一点,往这边走,我试试能不能听出来是你。”

纪冰失笑,“你都知道是我了,再怎么听你也能知道是我,这怎么分辨?最起码我得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走过来,你才能靠声音去分辨是谁。”

阮雨:“好像有道理哎。”

纪冰刚想说她傻乎乎的,就瞧见一个小男孩匆匆跑来。

嚷嚷着,“阮朝朝跟人打起来了。”

“什么?”阮雨猛地站起身。

小男孩目测跟阮朝朝年纪差不多,喘了几口粗气,看向纪冰,“阮朝朝跟纪夏打起来了,怎么拉都拉不开。”

纪冰忙道:“我过去看看,你……”

“我也去。”阮雨满脸焦急。

纪冰思虑了几秒,点了点头,拉着阮雨的胳膊,冲那小男孩说:“你在前面带路。”

到了地方,有几个孩子还在劝架。

纪冰走近一看,纪夏正骑在阮朝朝身上,掐着他的脖子。

阮朝朝脸上还挂着泪,满脸通红。

“纪夏,松手。”纪冰怒吼,拎起纪夏把他甩到一边。

纪夏摔倒在地。

纪冰忙把阮朝朝扶起来,“朝朝,你怎么样?”

“咳咳咳咳——”阮朝朝坐起身,捂住脖子,咳个不停,眼泪汹涌。

“朝朝。”阮雨担忧道,吓出了哭腔。

“姐姐。”阮朝朝看见她,立马哭道:“你送给我的小火车被纪夏踩碎了。”

阮雨安慰道:“没事的,碎了就碎了,我再给你买一个。”

她寻着声音走,蹲下来。

阮朝朝搂着她,嚎啕大哭。

纪冰看向纪夏,“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学会欺负人了。”

纪夏站起身,瞪着眼,恶声恶气道:“关你屁事。”

纪冰拧眉,咬牙低吼:“纪——夏——”

纪夏可不怕她,趾高气昂地怼道:“纪冰,你算哪根葱,爸妈说你就是家里吃白食的,以后是要嫁人的,就是给别人家养的,等哥哥出息了,这个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你怎么敢冲我吼。”

纪冰松开眉头,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

“我告诉你,他的小火车就是我踩碎的,我问他要,他不给,踩碎了也是他活该,以后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纪夏瞪着她,“纪冰,你刚才敢为了他打我,你给我等着,回去让爸妈收拾你。”

他撒腿跑,不停低骂:“赔钱货,吃白食,我让爸妈打死你……”

原本看热闹的孩子都跑了。

午后寂静,暖阳洒下,纪冰只觉得周身发冷。

阮朝朝抽噎着,紧紧抱着阮雨。

阮雨震惊不已。

那是纪冰的……亲弟弟。

她只知道纪冰在家里过得并不好,但董园说她很厉害,会反抗,没人能欺负她。

“纪冰,你……”

“阮雨,你先跟朝朝回家吧。”纪冰双拳紧握,浑身僵直。

没什么语气道:“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一刻没耽搁,她快步走远。

眼眶通红,心里像豁开一个大口子。

血不停地往外流,不算疼,更多的是麻木。

她知道纪夏不喜欢她,但不知道原来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纪冰想到了小时候,纪夏刚出生那会儿,那么小一点点,只会哭。

一开始她很厌烦,爸妈本来就偏心哥哥,现在又来了个弟弟。

那会儿家里忙,纪夏是她一手带的。

从一开始的厌烦,到后来竟然觉得他有点可爱。

渐渐地,只要听见他的哭声,就忙不迭地去看,去哄。

她还记得有一回,纪夏哭闹不停,爸妈担心他气不顺引发哮喘。

屋里转到屋外地哄,都没哄好。

可纪冰一回来,纪夏冲着她张开胳膊,要让她抱。

她当时心都化了,一抱着,纪夏就不哭了。

一直到纪夏两岁的时候,家里没有那么忙,就是王春梅带着。

纪冰也长大一些,家里家外的活,几乎全盘接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纪夏变了。

那个张开双臂要她抱着的弟弟,现在骂她是赔钱货,吃白食。

无人的小巷中,纪冰低头走着,漫无目的。

【作者有话说】

有时候,父母瞧不上你,会连带着兄弟姐妹也会戴上有色眼镜,瞧不上你。

所以,兄弟姐妹关系友好和睦,很大一部分取决于父母的态度。

第24章 累赘

晚上, 纪永华和王春梅领着纪夏来闹。

“城里来的,给我出来。”

