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这样啊!”路潇不好意思地笑笑,“哦,对了!这地方不止须弥鸩,还有一村子会夺舍的鬼。”
“有点儿本事的妖精鬼怪都会招揽伥鬼,意料之中,我封印的时候把村子也划进来就行了。”
“我帮你吧!”
“用不着。”宁兮拒绝的很干脆。
听到宁兮这样说,路潇感觉他可能是生气了,中考后她爸去给她开家长会,不小心从课桌里翻出那几本塑封都没拆的、从初一到初三的全套数学练习册时就是这种脸色。
“你生气啦?”路潇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她现在特别会看人脸色。
宁兮看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语气软下来:“你说了村里都是伥鬼,长得跟人一模一样的鬼,有男有女,有老人还有孩子,而我现在要把这些村屋一间间毁掉,把伥鬼一个个揪出来杀了,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就别去了。”
路潇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性质,赶快跟他摆摆手,不肯再同去了。
她把游客们带到了宁兮指定的河滩,等了快一个小时,一队风尘仆仆的越野车开了过来,这些车统一挂着素城本地牌照,宁兮肯定是怕时间来不及,直接调配了素城的人马,然后自己化原形飞过来的。
安全局的特工们开始按部就班地登记幸存者身份,检查随身物品,问询事件经过,又因为幸存者经历过一夜生死危机之后,精神都濒临崩溃,根本离不开路潇,所以她和冼云泽只能跟着特工们一起忙前忙后。
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安排上车,宁兮也处理完金满沟的后事找了过来。
宁兮扫量一番正要登车的冼云泽,忽然叫住了他。
“他这具身体走路都掉灰,多脏啊!你别让他上车了,回去人家还不好洗车。”
路潇心中一惊,立刻抬眼看向冼云泽,尚未来得及读出他的表情,冼云泽便当着她的面被强大的外力捻作了齑粉,他的身后,骨质长鞭缓缓缩回了宁兮的袖子。
宁兮动完了手,还嫌弃地掸了掸袖口,仿佛当真摸到了灰渣一样。
路潇方才受人恩惠,此时敢怒不敢言,只能顶着白色的光团坐进了宁兮的车。
汽车发动,她从后车窗下堆积如山的杂物里翻出一张传单,传单叠成了三角形,方便夹在雨刷器上或者塞进车玻璃里,路潇倒想看看什么行业作风这么彪悍,敢往特殊牌照的车里塞小广告——原来是警察局印刷的拒绝酒驾传单,那没事了。
她抚平传单,叠成小人捧在手心里,谄笑着自言自语。
“冼云泽——小可爱你出来呀——冼云泽——小祖宗你可好看啦——冼云泽——小宝贝你最漂亮啦——”
开车的特工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对纸人表演一往情深,不由得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赶快掰歪了后视镜。
过了很久,她的千呼万唤终于得到了回应,冼云泽委委屈屈地附身纸人,抱膝坐在她手心里,纸角叠成的尖尖小手自闭般在她的掌心划圈,痒痒的,像是一缕发尾来回扫动。
冼云泽呢喃细语:“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
路潇忍不住拍了拍前排宁兮的椅背:“大哥!你说你招惹他干嘛啊?”
宁兮向后斜了路潇一眼:“你敢拍我,你的手指不想复原了?”
路潇看了眼自己受伤的手指,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但她掌心的小纸人站了起来,小纸人抱着路潇的手指,透过指缝朝宁兮探头探脑:“等我恢复记忆了,就把你关进动物园。”
宁兮不屑:“你这段时间做的那些事啊,等恢复记忆,最好先找个地缝钻一钻。”
路潇这一夜累得要死,回到特设处后睡了好长一觉,第二天晚上才被宁兮叫进了办公室。
迈进办公室时,她意外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她不久前才在金满沟嗅到过,这是须弥鸩的气息。
路潇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随后便看见宁兮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身高九尺,姿容俊美,头顶银冠,身穿暗绣凤鸟纹的黑色大氅,两条宽大的袖筒挂在皓白的手腕上,黑白分明,衬得皮肤都在发光,氅下两足未曾落地,而是踩着一片薄薄的霞光,他手里还捧着一条光彩流离的玉如意,端的是仙人之姿,比组里任何一个神仙都更像神仙。
这人看见路潇,微微一笑,抬起玉如意指向她:“是你吗?”
路潇下意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疑惑地反问:“我?”
“嗯,是你了。”
路潇突然感觉右手有些奇怪,定睛一看,之前被须弥鸩所伤的手指竟然已经恢复了。
那人转身对宁兮施礼:“尊仙君吩咐,这位小友已经无碍了。”
宁兮还礼:“辛苦你专门下界一趟。”
那人忙再施大礼:“举手之劳,不敢言辛苦。”
一番客套之后,穿大氅的男人离开了办公室,路潇好奇地追了出去,只见一双熟悉的黑色羽翼直冲云霄,恰似一片星辉熠熠的海水汇入银汉,振翅带动的凉风卷过庭院,黄叶簌簌洒落,埋没了洋楼前的台阶。
路潇骇然,跑回楼上问宁兮:“他也是,那个?”
宁兮点点头:“有灵众生都可以修行,须弥鸩当然也可以。”
“哦哦哦,原来须弥鸩也有好的!”
