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呗,再过个把月他们就饶过你了。”林川笑嘻嘻看热闹,“喂哑巴吃黄连,好玩着呢!”
路潇仰头叹气,筹划着未来半个月要怎么熬过去。她当然不能主动找内勤兴师问罪,一是人家肯定不承认,二是自己料太多,送上门去绝对让保障科当场料理了。
“你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我们爱莫能助。”宁兮毫无同情心地撇清了关系,且不顾她当前凄凉的处境,还要求她马上进入工作,“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说呢,那我就从头讲吧。”路潇坐到林川旁边,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和云见文一起抢劫三生石的女人叫做殷洋,本地生人,背景调查正常,根据事发时目击者证言,她当时没有参与战斗,还一直处于云见文的保护下,应该就是个普通人,不知道怎么和那个崽子搞到一起去的。
不过有一点非常奇怪,殷洋两年前因病入院,而她和云见文抢劫的那位船主,也就是王仁,同样有个女儿住在那家医院里。我去医院找王仁的时候碰到了云见文,可惜没堵住他,不过监控显示他见到了王仁并拿走了殷洋的药,后面也是云见文设计我知道了阴曹地府这回事。
那群阴间管事的跟我说,王仁盗取他人寿命给女儿延寿,考虑到殷洋病情恶化和王仁女儿好转几乎同时发生,我不得不怀疑被盗寿的人就是殷洋,那她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米染:“这么说,殷洋也许是被云见文绑架了,以他的手段,有一万种方法威胁一个普通人留在他身边。”
林川:“还可能只是时间上的巧合——殷洋见到云见文给殷洋续命,所以结识云见文是为了给女儿续命。”
路潇:“还有一个问题,云见文大张旗鼓抢劫三生石,好像就为了让我们知道阴曹地府这回事,他打的什么算盘?”
软糖猫咪从米染的怀里爬出来,顺着衣袖爬上米染头顶,一跃跳回路潇的肩上,蜷卧进了她的肩窝,而后冼云泽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医院里的白毛和之前海上的白毛不是同一个人。”
路潇讶然:“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看出来的。”
路潇拎着猫咪的后颈把它提到自己眼前:“为什么我们没有看出来?”
“可怜你们白白长了一双眼睛。”
“冼——云——泽——”
“之前在海上见到的白毛,必须接触法器完成操控,而且只能变化出几个物体,所以无论变出什么,后面总连着一根链子,但今天那个人比他更厉害,不仅可以隔空操纵变形金属,还演化出了成百上千的个体,两人显然不是一个等级的。”
宁兮不以为意:“神职世家都是一窝一窝的反社会变态,合起伙来狼狈为奸很正常。他们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毫无区别,见到老鼠踩死就完了,管它是哪一只。”
冼云泽猫仗人势,挂在路潇的指尖上转了半圈,面对宁兮发出奚落:“确实是这样的,蛇鼠一窝,都应该踩死。”
宁兮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寄生虫闭嘴!”
路潇强行打断了两个小动物之间的争执,合拢两手把猫咪关进掌心,软糖做的猫舌轻轻舔着她的掌纹,又咬了咬她的手指,见鬼!糖想吃人了!
宁兮拿出从阴曹地府逮回来的纸人,随意扔到了桌子上。
路潇好奇地拿起纸人瞧了瞧。
这不是剪刀裁出来的单薄形象,而是画满符文的黄纸叠出来的、有厚度的纸人,三寸高,四肢俱全,戴着尖尖的帽子,如同卡通迷你版的鬼差。
纸人的帽子和胸口比别的部分厚一些,似乎塞了东西,用手捏一下,能感觉到帽子的部分沙沙响,触感很像是头发,而胸口的部位则能摸到一枚外圆内方的铜钱,只不过此时铜钱已经碎成了两半。
宁兮看出了她的不解,详细解释给她听:“一个养小鬼的花招而已。纸上写的是生辰八字和敕令,帽子里放的是身体的一部分,胸口掖的是死人下葬的口含钱。八字和身上物用来圈定小鬼的身份。口含钱在地上经过万人之手,在地下经过死人之口,用这样至阴至阳的东西压阵,就能贯通阴阳,暂时把圈定的魂魄引入纸人里,再通过符篆赋予纸人超出肉体凡胎的力量。”
路潇:“暂时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魂魄不能及时还阳,人就真的死了。”
路潇甩了甩手里的纸人,皱起眉:“生魂?”
“你可以通过纸人胸口用了什么东西来判断死活,死人大多用骨灰和血,活人才用头发和指甲,所以你手里拿的其实是一个真人,看看它的影子。”
路潇扭过头,望向墙上纸人的影子。
小小的纸人却有着真人大小的投影,虽然纸人在路潇的手里安安静静的,可影子却在墙上张牙舞爪,像是一条想要挣脱锁链的狂犬。二维图形看似徒劳的举动渐渐起了不可思议的效果,无形力量冲破空间束缚,白色的墙纸在它的抓挠下开始破碎,水泥上也出现了深深的抓痕。
路潇用另一只手截住纸人的影子,掌心有种抓了辣椒似的刺痛感。
宁兮瞥了一眼冼云泽:“比你养的那只有用吧?”
路潇哪敢答这种找骂的问题,赶快转移话题:“这个纸人怎么处理?能找到里面魂魄的肉身吗?
“他该来找我们。”宁兮话音刚落,茶几上的手机就弹出了接洽人的通话请求,“瞧,这不就自投罗网了吗?”
“人都长着两只胳膊两条腿,没有多少差别,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白发的年轻人如此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站在紫城郊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城隍庙前。
这是一栋带院的三联大殿,主殿高近八米,两侧还各连这一个略矮的偏殿,不过因为年久失修,庙宇已经破败不堪,院子里荒草齐腰,大堂内梁折瓦落,让人怀疑它是怎么苦苦支撑过了一年又一年的风霜雪雨。
殷洋拨开荒草,小心迈过碎石瓦砾走向年轻人:“我看你细皮嫩肉的,还以为你未必受得了在废墟里躲一夜,你以前露宿过吗?”