大门哐的一声巨响。

阮雨一家正在吃饭,董园闻声, 放下饭碗跑出来。

就见王春梅气势汹汹地走来,身后跟着纪永华和纪夏。

“这是怎么了?”董园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阮大成也起身出来,站在堂屋门口。

见到来人,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阮雨。

阮朝朝躲在阮雨身后,伸头看。

“你还有脸问什么事?”王春梅双手掐腰,咄咄逼人,“你家儿子把我家儿子给打了。”

董园扭头看了朝朝一眼,“怎么可能?朝朝从来不打人。”

阮大成也惊讶,“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纪夏站出来, 抬手指着下巴上的伤, “喏,这就是阮朝朝挠伤的。”

“明明是你抢我的小火车, 先打的我。”阮朝朝气呼呼地叫嚷。

“到底怎么回事?”董园低斥。

阮大成看向阮雨,“小雨, 你是不是知道, 快说。”

“我说。”阮朝朝从阮雨身后走出来, “今天中午我拿着姐姐给我买的小火车出去玩, 被纪夏看见了, 他就想来抢我的, 我不给, 他就推我, 把我的小火车摔在地上, 踩碎了, 后来还把我推到地上,骑在我身上,掐着我的脖子。”

越说越委屈,他哭了起来。

“什么?”阮大成顿时心疼不已,拽过朝朝,搂在怀里,瞪了阮雨一眼。

阮雨本来想让朝朝瞒着,不过是小孩子之间你争我抢的小事,而且事关纪冰家,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想着明天再去给朝朝买一个。

没想到纪冰的爸妈会闹上门来,想瞒也瞒不住了。

董园当即黑了脸,“听见没有,明明是你家孩子抢东西在先,还出手打人,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反咬一口。”

王春梅叫嚣的更厉害,“你家这孩子真是有娘生没娘教,顺嘴胡诌,明明是我家小夏拿自己的玩具换他的玩,好声好气地商量,你家孩子倒好,直接把人推倒,上手就挠,他从小到大我们都舍不得打骂一下,生怕磕了碰了,如今倒是被你们一个外来户欺负了。”

“你胡说八道。”阮朝朝怒吼,被气出了眼泪,阮大成心疼地给他擦。

“你说谁有娘生没娘教?”董园指着她,气得连手指都跟着颤,“我的孩子我最清楚不过,你再胡咧咧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王春梅当即跳脚,炸了锅了,“你撕烂谁的嘴呢,有本事你撕一个试试。”话落,冲过来,一把拽住董园的头发。

董园也不甘示弱,拽住她的。

董园比她高半个头,手一抓,指甲划破了王春梅的脖子,顿时现出一道血痕。

“老娘今天打死你。”王春梅痛嘶了声,瞪着眼咋呼,使出蛮力,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谁也没松手。

阮大成松开阮朝朝,忙上前拉架。

平时吵架归吵架,但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董园被人打。

可被纪永华截住。

两个大男人黑着脸,拳脚相向。

阮朝朝吓得大哭,想上前帮忙,被冲过来的纪夏一脚踹倒在地。

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小声议论着:“他们两家怎么会打起来,怕不是因为纪冰吧,我看她经常往这家跑。”

阮雨也慌了神,摸索着想上前。

‘嘭——’被纪夏抬脚绊倒。

“臭瞎子。”纪夏骂了句,像是要把今天受到的气都归咎到这家人身上,朝着阮雨的胳膊狠狠踢了脚。

“你不准打我姐姐。”阮朝朝哭叫,爬起来推他。

小院里乱成一锅粥。

纪冰下午一直在徐老头家呆着。

这会儿准备回去,就想去阮雨家看看。

刚拐个弯,就听见一阵吵嚷声,隐约夹杂着王春梅尖锐的叫骂。

她暗叫了声不好,飞快往阮雨家跑。

推开门口聚集的人群,看见小院中厮打的场景,纪冰震惊了一瞬。

急忙跑过去,抓住王春梅扬起的手。

王春梅压着董园,刚准备抬手往她脸上打,就被遏制住。

“小杂种,你想造反吗?”她侧头,瞪着纪冰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你起开。”纪冰回瞪,攥紧她的胳膊就要拉她起来。