宁兮白了她一眼:“你们人类都有好的,何况非人。”
第106章 知命不忧(1)感觉你对人类的归属感……
明州地处极北,是国境最早入冬的土地,当宁州仍忙于金翠更替时,紫城却已经黄叶纷飞,南下的寒流悬在天上摇摇欲坠,只待一场大风或者一场大雨,便要摧枯拉朽横扫州境。
正午的太阳躲进密云里,天色又阴又冷,紫城红河下游,一艘不起眼的中型货船正泊在岸边,晃晃悠悠,随波逐流。
货船舱门大敞,江风穿堂而过,吹散了满舱低劣的酒气,船主坐在垫着破旧皮衣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瓶高度白酒,边喝边翻着手机里的病例照片,喝得满面愁苦,仿佛正思量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船头还坐着两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他们边抽烟边玩纸牌,四只手把扑克摔得噼啪响,玩到兴奋处还忍不住骂起了脏话,两条舌头吵出了八个人的音量。
三个人各做各的事,各抒各的情,悲喜同舟,互不交融。
便在这平静的时刻,船尾忽然一沉,他们都是极有经验的水手,立刻意识到有人上船了。
船主离船尾最近,抬头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舱门外,顿时心中一惊,当下这条船虽然已经靠岸,却被缆绳放出去两三米远,上下船都要借助木板,如今木板收在舱底,那她是怎么跳上来的?
女人身量瘦削,四肢枯弱,毛衫下的肩胛单薄得像是两条柳叶,纤细得不堪着衣,脸颊上面更是一点肉也没有,只剩一层皮紧紧箍着颧骨,本该呈现出粉红色的双唇也白若冬雪,透出一股有今天没明天的病气。
她小心地迈过甲板上的缆绳,扶着舱门望向船主:“老板,我想借一下你的船。”
船主扫量她一番,警惕地拒绝:“你怎么上来的?不行!今天红河全线封航,水警不让出港。”
“你还蛮遵纪守法的。”
“那当然,这是原则问题。”
女人听见原则两字,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你帮我破一次例,我帮你女儿健康出院。”
船主被人捏住软肋,瞬间血气上涌,愤怒地大步迈去:“你是谁啊?你怎么认识我女儿?”
女人从衣兜掏出一条红绳手链,随意后撤一步,小指便勾着手链悬到了船舷外,手链很细、很轻,尺寸看就知道是孩子戴的,眼下只要她稍一松手,那条挂着松绿石的红绳就将沉落河下,河水湍急,一旦掉下去别再想捞上来。
船长见到红绳的一刻忽地停住脚步,很是畏惧她丢弃那条手链。
“我知道你做了交易。”女人指尖的手链跟她着她的病体一起摇摇晃晃,都似风下脆弱的烛火,“你的女儿得了绝症,已经药石无医,但有个算命的说你女儿前生种过善因,今生当结善果,所以给了你这条红绳,只要将它系在女儿手上,她就能够转危为安,我说的没错吧?不用问了,这红绳我就是从你女儿手上取下来的。”
船长缓缓吸了口气:“你要什么?”
“我说了,我只想借船一用。”
“你等等,我——”
不待主继续交涉,船顶上方,一个白发的少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殷姐姐,不必说那么多,还是让我把他扔进河里去吧!”
少年说完这句话,身体左右一摇,这艘钢铁打造的中型货船便好像暴风中树叶一样摆动起来,船长和两个水手都被晃进了水里,很快游上了岸,女人也一样跌抱住船舷,她将要折翻之时,少年忽然往她身上砸了一颗拳头大的金属球,金属球触及她身体后立刻展开为链条,把她的腰身跟船舷紧紧绑到了一起。
缆绳在摇动中挣脱了缆桩,货船越飘越远,码头上的其他人听到了这边的异动,纷纷调转船头前来阻截,女人扯了扯腰上的链条,原本绷紧的链条忽而松懈落在她的脚边,几番抖动后变成了一条金色壁虎,且随着她的步伐灵动游曳,一起进入了船舱。
她刚刚回到舱里,便听见头顶发出一阵钉钉声,抬头看去,一条形似蜘蛛脚的昆虫肢节突然穿透了铁皮,那蛛足细如发丝,光是伸入舱内的部分就有一尺长,关节屈伸,触点探索,真好像活物一般,随后另外三条蛛足也相继钻透了铁皮,它们像链锯一样上下抽拉、前后移动,很快在舱顶上切出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圆形。
圆形铁板呛啷落地,舱顶的少年利索地从漏洞跳了下来。
少年有着一头纯净的白色短发,面容却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身姿挺拔,眼神明澈,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目空一切的桀骜。
女人摇头叹气:“你为什么一定要弄坏人家的船,不能走门吗?”
“你觉得过了今天这艘船还能开吗?”