“那倒没有,这还是我成年后第一次离家。”
“哇,你跟着我风餐露宿被警察通缉,你妈妈可要担心你了。”
“那倒不会,我妈还是很了解我的。”
年轻人向下摊开右手,缠绕在手掌上血线径自松懈,悠悠飞进了眼前的庙堂,而后他对殷洋伸出手,搀扶她越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城隍庙里。
这地方共分两层,一层中央砌了一座高台,供奉着三尊叫不出神号的两丈泥像,两侧还分列着各种手持斧钺刀叉的神兵神将,这些人物做工都极其敷衍,算不上艺术品;二楼是一个半月形的看台,只占了小半弧面积,高度正对着神像的脸,如今通往二楼的楼梯已经塌落到底,屋板上空留着一个洞。
庙内门窗碎尽,晚风从四面八方贯入,在铺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水波般的痕迹,千丝万缕的月光洒入残破的殿顶,照清了悬浮的尘埃,也照清了两个人的脸。
白发男子虚握着一只拳头伸到殷洋身前,无数金色的蝴蝶从他指缝间挤出,很快布满整座庙堂,蝶翼反射着泠泠冷光,废庙内顿时变得更明亮了,一些蝴蝶组合成通往二楼的台阶,台阶一端悬空,一端生出根络,坚固地笼络住了墙板。
两个人缘阶而上,来到城隍庙二楼,这层木板俱已腐朽,殷洋不慎踩中一块本就开裂的地板,但预想中天塌地陷的情形没有发生,她足下的地板瞬间变得坚如磐石。
灰突突的地板里渗出些许金色的光辉,开始有了金丝楠的质感,但这并非天然蜡脂的色泽,而是变形金属填充进了木纤维的缝隙里,让这些木板变得比钢铁还要坚硬,同样的原理下,破碎的门窗也迅速修复,金属编织成藤蔓形状的窗栏,还结出了许多碗口大的金属花,繁盛的花团于瞬息之间生生灭灭、开开合合,月光穿过花藤投到地上的影子也随之变幻莫测,光影交替,像是演绎着生命的起落。
殷洋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展示这种非人的能力,但每次亲历,还是会惊讶到瞠目结舌。
年轻人合掌在她眼前拍了一下,唤回她的注意:“想什么呢?”
“我想起聊斋上那些赶路的书生,误入荒郊野岭时总能遇见古庙,还会被貌美如花的狐狸精款待一番,我眼下就好像那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那样的话,庙里应该有个狐狸精呢!”
“狐狸精不就在我眼前吗?”
“过奖过奖,我见过一些狐狸精,论姿色我真的比不上。”
殷洋平视着眼前的神像,幽幽开口:“世上既然真的有妖,有鬼,有神灵在天,那是不是也真的有因有果,有报应不爽呢?你帮我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排号也排不到你我头上,哪怕你十恶不赦,还恶得过昨晚爆锤阎王爷的那个人吗?”
“有道理,那个小姑娘还真厉害。”
“那当然!上个月我哥和她打了个照面,差点没死了。”
“所以你想报复她?”
“我疯了?”年轻人似听到恐怖故事,打着颤摆手,“想都不要想,根本打不过!凡是能被杀死的生灵都离她越远越好,最好躲出这个世界永远别回来!”
“啊,这么严重,她到底什么来历?”
“嘘,不可说。”年轻人点了点自己的耳朵,视线巡回过天际,仿佛在搜寻目不可见的人,“这个秘密一旦出口,就会引来不速之客,那些人为了隐藏她的身份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杀不了我,但肯定能杀了和我说话的你。”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呀,从你的立场出发,其实他们应该算是好人,我甚至觉得如果你知道了那个秘密后,大概率会心甘情愿被他们杀掉。”
殷洋撇嘴:“我才不信!你知道的,我一直拼了命的想活着。”
第117章 知命不忧(12)果然还是怕死……
年轻人从窗棂上摘下一朵金属花,花瓣在他掌心收敛,重新聚合成一枚橙子大的骨朵,他往花蕊里弹了一簇真火,光辉便照亮了房间一隅,也温暖了掌心方寸。
他把花灯递给殷洋用来暖手。
“算了,不聊这个,时间不早了,他们应该已经问出了那片老鼠洞的详细,老鼠们知道自己要被一窝端,肯定濒临崩溃,地下秩序很快就会失守,慌不择路的老鼠们会打开所有老鼠洞逃跑,那里面沉积千年的煞气也将涌入人间。”
仰望天空,暗淡的夜晚不知什么时候泛起了柔和的红光,那是霓虹灯彩映照在厚重的云层上,被冰晶过滤后存留下的颜色,看似温暖如火,却寒冷彻骨,明明几分钟前还是明月高悬的晴夜,谁想一转眼就招来了漫天浓云。
“殷姐姐,要下雪了。”
一阵寒风吹进窗子,好似迎面打开了冰箱门,庙里的气温霎时降了七八度,连人呼出的气息都变成了白雾,六角形的雪花便在此刻飘零而下,洋洋洒洒,仿佛白云堆地。
殷洋抱紧花灯,诧异地抬起头,一片晶莹的雪花从破庙漏顶翩然降下,在她的眉心化为一丝水痕。
年轻人转回身,平视神像巨大的头颅,简陋不堪的泥胎在大雪里片片剥落,一层更加鲜艳生动的面目破茧而出,栩栩如生,似有呼吸,乍然复活的巨神睁开双眼,声音钟鼓般响亮。
“来者何人?”