见纪冰进去拉架了,在门口看热闹的也跟着进去,拉开纪永华和阮大成。

两个大男人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衣服都撕烂了,好不狼狈。

众人还想去拉王春梅,但王春梅甩开纪冰,撒胳膊撩腿就是不让人碰。

董园躺在地上,头发凌乱,眼尾被抓伤,嘴角都冒出血珠。

纪冰从后面架住王春梅的胳膊,往外拉。

王春梅气没撒完,眼疾手快地拿起地上压烂的塑料盆残片,头脑发热,要往董园脸上刺。

她快,纪冰更快。

当即松了手,扑在董园身上。

塑料残片扎进她肩头,靠近脖子的地方,瞬间涌出了血。

董园呆住了,震惊地看着她。

纪冰低着头,咬牙忍痛,身子猛地往后拱。

王春梅被这股冲劲顶开,仰倒在地。

“你们闹够了没有。”纪冰怒吼,猩红着双眼。

想哭,想叫,想奔溃……

甚至有一瞬间,她想一起死了算了。

这狗屁的生活,活着还不如死。

她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强迫自己拉回理智。

鲜血染红了颈侧,她喘着粗气,慢慢站起来,朝纪夏走去。

‘啪——’扬手就是一巴掌。

不用问,肯定是中午跟阮朝朝抢玩具的这件事,如果不是纪夏回去添油加醋地乱说一通,王春梅不会找上门。

这一巴掌打懵了在场的所有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王春梅,她先是震惊,然后抬起脚往她后背上猛踹。

纪冰脚步踉跄了下,没站稳,‘嘭’的一声闷响,刚好趴在阮雨的脚边。

“纪冰。”阮雨听见她痛苦的闷哼,想弯腰扶她。

“别动。”纪冰手撑着地,咬着牙站起身。

纪夏捂着脸,委屈的哭声响彻整个院子,叫嚣着要打死他的亲姐姐。

王春梅和纪永华为了安抚好儿子,应和着说,打死她,你放心,一定打死她。

纪冰站稳身子,垂睫看着阮雨。

如果阮雨眼睛能看见,此刻就能看清她糟糕的人生。

赤luo,坦诚。

全部展现在她眼前。

纪冰的双眼乍然酸涩起来,忽然很想笑。

幸好她看不见。

看不见她‘丑陋’的一面。

阮雨蹙着眉,满脸忧色,“纪冰,你……”

“没事,我晚点来找你。”纪冰稳住呼吸,轻声说。

然后转过身,抱起纪夏就往外跑。

王春梅和纪永华一惊,忙追出去。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董园坐在地上,头皮胀痛,浑身脱力。

‘啪——’

“阮大成,你干什么?”董园惊呆,怒吼了声,扑过去,把他推开。

阮雨捂着被打红的脸,被董园护在身后。

阮朝朝想过去,被阮大成一把拽到身侧。

“我干什么?”阮大成简直怒不可遏,“我早就说过不要跟那种人来往,你们偏不听,那一家子没有一个好东西,还有小雨,你弟弟还小,为什么不看着他,如果不是你买的那个破玩具,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件事,你是不是想把这个家闹得不得安生才罢休。”

阮雨捂着脸低头,眨了眨眼,强忍着都没忍住,眼泪滚了下来。

董园气得胸口起伏,看着阮大成,张了张嘴。

然后拽过阮朝朝,连同阮雨一起,推进卧室内,关上了门。

“阮大成,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小雨,但我没想到你这么黑白不分,再怎么说她都是你的亲女儿,身上也流着你的血。”董园抹着眼泪,强压住怒火。

“我怎么黑白不分了?”纪永华怒道:“那家人本来就没一个好东西,我让小雨不跟那家人来往,我说错了吗?她总是这么不听话,她眼睛瞎了,那是她活该,害得一家人受牵连。”

