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棠坚持:“听话。”
世上没有比他更懂火毒的人了,血热泛黑还是轻的,灼疼忍久了习惯后也不算难捱,但是在身体刚中火毒的时候,会有一个飞速扩张的阶段,这期间,火毒活跃且猛烈,若不对症用些手段强行压制,怕是会挺不住。
他倒希望自己判断错误,但……
丹峰峰主为谢重渊诊切后,果不其然,给出了火毒伤身的结果。
其实想想,也不意外。
若是谢重渊那被封在昆吾山下的本体,或许不会被火毒所伤,然而眼下他这副身躯乃血灵珠所化,未被精血喂养至巅峰,体内异火如今还是灰色,只有腐蚀性没有毒性,又怎能免疫火毒的伤害呢?而令钟离棠意外的是,因为谢重渊力量亦属火,助涨了火毒,竟然比他当初还要严重一些。
“我能扛得住。”谢重渊仍没有打消为钟离棠渡毒的念头。
钟离棠该冷酷的时候毫不心软:“那便先停了双修。”
“……”谢重渊郁闷,这招太狠了。
不双修,就算他想偷偷渡毒,也没有办法。
听到他们对话的丹峰峰主目瞪口呆,什么双修?谁和谁双修了?哈哈,一定不是他们宛若高岭之花的小师叔和这个长相异域的妖族吧?
就算再不想相信,当他为钟离棠检查体内火毒的时候,也得相信。
身为丹修,兼半个医者,有些事是瞒不了他的。
复杂的情绪过后,丹峰峰主皱起了眉:“双修渡毒本是缓解之法,会刺激到火毒也在预料之中,原想着渡的比长的多,可以拖延您火毒发作的时间。然而我方才观察后发现,您体内火毒增长的速度有点太快了。”
加上钟离棠又不愿继续双修渡毒,情况恶化的只会更快。
“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莫急。”钟离棠安抚道,“吾友净心,已有医治我的法子。”
闻言,一直呆坐着的沧月,眼睫极为缓慢地颤了颤。
本来急得团团转的丹峰峰主一停,恍然地喃喃:“那您之前去鬼城,真是为了寻治病的药引啊?”
钟离棠疑惑地“嗯”了一声,不然呢?
“如珩回来后,是说您和佛子去沙州寻药。”丹峰峰主讪笑道,“但是吧,后来有一群小鬼抬着东西上门,呃,还胡说八道,宗主一怒之下,就罚如珩去思过崖思过去了,然后……”
后面的事,便如钟离棠知道的那样,陆君霆带人去了沙州。
正好提起陆君霆,钟离棠问:“师兄回来了吗?”
“三天前便回来了。”
陆君霆的身影出现在坐忘峰池塘边的竹轩外,望着轩内姿态放松地坐在椅子里,手还放在腰间有一下没一下揉按的钟离棠,眼神黯了黯。
听到他的声音,钟离棠把手从腰间移开,人也坐直了些,朝他对面的一张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兄,坐。”
“回来后忙着处理宗门事物,没能来看望师弟,还望师弟见谅。”陆君霆步入轩内,依言坐在椅子上。他没提自己一回就立刻来了坐忘峰,没见到人后回了主峰,等了足足三日,才等来钟离棠的召唤。却在来时,遇上了正好离开的丹峰峰主,从他口中得知了——
“师弟病后,修为不再,身子骨不比从前,既然无意继续渡毒,我看还是别再双修了,省得伤身。”陆君霆劝道。
许是已有沧月和丹峰峰主两人知道,又许是陆君霆早就误会过他与谢重渊双修,钟离棠此刻有几分看开了的坦然:“师兄放心,我有分寸。”
陆君霆一听他这话音便觉得不对。
再怎么说,他与钟离棠也做了快千年的师兄弟,哪怕钟离棠性子清冷,与人相处疏离,仿佛看不透摸不着的雾中花水中月,千年时光下来,也该了解一二了。
“师弟可是还想与那厮双修?”陆君霆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他多么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钟离棠的意思。
然而钟离棠点了点头:“他的繁衍期到了,我不能不管。”
“不管他又如何?”陆君霆不到黄河心不死。
钟离棠垂眸:“今时不同往日,我得管。”
居高临下的视角,看不太清表情,只耳朵忽起的薄红清楚又刺眼。
嘭的一声,陆君霆跌坐回椅子上,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钟离棠的回答。为什么得管?现在与过去又什么不同的地方?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明明只是出去几天,回来怎么就已经心有所属了呢?
陆君霆心如死灰。
好半天才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勉强收拾好情绪,问钟离棠此次唤他所为何事。
“我想请师兄去北方雪原,向蛮族打听一人。”钟离棠取出拜托净心制做的留影珠放在桌上,示意陆君霆看看。
陆君霆掐指一弹,往留影珠内注入一道灵力,净心在沙州幻境里的见闻便在两人眼前缓缓重现。因为掐头去尾,只保留了蛮鬼相关的部分影响,担心陆君霆看不懂来龙去脉,钟离棠在一旁还低声做了讲解。
钟离棠之前眼睛看不见,只能靠着谢重渊的描述在脑海中勾勒幻境中的一切包括那蛮鬼的模样,终不比此刻眼睛好了,亲眼所见的清晰明了。
看着留影珠记录的影像里出现的蛮鬼模样,钟离棠逐渐蹙起了眉。
陆君霆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钟离棠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蛮鬼的长相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眼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这蛮鬼会献祭等巫术,或许蛮族的大巫会知道一二。”
而陆君霆去过蛮族,又见过常人难得一见的蛮族大巫,便成了钟离棠心中此事的不二人选。
虽然心里奇怪师弟为什么执意查明千年前的旧事,但最终,陆君霆什么也没有问,爽快地答应了替他去一趟蛮族。
做不了师弟的心上人,或许做师弟可以信赖的师兄也很好。
陆君霆走后不久,沧月便来辞行。
“追踪香制好了。”沧月把两根细长的红线香递给钟离棠,苍白的小脸笑了笑,“只需点燃,燃起的烟雾便会带您找到血灵珠之主。”
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模样,钟离棠更担心了:“不若留下小住几天?”
“不了。”沧月摇了摇头,“我得送族人的尸骨回归墟安葬。”
钟离棠想想也是,沧月还是鲛皇,族内事物繁多,怕是不便久留。
“仙尊大人,您说,要是当年我能早点看清自己的内心,祭司大人是不是就不会……”沧月明明笑着,可眉梢眼角给人的感觉却很悲伤。
钟离棠不希望他陷入自怨自艾的困境里。
想了想,便又把留影珠拿出来。
沧月不明所以,但还是在钟离棠的示意下看了,而那蛮鬼的影像一出现,他的眼睛便瞬间瞪大,死死地盯着,恨道:“是他!竟然是他!”