少年轻笑,绕开她走到了驾驶台前,透过玻璃挡板望向河面,三条货船挡住前方河道,封死了去路,但那些货船却不看不见此刻便在他们的船底之下,那浑浊的河水之中,一尾比皮卡还长的金色鲤鱼无声浮出脊背,轻擦过几条船后又潜回了深水。
金鲤衔住货船的缆绳,尾鳍摆动两次,一道水浪便分开了前方围堵的船只,而后金鲤拉着货船逐浪而出,如同烈马快车,凶悍地逆流而上。
货船航速远远超出了设计冗余,船体开始发出吱吱扭扭的变形声,不多时,船首伴随着怦然爆响撕开了一道狭长的裂隙,河水瞬间流涌入货船,眼看着便要当场解体。
少年云淡风轻地指了下尚在女人脚边游移的壁虎,如果仔细观察,便能看出这只壁虎实际上是一架复杂的机械,无数比头发丝还细的铰接部件和针尖大的齿轮相互扣合,以超出人类工艺水平的精密度运转着。
壁虎快速游向裂隙,半途却转化为一条极为纤长的蜈蚣,蜈蚣毫无阻碍地爬进激流,两排足肢好像缝合线一样,紧紧地扣住裂缝两边,然后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将缺口拉合到了一处。同时金色丝线悄然渗透进船身每一处薄弱点,牢固地维持起了船只的完整度。
女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外星科技吗?”
“娑婆世界没有外星文明,人类是这片宇宙里唯一的星火。”少年平静地像是在叙述一种常识,“至于这个,这是一种富有灵性的生物,诞生于神祗眼眸的明光。”
“我不信,我都看见齿轮了,这肯定是人造物。”
“人类造物无一不是对自然的模仿,当然也包括齿轮。”
“听你一口一个人类的,感觉你对人类的归属感不太高啊!”
“确实如此。”
片刻的尴尬之后,女人开口问:“可是啊,小云,你为什么还要帮助我这个普通人呢?”
“为了做人情。”少年答得干脆,见她疑惑,又补充一句,“不是做你的人情。我的家族过了25岁就要选择继续使命或者交还能力,我快到年纪了,可我既不想活在仇恨里,也不想做回普通人,当我自私自利好了,但我想给自己找一条两全其美的路——我既要毫无挂碍的自由,又要架海擎天的力量。”
“嗯,听上去有点贪婪。”
少年笑着点头:“这事原则上办不了,但我决定试试走后门,帮你也与此有关。”
“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糊涂是好事,知道真相可是会没命的。”
白发少年懒散望着河面,直到看见全线封锁的河道上出现了一艘运输船,方才精神振奋起来。
这艘运输船外侧刷着水警编码,货仓上罩着密不透光的黑色遮光布,甲板上的便衣押运员个个身强体壮,一看便知有军事背景,此外船上还有几个拿着高精度导航仪的人时时调控船只航向,看样子比操作挖掘机把蚕丝穿过针孔还要认真。
运输船前侧安排有两艘水警快艇护航,沿岸每隔半公里还布置着一个观察哨,眼下正是三公里外的无人机率先发现了迎面开来的货船。这条货船的外观已经扭曲变形,速度却堪比赛艇,船上载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但过分动荡的航行中却难以拍下他们的真容。
指挥中心搜索不到货船的广播讯号,据此判断对方根本没有开启通讯,只能派出无人机传达靠岸通知,奈何对方充耳不闻,水警不得不发动水面拦截,不料那船灵活得好似一条泥鳅,水警船上的高压水炮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瞄准,连快艇的全速撞击也被对方一一化解。
眼看一般手段无法拦截货船,配合此次行动的当地驻军小队被迫使用了反坦克火导弹。这里是城市内河,使用火箭筒无疑要承担很大风险,但事已至此,再无选择。
第一发□□正中目标,黑烟弥散,货船应声飞溅出许多金属碎片,但火光散去后,众人却看见那货船骨架被一种奇怪的金丝缚牢,金丝吸收掉了绝大部分冲击,□□没能破坏货船结构,也没有减损货船的势头。
第二发□□紧随而至,但这一次,□□尚未触及货船,便被一尾巨大的金属鲤鱼凌空衔住,尖锐的牙齿咬碎弹壳,将弹片和烈焰通通海吞入腹,沉闷的震荡波隔着鱼腹激起直径百米的鱼鳞水纹,却是一点没有伤及咫尺内的货船。
此时货船一往无前,运输船竟也岿然不动。逃生窗口前最后一刻,运输船上的人有序滑下了逃生船,而后被水警快艇护送靠岸。全速驶来的货船也在撞击前一刻微微偏移,与运输船擦肩而过,金鲤却从水下鱼跃而出,一口咬中了运输船,鲤鱼嘴下,钢铁船身如同纸一般脆薄,只此一下便被撕去了小半左舷。
几番撕咬过后,运输船变得残破不堪,好似一团丢进水槽里的废纸,河水从缺口汹涌灌入,像是有一只大手要把它拽向河底,不过匪夷所思的是,即便运输船结构已经完全损坏,还依然稳稳地浮在河面上,竟是一分一毫都没有移位。
鲤鱼不管运输船为什么不沉,只摇头摆尾地掏向中心货舱,利齿开合间,钢筋铁皮粉碎成渣,一公里外都能听到金属崩断的恐怖声响,但这条势如破竹的鲤鱼咬破货舱后,却突然僵直,鱼头也被货仓里的东西劈做两瓣,暴露出无数飞速运转的金属部件。
头颅开裂的鲤鱼摆了摆尾鳍,稍稍后退,伤口在撤身期间重新闭合,恢复得完好如初,它甩尾扬起河水,泼落盖在货物上的碎木和篷布,深藏于货仓里的东西便彻底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块三米高的不明矿石,质地剔透如冰,形如反向尖塔,正似一座冰山倒浮于水面——不,如果离得足够近,便能看出这块石头并没有沾染河水,而是凭空停驻在河面上方几公分高的位置,不管河水冲荡还是冷风吹拂,它都始终纹丝不动,像是世界草绘之初用来给万物定位的坐标原点。
三生石。
第107章 知命不忧(2)霜刀节
货船悠悠飘到三生石边,鲤鱼则欢悦地绕着货船打转,它时而翻着肚皮吐水,时而化为飞鱼凌空巡航,实则将一切危险隔绝在货船百米之外。
船舱里,白发少年抬起右手,食指指背轻擦过唇,一只金属蝴蝶翩然飞出袖口,先落上他的鼻尖,又飞上他的头顶,少年甩了一下头,蝴蝶惊起,再次停回了他的手背,接着变换为一只精巧的罗盘。
白发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表盘:“十分钟后,大气运方向下行,再等一等。”
女人缩在射击死角里,借助小镜子观察外面的情况:“小云,过来看坦克!”