董园满眼失望,不可置信地摇头,“阮大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难道说错了吗?”阮大成说:“当初我就说了,她一个女孩子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要出去瞎跑,结交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你们都不听我的,结果呢?她跟她那个所谓的好朋友出去玩,人家没事,她被车撞了,就因为撞车的那个人有势力,找了个精神病人顶包,当时她那个朋友怎么说的,我想你还没忘吧。”

“她那个朋友说就是那个精神病人撞的,她亲眼看见的,也亲眼看见小雨是自己乱跑,才会被车撞的。”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董园崩溃怒吼。

“现在谈论是不是有什么用?事情已成定局,人家赔了两万块,还不够小雨做手术的钱,本来咱家是住着住宅楼,吃穿不愁的,现在却不得不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光是小雨做手术加住院,就花了十几万,还有她断断续续治眼睛的钱,总共加起来,应该花了三十万都不止了吧,如果不是我拦着,你是不是想连房子也给卖了。”

董园:“你还好意思跟我提房子?那套房子有一大半钱都是我出的,现在却要被你妈打着治病的幌子给占用了。”

“什么叫治病的幌子,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阮大成皱眉不满,“我妈也是为了我们好,如果她不来,你都已经把房子卖掉了,你一门心思扑在小雨身上,都不想想我,不想想朝朝吗?”

“我不想,谁为她想,小雨从生下来你们都不喜欢她,就因为她是个女孩,有一回我工作忙,让你妈暂时带几天,如果不是我回去得早,小雨发烧都烧死了。”董园咬牙哭道:“阮大成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恨你妈,我一想到她做的那些事,我杀了她都不解恨。”

阮大成:“董园,你越说越过分了,我妈那边暂且不说,就说小雨,如果她治不好,一辈子都看不见呢?你总归是死在她前面,我跟你都不在了,难道让朝朝去照顾她吗?朝朝被迫来这边的破学校读书已经很委屈了,你还想让他负担小雨的后半辈子吗?她一个人能拖垮多少人,这笔账你算过吗?这个家不是只围绕着她转的。”

“小雨不会去拖累任何人,她从来都不是个累赘,更不会去拖累朝朝。”

“不会拖累朝朝的办法只有一个。”阮大成说:“就是在你临死的时候把她也带走。”

‘嘭——’董园气急,一把掀翻桌子。

菜汤洒出,碗盘碎落一地。

“阮大成,你给我滚。”董园拎起凳子往他身上砸,声嘶力竭地怒吼,“滚,有多远滚多远,滚出这个家,我永远都不想看见你,滚——”

阮大成被砸中,捂着头摔门而出。

阮雨靠在门后,紧紧捂住嘴,泪水浸湿了双手,连嘴角也被咬出了血,混着泪,往下滑落。

阮朝朝开门出去,扑进董园怀里,嚎啕大哭,“妈妈,你不要跟爸爸吵架了好不好,我会听话的,以后我来照顾姐姐,你们不要吵架,呜呜呜呜,不要吵架好不好,呜呜呜呜呜——我害怕。”

董园跪坐在地上,抱着他痛哭。

阮雨顺着门,滑坐在地,把头埋进双膝,哭得浑身颤抖。

她想,爸爸说的没错,她是个累赘,也是个祸害。

第25章 拥抱

阮大成去了厂里, 阮朝朝哭累了,睡着了。

“小雨。”董园敲了敲房门,“你先睡觉吧, 今晚就不洗澡了,你弟弟也睡着呢,妈妈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她捂着被碗盘碎片割伤的胳膊,血还在往下流,白酒消毒,敷上消炎药都没用,此刻她头脑有些发晕,得去一趟诊所才行。

阮雨坐在地上,眨了眨红肿的双眼, 缓缓呼了好几口气。

稳了稳情绪, 道:“好,我马上就睡。”

说完立马捂住嘴, 眼泪啪嗒往下掉,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几秒后, 大门传来响声, 董园出去了。

她下巴磕着膝盖, 嘴唇上已经凝固的伤口再次裂开, 鲜红的血流进嘴里, 有一股铁锈味。

想吐。

她头脑胀痛, 猛地捂住脖子干呕起来, ‘呕——’

“阮雨。”

呕了几声, 什么都没吐出来,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叫她。

“阮雨, 你在哪?”