年轻人双手插着衣袋,走到二楼平台的尽头,笑言:“替人消灾的。”
众神之末,那尊手持双刀的巨神向前迈了一步,它垂下带金盔的头颅俯视着年轻人,宛如危危巨石吊在人的头顶,随即巨神眼球一挑,又把视线移向了年轻人身后的殷洋。
“贱妇,你——”
未等无名神说完这句话,一直和声细语的年轻人突然暴起,巨神顺势张开五指压下来,窗扇大的手掌呼啸成风,硬碰硬地和年轻人撞到一起,然而两厢对撞之后,却没有发生预料中的轰然破碎,只有一声宛如飞蛾撞上灯罩的沉闷扑打声混在风声里,轻飘飘的,未能阻碍手掌一丝一毫。
双刀神威严的面容忍不住嘴角上挑,它正得意之时,预想中已经糊成一团血肉的年轻人却穿透了它的手背,重重踢中金盔,金盔连带着嵌于其上的一枚铜钱一起崩碎,双刀神受力向后跌倒,它的身躯庞大却不笨拙,反而极灵巧地变换步伐稳住姿势,挥舞长刀甩向年轻人。
这次交锋让人看清了真相,只见那虎虎生风的长刀横斩过年轻人的腰际,然而刀锋碰触到年轻人时,却没能产生任何伤害,好似击中了一道不存在的幻影。
年轻人落到双刀神的肩上,抬起右手,玉杆似的指节末端是五枚金色的指甲,那金灿灿的颜色从半透明的指甲上流下来,在食指指背上聚拢成红豆大的一滴,液滴中凝结成无数微末的齿轮与锁环,而后这些零件迅速拼接成了一只小巧的蜘蛛。
年轻人冷声道:“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不会说话我就把替你舌头拔了。”
金属蜘蛛从他的右手蹦到左手,两手之间便拉开了一条纤细的蛛丝,他把蛛丝兜成一圈套上双刀神的脖子,手指轻弹,又把小蜘蛛送上庙顶,自己则踏着巨神的肩膀翻身落回了二楼平台。
蛛丝落在人的皮肤上都难以察觉,更何况落到双刀神土石般粗糙的身躯上,因此它起先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片刻之后,它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栗,地板破碎,地基塌陷,木石滚入幽深的地坑,双刀神庞大的身躯随之坠落,那轻飘飘勒着脖子、几乎没有感觉的蛛丝偏在这时候起了作用,这条纤细的线以远超常识的韧性勒进了双刀神的皮肉,切豆腐般轻松的割开了它的咽喉。
双刀神不由自主地丢开了手里的兵器,胡乱挥手抓向脖子上的细线,结果被锋利的蛛丝斩断了十根手指,幸而命悬一线的时刻,它忽然想起来自己会飞这件事,扑腾几下腿,好不容易在空中稳住了身形,但蛛丝仍吊着它的脑袋,它逃也不是战也不是,只能用光秃秃的手腕托着摇摇欲坠的头颅,铜钱即碎,如果这具身体死亡,它的魂魄也会飞散。
此时一片雪花从破庙上方飘落,奇迹般悬停于半空,借着微弱的雪光观察,才能看见一条细线拦住了雪花的去路,原来不知几何时,被少年弹上庙顶的蜘蛛已经在空中织开了千丝万缕的网,几条蛛丝恰恰穿过了每尊巨神眉心的铜钱。
年轻人摊开手掌,小小的蜘蛛吊着一根丝线从天而降,落入掌心,重新溶为五瓣金色的甲片。
他弹着指甲,继续道:“凭各位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就别丢人现眼了,你们在我手下都过不了两招,怎么敢打外面那位的主意啊?你们靠采补活人的气运才能苟且保住魂魄三五百年,如今断了采补的途径,怕是离死不远了,只要你们要交出三生石和敲心鼓,我就给你们指一条活路。”
这两样东西大概极重要,巨神想也不想便回驳:“你休想!”
“休想?”年轻人眉梢一挑,蛛丝猝然绷紧,铜钱悉数碎尽。
铜钱是转换傀儡的法门,没有铜钱,它们就只能暂居于泥胎,如此张扬的身体显然哪都去不了。
雪花越下越密,片片落进陋庙,被纵横交错的蛛丝分界之后,最终在地面铺成了一个复杂的对称图案。年轻人从怀里拿出一只缠着某种生物筋腱的玉璜,下方的图案立刻溢出淡绿的雾霭,袅袅吹向那只玉璜。
“这扇门通往圯巳世界,那里灵气稀薄,不足以诞生生命,仍旧呈现着混沌初开时的一片荒芜,但却足够安全,以你们的能力,暂且躲上三五十年不成问题,三五十年后风声松了,你们便可以自由来去。”
巨神反问:“即使你说的是真的,那里一无所有,我们靠什么活过那三五十年?”
年轻人张开双手:“这不简单嘛?各位上仙彼此取长补短,相濡以沫,总归能留下一星半点阴司火种继承大统。”
通俗点说,就是互相吃。
巨神恼怒:“那如何活得下来?”
年轻人摇摇头:“与我无关,你们也可以现在出去自杀,请问诸位是选择必然的死亡,还是微末的生机呢?”
宁兮挂断接洽人打来的电话,然后瞄了眼垂死挣扎的纸人,“果然还是怕死。”
他们手里扣着阴差的生魂,阴差的肉身必然随着法术到限而丧失机能,这时一定要用设备维持心跳和呼吸,才能够保留还阳的希望,凡人大多是不想死的,所以走投无路之际,理所当然会去医院求助,这就是宁兮打的算盘。
他叫接洽人统计州内所有医疗机构新近入院的昏迷者,一旦发现无法确诊的特殊病例,立即上报,如今果然得到回应,市中心医院刚刚收治了这样一位患者。
路潇把纸人扔回给宁兮,拎起软糖猫咪放到了头顶,然后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了酒店。
夜雪霏霏,山河堆絮,车流穿梭于四衢八街,画下一笔笔纵横交错的墨迹,仿佛一张大网扣住了这座纯白的城市。
路潇几人乘坐的汽车穿过一座横跨马路的古老牌坊,这座木结构牌坊十分高大,历经岁月盘摩,*已经不见了棱角,牌坊上的题文和日期被飞雪掩盖,无法辨认,但从底座上的文护不锈钢牌来看,这座牌坊已经有很多年头了,越过这座牌坊再走不远,便是中心医院的正门。
此时中心医院已经下班,候诊大厅空荡荡的,宁兮一进门,提前来了解情况的接洽人便快步迎了上来,且说且走地把他们引进了电梯。
接洽人:“目标在顶楼VIP病房。”
宁兮:“你安排的?”
“不是,我们没有接触目标。”接洽人回道,“目标是梓州金属的老板,叫做许多乾,他昨天下午交代秘书取消一切会议,谢绝访客,然后一天都没离开办公室,秘书感觉不对,强行砸开了门,这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了。医生诊断为病因不明,无法唤醒,而且他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现在只能靠呼吸机保命。”
宁兮点头:“知道了。”
“这次目标身份特殊,求你们谨慎些,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否则不容易消除舆论,像之前的楼顶开洞,还有早上那个阵仗就……嗯……你说是吧?”接洽人委屈地扫过几人。
“你说是吧?”宁兮斜了眼电梯角落里的路潇。
路潇翻着眼睛看电梯顶,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
住院部顶层只设了几个套间,不仅进出需要另外刷卡,而且每间还有独立的出入口与活动区,十分私密,眼下许多乾的病房里还挺热闹的,秘书、司机、保镖、公司高管把病床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道是盼着他醒来,还是盼着他醒不来。
宁兮并不理会这些人诧异的目光,径直来到病床边,弯腰嗅了嗅昏迷者的气息,果然与纸人中的断发别无二致。
“是这个杂碎。”宁兮给出了论断。
接洽人正忙着把无关人等送出病房,此时听见宁兮的话,更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忙不迭将他们推进了下行的电梯里。
宁兮打开了病床的固定装置,抓着病床的围栏拖向房门。许多乾的身上还插着呼吸机与一堆设备贴片,被他这么生拉硬拽出来,各种电线导管便散落一地,全部监控设备齐齐鸣叫起来。
接洽人送走人后立刻跑回病房,一台台拔掉设备电源,终止了交响乐似的警报声:“你别在这儿弄死他呀!悄悄的!悄悄的好不好?”