通过他的反应,本来还不大确定的钟离棠便知道,那蛮鬼的确和昔日哄骗了沧月的凡间皇子长得一样。昔等年他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故友已经把伤害沧月的人都杀了,身为罪魁祸首的凡间皇子更是被挫骨扬灰,他能觉得熟悉,还是当时见过其他幸存的皇室中人,才留下了几分印象。
“沧澜死后,我调停鲛族与凡人的战争时,曾查过那凡人皇子的生平。”钟离棠会查,是因为当时凡间并未有食鲛人血肉可得长生的传闻,在沧月被抓后才忽然出现并迅速流传开来,加之沧月的鲛珠说是被碾碎分食了实则下落不明,所以他怀疑背后可能有修行之人的参与,但是最后并未查出什么有用的讯息,“其母因后宫纷争难产而死,过早出生的他也因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少时初遇你不久,他曾生过一场大病,本来都要装殓下葬了,却忽然活过来……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被借尸还魂了。”
钟离棠几乎已经可以推出整件事的始末缘由了。
无外乎鬼修难以求得大道,蛮鬼献祭整个沙州的生灵,是为夺舍净心并抢走他佛子的命格,却被谢重渊这个天外来客毁了最后的献祭仪式,因此遭受反噬不得不逃走躲藏起来,后来机缘巧合盯上沧月——鲛人的鲛珠富含力量,又有温养魂魄之效,对一个受了重伤的恶鬼来说,可谓是诱惑。
钟离棠忍不住扶额叹息。
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未曾在前世听说过,也未曾出现在书里的人物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令谢重渊背上灭世凶兽的名号,凭白被封印了多年,还害得故友沧澜殒命,毁了沧月原本的人生。
“所以不是你的错。”
沧月听了后,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想说什么,动了动唇,最终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深深地望了一眼面前真心担忧他宽慰他的钟离棠。
然后转身跃入旁边的池塘。
哗啦——
四仰八叉地躺在寒泉池底呼呼大睡的小龙崽,忽然睁开眼帘,墨绿的眼瞳绽放出的惊喜的光芒,翅膀一扇,尾巴一甩,便飞快地破水而出。
“棠棠你来啦!”
钟离棠长身玉立在池边,一身单薄宽松的简单白衣,被穿过白海棠林间的微风吹得轻舞,又被寒泉氤氲起的寒雾缭绕着,仿若神仙降临。
就是这神仙手里,还端着一碗乌漆麻黑,散发着浓浓怪味的汤药。
谢重渊一看,本来都快出水了,又泄气地沉回了水里,只留一双绿眼睛露出水面,幽怨地瞅着钟离棠。原以为是惊喜,没想到是惊吓。
“司秋告诉我,说你不愿意喝药。”钟离棠只好亲自来了。
“咕噜咕噜……”
钟离棠听不懂,不过想想也知道,谢重渊肯定是不乐意喝药的。但是不喝药,想光靠寒泉的冷意压制火毒,在中火毒初期简直是痴人说梦。
想了想,他端起汤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含在嘴里,脸颊也因此微微鼓起,竟显出与几分无论是与他身份还是清冷的气质,都不相符的稚气。
谢重渊:“!”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第58章 亲口喂药 药一喂完,便被拉进滚烫的蜜……
钟离棠在寒泉池边, 原地单膝蹲地。
身子微微前倾。
然后只是撩起雪睫,秋水明眸往水里那么轻轻一扫。
小龙崽模样的谢重渊,登时便忍不住变回了人身。矫健的大长腿在水里一迈步, 人就来到了池边, 水淋淋的长臂一伸,大手扣住钟离棠的后颈按向自己的同时仰头, 像狼一样咬上钟离棠被汤药浸湿后格外润泽的唇。
锋利的犬齿叼着薄薄的唇i瓣研磨了片刻。
才把唇与之贴合。
舌轻而易举便突破了无意防守的牙关, 发达的味蕾甫一碰到苦涩异常的汤药,下意识就想退缩,却被一截柔韧灵巧的舌勾住。
既然不许离开, 只好迎难而上。
与之共舞,极尽缠i绵。
咕咚。
喉结上下一滚, 汤汁被尽数咽下。
仍觉不够, 大肆搜刮残余的津液, 直至一点也没有了, 才恋恋不舍地撤退, 让被掠夺呼吸到往日苍白的脸都泛红了的钟离棠得到一丝喘息。
“呼……”
等钟离棠的呼吸逐渐平缓,谢重渊笑眯眯地提醒:“还没喝完呢。”
钟离棠瞥了眼还剩大半碗的汤药,难得为自己作出的决定感到后悔。
但后悔也迟了。
尤其是他面对的是一头生性贪婪的巨龙, 蝇头小利不仅满足不了他,还会勾起他更大的胃口。
药一喂完, 便被拉进滚烫的蜜色胸膛, 拥着一同坠入水里。
“不行……”
“我保证不渡毒。”
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银色的水波层层散开,而圆心,一尾粉鳞的小鱼浮出了水面——说是回归墟的沧月,却出现在了御兽宗兽园的溪流里。
他出水化作人身,把芥子法宝里的江潮生放了出来。
被收进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了三天不闻不问, 江潮生早就忐忑不安到了极点,如今终于得见天光,不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愈发惶恐,感觉头上悬着的那把刀即将落下,又深知自己的弱小无用,只能不甘地低头等死。
“要不要和本皇做个交易?”