“啊?”少年走向驾驶台,看见岸边的护航队开出了一台迷彩色军用车,车顶带有炮筒,想必是要启动重型火力了,他皱眉,“好大胆,打碎三生石这条河就废了。”
他抬手抓住圆形漏洞的边缘,翻上船顶,丝毫不惧容貌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还从容伸出手掌对人群拨了拨,示意他们往后退,然后又收回手掌,用侧锋划过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他发出意味明显的恐吓时,船边的金鲤则无声潜入了深水。
下一秒,金鲤突然紧贴河堤冒了出来,巨大的尾鳍扬起浪花,浇湿了岸上的人和车辆,然后它像是海洋馆里精通表演的白鲸一样,将硕大的头颅压上岸堤,一双鱼目直勾勾盯着近在眼前的护航队指挥员,两排比盾构机刀盘还要坚硬的牙齿叼住了军车炮筒,停顿一瞬,铿然闭合,炮筒立时应声而断。
金鲤听够了众人的惊呼声,衔着半截炮筒滑下河堤,继续围绕货船梭巡,而后它的身体迅速转红转热,煮得河水沸腾,大团大团的浓雾蒸腾而起,掩藏住了河面上的货船和三生石,同时也干扰了岸上的监控设备。
少年解除了火力威胁,继续低头盯着罗盘,当指针转而向下时,大气运方向也开始下行。他掐了个决,河面上的雾气刹那间凝结成雪,冰晶冻住了混乱中可能散落的三生石粉尘,随他手指一点齐齐坠落河底,深入泥沙,直到触及岩石层方才停歇。
他俯身把舱底的女人拉了上来,抱着她跳上三生石。
女人屏住呼吸,神色很是紧张。
少年笑吟吟安慰她:“殷姐姐,可以呼吸的。”
金鲤沉落,数秒之后,却见八条闪耀着金属光泽的触手从水下伸上来,柔柔软软地缠绕住三生石,也包裹住了站在三生石上的两个人,触手缠绕成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他们和三生石关到了一处。
而后金色章鱼卷着三生石潜入河底,钻豆腐一样轻松地钻透岩石层,闯进承压水层,身后细长的甬道被淤泥和沙石迅速填满,刚刚还硝烟弥漫的河面彻底恢复了平静,只剩些许碎木片标记着那场事故的发生地。
章鱼把自己卡进岩石裂隙,环抱中是一处包含了空气的圆形密室。
白发少年手指轻弹,一簇幽兰的火光凭空乍现,淡淡地照亮了密室,也照亮了密室中心的三生石。
他对女人勾了勾手,女人犹豫着卷起袖子,把手交到了他的手里,衣袖下的皮肤苍白无光*,静脉上有密密麻麻的针孔痕迹,连片疤痕几乎无处继续入针,手肘内的静脉也同样一片淤血,一看便知是经历过痛苦而漫长的临床治疗。
两手交握,少年掌心的罗盘还原成蝴蝶,蝶翼翕动,边缘薄得像刀片一样,蝴蝶冉冉飞到女人的手腕上方,金熠熠的双翅上下翻飞,当真如精灵一般优雅,可是它每一次振翅,翼缘都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女人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
少年捏了捏她的手:“殷姐姐,准备好了吗?”