路潇出门前在接洽人身后悠悠说了一句:“看来我们副组确实不太会控制情绪哈!”
宁兮与接洽人擦肩时顺便拿走了他手里的通行卡,然后把病床推向了电梯,电梯还停在一楼,需要一段时间升顶,随着电梯层数一格格变化,病床上的许多乾也一点点失去了生命气象,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宁兮用通行卡刷了医院地下二层,然后又刷了直达权限,当这台电梯缓缓闭合时,一壁之隔的另一台电梯也带着许多乾的主治医生回到了顶层。医护们冲进病房,却发现几分钟前还动弹不得的病人奇迹般消失了,只剩下满地凌乱的医用管线和手拿监控仪插销的接洽人,接洽人对着他们难看地笑笑,心里则咒骂了宁兮一万遍。
第118章 知命不忧(13)世间因果不讲道理……
直达医院地下二层的电梯如约落地。
这层楼只有两个部门,一个是档案科,另一个是停尸间,宁兮此行的目的地自然是后者。
停尸间里并未开灯,阴森森的,只有写着停尸间三字的电子铭牌闪着红光,房间内侧有一架停尸柜,柜表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小抽屉,停尸柜右上角的LED屏标记着-35度,制冷机嗡嗡鸣响,霉腐气味与消毒水气味混合起来,烘托出了恐怖不祥的氛围。
这里看上去正是一个适合鬼怪潜藏的巢穴,万幸并没有鬼怪暂住此处,否则它们可真是太倒霉了。
米染看了眼门楣上的监控器,摄像头便自动转向墙壁。
宁兮把病床推到停尸柜前,拉开一格冰柜,拽出铁质托板,将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许多乾掀翻到托板上,随即将托板送回冰柜,接着锁上了柜门,然后他拿出纸人按在柜门上,一簇绿火烧尽纸人里的发丝,将灵魂送回了它本该呆的地方。
苍白的尸体转眼还阳,发出一阵尖如哨音的换气声,许多乾吹了半分钟哨子,终于找回了正常的呼吸频率,他的心脏再次充血跳动,但血管里流动的仿佛是刀片,割得每一寸神经都在疼,肢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砰砰撞击着六面铁板,可由此造成的淤青和疼痛还并非最恐怖的事情,真正的危机是循环吹动的冷气,零下35度的劲风带走了他仅存的体温,旋刀一样凌迟着他的皮肤,连眼珠都要被冻住了。
许多乾无助地敲击着柜门,嘶哑道:“放我出去!”
无人应答。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想要钱吗?还是想要别的?大家都可以商量啊!朋友,你们是哪条道上的……”许多乾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舌头都要冻住了,才不得不闭上了嘴。
宁兮见他安静了,终于开口问:“你干这行多久了?”
许多乾哆哆嗦嗦地回答:“我们家世世代代侍奉冥土,传到我是第三十九代。”
“除你之外还有谁?
柜子里沉默了下来,看来他并不想出卖自己的同僚。
“不说?”
“我不能说,你别问了。”
“世世代代,那一定是大户人家了。”宁兮毫不在意他的对抗,语气很淡定,“你愿以身殉道,我也愿成人之美,放心去吧!你不能说的话,我会再去问你的家人,反正这里的停尸柜多得很,不怕装不下。”
许多乾没料到他能说出如此卑劣的话,气得没了礼貌:“你敢!你是畜生吗?”
同室的另外三人听到这里,集体点了点头——确实是。
许多乾完全搞错了宁兮的身份,还试图恐吓他:“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考虑过阴司失序的后果吗?我们千年来兢兢业业明察善恶,维护因果,拯救仁人义士,惩治大奸大恶,你们的所作所为简直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搞了半天原来我是坏人啊!”路潇上前踢了一脚柜门,“你恶不恶心?地下那么多不能轮回的魂魄都是怎么来的?你敢说他们是正常死亡的?”
“他们本就是将死者!我们只是提前一些将他们的魂魄引入阴司,否则怎么让人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怎么能说是杀人呢?这只是必要的轮回流程!你们都不知道那些永世不得超生的人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难道人间的监狱里就没有无期徒刑吗?”
“地主豪绅碰瓷法治社会!”路潇又踢了一脚柜门,“你配吗?”
不久后,接洽人安抚完医护人员,也来到了停尸间,他看了眼路潇身前的停尸柜,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接洽人走到宁兮身边汇报:“紫城金属公司规模太大,不好入手,我们就先从容易做手脚的慈善捐赠开查,果然发现紫城金属旗下的一支艺术公益基金有问题,我截图发给平台了,你们看看,这还只是去年的资金明细,里面就有很多死人钱,其中一部分是死后遗嘱捐赠,但还有一部分根本就是捐赠者死后才发出的转账,只不过卡了真实死亡时间和注销身份之间的时间差,此外还有多笔明显不合逻辑的社会捐赠,捐赠者捐款巨额资金之后,都奇怪地解决了一些绝症或难题。”
路潇击掌了悟说:“怪不得他们追着王仁不放,原来是抢了他们的生意了!”
宁兮问:“基金受益人是谁?”
“大部分是许氏、衡氏、关氏子弟,这些都是紫城坐地户,几朝几代的名门望族,还有,这只基金的经理人就是许多乾的姐夫衡财。”
宁兮毫不意外:“以亲缘关系为界的宗族势力,既能掌握命运轮回,不可能不谋私利。”
接洽人长出一口气:“所幸他们只能控制紫城,要是他们有办法扩大影响范围,这世道许还真叫他们说了算了。”
“不可能,他们就是影响范围太小才瞒得住。”宁兮答得干脆,“真正有家传的那些世家门派,绝不敢搞什么阴曹地府,这种代神行令、欺瞒天道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招来凌阳氏,对了,米米你跟组长说一下,不然这事后面因果难平。”
米染点头说着知道了。
路潇忍不住小声问米染:“可组长不是……动不了手吗?”
米染一边编辑信息一边给她解释:“世间因果不讲道理,这案子牵扯的人命太多,不管恩仇都要入运的,比如这上万参与者要是都枪毙了,下死刑判决的法官会结下什么因?要是赦免这些参与者,百万亡灵含冤难申,主审官要担什么果?包括未来各家派来释放怨灵的帮手,一口气结下成千上万救命之恩,将来会不会被拉进俗世强清因果?我以前跟你说过,修行人最忌讳沾染因果,不作恶但也不行善,就是怕被迫入世应那个根本不想要的果。”
“呃,那告诉组长有什么用?”