江潮生猛地抬头,沧月冰冷的神色映入他的眼底。
还不等他考虑好如何回答沧月,不远处便有三两个御兽宗弟子结伴朝溪边走来。沧月第一时间挥手设了个隐匿结界,罩住自己与江潮生。
“哎,你说江潮生失踪就失踪了,长老们干嘛非让我们找他?一个废物罢了,找回来又有什么用?只能让我们御兽宗丢脸。”
“是啊,找的我都烦死了,也不知跑哪去了。”
“最好死在外边,不然,哼。”
三人说着,来到溪边,打了水便往回走,完全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人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脸色难看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您想要我帮您做什么?”江潮生答应了。
沧月眼角的余光瞥到溪边种着的山茶树,正是开放的时候,满树大红的花朵艳丽夺目,然而他却被枝叶间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吸引了注意。
伸手掐下苞蕾,手指揉搓几下后,猝然松开。
任由破碎的红花瓣飘零。
当晚,灵觉寺便遭了贼,许多珍贵的宝物或失窃或受损,其中就包括彼岸,好消息是没被偷走,坏消息是花苞被贼人蹂躏,已无法再做药引。
噩耗传到钟离棠这儿不久。
祸不单行,谢重渊乃灭世凶兽的传闻忽然在仙门流传开来,有不信的,自然也有相信的,亦不乏凌霄宗包庇凶兽、仙尊与凶兽勾结的言论。
在传闻愈演愈烈的时候,陆君霆从北方雪原回来了。
“师弟的为人我是信的。”他向钟离棠拍着胸膛保证,自己决不会被传闻所惑,“给我点时间,我定会查出背后污蔑之人,还师弟清白——”
“传闻是真的。”钟离棠道。
事到如今,已无隐瞒的必要。关于谢重渊身份的传闻会出现,定是有心人为之。即便他否认,对方未必不会拿出证据证明谢重渊就是凶兽。
“师弟你糊涂啊!”短暂的震惊过后,陆君霆的神色变得凝重,“谢重渊是妖是魔都行,但万万不能是凶兽!你可知,世人绝不会容下他。”
钟离棠抿了抿唇:“沙州之祸,非谢重渊之过。”
“是,就算那不是他错……”陆君霆眉心紧拧,他受钟离棠所托去北方雪原,听闻他的来意后,蛮族大巫沉默许久,最终把那蛮鬼的事情据实相告,无外乎是一个心术不正又野心勃勃的故事,本是大巫候选人之一,只因落选便走上歧路,为了成神甚至不惜献祭血亲,被发现后看似忏悔自戕,实则金蝉脱壳,另寻他法,“但是他既然阴差阳错应了谶言,已然产生了因果,世人便不会信他不会危害世间、容他在外自由行走。”
只把谶言中的灭世凶兽封印于一地,已是仙门众人最大的仁慈。想要更多是不可能了,钟离棠也清楚这一点:“在解释清楚沙州之祸后,我会携谢重渊去昆吾山,仙门众人若不放心,可以把昆吾山整个封印起来。”
“不可!”陆君霆一听就急了,“彼岸受损,目前无药可以医你——你的身体愈发不好了,再去那等火毒侵染之地,只会加速你的死亡!”
钟离棠知道,但这已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就像陆君霆所言,世人不会容许谢重渊在外,那么他陪谢重渊回去又何妨?也省得师兄和宗门为难,便道:“倘若无药可医,那便在哪都一样,不过是多一天少一天罢了。”
万一多一天就有了新的希望呢!
陆君霆还想劝说,就在这时,无数灵讯朝他飞来。
他本来没有心情查看,奈何这会飞来的灵讯越来越多,在眼前闪烁,在耳畔叮咚,扰得他心烦意乱,分神速速浏览了几个,却被气得脸色铁青,同时在心底庆幸自己没有外放,叫钟离棠听见看见那些灵讯的内容。
因为除却询问凶兽一说真假的,要求凌霄宗交出凶兽的,想上门求见仙尊问个明白,竟然还多了关于钟离棠的传闻!说他与凶兽早有私情,当初表面镇压封印,实则却是为了偷放情人,不堪为仙尊……是从沙州鬼城传出来的。他率宗门众人去鬼城救钟离棠却扑了个空时,便听过几耳,当时便敲打了鬼怪们不许胡说,岂料鬼怪们言而无信。而传闻一旦涉及香艳的方面,流传的便会更快,过程中还会不断地被添油加醋,愈发下流龌龊,片刻间,他收到的灵讯内容便不堪入耳目,恨不得顺着灵讯杀过去。
在对钟离棠病情的担忧,和对外界传闻的恼恨之下。
陆君霆决心不能放任钟离棠一意孤行了。
“别的且先不说,师弟能否告诉我,为何会把那凶兽养在身边?”陆君霆看钟离棠的眼神,仿佛一个忠良贤臣,在看着被妖妃蛊惑了的君王。
钟离棠大可以把曾对净心讲过的预知梦说法,告诉陆君霆。但此刻却有几分犹豫,净心是佛修,信奉度化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陆君霆是剑修,比起别人更相信手中的剑,他不确定说了后,陆君霆会如何选择。
见他沉默不语。
陆君霆又问:“师弟对谢重渊好,可是为了防止他应谶言灭世?”
“是。”钟离棠起初确实是这么想的,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便是他自己,也未料到有一天,会与谢重渊成为心意相通的伴侣。
然而他不知道,两人最后的这段对话,偷偷被陆君霆施法传到了白海棠林里还在泡寒泉的谢重渊耳畔。
昏昏欲睡的小龙崽瞬间惊醒:“!”
“你也听到了,师弟是为了天下苍生,才会对你一再纵容。”陆君霆分神的虚影出现在了寒泉池边,冷眼俯视他,“虽有目的,但到底待你不薄。如今你乃灭世凶兽的身份已然暴露,天下皆知,还累的师弟千百年来清白的好名声被毁。”说到这,他咬牙切齿,看谢重渊的眼神愈发厌恶,“你可知现在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师弟的?说他与兽为伍、自甘下贱!这还是轻的,还有很多污言秽语我都无法复述于你听!”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彼岸毁了,师弟无药可救,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合该识趣地自行离开,不要让他一个命不久矣的病人再为你的事劳心劳神!”
“彼岸毁了?!”谢重渊顿时出了水,化作比陆君霆高些的人身,双手抱胸,狐疑地睨着他,“你莫不是在诓我?”
陆君霆冷笑:“我诓你作甚!”以为他仍不愿离开,威胁道,“你若执意不走,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他手里出现本命剑的虚影。
被利剑指着脆弱的喉咙,谢重渊却面无惧色,只眼神明明灭灭。
“照顾好他。”
话音未落,他转身化作黑色巨龙,振一振翅,便高高地飞到天上。
“……不过我对他好,也是因为他值得。重渊的本性并不坏,只要有人从旁教导,引他向善,我相信谶言中的结局一定会改变。”
池边的竹轩里,钟离棠说着,发现陆君霆目光有些涣散,以为他是在分神看灵讯,便住了嘴。正好坐久了,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动走动。
心里记挂着谢重渊,无意抬眸,也下意识望向了白海棠林的方向。好巧不巧,看到了林子上空熟悉的漆黑兽影。
“重渊?”
他喊了一声,心里疑惑谢重渊怎么不继续泡寒泉了。下一刻,却见黑色巨龙头也不回地飞走,眨眼间,便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钟离棠感觉不对:“劳烦师兄帮我唤一下重渊。”
收回分神的陆君霆却说:“他既然走了,师弟便安心留在坐忘峰养病吧。”
坐忘峰上有防护阵法,凌霄宗也开着护宗大阵,谢重渊如何能走?能走,一定是有人为他行了方便!而有这么大权利和能力的人还能是谁?