女人点点头。
蝴蝶最后一次扇动翅膀,翼缘轻轻切中了女人的手腕,她痛得忍不住撤手,却被少年强行拉住,病入膏肓的身体没多少力气,血液也比普通人贫瘠,连开在静脉上的伤口都未能汹涌,一秒之后,那伤口里才慢慢流出了暗色的血液。
少年并拢右手食指与中指,虚停在女人手腕的血泊上,高高一扬,血液便随着他的手指牵引成一条纤细的血线,而后他像投针一样,将这条血线刺落向三生石。
血线落地生根,如风中烛火径自摇曳,一端连着女人的手腕,一端连着三生石,中间一段却飞起来缠住了女人手里红绳手链,似是那条手链也成了血线的一部分,不多时,三生石里突然长出了另外一条血线,两条血线像是两条抵死困斗的蛇,热烈纠缠,疯狂扭动,然后连接三生石的一端突然脱落,无论血线如何甩动,浮空的线头都始终指引着一个方向,仿佛一种指针。
蝴蝶飘然落回少年的耳尖,径自粉碎成极细微的机械组件,无数齿轮和铰链沿着少年耳朵的轮廓自然流淌下来,最终变化为三枚相连的耳环,依次穿过了耳骨上的三个耳洞。耳环样式简洁而细小,没有一丝花纹在上面,如未见到刚才的一幕,任谁也想象不出它们能演绎成那样生动的蝴蝶。
少年截断女人手腕上的血线,一圈圈缠到自己的手掌上,血线不住地扭曲翻滚,好像一条沾了盐的蚯蚓,露出的两条线头一边指着女人,一边指着远方。
他对正往手腕上贴创口贴的女人说:“殷姐姐,去见见他们的真面目吧!”
货船被劫两小时后,特设处的飞机落地紫城,安全局的接洽人早已等候在此。
路潇一下舷梯,便感受到了深秋的凉意,她捏紧冲锋衣的前襟,跟随等候已久接洽人疾步走向接站的汽车,临上车前,她举目望了望城市彼端的红河,只见事故现场的方位,两台小型直升机盘旋往复,正在沿河搜索船只残骸。
冼云泽走到另一边上了车,然后从里面推开了路潇一侧的车门,维持着倾身的姿势对她伸出手。路潇搭着他的手坐进了车里,贴近端详着冼云泽的脸,这副备用身体只涂了一遍色,虽然附身形态下自然有种鲜活灵动的生气,但看上去还是苍白寡淡了些,显得病殃殃的,于是她用食指擦了下自己的唇,将一抹水红色转涂到了冼云泽的唇上。
路潇揉着他的耳垂观照一番,艳羡道:“长得好看果然什么颜色都压得住。”
冼云泽点头赞同:“是这样的。”
路潇哂笑一声,正准备讽刺他几句,却听见冼云泽又开口了。
他说:“每种红都很衬你。”
路潇闻言僵住,默默从包里抽出湿巾,侧头面向车门,不容分说就把自己的唇膏给卸了。
宁兮、米染和林川全部上车后,车队便鸣笛开往事故现场,中途安全局接洽人接到通知,说是已经查到了被劫货船所有者的信息。
船主名叫王仁,本地人士,行踪正常,无犯罪记录,只是他的女儿患有罕见病,需常年住院治疗,这种病本该药石无医的,但不知道是姑息治疗出了奇迹,还是烧香拜佛出了神迹,总之就在这两日,女儿的病竟渐渐好转起来。
货船被劫之后,王仁既没有报警,也没有回家,他的手机随货船沉落河底,无法定位,安全局联系了他身边亲友,仍未知其下落,最后还是通过城市监控摄像头才确定了他的位置,他竟然乔装进医院陪伴女儿,考虑到他可能是被那两个怪物吓破了胆,所以藏起来也情有可原。
但他作为和嫌犯近距离接触过的目击证人,按流程还是需要盘问一下。
路潇在工作群里主动请缨:“我去吧!”
宁兮回复:“好,稍后安全局汇合。”
她拍了下司机的肩膀,道出医院地址,车辆便脱离队伍开下了环城高速,车速缓降,进入城室内环,不想市内道路多处封闭,他们兜兜转转了很久都没有抵达医院。
今日路况非同寻常,沿途路灯装饰着喜庆的条幅,各店铺的招牌也挂上了彩灯,横跨红河的紫城大桥更被妆点得分外荣华,桥面上还堆放着大量竹竿和苇杆,以及不少七八米长的苇编画舫,好像在为一场大型庆典做准备。
“还是来晚了,市中心也封道了。”司机一面转向对侧车道,一面对路潇说,“不行我们就鸣笛过卡吧!等一会儿大家全上街过节,这片区什么车都开不出去。”
路潇点头,司机便启动了警笛,前方警察闻声挪开路障,汽车随即开进了封闭路段,之后以极缓慢地速度在汹涌的人潮间寻隙前进。透过车窗,路潇看见街边出现了许多卖小吃和小玩意的活动摊位,来往的孩子手里多拿着苇杆编成的动物和小人,整条街喜气洋洋,颇有节日氛围。
她好奇地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司机答:“霜刀节啊!”
霜刀即是霜降的别称,从这一日起,阳气消弭,阴气上升,昏晓时分万物凝霜,农民终于从一年繁重的农活中解脱出来,但还不至于天寒地冻出不了门,所以这段时间理所当然成了大家凑在一起玩玩乐乐的好日子,但玩乐归玩乐,却没谁会正经庆祝这么一个节气。
路潇因此不解:“霜降算什么节?”