“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凌阳氏在娑婆的权限的确高的离谱,拿到组长授权,就可以把一切因果算他的账上,这样对所有人都好,你别忘了,我们本来就是在替组长做事。”
路潇若有所思点点头。
“他怎么没声音了?已经冻住了吗?”宁兮看了会米染打字,忽然意识到许老板已经好久没说话了,“体质真差啊!那就这样吧,林川,去把他姐夫给我带来。”
“好的。”聚精会神打游戏的林川拔冗答应了一声,“够用吗?干脆按照公益基金的受益名单抓吧!”
“别!别去!”冰柜里传来微弱的呼唤声,“阴司中殿里有一卷生死簿,记载着紫城从古至今所有人的前世今生,你拿到那卷生死簿,就知道有多少人行走阴司了。”
宁兮问道:“阴司中殿在哪儿?”
“紫城有三座古楼连通阴司中殿,西郊城隍庙,东陵郡王府,还有城中衡府的藏书阁,我的身份不够进中殿,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你们别找……别找我家人。”
接洽人:“衡府是文物保护单位,离我们最近。”
阴司诸公肯定不会束手就擒,一会儿打起来难免逃走几只孤魂野鬼,所以得留人在上面照看,还得带个苦力下去当打手,宁兮想了想说:“小路潇,你跟我来。”
衡府建在城市内环最好的位置,周边建筑高度代代高长,已经成了钢筋水泥的丛林,唯有它被四扇郁郁葱葱的林荫包裹着,七百年来依然维持着最初的模样,而这座宅院,不过是衡氏家族资产的九牛一毫,站在衡府门前环视四周,凡能看见的商业建筑都有衡氏家族的股份,如同一颗疯狂生长的竹子拓展出了笼罩山峰的根系。
今日雪落纷纷掩映丛楼,仿佛竹林生花,一夜生死。
衡府作为具有历史价值的古建筑,依然保留着古典外观,但内部设备和装潢都远远落后于时代,早就不适合居住了,地产所有人只安排了两只狼狗守夜,然而毫无意义,那两只狗一见到冼云泽恨不得长出手来替他把门打开。
两人很快找到了藏书阁,这是一栋砖石结构的单体小楼,雕花对开门上横插着一条门栓,此外再无保险。
路潇抽出门栓拿在手里,然后推开了藏书阁的大门,里面的典籍早已经被衡氏搬至他处,仅余一座空楼,灰白色的墙壁上残留着一圈尺幅超过六米的壁画,画的是天兵伏魔图,一百零八位仙魔各有特色,仰窥全貌,极为震撼。
宁兮将手按在壁画上,一阵哔哔啵啵的裂石声后,墙面从他落掌处裂开至屋顶,刚好劈开了一位天兵,只见一枚铜钱从天兵身体里掉出来,刚好掉进宁兮翻转的手心。
“这些壁画是未启用的傀儡,这地方确实有古怪。”
他说着后退一步,抬脚往墙面上踢去,裂隙立刻延伸向四面八方,劈开每一只仙魔,众多铜钱琳琅落地,滴溜溜四下滚动,最后时刻,分作两边的中军大旗里滚出一颗足球大的金珠,重重砸碎了青砖地面。
路潇踩住金球,用力碾破一个口子,里面果然露出了骷髅蝶蜷缩的翅膀。
不同的黄泉有着不同的生态环境,其诞生的骷髅蝶也有着不同的外观,眼前这只骷髅蝶的形态与阴曹地府里那些有些许不同,意味着它诞生于另一片黄泉。
此间依然弥漫着黄泉独有的阴冷氛围,却不像他们之前所到般浩瀚,黑暗里只孤单单悬着一座古老巍峨的宫殿,建造宫殿的砖石都有集装箱大小,飞檐与栏杆上还漂浮着灯笼一样的绿火,陡峭的白玉阶梯顺延而下,尾端断裂于半空,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半。
通往宫殿的路程意外顺利,只出现了一些被破坏的机关,似乎有人先他们一步来过这里,路潇见状警觉起来,手指划过门栓,将符文附着其上。
这座宫殿的施工方如此肆意妄为,简直不把结构科学放在眼里,浩大的建筑内部居然没有任何支柱,简单的就像个盒子。
宫殿内也没有划分出前殿后殿,只悬挂着一匹匹瀑布般宽广的黑色布幅,凭此将空间布置成复杂的迷宫。这些布幅的首端都挂在屋顶上,尾端堆于地面,众多布匹逶迤交叠成地毯,厚的地方像是小山,即便薄的地方也有一丈深,走近细瞧,还能看见这些巨幕上均用赤、银、金三色金线绣满蝇头大的小篆,记录着无数人的生卒年月和前世今生。
路潇震惊道:“那混蛋说到生死簿的时候,可没说工作量这么大,都信息时代了给我把生死簿电子化啊!”
宁兮思考着说:“我猜这东西肯定有索引。”
此时宫殿深处射来一束幽微的光,正巧落在两人前面的巨幕上,光芒打透布匹,照出一只巨大的蚕的影子,腰粗堪比网纹蟒的蚕尚自一屈一折地做出吐丝的动作。
路潇用门栓挑开这幅幕布,那光芒与巨蚕却突然消失了,随后又出现在了更前方的一匹悬幕之后,一进一退之间,路潇两人被引诱到了宫殿的中心。
第119章 知命不忧(14)你的命运偏转和这块……
这里屹立着一座巍峨的石山。
石山百丈余高,表面光滑如玉,没有一丝裂纹或者风化的痕迹,像是某种仍然不断生长的结晶,唯独右下角凿出了一个不规则的缺口,刚好能把河底那块三生石严丝合缝地嵌进去,以此推断,这座危危山峰便是三生石的主体了。
三生石外环绕着七根图腾柱,位置刚好与幻境中男女鼓乐的地点一模一样,只不过那张诡异的鼓皮已经不见了。这些图腾柱的纹路深仄复杂,纹路的凹槽里藏着无数蠕动的影子,竟然全都是密密麻麻或赤、或金、或银的蚕虫。
宫殿各处幕布的尾端都汇集至山脚,襁褓般包裹起图腾柱和三生石,温柔地呵护着这些冰冷可怖的石头。
三生石下的布堆上,白发的年轻人盘膝而坐,他一手抻着长长的布幅,一手托着柚子大的花灯,借助方寸胧光阅读着刺绣的文字,那只花灯上还爬着一只小小的金蚕,小虫一屈一伸,恰如方才幕布上的投影。
年轻人听闻脚步声抵近,便放下布幅,抬头望向渐行渐近的两个人。
“这一卷就是阴司官差的名册,我替你找出来了。”
路潇左右巡视一番,神情很是警惕。
年轻人安抚道:“不用担心,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路潇跳上布堆,走到年轻人面前:“我担心的就是你,你可比他们麻烦多了。”
“你好像对我有些误会,大家初次见面,我觉得我应该介绍一下自己——”
“不必了,直接去死吧,死前让你这张脸见见光。”路潇伸手捏住了他的脸,用力一拧,却只感觉到了温暖的人类皮肤,并没有万象鲨的面具,这人竟然真的与他们坦诚相见了。
年轻人没有反抗和躲闪,只蹙着眉抱怨:“疼。”
路潇松开手:“你不是云见文?”