“师兄做了什么?”钟离棠质问。
他的目光太锐利,陆君霆偏了偏头,视线落在平静的水面:“我只是像师弟一样,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罢了。”
“倘若师兄问心无愧,为何不敢直视我的眼睛?”钟离棠说。
闻言,陆君霆回过头,却对上他失望的眼神。
“我……”
然而钟离棠已无心再听什么了。
他头一次失礼地转身就走,去坐忘峰的库房拿了些可能会用到的天材地宝,又去丹峰找丹峰峰主开了些压制火毒的药。
一路上,陆君霆跟在他身后,说尽了劝言。
最终在钟离棠去思过崖,让值守的弟子放正在思过的洛如珩出来带他离宗时,忍不住说了狠话:“师弟还是回去吧,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陆宗主莫忘了,在下早就于众仙门同道前自请逐出了么?”钟离棠神色冷淡,“现今,吾已非凌霄宗弟子,陆宗主无权扣押,还请放行。”
不再唤师兄,而是唤宗主这么生疏的称呼,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陆君霆忽地心口一窒。
感到后悔。
第59章 荒域龙血 为了救我的心上人。
“回小师叔, 有谢重渊的消息了。”
凌霄宗附近的渡口,停靠了许久的洛氏商船上,洛如珩快步走到一间施了诸多保护术法的房外, 低声禀告。
“进。”
仿佛揉碎了冰雪的声音响起。
洛如珩推门而入。
钟离棠背对着他, 负手立在屋内敞开的窗前,微抬着头, 望着只有几团浮云的澄澈天空, 河风吹得他雪发飞舞,白衣猎猎作响。
“有在云州附近经商的族人传来最新消息,说看见与谢重渊兽形相似的兽, 为了躲避修士们的追杀,逃进了紫云秘境。”
洛如珩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如果钟离棠想亲自去秘境寻谢重渊的话, 他便再召集一些修为高深的族人过来护卫。
至于阻止, 他是从未想过的。
犹记得从思过崖出来, 还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便见往日威严庄重的师尊,因小师叔的一声客气疏离的“陆宗主,而灰白懊悔的脸色。
他可不想自己从“如珩”变成“洛修士”。
“那便启程去灵州吧。”
钟离棠收回视线, 转身离开窗边,在一旁的小榻落座, 眉眼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
“是。”洛如珩下意识答应, 须臾后反应过来,以为钟离棠听错了,便纠正道,“小师叔,谢重渊是去了云州。”
“嗯。”钟离棠抬手, 揉了揉眼尾的穴位,自谢重渊不告而别后,他都精神一直紧绷,思虑的也多,难免有些头疼,“先去一趟灵州。”
若谢重渊去的是云州旁的秘境也就罢了,偏生是紫云秘境。虽然谢重渊关于前世的记忆不全,但是只要一想到紫云秘境有通往上古秘境荒域的通道,便不难猜测,谢重渊的目的八成是借道去危险与机遇并存的荒域。
既是要去荒域寻人。
以洛氏修士目前的修为,自保已是勉强。现如今,有能力带他去荒域,又对谢重渊或许没那么大敌意的,怕是唯有同为兽类的妖王了。
而灵州,正是妖族领地。
船乃灵船,即将扬帆起航,全力行驶,届时风大,不便开窗。洛如珩便在离开前,走到窗边,把窗子关上时,他往外头的天空看了一眼。
几团浮云里有一团格外胖乎圆润,又被天风吹出几道凸出的云痕,一道细长几道粗短,竟有几分像小龙崽的模样,怪不得小师叔会看了许久。
在心里叹了口气。
洛如珩道:“弟子就在隔壁,小师叔有事尽管吩咐。”
见钟离棠颔了颔首,他才退下。
一声令下。
竖着洛氏旗帜的豪华商船,缓缓驶出渡口,自西向东,顺风顺水,大张旗鼓,又未引人注意,顺利地把钟离棠安全送入灵州妖王居住的洞府。
只是来的不巧,妖王胡十四正在闭关。
主人不在,被胡十四收养在洞府里的小妖们却未让钟离棠受到冷落,全都好奇地围在钟离棠身边,又因为他身上残留的谢重渊的兽味没有靠得太近,一点儿也不畏惧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叽叽喳喳地问来问去。
“仙尊的病会好吗?您长得好好看,死了太可惜了。”
“或许。”
“外头都说仙尊养了凶兽,凶兽会不会很难养?”
“还好。”
“仙尊仙尊,您喜欢什么?”
“重——咳,修行。”
稍稍满足了天真单纯的小妖们的好奇心后,钟离棠问他们:“妖王闭关,可是伤还未愈?”
小妖们笑嘻嘻地回答:
“早好啦。”
“王上对和御兽宗的前宗主交手两败俱伤很生气。”
“所以一回来就发愤图强,王上想要突破停滞了多年的境界。”
修行之人越往后越难突破,是以像胡十四那般修为的大能,常常一闭关就是少则十年百年。
钟离棠皱了皱眉,他等不了那么久。
“要不我传讯给师尊?”洛如珩边觑着他的脸色,边小声地提议,“师尊的修为也不低,妖王没空的话,不然让师尊陪您去荒域?”
虽然陆君霆最后放了行,但是两人的关系已然僵硬。
洛如珩有意给师尊机会缓和。
小妖们却来捣乱。
“王上有空!”
“在王上闭关的房外,放一壶好酒,闻着味,我们王上就出来啦!”
“嘻嘻嘻。”
都不用劳烦钟离棠,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妖们就屁颠屁颠地跑去胡十四的酒窖,搬出一坛上好的万年灵酒,打开盖子,醇厚的酒香顿时逸开。
“一、二、三……”
小妖们才数到十三,胡十四就出关了。
“啊啊啊,哪个小混蛋开了我的心肝宝贝酒!”九条火红的狐狸尾巴破门而出,心疼地卷起酒坛,“这可是我珍藏多年,一直舍不得喝的!”
但开都开了,不喝也是浪费。
胡十四低头欲喝。
“前辈且慢。”
钟离棠连忙出声阻止,万年灵酒的后劲非同一般,若是真叫胡十四把酒喝下肚,怕是要醉个十天半月不省人事。
听到他的声音,胡十四动作猛地一停,抬头一看,见果真是他,立刻喜笑颜开:“呦呵,你怎么来了,可是想我了?”
钟离棠:“……前辈说笑了。”
然后道明了来意。
胡十四着实没想到,自己不过闭个关的功夫,外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啧啧两声,毛绒绒的狐狸尾巴一甩,把心爱的美酒丢给小妖们。
“小事一桩,我带你去便是。我闭关这么久也没个收获,心烦得很,去荒域逛逛,正好散散心,说不定运气好,就窥见突破的机缘来呢。”
当然,他之所以答应得爽快,还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他心里视钟离棠为未来伴侣,印象里还是小龙崽模样的谢重渊,在他眼里就是自己的未来养子。
是以儿子丢了,当老子去找,义不容辞啊!
——因着酒香浓郁,他没闻到钟离棠身上谢重渊标记的气味。
事不宜迟,两人这便准备动身从最近的通道去荒域。
临行前。
钟离棠私下与洛如珩说:“此行归期不定,生死难料,你回去后告诉你师尊,坐忘峰及峰上一切事物,皆任由他处置,不必知会我。”
听得洛如珩心中一凉。
“您真要和师尊、宗里一刀两断啊!”