司机停下车,等着路中央的摊贩挪出位置:“紫城三大传说,转世判官、销金窟、三途河,转世判官和销金窟你亲自处置过,比谁都清楚,但三途河你还不了解吧?其实霜刀节就起源于最后一个传说。古时候,有一年霜降这天,新任的紫城知府走红河赴任,船只却意外驶行进阴曹地府,还遭遇了鬼混鸣冤,后来便流传出霜降这天红河将汇流进三途河,联通阴阳两界的说法。这个有些魔幻色彩的民间传说和民间祭祀活动相结合,慢慢演化成了紫城特色的霜刀节。”
路潇了然地哦了一声:“那我们来的还真巧。”
“可不是嘛,霜刀节是我们紫城最隆重的庆典了,这可是个大日子,除警局和医院外,全市所有单位都休假一天呢!”
其实不止休假而已,这天晚上整个市中心都要封路,然后市民们会戴上驱邪辟祸的护身符,拎起霜刀节特有的芦苇扎偶,合家去红河畔流放花灯,借三途河将思念带给故去的亲友,紫城大桥上还要搭台唱戏,表演烟花秀,简直比过年都热闹。
第108章 知命不忧(3)坏消息,见鬼了,好消……
因这一路上的人潮人海,路潇乘坐的车抵达医院时已将近晚五点。
一辆救护车紧随他们开进院门,车上是倆喝多了翻进公园猴山的醉鬼,正逢节日,游人如织,可谁都没料到会有人兴起想和猴子划拳,还当他们俩是饲养员,等保安循着惨叫声找过去时,两人都已经被挠没了衣裳,还沾了一身猴毛,几乎和自由袒露的猴群融为一体,没办法分辨哪只是人哪只是猴了。
急救车只带着一名随车护士,没办法把两只猴都抬上担架,护士便向刚刚下车的路潇几人求助,路潇让司机和冼云泽都去帮忙,自己则先行去往医院二楼的内科住院部。
她透过病房观察窗往里瞄了一眼,门内只剩下王仁一家,也难怪,今天是霜刀节,又值晚餐时间,医院里能活动的病人和家属都出去凑热闹了。
两夫妻被生活的苦楚压弯了腰,都有着不合年龄的老态,唯独四五岁的小女孩尚不知愁,一边玩闹,一边吃着妈妈喂到嘴边的鸡蛋羹。
女孩两手揪着一条坠着青金石的红绳手链,她的脸上虽有病容,但精气神却是不错的,路潇观女孩命火渐旺,显然是病情好转的表现,而助长她命火的生气便来自那条红绳手链,这种能逆天改命的东西绝非俗物,路潇立刻知道王仁为什么不肯报警了,这东西肯定来路不正。
王仁听到敲门声,转回头,表情复杂地看了路潇一眼,小声嘱托妻女两句后便走出病房并带上了门。
他引着路潇走进消防通道,不耐地打发道:“船的事情我不追究,丢就丢了,你们别来找我。”
路潇观察着他躲闪的眼睛,轻声问:“人命贵重,一条船不够的,你还给了他什么?”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王仁焦躁地掏出烟盒,抖着手指抽出一根烟,“我就是家里有事,没空管那些麻烦。”
路潇摇了摇头:“你不应该在医院抽烟,不文明。”
王仁没有理会她的提醒,叼着烟别开头,背对她点燃了打火机,一声火石摩擦声后,烟头上却腾起了一抹暗绿色的辉光。
路潇意识到不对,立刻出手夺走并捏灭了那支才燃起的烟,手指捻开烟纸,里面竟还卷着一张符箓。符纸本就是极易燃的东西,纵使她手速再快,这枚麻将大小的符箓还是烧去了一角,上面的红色朱砂纹路被焦痕截断,已然释放出了被封印在阵法中的力量。
她瞪了王仁一眼,拍下符箓发回工作群,没过多久,米染发了条语音并附上了这张符的完整版本,这应该是一种镇守符,常见于各世家门派的库府重地,符非恶符,至于有无效果,还要看画符人的修行。
“不是恶符?”路潇困惑地看向王仁,“那你烧它干嘛?”
王仁不答反问:“你是从青城来的吗?”
路潇扬头:“嗯?”
“他说我的事不能告诉警察,警察不会相信我的话,但青城来的人会信我。”
“那就告诉我吧!”
“但他还说你们不会帮我。”王仁的坦白中带着点儿狡黠,“所以他让我贴身带着那张符,你们要是不来,那张符会救我一命,你们要是来了,他让我找机会把符烧掉,你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死。”
他说完这些话,楼梯间内的气温突然急降,路潇猛地拉了王仁一把,下一秒他站立的位置就集聚起一泊沥青样的积水,而后空间内戾气扩散,仿佛有妖邪即将降临,但那陌生的气息却在触碰到路潇的瞬间瑟缩回去,然后一切重新归于宁静。
王仁一烧掉符纸,对方就立刻追踪而至,想来那东西的道行必定不浅。
路潇把王仁丢出去,皱眉问:“你到底招惹了什么?”