是纪冰。

阮雨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打开门,“我在这。”声音还哑着。

“你有没有伤到哪?”纪冰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的碗盘碎片。

她走后,他们家应该吵了一架。

“没有。”阮雨摇头,她吸了吸鼻子,“我没伤着,你怎么样了?”

纪冰长舒了口气,“我没事。”

然后用手背去擦阮雨嘴角的血。

那一瞬间,阮雨没忍住,瘪着嘴哭起来。

“你别哭呀,已经没事了。”纪冰无措地给她擦,“吓坏了吧。”

她说:“对不起,是我没把事情处理好,我如果早点回家,就能把他们拦住了。”

“跟你没关系。”阮雨哭道:“是他们不好,都是他们不好。”

纪冰轻笑了声,“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倏然,阮雨哭声骤停。

她整个人僵住,下意识低头看。

纪冰微顿,顺着她往下看。

就瞧见阮雨大腿内侧的那一抹红,米白色的裤子,这抹红色格外刺目,还在慢慢往下晕染。

阮雨张了张嘴,神色突然崩溃。

她以为自己失禁了。

尊严轰然倒塌,‘废物’这两个字是她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词。

纪冰见她脸色陡变,死一样的苍白。

那一刻,她仿佛懂了什么。

忙说:“不是的不是的,只是来那个了。”她左手轻抚着阮雨的脸,小声安慰,“没事的,没关系的,只是来那个了而已。”

阮雨绝望了,她浑身发抖,潮湿的裤子压垮了她所有的自尊。

这几年,她努力伪装成一个积极乐观的人,以为这样就不会惹人厌。

她讨好身边的所有人,想让大家都开心,这样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她是个累赘了。

可是她错了。

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假想。

她是个残疾人。

她上的是残疾人学校。

每天需要有人接送,连吃饭都要人端好。

她跟别人不一样。

她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没关系,没关系的。”纪冰用指腹揩去她滑落的泪水,温柔低哄,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

对着阮雨,也只对着阮雨。

这个命运坎坷,却又坚强乐观的姑娘。

纪冰以前觉得她很强大,可以消化掉所有不顺心的事。

她很爱笑,别人看见她笑也会忍不住跟着笑。

可现在发现,她也有脆弱的一面。

而且这一面,她伪装的很好,应该不想让别人看见。

“你走,纪冰你快走。”阮雨神情呆滞,眼眸含泪,嘴角都在抖。

挥开纪冰的手,推她。

我猜对了。

纪冰想。

随之而来的就是浓烈的心疼,纪冰紧盯着她,耐心哄道:“阮雨你听我说,这是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情,我也会来这个,没事的。”

她在努力拾起阮雨的自尊。

阮雨哑住,嘴巴微张,好半晌才哽咽道:“你走吧,快走,你别看我,别看我。”

她颤抖着,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

纪冰红着眼,猛地抱住她,侧脸贴着她的,轻轻蹭了蹭。

在她耳边说:“你先深呼吸,冷静一下,没事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乖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别看我,你别看我。”阮雨抽搐着,喃喃道:“别看我,求你了……”她哭着,声音渐弱。

“好,我不看你。”纪冰柔声道:“你告诉我卫生巾在哪儿,我帮你换上,马上就好,你在心里数六十个数,不,三十个数好不好,三十个数就好,没事的。”