钟离棠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大师侄兼亲族,不懂往日聪明伶俐的孩子,现在是怎么了。
默了默,他从储物袋里把沧月给的两支追踪香其中一支交给洛如珩:“拿回去给你师尊。”又细细地叮嘱,“燃香后,循着香雾找到的人,便是助凶——重渊出昆吾山黑水谭封印之人。此人心怀不轨,当严加防范。”
洛如珩眼睛微亮,还用得上师尊,那就是还有救!
钟离棠:“……”
罢了。
遂与胡十四去了荒域。
“你可有寻找的方向?”胡十四问。
荒域有半个九州那么大,但却不能像在九州一样随意地大面积释放神识寻人,因为这儿到处都是凶残厉害的荒兽荒植,惊动多了便是找死。
钟离棠想了想,说:“有,龙冢。”
无论是《重渊》一书里,还是前世传闻,谢重渊在进入荒域后,最终都去了龙冢。就是在那里,谢重渊得到了上古龙族的一滴精血,从而完成了血灵珠之躯的最终突破,异火由灰变黑,记忆与力量也彻底恢复。
而他推测的没错。
谢重渊确实来了大荒,也确实去了龙冢。
若早知道灵觉寺的那帮和尚靠不住,连一株小小的彼岸都保护不好。谢重渊说什么都会亲自守护。但事后说什么都迟了。当务之急是在寻找到新的医治之法前,尽量拖延钟离棠火毒发作的时间。否则,才是真的要命不久矣了。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继续渡毒,只是他现在的身体扛不住,想要长久地为钟离棠渡毒,他必须变得比现在更强大,于是他来了。
不是为了躲避那些他一出凌霄宗就追上来嚷嚷着他是凶兽,喊打喊杀的人。而是他有必须来的理由。所以他来了。
甚至怕钟离棠不同意,选择不告而别,又担心自己舍不得,在钟离棠呼唤时,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呼——”
循着破碎的幻象里不全的前世记忆,来到龙冢的时候,一路杀了数不清拦路荒兽荒植的谢重渊几乎筋疲力尽。
体型庞大的黑龙趴在入口,硕大的竖瞳死死地盯着幽暗阴森的深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身上都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待凝固之后,一身泛着铁锈味的殷红鳞片,使得他看起来更像灭世凶兽了。
短暂地休息后。
谢重渊扇动皮翼,义无反顾地冲进此界上古龙族的埋骨之地。
“沙沙……”
攀附龙骨而生的藤蔓荒植,是擅闯者面临的第一道难关。
多到杀不尽、比成年男子双手合抱还有粗的藤蔓,漫天袭来。
谢重渊不得不打起十万分的注意力,时而急飞急停,使得藤蔓晕头转向。时而俯冲急转,让身后紧追不舍的藤蔓撞上坚硬无比的骸骨,汁液四溅。时而螺旋向上,令不同源而意识不统一的藤蔓缠绕打结自相残杀。
在闪躲的同时,寻找机会和间隙向前。
第二道难关,是被龙血的力量诱惑而来的荒兽们。
它们远比谢重渊路上遇到的更厉害,体型庞大到谢重渊的巨龙姿态在他们面前显得相形见绌,皮糙肉厚到谢重渊还是灰色的异火都难以腐蚀。
硬碰硬显然是不行的。
谢重渊咬咬牙,抽取了体内大半的血,再浓缩成一滴,伪装成麒麟精血,往荒兽们中间一丢,引得他们争夺、厮杀,然后趁乱溜过去。
最后一关,是龙血主人残存的一缕意识。
“回答吾,汝欲得吾血为何?”
看着眼前盘绕在石柱上被黑雾缭绕遮掩了全貌的龙骸,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出现了幻听,谢重渊耳畔依稀响起自己充满戾气与怨恨的声音。
——为了复仇。
他要得到力量,杀回去,把那些想杀他的人全都杀光!
“为了救我的心上人。”
谢重渊说出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回答。
“汝的回答令吾很满意,上前,吾将吾血赐予你。”龙骸上的黑雾散开了些,露出悬在他胸骨之间的一滴精血,色泽金黄,微微散发着光。
谢重渊上前,然后出其不意地朝黑雾喷出一大团灰焰。
滋啦——
灰焰所过之处,黑雾尽数消弥。
“大胆!汝竟敢对吾不敬!”龙骸完全显露了出来,森森白骨,对着谢重渊张牙舞爪,愤怒的声音响彻整个龙冢,“吾要杀了汝!”
谢重渊冷笑:“你分明是想骗我过去杀!”
这缕意识压根不是龙血主人的意识,而是龙骸得了机缘成了骨精,所以无论他回答什么,龙骸都会说满意,然后以龙血诱杀。
那些黑雾就是被龙骸精所杀之人的怨念和残魂。只待积累够了,再加以炼化,便能为他组成完整的新魂。
谢重渊用异火腐蚀了黑雾,先发制人削弱了龙骸精的力量。
但同时也彻底激怒了他。
嘭——
龙骸精绞碎盘踞的石柱,攻向谢重渊。
龙骨坚硬,异火腐蚀艰辛。谢重渊记忆里的那些操控尸骨的亡灵魔法,对眼前这尊活了几千年的强大龙骸精来说,连让他停顿一下都难。相比之下,继承于麒麟精血残缺传承记忆里的古老术法,反而还有点用。
但不多。
白骨没有魂魄血肉,被打碎了,顷刻间便可以复原。
谢重渊却是血肉之躯。
鳞片会掉,翅膀会断,还没完全长好的左犄角会出现裂纹……他念治愈魔法咒语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远远赶不上躯体伤痕增添的速度。
“这就是汝惹怒我的下场!”
龙骸精长长的白骨身躯如蛇一般缠绕住伤痕累累的黑龙,一圈圈收紧,想要绞杀他。
“吼——”
挣脱不开的谢重渊,在逐渐收紧的束缚中,不服输地怒吼。
前世的他都能赢,为什么他不可以?
自然是因为前世的他可没有一进荒域就自不量力地挑战高难度,而是狼狈地摸爬滚打了几年,熟悉了荒兽荒植,精进了战斗技巧,又在这个过程中吞噬了不少荒兽的精血,逐渐强大自己后,做足了准备才来的龙冢。
今生的他,怎么才能赢?
谢重渊被绞得有些晕厥,但心中的不甘令他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的意识,他不能死,他死了的话,病着的钟离棠怎么办,谁来救他的棠棠?