“真是冤枉,云见文是我哥哥,我叫云见章,你是文明人,不可以搞连坐,我哥哥做的事不能算在我头上。”
路潇蹲下来,平视着这个笑容友善的男人:“那你搞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家人有成见,想必不会好说话,所以得想个办法给你留个好印象才行。紫城地下的这些魑魅魍魉,就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但是你——”路潇仔细回想了下,发现这家伙除了搞砸了两艘船,给医院楼顶开了个洞之外,好像还真没造成过人身伤害事故,“但是你弄坏了一栋楼和两条船,经济损失也要赔的!”
“呃,你真要我赔钱吗?那我只能找他们凑份子了,救命之恩,众筹相报,不过分吧?”他边说边环指满殿的生死簿,“我可以给这笔钱起名叫做人头税。”
安全局肯定不能让他挨家挨户收人头税。
路潇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差点忘了,殷洋呢?”
“殷姐姐病情不太好,我把她送回医院了。”
路潇想到这里一拍手:“那你帮她偷盗别人寿数这事是真的吧?”
“算是真的吧,但也不全是你想的那样。”
云见章站起身,摸了摸三生石:“这就是阴司掌控紫城百万人生死轮回的方法了。”
他将手按在三生石上,驱动咒语,石面瞬间渗出无数血丝,密集排满了每一寸石面,血丝有些暗淡,有些鲜艳,有些细如牛毛,有些粗比钢针,每根血丝都朝着不同的方向疯狂蠕动,看起来就像一块长满寄生虫的腐肉。
云见章随手从石头上引出一道血线,拈在指尖绕出一个手诀,层峦叠嶂的黑幕之中,忽然有一幅布匹猎猎震响,然后凌空飞来他的身前,云见章抓住这张布卷,但见其上一段小篆字体正发出红光,与他指尖的血线相互呼应。
“以一个人的血液为媒介,可以在三生石上编织出其人命运线,这条线上的一丝一毫,分别对应着当事人的命运阶段,通过特殊手法以及术数掐算,就能够准确定位并截取特定的命运段落,进而将这段命运交换给其他人。当然,就像器官移植需要配型一样,命运也需要匹配,命格强大的人,命运线艳丽而粗壮,命格衰弱的人,命运线黯淡而纤细,如果命运差距过大就无法匹配了。想要剪切命运线,自身命格至少要比被裁剪者强大几倍才行,而这些阴差的命格根本谈不上贵重,所以千年来一直被他们肆意玩弄的,只有苦苦求生的普通人啊……”
云见章看着那段发光的文字说:“衡旭,先天不足,本来活不到弱冠,但是他窃取了别人的命运,今年已经27岁了,上个月夫妻宫动运,刚结了婚,还给未来的自己安排了三个孩子。”
路潇抬眼看着缠满红线的三生石,心中悚然,如果他所说为真,那有多少人的命运被无端改写,错失了本属于自己的人生。
“殷姐姐天生一道灵气,有非常强的直觉。”云见章点着自己的眉心示意,“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重病缠身、救无可救了,但她直觉自己身上的问题不是医生能解决的,于是到处卜卦算命,然后被骗了很多钱。我最初也只是想从她身上骗20块钱付车费,没想到后来被卷进了这么麻烦的官司。起先我还不知道三生石和命运线这些东西,只能强行扶正她的命运,可是她病好后不久,又染上了新的绝症,周而复始,没完没了,仿佛有人把她当成垃圾桶,不停地朝她的生命里倾倒垃圾。我花了很多精力,终于摸清了阴司的底细,之所以从你们手里劫走三生石残片,也是为了找到彻底还原她命运的方法。”
一直在旁倾听的宁兮问道:“这么说,她只是一个受害者?”
“我只讲述真相,善恶好坏,你们可以自行判断。”云见章对他笑笑,然后继续说,“阴司最后一次裁剪她的命运,是让她替一个小孩得了绝症,我很快找到了那个孩子,但殷姐姐亲眼见到那个小孩之后,选择了放弃自己,我只能尊重她的选择。不过殷姐姐放过了那孩子,阴司却不肯,它们的法律是不准平民私相交易命运的,所以发现殷姐姐与小孩的家人私下接触过后,就决定撤回这次换运,当然也要审判违反他们规则的人。”
路潇回想起那些口口声声惩恶扬善的阴间老爷们:“这就是它们说的殷洋帮王仁盗寿?”
“嗯,它们说的其实也没有说错,不过殷姐姐用的是自己的寿命罢了。”
提及阴司诸公,宁兮问了一句:你把那些家伙杀了?”
“一死了之,哪有那种好事?”云见章从衣袋里拿出一块缠着不明生物筋腱的玉璜,扔给宁兮。
宁兮接住阵引,便知道了阵门通往何处,他操纵灵气布置成阵法,然后随玉璜一起消失了。
路潇惊讶地盯着宁兮消失的位置,直到云见章拍了拍手,吸引回她的注意力。
“我帮你们搞掉了阴司,帮我做件事吧,算还我一个人情。”
“你想让我们放过你哥哥?”路潇警惕地问。
“不会,他的事情他自己解决。”
“那你想要什么?”
云见章忽然捧着双手伸向她,闪着一双眼睛祈求:“可以给我一滴你的血吗?”
路潇果断拒绝:“做梦吧!你安的什么心?”
“好心。”
“不行。”
“那你放过我哥哥。”
“当然也不行。”
“如果我告诉你我哥哥在哪儿呢?”
路潇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这家伙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出卖家属了?
“你要我的血干嘛?”
“相信我,世人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归属,唯独我是完全站在你这边的。”
云见章收了法诀,令三生石复原,然后摸了摸怀里的花灯,指尖被花梗上的刺扎破,一滴血落在三生石上,化成一道杯口粗的直线,清晰地指向他自己。
“没有被|干涉过的命运线,永远都指向本人,分毫不差。”
然后云见章伸出右掌搭住了路潇的左手,金色的指甲刺破她的掌心,引落一滴鲜红的血。他将路潇的血弹向三生石,血液渗入石头,转瞬又反渗出来,随后血涌如泉,包裹住了整块三生石,血泊张扬似火炬,熊熊烈焰指向路潇左下方的一个固定方位。
三生石能牵引出人的命运线。
这是路潇的命运。
她的命运发生了偏转。
路潇眼神一冷,力场霎时扩展至整座宫殿,三生石上腾起蓝色的烈火,将那艳红的命运线烧了个干净。
“这是怎么回事,你对我做了什么?”