好半晌,阮雨才轻轻摇了摇头。

她在纪冰的怀抱里颤抖不停,抽噎着,慢慢冷静下来。

十二岁那年失去光明,连卫生巾都是董园教了很多遍才把她教会的,跟她说什么叫生理期,会有什么特征。

她不知道量多量少是什么样子的,每次按董园说的,每两个小时换一次。

一开始总是弄在裤子上,她自己都不知道。

后来慢慢好了,但每个月的日子都是董园给她记,卫生巾也是董园给她准备好。

“我进屋找找好不好?”纪冰轻声说,想退开身体。

又被阮雨抱紧。

她现在太需要一个拥抱了,她需要一个力量支撑着她。

“我马上就回来。”纪冰轻抚着她的后背,又低声安慰了几句。

阮雨顿了几秒,缓缓松开手。

纪冰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快速跑进屋内,翻箱倒柜地找。

没找到。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很快,很快的。”纪冰说完,飞快往外跑。

跑到大门外,没刹住脚,嘭的一声跪在地上。

又迅速站起,快速跑进黑夜中。

头顶的月光就是她的指路灯。

一刻不敢停,跑进了小卖部,老板正巧要关门。

纪冰冲进去下意识拿了货架最下面的一包,又停顿住,放回去,道:“给我拿一包最贵的卫生巾。”

老板看着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纪冰?”

“快点。”纪冰催促。

老板从货架上拿了一包递给她。

纪冰快速道:“记账上,过几天我把钱送来。”

话落,转身疯跑起来。

老板回过神,拍了拍胸口,“我滴个天老爷,王春梅和纪永华这俩畜生下手可真狠,差点没认出来。”

纪冰跑回去,把阮雨拉进卧室,关上门。

然后从衣柜里找了一条内裤和一条棉睡裤。

她跪在地上,用嘴咬开卫生巾的袋子,肿胀的右眼视线模糊,只能用左眼去看。

撕开袋子,她拿出一片卫生巾,咬开,贴在新拿的内裤上。

拽住阮雨的裤子往下拉。

阮雨紧紧拽着裤腰,没让她动,停歇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抖着唇瓣,由于长时间的哭泣,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我,我自己来。”

纪冰仰头看她,说了声好,停下动作,静静等。

阮雨颤着双手,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她要在纪冰面前脱裤子,这让她怎么都下不去手。

她此刻一定狼狈极了。

忽地,一股热流涌出。

她的裤子更湿了。

拽着裤腰的手紧了紧,带着哭腔,“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出去呀,我,我,我自己,我自己……”

还没等她说完,纪冰抬手,干脆利落地扯下她的裤子,擦干净她腿间的血迹,抓住她的脚踝,抬起腿,把垫好卫生巾的内裤给她穿上,再套上棉睡裤。

她出奇地冷静,只有一只手操作,动作有条不紊,明明是第一次做,却好似做过无数遍。

很快,她站起身。

给了阮雨一个拥抱。

阮雨紧紧抱着她,崩溃大哭。

此刻,她终于可以哭出声,不用再担心被人听见。

过往种种在她的脑中重现。

爸爸的嫌弃,奶奶的厌恶,在第一次得知自己失明时候的绝望。

听着爸爸无数次的谩骂和妈妈深夜的哭泣。

她是家里矛盾的中心,如果失明前她的家庭氛围是暗流涌动,那她失明后就是彻底爆发。

貌合神离的爸妈,以她为中心开始无尽的争吵。

奶奶哄骗她,说是带她去走亲戚。

她心里其实都清楚,是要把她丢掉。

但她还是去了。

她想,如果她离开,这个家里是不是就会和睦了。

反正她眼睛瞎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奶奶把她丢下车,她不哭不闹。

她是个累赘,丢了也好。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有一个大妈问她,“小姑娘,天都黑了,你一个人要去哪儿?”

天黑了吗?她自嘲地笑了下。

她竟然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大妈,这附近有河吗?”她的语气很平淡。

她得死。

死了不受罪,也不会成为家人的拖累。

但她靠着路边走得小心翼翼,不忍心去撞车。

怕吓到别人。

担心自己被撞死之后,一地的血肉不好清理。

环卫工人很辛苦的,她也不想自己出现在别人的噩梦中。

只有跳河。

这是她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大妈说:“没河,这附近都是公路和绿化。”

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没河啊。

那怎么办呢?

她迷迷糊糊地走,不知道走了多远。

她听见了董园的哭嚎声。

那悲痛的哭声中,有心疼,有自责……

然后,她被紧紧抱住。

她听见董园哭叫着,“小雨是我的命,你们敢丢了她,我杀了你们。”

啊,原来她是一个人的命。

好,那就活着吧。

她把自己的命和董园拴在一起。

活着吧。

那就好好活。

她强迫自己开心起来。

一开始,每天偷偷练习微笑,脸都笑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