棠棠……
“凝聚异火,高温烧之,焚灰可杀。”
这是钟离棠从书中剧情所得知的,在书里和前世,谢重渊被逼到绝境后,误打误撞发现了此法可以杀龙骸精。既是骨精,依附白骨所生,那么只需要毁掉骨精赖以生存的白骨,其上诞生的精怪自然也就跟着消亡了。
熟悉的清冷声音远远传来。
谢重渊濒临溃散的意识猛地一拢,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已经下意识照做,释出体内所有能榨出的灰焰,再凝聚成人指甲盖那么小的小火苗,嘴里喃喃着火焰魔法,兽爪也灵活地掐出御火诀,使异火的温度不断升高,升高,升高,直到他所能达到的极限,然后控制着小火苗去烧龙骸精。
“啊——”
火苗虽小,落到白骨上却有燎原之势。
白骨寸寸成灰,眼见颓势难挽,结局已定。龙骸精在最后一段骨头被烧成灰之前,率先化骨为灵光,倏地注入龙血里。霎时间,金黄的龙之精血色泽变得更加明艳。一股只有兽类能闻到的诱人味道飞速往四周扩散。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小山似的红狐狸停下奔跑的步伐,抬起头,盯着悬在空中的龙血直发愣,喃喃道,“真的好香啊……”
吃了它,只要吃了它,他停滞许久的境界就能有望突破……
“回前辈,我没闻到什么香味。”钟离棠答道。
因为坐在狐狸背上的原因,他没看见胡十四的眼睛已经有些迷离了。
钟离棠说:“前辈,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狐狸背上的毛很高,遮挡了视线,他只能隐约看见谢重渊的一点影子,看不到全貌,不清楚谢重渊现在的状况,他心中不安,想下去看看。
胡十四却后肢一蹬,高高跃起,向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的龙血冲去。
“前辈?”
钟离棠在他的背上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电光石火间,他意识到不对。虽然不知道胡十四出了什么状况,但是显然他现在是想抢夺龙血。
“嗷呜……”
耗尽力量,跌落在地的黑色巨龙也发觉了,却已无力阻止。
就在红狐狸张开嘴,要吞下龙血的前一刻。
钟离棠抽出凤鸣九霄剑,低声道了句“对不住”后,在圈着自己的狐尾上砍了下,迫使本是护着自己的狐尾吃痛松开,然后屏住一口气,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从狐狸背上跑到狐狸头上,找好角度,朝着龙血一跃而下。
嘎嘣——
是胡十四牙齿磕到的声音。
钟离棠的一只手险而又险地抢先抓住龙血。
“重渊,接住我!”
其实不用他说,在看到他坠落的瞬间,谢重渊的心便紧张地提起,硬是从虚弱无力的身体里榨出一丝力气,把桃心尾巴朝钟离棠甩了过去。
腰身甫一被桃心尾巴缠住。
钟离棠立刻撕开一张传送符,顿时便有白光大放,迅速包裹住他和谢重渊的身影。在被传送走的最后一刻,他隐约看见许多荒兽奔来的身影。
“咳……”
传送一落地,钟离棠便觉得头昏脑胀,胸口有股沉闷的疼,喉咙也止不住地发痒,低头一咳,便咳出一大滩乌黑的血和零星内脏碎块。
他现在的身体比刚重生的时候要差得多,压根承受不住空间转换对身体与神魂的拉扯。没有当场死掉,已经算是他这次运气好了。
“棠棠!”不远处的谢重渊着急地大喊。
传送过来后,他拼着最后一点余力把钟离棠安稳放下,却顾不上管自己,以致于落地的时候滚出去了几圈,现在与钟离棠隔着一段距离。
他想靠近钟离棠,身体这会儿却不大听使唤,急的不行。
“咳,我没事。”
钟离棠用手背擦了擦嘴上的血渍,转头看他,眼前却一阵发黑。闭了比眼,再睁开,眼前又逐渐恢复了光影,不禁松了口气。
然后,他眼底映出谢重渊试图爬向他的狼狈模样。
脖子支撑不起头,令头只能无力地垂在地上,靠下的犄角完全插进了土里。眼睛想看他,也只能努力斜着,才能勉强看到他。背上的双翼,分别以奇怪而扭曲的角度折着,又像年久失修的破船上的风帆,破破烂烂。四肢看起来很想动,然而最终呈现出来的只有轻微的颤动。还有往日活泼的桃心尾巴,此刻更是瘫软在地,仿佛是一截没有韧性,软绵绵的布绳。
“我过不去!”
那钟离棠便过去。
离得近了,观察地也更清楚,他才发现,原来殷红之中若隐若现、星星点点的白,是谢重渊被龙骸精勒断后刺破血肉冒出来的骨刺。
“你尾巴的骨头也断了?”他问。
谢重渊说:“断了。”
“可是你刚刚还接住了我。”钟离棠怔怔。
谢重渊喘了口气,感觉身体又有了点力气,便伸出唯一还能活动舌头,用舌尖尖轻轻地舔了下他的脸:“我永远会接住你。”
舌尖拂过,在钟离棠的眼睑留下一片微热与湿潮。
“嗷呜——”“吼——”“嗥——”
可惜现在没有时间让他们继续温情。
传送的地点是随机的,他们现在位于荒域的不知名处,附近有什么危险的荒兽荒植都不知道,又一个没有修为身患重病,一个伤重力量还没有恢复且全身骨折无法移动。更别说,还有对兽类极具诱惑的龙血在。
钟离棠当机立断,把龙血喂给了谢重渊。
“好困……”
谢重渊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在呢喃了一声后,终是撑不住阖上。
随后,一道耀眼的金黄光芒从他的体内逐渐往外蔓延,最终把他伤痕累累的身躯完全包裹后,忽地收缩成一个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金纹黑蛋。
“重渊?”