王仁抿唇不答。
但危险不止于此。这张镇守符是神职亲书的符篆,绝不是样子货,它不只定向压制厉鬼邪灵,它什么灵都压制,镇压范围内凡是弱于这张符的灵息全部一刀切,现在符烧掉了,灵息像是压实的弹簧一样当场反弹,造成了剧烈的动荡,灵息这东西不怕多也不怕少,就怕动荡,因为动荡会催生出变化,比如促使亡灵变化成厉鬼。
路潇忽然感应到了冼云泽的呼唤,立刻拎起王仁往楼上跑去。
另一边,安全局的特工和冼云泽把两只猴送进了九楼手术室,准备回二楼找路潇。
手术室边有两列电梯,右列贴着红色的维修禁用牌,只有左列可用,但这是手术室专用的大型电梯,需要刷卡才能开启,他们上楼时是护士刷的卡,眼下无卡可刷,不得不找别的出口,然而这层楼结构奇特,处处都是锁死的手术间和迷宫般的通道,两人乱撞一圈,最终又绕回了手术室。
当特工犹豫着要不要去敲挂着“手术中”灯牌的手术室门时,拐角突然走来两名推着病床的护士,特工和冼云泽赶快跟着护士进了右边的电梯,特工对护士道了谢,可他的手指触摸到冰冷的电梯按键的时候,突然记起右边的电梯不是坏了吗?
不等他想明白,电梯已然关闭,运行平稳,并没有发生故障,数秒之后,电梯在六楼暂停,一个骑手模样的人快速跑了进来,他顶着笨重的摩托头盔说着谢谢,随后按下了1楼按钮。
电梯继续下行,来到四楼时忽然颤了颤,而后暖白的灯光渐渐泛出红色,电梯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等同于自由落体,特工吓得扶住了把手,抬头看向电梯门上方的显示屏,4层掠过,那数字却没有正常变成3,而是变成了闪烁的44,接着又跳到了444,4444……
血红色的灯光频频闪烁,坠落似无止境,一股阴沉腐朽的气息弥漫开来,循着气息望向那并不起眼的病床,便能看见鼓起的白色床单四角滴落下粘稠的血液,两位护士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原本干净整洁的护士服忽然间陈旧脏污,形制也变得过时,并且胸牌上都不再是这家医院的名字,而是什么模模糊糊的精神病研究所。
始终沉默护士们抬起头,苍白的皮肤如纸屑脱落,露出了森森白骨和黑洞洞的眼眶,其中一人伸出骨节暴露的骷髅手,挑起了病床上的白色床单,那下面隐约可见一片四肢大张的人形血痕。
它口中发出骨骼摩擦般的咯咯声:“你——需——要——治——疗——”
特工悚然后退,可也没吓到大喊大叫的地步,他早知道特设处是干嘛的,所以对灵异这档子事的接受能力相当之高,而且——他看了眼冼云泽,这家伙虽然脑子有些问题,但大小是个特设处主管,正应该负责处理这些事故吧?
两个护士拽住离它们最近的冼云泽,想要把他按到那张脏兮兮的病床上,冼云泽不耐烦地和它们拉扯起来,护士的力气着实够大,居然拆下了人偶的右臂,甚至扯着头发拧开了人偶的天灵盖,那抱着断臂的护士因用力过猛后退撞上电梯板,它诧异地看着手里的陶金构件,一时间不太能理解眼前所见。
冼云泽生气地喊了一句“还给我!”,然后劈手夺走天灵盖契合回头顶,接着又抢回右臂,把手臂照那两名护士的脑袋各敲一下,发泄完,才愤愤地把手臂安回了肩膀。
特工缩进电梯角落闭上眼睛,脑子里跟爆炸一样:坏消息,见鬼了,好消息,鬼也见鬼了……
护士们首战失利,明白了冼云泽不是它们惹得起的角色,于是转向了另一侧的骑手。
骑手紧靠着电梯门,一动不动地盯着护士们,可他的表情藏在漆黑的头盔下,看不出是恐惧还是震惊,护士嶙峋的手臂抓住他的衣襟,用力一扯,冲锋衣的拉链应声崩开,瞬息之间,无数金色的蝴蝶从冲锋衣里喷涌而出,团团包裹住了护士和病床。
这些蝴蝶都有着金属质感的身体和刀锋般的羽翼,相互碰撞时的哆哆叮叮声如音乐悦耳,蝶群快速旋转,在窄小的电梯中心制造出了一股强大的旋风,无数微小的碎屑从风柱里迸溅出来,不待飞远,旋即又被吸回了风柱里。
半分钟之后,劲风缓缓止息,蝶群重新散做千百只蹁跹的金色精灵,层层叠叠铺满了电梯顶和四面墙壁,数不清的羽翼翕动如浪潮,折射出千万道浅金色的光辉,再看地面上,原先护士和病床的位置只剩下一堆看不出原形的灰黑色粉末了。
电梯灯恢复如常,显示屏上的4444变化回故障代码“ER”,经历过极限拉伸的钢缆不堪重负,与变形的滑轮组摩擦出咯吱咯吱的恐怖声响,电梯厢随之微微摇晃,一下下碰撞着电梯井。
冼云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可以随心变化的金属生物,自然知道这些蝴蝶的主人有多难缠,他不动声色地站到了特工和骑手之间,警惕地看着那张藏在头盔下的脸。
骑手摘下头盔,拨了拨被压乱的白色短发,笑得阳光开朗:“原来是一只傀儡。”
冼云泽:“你才是一只!”
白发少年接着问:“你的主人在哪儿?”
冼云泽:“你才有主人!”
“傀儡不是都很优雅的吗?你怎么这么没有素质?”
“世间众生大多都很可爱,但你不也除外?”