云见章赶快摆手:“这可不是我做的,无论我还是区区三生石,都动摇不了你的命格,它只是一面无辜的镜子,如实照出了你的命运而已。”
“你是说有你之外的人改变了我的命运?”
“啊,这还用问我吗?你其实早就知道的吧?只是你选择假装不知道罢了。”
路潇看着身边的三生石,眼里闪过一念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消失了。
云见章将手搭在三生石上,再次促动力量牵引出了所有的血线:“烧掉它们,所有被三生石更改过的命运就都能复归原位,你不算哈,你的命运偏转和这块石头没关系。”
路潇知道这笔因果的轻重,打断他的动作:“我来吧!”
云见章看出了她的担忧,笑了笑:“我是神的侍者,是代娑婆众生侍奉神明的人,所以生来就和娑婆众生结着最深重的因果,三生石上这点儿因果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火焰便从他搭在三生石上的手掌向四面八方烧去,很快点燃了全部的命运线,火势平稳而炽盛,猎猎如炬,这样数量的命运线,看来须得烧上几天几夜才能耗尽了。
阖目休憩的软糖小猫突然抓了抓路潇的头顶,拨乱几缕发丝:“宁兮回来了。”
云见章闻言站起来,后退着远离了三生石:“怎么办?你好像又欠了我一个人情,下次见面,请你吃饭吧!”
路潇目视着他转进黑幕,之后从那里消失了。她抬手摸了摸头顶的猫咪,冷冽的蓝雾收拢回脚下,一切恢复正常后,宁兮伴随着旋转的气流重回宫殿。
宁兮:“那家伙还挺有想法的,把死鬼们打包扔进了蛮荒,我去看了一眼还不错,就这样结案吧!哎,他人呢?”
“走了啊!”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路潇耸肩:“不放怎么办?他又没做错事,难道我们还给要他发一个优秀市民奖吗?”
第120章 知命不忧(15)大逆不道,人神共弃……
紫城的雪还是没有减弱的迹象,彤色的天空分辨不出时刻,仿佛夜还深,又仿佛天将亮。
医院里,殷洋和衣倒在病床上,如今止痛药能起到的效果已经很有限了,睡梦中的她依然紧锁着眉头,本能地压抑着喉咙里痛苦的呻|吟。
云见章推开病房门,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团黑色绸布,绸布上绣着漂亮的银线小篆,正是从阴司中殿的无穷天幕里剪下来的一块残片,他把残片轻轻放到殷洋枕边,随即转身往外走,即将迈出门扉的时候,却听见殷洋小声叫住了他。
“小云?”
云见章回头一笑:“殷姐姐,答应你的事,我都办妥了。”
“谢谢你。”
云见章点了点头,走出一步后却再次停了下来。
“等下会有人来问你关于我的事情,你如实告诉他们就好,到时候你还可以跟他们求个彩头,不管七返灵砂还是还魂丹,我想他们都一定不会拒绝的。”
殷洋看着云见章离开,然后将视线移向了枕边的残片,黑布上银线流光,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可或许因为房间太昏暗,或许因为小篆太潦草,卷面上的文字她竟一个也读不出来。
片刻之后,殷洋积攒些力气坐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费力地走到了窗边。
打开窗子,冷风猛地灌进房间,却让殷洋体验到了由衷的清爽和畅快,她颤巍巍地按动打火机,黑布缓慢烧起来,细密的小篆字体由银转红,又熔成沙粒版细微的颗粒,终于和布片一起化为黑灰,她使尽全身力气随手一扬,抛却了前世今生的过往与枷锁。
燃烧的黑布飘摇渐远,字迹一行行烧尽。
……姚氏女,年十一,大婚之夜,白刃弑夫,后焚杀亲祖叔婶四人,事终蹈火自尽,苟逃王法。此女存心极恶,为妇者弑夫,为嗣者弑亲,大逆不道,人神共弃,必令其十世贫苦不得善终,以正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残片带着点点火星越飞越高,越飞越小,飞出了医院的院墙,来到了白雪纷纷的街衢中央,最终跨越三百年的时光,落在了刚刚建成的贞洁牌坊上。
这座贞节牌坊就建在铺面最多的一条官道上,比紫城门楼还要阔卓气派,四柱三间的架构,整雕楠木的材质,坊顶横栏雕龙刻凤,龙凤盘旋,拱卫着大学士关老亲题的“贞节”两字,题词下又写着一行小字——紫城姚府嫡子姚淳琅妻节妇宋氏,牌坊里外都刷着朱漆,亮的跟戒面一样,凭谁从牌坊下面走过,都要站住赞叹一番它的气派。
光鲜的牌坊前,正有一支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迎面走来,许多百姓站在道边看着热闹,新郎官骑着匹头顶绢花的高头大马,昂首挺胸游过闹市,八位轿夫扛着顶火红的轿子紧随其后,队伍在吹拉弹唱声中渐行渐近。
可这喜庆的好时候,路边卖冰食的女摊贩却哀哀叹了一声该死。
摊边一位背着行囊的赶考书生因之不忿:“大嫂,今天是人家姑娘的好日子,你积点口德。”
“唉,小相公,你是外地人,哪知道那是个什么姑娘嫁给了什么人啊!”
轿子里的人,正是这座贞节牌坊主人的女儿。
姚春仙的父亲姚淳琅是一位茶商,他出身贫寒,却勤奋节俭,白手起家建起了三间茶叶铺,连带着亲弟弟都跟他赚了不少钱,算得上姚氏一族八百年里最有出息的子孙了。可叹*人间好事不长久,去年年中,姚淳琅外出贩茶,被劫匪杀了,只留下一双孤女寡母。
姚春仙的叔叔与父母商议后,觉得长兄的家产不可无人打理,于是从长嫂宋氏手中取得了账目地契,以一家之名代为经营,而后叔叔又联合当地缙绅,替宋氏向朝廷申领贞节牌坊,但宋氏守节日短,又没有出众的事迹,所以全无下文。
公婆和叔嫂却笃信宋氏定是要有一座牌坊的,于是时不时就请亲朋好友和本地乡贤来家里商议她的牌坊该建在哪里,该请谁题词、请谁作序、请谁奠基,谋划之时,还必会请她本人入座共商,定要把这座牌坊建得合她心意不可。但每次申领牌坊的消息传回来,都只说她不够资格,姚家大张旗鼓地求了半年牌坊,生生把宋氏闹成了一个笑话,最后宋氏骑虎难下,只得一头栽进井里殉了节,到这里,姚淳琅的土地家资就稳稳落进了弟弟的口袋里。
而后这座贞洁牌坊终于立了起来,就建在姚淳琅和宋氏的孤女出嫁的这条路上。
这桩喜事还是大学士关老爷牵线,姚家叔叔做主,才将姚春仙许配给了关老的门生冯侃。
女贩说道:“那匹大马上坐的便是冯侃,后面这顶轿子里抬的便是姚春仙。”
书生问:“按你所说,那姚春仙父母双亡不到二年,还在重孝里,怎么就好出嫁呢?”