钟离棠伸手接住,而对他的轻唤,掌心里的龙蛋却没有丝毫反应,安静地仿佛是一枚死蛋,不禁皱了皱眉,目露担忧。
但想想在书里,谢重渊吞下龙血后也变成了蛋,又稍稍放了心。
把龙蛋放进贴近心脏的怀里衣下。
钟离棠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株气味难闻的灵植,揉碎了挤出枝叶,在身上几处位置涂抹,遮掩了本身的味道后,便先离开了有不少血的原地。
书里,谢重渊变成蛋后,是在被他杀光了荒兽荒植后称得上安全的龙冢等到破壳之日。
但现在——
钟离棠边走,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低头可见的土壤黑中透紫,放眼望去则不见荒草与花卉,倒是有一些奇形怪状但不长叶子的巨树,而树后依稀可以看见一座形如断剑的孤峰。
他当即认出来这里是荒域的西境。
而龙冢则在荒域的东境。两地一东一西,凭他病弱的身体想要过去,简直是异想天开。再者说,依传送前最后一眼所见,龙冢现在怕是有不少被龙血吸引过去的荒兽,并不安全,便放弃了带龙蛋去龙冢的想法。同时心里不免有些担忧胡十四,但想想他有修为在身,怎么说也会比他安全。
他还不如先想想该怎么保住自己与龙蛋。
轰隆一声,打雷了。
钟离棠抬头望了望天,刚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已经阴云密布。
他蹙了蹙眉。
荒域西境的土壤里,沉眠着一种名叫雨虫的荒兽。它们体型不大,智慧也不高,却数量众多。每当被雨水唤醒后,它们就会集体破土而出,吃掉眼前能吃的一切,直到雨停,它们才会再次返回土里,再次陷入沉眠。
昔年他来荒域历练时,修为不俗,路过这里遇见再多雨虫,也不过一剑的事。可现在,哪怕是西境最弱的雨虫,也能轻易杀死身无修为的他。
啪。
一滴雨落在了钟离棠的额头上。
嗡嗡。
他脚下的土壤里传来雨虫将醒的低鸣。
钟离棠立刻奔向最近的一棵巨树,攀着树身上凸起的瘿子和被雨虫啃噬后留下的坑洞往上爬,越往上,雨虫啃噬的痕迹越少,说明这树并不在雨虫的食谱之上,浅尝过后便会放弃进食,所以不妨在此暂时避雨躲虫。
手被树皮擦伤划伤,破了皮流了血,他也不在意,在足够高的树杈上站定之后,便用锋利无比的凤鸣九霄剑,在树身上劈砍削挖出个树洞。
哗啦啦。
大雨落下,瞬间把钟离棠全身浇透。
他身子晃了晃,知道此刻不能停下也不能倒下,便咬牙坚持着把储物袋里所有有驱虫之效的东西都拿出来用。汁液沿着树身倒下,纵使会被雨水冲刷掉,但落在树根也是好的。晶石镶嵌在洞外用剑挖出的坑洞里。药粉洒在洞里和身上。然后把隐匿气息的符篆贴着身上和洞内,希望有用。
以防万一,他还拿灵物在洞内布置了一个小型传送阵。小到启动后,只能传送走他怀里的龙蛋。至于他,若再用传送,不亚于当场自戕。
做完这一切后,钟离棠才虚脱地靠在并不宽敞的树洞里。
爬树挖洞时不觉得累,停下之后,便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弹。于是便忍着不适,任头发和衣服都湿嗒嗒地黏在身上,手上的伤也没有处理。
好累,身体和精神都疲惫至极。
钟离棠的眼帘缓缓垂下。
嗡嗡嗡……
底下的虫鸣声越来越大了。
钟离棠捏了捏眉心,挪到洞口,往下看了一眼,只见黑紫的土壤出现密集的孔洞,无数狰狞丑陋的雨虫爬了出来,肥硕的身体上是一对小小的翅膀,只能支撑雨虫短暂地低飞。但他担心雨虫会爬上来,便一手紧握着凤鸣九霄剑,眼睛也死死盯着洞口和下方的情况。然而他的身心实在太疲惫,总是忍不住打瞌睡,索性取出一枚本来是给谢重渊准备的压制火毒的丹药含在嘴里提神,这药的效力更强,味道也就更苦,便是吃惯了各种苦药的他都忍不住蹙眉了一瞬,心想若是谢重渊,怕是又要闹着不愿吃了。
想到谢重渊,他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扯了扯衣领,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龙蛋。
完好无损。
就是不可避免地沾了水。
钟离棠扬起的唇角顿时抿直了,不由地为自己的疏漏感到自责,然后连忙找出一块干燥的软布把龙蛋仔细擦拭干净,才又展颜。
说不上是几个时辰之后,雨渐渐停了,雨虫们也陆续退回地下。
已到极限的钟离棠再撑不住。
眼帘低垂,昏昏欲睡。
双手却下意识环抱住腹部,那本来纤细的地方,如今微微隆起——正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由拳头大小变成得两手捧着的龙蛋。心口放不下,便只好放在腹部。他没孵过蛋,但大约知道,蛋想要破壳,是不能冷着的。
而他不知是淋了雨的缘故,还是火毒又开始作祟,体温愈发高了。
昏沉间,他想,高些也好,正好可以用体温给龙蛋保暖。
“呵。”
有人落在了树洞外枝桠上,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几乎就要睡着的钟离棠,心中顿时一凛。
他希望来人是清醒了的胡十四。
“别来无恙啊,仙尊。”
但显然不是,胡十四鲜少唤他仙尊。
第60章 魔宫夜宴 粗陋狭小的树洞里,钟离……
粗陋狭小的树洞里, 钟离棠狼狈地蜷缩着,玉簪歪斜,发髻松散, 雪白凌乱的发丝黏在烧得通红的脸颊上。
往日干净整洁的白衣, 皱巴巴的,沾了污泥, 蹭了青苔, 还染了淤血。
哪还有仙门高岭之花的样子?
听到他的问候。
倏地睁眼。
湿漉漉的雪色长睫下,漆黑明澈的眸瞳,警惕地望着他。
活像一只不安的鸟雀。
“听闻仙尊养的凶兽进了荒域, 本君特来会会,”夜寄雨笑得玩味, “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钟离棠把双膝屈的更高, 挡住腹部。
书里, 谢重渊融合完龙血力量破壳后, 因不熟悉情况, 误从出口在魔域的一处通道出了荒域,不出意外地一出去就被群魔发现,欲要吞噬他来增长修为。夜寄雨便是其中的一员。
所以, 夜寄雨口中的“会会”定不简单。
更别说,谢重渊还两次阻拦夜寄雨杀他, 早就与之结下仇怨。
手隔着衣裳轻轻地摸了摸龙蛋。
钟离棠心知, 绝不能让龙蛋落到夜寄雨的手里,否则谢重渊必死无疑。
“魔域通往荒域的通道有七,只有一个出口是在荒域西境。如此还能遇见,确实令人意外。”钟离棠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不像话, 嘴巴也干得厉害,舔了舔唇,他继续道,“只是不知喜从何来?”
夜寄雨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唇上,喉结滚了滚:“自然是喜在——”
话还没有说完,便察觉周遭的空间隐隐有些波动,他暗道一声不好,立刻俯身抓住钟离棠的手腕,一把将他拉出树洞。
但钟离棠的目的已经达成。
传送阵设的时候刻意定了位,一启动,就会把龙蛋送去龙冢,几个时辰过去,那儿的荒兽合该离开了,怎么也比留在这里被夜寄雨发现后安全。
而心情一松,他眼前便是一片眩晕。
不得不靠着树身支撑身体。
“竟差点叫你逃走!”