“你问得可笑,姚春仙一介孤女,嫁不嫁她自己说了算么?冯侃自幼不学无术,嗜好眠花醉柳,家中侍妾伎子二三十人,这么一块烂料,关大学士却想帮他谋一份仕途,你说办到办不到?”
书生摇了摇头:“难办。”
女贩哼笑:“可今日他迎娶了姚氏孤女,岳母就成了朝廷亲封的节妇,冯家登时门楣光耀,可就不一般了,借这层关系,再加上关大学士与诸位缙绅的保荐,还不轻松谋个官职?姚家要钱,冯家要人,于是两家合伙给这对孤女寡母攒了个忠孝节烈的壳子,漂漂亮亮地装下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真叫个皆大欢喜啊!谁在乎姚春仙是不是戴着孝呢?”
书生叹气:“唉,她母女虽可怜,但姚淳琅的家产固不能落进外姓人手里。宋氏嫁为人妇,殉节自是本分,只是她公婆叔嫂不该操之过急,反而不美。女大当嫁,那小女子父母双亡,与叔叔同住不是长久之计,顺应人伦,早日婚嫁,乃是正经归宿。最不该呀,就是未脱丧服便换嫁衣,叫那姑娘孝道有亏。”
女贩听见他的话,竟气笑了:“小相公不愧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果然满腹经纶,这件事里有贪财的、有好色的、有背信的、有弃义的、有徇私的、有欺弱的,你用大道理一番梳理,竟然个个都是应当应份的了,原来罪过全在这个黄毛丫头身上!”
书生讪讪地叹了一声:“这丫头确实命苦,不过熬过这段苦日子,往后就好了。”
女贩却摇摇头,俯身拾掇着摊子上的食具:“冯侃那厮可不是好相与的,这姑娘往后苦日子长着呢,熬得过嘛……”
渐渐缥缈的吹拉弹唱声里,白马的新郎官远了,朱纱的喜轿远了,碎红的炮竹纸经风一吹,全都滚进了道边的阴沟里,只剩下宏伟的贞洁牌坊横在官道当中,独自忍受着岁月的盘摩,此时忽然有零散的雪花从天而降,感受到凉意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了天空。
六月入夏,本该一日热过一日,谁料转眼间竟然彤云密布,泼落下鹅毛般的大雪,白茫茫天地之间,众人好像看见了一小片燃烧的黑布从高处飞来,轻飘飘落在了贞节牌坊上,可定睛搜寻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三天后,安全局驻青城特设处。
林川坐在办公室里玩着游戏,一局结束,抽空伸了个懒腰,他对面,路潇正用软布擦拭着刀鞘。
这把刀全长五尺,刃宽一寸,线条流畅若美人顾盼的眼睫,刀柄到刀鞘通体幽黑,不折射一丝光线,其材质似金非金,似木非木,更像是某种怪异的兽骨,重量也远远超过常见金属。
林川好奇地问:“我一直想问问,你既然修兵器,怎么出门从来不带上你的刀?”
路潇摇头:“这把刀是秦叙异的遗物,我不过暂管而已,等找到他的家人就还回去了。”
“为什么?他的法门都传给你了,他的财产肯定更是你的了。”
林川表示无法理解她的想法,毕竟修行门内,师徒关系远远大过血缘关系,就像孟仙君和宁兮的关系肯定比孟仙君和丹城孟府的关系更亲密,宁兮去孟仙君那儿顺东西天经地义,但孟氏族裔连孟仙君的洞府大门都摸不到,宁兮跟他那生身父母更是见面都认不出来彼此,搞不好还要咬他一口。
路潇轻笑:“那骗子最会算计了,他的东西是遗产还是债务可说不准!我猜是债,毕竟他把自己的身份抹得那么干净,很像是心虚了。关于他的线索不多,这把刀算一个,我想要是有人能认出这把刀,也许就能知道他的出身。”
林川朝她扬了扬下巴:“为什么不问问我?说不定我知道呢!”
“那你说说这把刀叫什么?”路潇挑了他一眼,“你要是能说出它的名字,我就把刀送给你,没有附加条件。”
林川:“那我就不客气了,其实我不知道。”
路潇忽然倒持刀鞘,将刀柄递到了林川面前:“叫不出名字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拔出这把刀,我也把刀送给你。”
林川掰了掰手指:“你忘了我是谁吗?一般的兵器封印,我可是能硬破的。”
路潇不答,只挑衅地扬了下眉。
林川握住刀柄向外一拔,没能成功,于是加了两次力,可刀簧却仍旧纹丝不动。
他收敛起笑意:“我可来真的了,弄坏了别怪我。”
路潇尽管把刀丢给他:“掰断了也送你。”
林川横持长刀,一手握住刀把,一手握住刀鞘,开始较力,这已不是普通人类能触及的层次,而是倒拔三山五岳的力量,强大的力场使得办公室内的桌椅沙发都开始摇动,电灯频闪,凌阳弋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瞬间黑屏了。
凌阳弋当即抓起水杯砸向林川的头:“我整理了一天的捐款明细没了!”
“我看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明细,真相是你贪了钱,然后把锅甩给我罢了。”林川恶意羞辱了凌阳弋一番,然后把刀扔回给路潇,换了副认真的表情说,“这把刀不是凡物,不要随随便便给人,当心引起灾祸。”
“这我倒不担心。”路潇将刀横放在膝盖上,继续擦拭,“秦叙异告诉我,这是天下最威仪的刀,无不可杀,但它不为杀戮而生,只有知道这把刀真正力量的人才能把它拔出|来。”
“虽然我是神仙,但我也要说你师父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
陶墟的仙器数不胜数,林川连那些送到眼前的宝贝都懒得多看一眼,更不至于把一柄神兵利器挂在心上,他只随口评价一句,就按亮手机开始了新一轮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