夜寄雨看着他的眼神有些羞恼,尤其是联想到前两次的失败经历,更是恨得牙痒痒。
当即释出一股神识,扫过钟离棠全身,把他腰间的储物袋和身上凡是可以助力的灵物全扯下来丢进树洞里,然后放一把魔火,全烧了。
钟离棠转头看了一眼。
火光中,一缕不起眼的红雾袅袅升起,缓缓地往树洞外飘。
“喜在我心想事成,”夜寄雨箍紧了他看似像挣脱实则只是无力抬起的手腕,“终于可以邀尊上到魔域做客了。”
红雾缠在了夜寄雨的身上。
钟离棠的视线也落在了夜寄雨野心勃勃的脸上,喟叹:“原来是你……”
“什么?”夜寄雨。
钟离棠却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已身在魔宫。
“也不知这房里放了什么宝贝,竟劳的君上命我们两员魔将在此看守。”
“能让君上入眼的,定非俗物。”
“也是,不然君上也不会要在今晚设宴,还邀了众魔君前来赏……”
屋内,钟离棠睁开眼,不知是不是睡了一觉,身体得到休息的缘故,竟有种回光返照的轻松。
他从床上下来,赤脚走了一圈,此时的魔宫还未被谢重渊占据变成金碧辉煌的黄金宫,仍是旧时粗犷野性的风格,屋顶和柱子不知是什么巨兽的壳与骨,墙壁和地面则是大块大块不规则的怪石。也不知道是怕他生事,还是关着他的这间房许久无人居住的缘故,屋内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破旧的床榻和几处固定在墙壁上用来照明的悬珠宝灯,竟再无旁的物件。
钟离棠叹了口气。
他不想坐以待毙,可外头有人看守,屋内和身上又没有东西可以助他。
但就这么放弃不是他的性格。
还有什么办法呢……
钟离棠倚着墙,望着离得最近的一盏悬珠宝灯散发的柔光,陷入沉思。
想着想着,他忽然想起前世在魔宫病得起不了身只能整日躺在床上时,照顾他的魔宫侍从,或者说是伪装成侍从的谢重渊,因为怕他无聊,时常费尽心思搜刮些乱七八糟的趣事说与他听,其中就有关于魔宫的。
“君主杀了魔界众君,称霸魔界之后,嫌魔宫难看,便决心重建。谁知推倒旧宫时,却发现地下竟有不少密道。”
侍从说着,还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
那时他病得严重,难得的清醒时间,心神也都在抵抗病痛的折磨,其实并没有心思听侍从讲故事,但因着误会侍从在魔宫饱受欺凌和排挤,没有朋友也没人说话,着实可怜,又是好心,便不忍拂,总是配合地应声。
“密道?”
“对!”侍从兴致勃勃地继续说,“我问了,呃,不对,是我们君主问了宫里的老魔,我听见的,原来是曾经的魔尊偷偷建的,为的是背着善妒的魔后与宫里的侍女偷i情,密道刻了隐匿阵法,又仿照凡间皇宫的做法,无需动用魔力,反而不会被发现,只要启动机关,便可进出……”
“什么机关?”
“灯。”
钟离棠抬手,摸上眼前的悬珠宝灯,几乎没用什么力气,便把灯偏转了方向。
“七盏灯,反向,密道即开。”
钟离棠扫了眼屋子,不多不少,正好有七盏灯,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一走过去,把灯转到相反的方向。
轰。
随着这很轻微的一声响。
地面一块石头陷落,露出一条密道。
钟离棠果断走了下去。
密道七通八达,他看都未看一眼那些岔道,而是专心往主道的尽头去。
若是他猜的不错,主道的出口,应是前任魔尊的房间。
那里,或许会留有一些可用的器物。
然而这次,运气没有站在他这边。
刚从主道出口出来,踩在前任魔尊房间地上,回头便看见了夜寄雨。
“……”
夜寄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若不是知道我父亲只爱女子……”
钟离棠又是杀了他父亲的人。
他都要怀疑两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了。否则,钟离棠怎会知道密道?
连他都是父亲死后,继承魔宫,被曾与父亲有染的侍女半夜从密道出来爬床才知道的。
钟离棠自然不会为他解惑,偷跑被撞见个正着,着实有些尴尬,默了默,问:“阁下不是设宴款待群魔去了么?”
夜寄雨笑了一下。
“谁叫佳肴迟迟未醒,本君不得已,只好推迟了开席的时间呢。”
钟离棠疑惑地眨了下眼。
佳肴是在说他吗?
显然是的。
“把他带下去好生梳洗打扮一番。”夜寄雨叫来几个魔族侍女,吩咐过后,又威胁道,“不要让他离开你们的视线,若是叫他找机会逃了,本君便吃了你们。”
这个“吃”,依着魔族可以吞噬人增长修为的特性,自然是字面一样上的吃。
侍女们瑟瑟发抖:“是。”
怕钟离棠逃了,就连洗澡都要一群人围着,还想上手亲自为他搓洗。
浴池里,钟离棠紧紧按着衣裳,躲开侍女们伸过来的手,终于有些慌乱:“几位姑娘,可否让在下自己来?”
“君上会吃了我们的。”侍女们摇摇头。
她们都是低等魔族,智慧有限,理解能力也有限,说话做事容易一根筋,好处是慑于生物本能,天然臣服于所属的高等魔族,不会背叛。
钟离棠:“我虽失去修为,形同凡人,但身体仍是修士身躯,洁净无垢,过下水便算是洗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浴池里白发雪肤的钟离棠,点点头,放弃为他洗澡,转头拿来一套艳丽轻薄的红裙就要给他换上。
钟离棠知道反对无用,便叹息道:“我教你们可以瞬息换衣的术法口诀。”
侍女们眼睛微微一亮,低等魔族在魔族跟牲畜没什么区别,主人可不会费心教她们什么,所以有机会能学到东西,她们还是很乐意的。
“没想到曾挥剑杀了无数魔族的仙尊,竟会对这些低等奴仆如此好声好气。”隐匿身形,在一旁观看了许久的夜寄雨,现了身,看着穿上自己买的红裙的钟离棠,摸了摸下巴,勾起嘴角,“啧,本君愈发舍不得杀你了怎么办?”
感觉还缺了点什么。
他大手一挥,钟离棠手上脚上,瞬间多出来一套镣铐和锁链。
之后,仍觉得不满意。
夜寄雨又取金化成一座精致漂亮的金笼,把钟离棠关了进去,罩上黑绒布遮得严严实实。
“好了,该开席了。”
魔宫主殿的宴会上,等候已久的众魔君,见夜寄雨终于舍得来了,有脾气大的,便忍不住开嘲。
“有的魔,还没成为魔尊呢,就摆上了魔尊的谱,哼,本君倒要看看你准备了什么宝贝,值得我们等这么久。”
“是啊是啊。”
其他魔君也不嫌事大地附和。反正大家都是魔君,修为大差不差,打起来还不知道谁吞噬谁呢。
“急什么?”夜寄雨冷眼扫过他们,到殿上宝座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本君准备的东西,自然会令尔等满意。”
众魔君不信。
夜寄雨冷嗤一声,命人把黑绒布掀开,露出金光闪闪的笼子。
笼内。
一指宽的玄铁手铐扣住两只纤瘦的手腕,又被自笼顶垂下的一截细长锁链高高地拉起,宽松轻薄的大红衣袖滑落到臂弯,露出雪白的小臂。
如瀑如云的白发未挽未束,堆在凹陷的肩窝里,披在削薄的脊背上,落在探出旖旎红裙外未着鞋履的足尖。
虽低着头,看不见脸。
但他的身份,在场的人无不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