白发少年苦恼地挠了挠头:“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可能是你的呼吸吧。”
“哎呀,简直没办法和你聊天!”
白发少年摆摆手,满室蝴蝶重新舞动起来,在电梯背板上铺成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圆,一阵蚕虫咀嚼桑叶的沙沙声后,电梯背板被磕出一个整齐的圆形缺口,蝴蝶继续向后镂穿多层钢板和水泥墙体,直通夕阳渐落的室外,清新的空气涌入进来,驱散了电梯内的阴寒。
蝶群重组成一条金色燕鳐,悬停于漏洞边,白发少年留下一句“拜拜”后迈上了鱼背,飞鱼载着他穿过前方写字楼群的间隙,千百块玻璃幕墙折射出千百条金色鳐鱼,千百条飞鱼一起涌入了霓虹始亮的城市之中。
第109章 知命不忧(4)谁告诉你我是阳间的警……
直到此时,特工才发现电梯居然已经升到了顶楼十八层。
几乎就在钢缆崩断的同时,电梯门被人从外面强行扒开,路潇瞬间抓住电梯内的扶栏,只手提住了近两吨重的电梯厢,特工和冼云泽赶快跳了出来,两个人平安落地,电梯厢便迫不及待地追逐地心引力而去,路潇中途扯了一把疾速抽拉的钢缆,让电梯厢算是平稳地停回了负一层。
不须两人开口,路潇已通过冼云泽感应到了电梯中发生的一切。
她告诉特工:“调监控,他来医院肯定有目的。”
三个人立马找到监控室,一边调出白发少年进入医院后的行动轨迹,一边删除了路潇半分钟飞窜十八层楼的非人行为录像。
监控中,白发少年进入医院后,先去二楼见了王仁一面,应该就是送去了那张符和手链,然后他又从六楼的一间病房里卷出来一个装满药品的塑料袋,离开病房后,还刻意走向摄像头,举高袋子留下一张特写。
路潇把对应病房的主治医师请了过来,医生通过药品确认了对应病症,然后又通过病症确认了对应病人的姓名和照片。
这人的外观轮廓很像是劫船的另一位“劫匪”,为验证猜想,路潇把嫌疑人的照片贴到了王仁的脸上,不等他开口,便已透过他闪避的眼神得到了肯定答案。
女人的名字叫做殷洋,本地生人,亦是十七年前一起大型火灾的遗孤,小学三年级便被送进了孤儿院,可怜她前半生已如此不幸,偏偏又天赐一副病弱之躯,打小就灾病不断,前年拿到硕士学位证的同时,还拿到了一纸肿瘤诊断书,两年来已经换了好几套治疗方案,很快就要无药可用了。
这么一个倒霉催的孩子,不知人生哪条岔路窜了邪气,居然和那个白发少年搅在一起干了一票大的。
主治医师按照路潇的要求联系了殷洋,发现对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不免担忧起来:“她是出什么事了吗?这个小姑娘心善又文静,而且她这两天病情恶化,正是危险的时候,千万别被坏人拐走了呀!”
呃,可她好像和坏人是一伙儿的……
路潇不知道怎么回答,便问:“她有什么亲朋好友吗?”
主治医师摇摇头:“这孩子可怜啊,一毕业就遇上这种事,从学校宿舍搬出来直接住进医院,连外面的房子都没租过一天呢!我负责她的治疗这么久了,都没见谁来探望过她,连手术知情书都是她自己签的。”
路潇把殷洋的名字发回特设处,让他们再查查这个人,少顷附近灵息归于平静,不会再有促生怨灵风险,她便抓紧时间把王仁带去了安全局,毕竟这家伙身后跟着不明追兵,公共场所闹起来容易误伤平民。
黄昏日暮,四面街衢接连传来炮竹声,各处广场的音响也比常日更加放纵,离得很远都能听见流行歌曲明快的节拍,当节日氛围越渐浓郁之时,一种阴森诡异的气息却缓缓围困住了紫城安全局大楼,有什么东西正窥探向楼内,且越发大胆地侵蚀着路潇刻意散发出来的力场,如同猛兽与猛兽相遇时低吼着角力。
安全局的工作人员都被路潇放了假,大楼里冷冷清清,漆黑无光,只有二楼一间审讯室开着灯,里面坐着路潇、冼云泽、王仁三个人。
路潇从办公室拿了个终端机,装模作样录了一番口供,然后对王仁挥挥手。
“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走了。”
这次轮到王仁惊讶了:“你让我走?”
“先生,你只是案件相关目击者,不是嫌疑人,你当享有人身自由。”
“不不不不!”王仁一手死命抓住椅子,一手连连摆动,“我出去会死的!”
路潇闲闲地转着电容笔,戏谑道:“关我什么事?那家伙给你那张符纸,还叫你遇见我之后撕掉,肯定是因为有非常危险的东西在追你,你就是想祸水东引呗!可你觉得我傻吗?我一点都不傻,我才不蹚这趟浑水。”
她看了下正盯着她出神的冼云泽,两人一起身走向审讯室大门。
“你怎么能这样?”王仁赶快追上去,却因为害怕而手足无措,哗啦啦被椅子绊倒。
路潇听闻声响,刻意回头笑了笑:“见识到人心险恶了吧?免费给你上一课,不用谢。”
两人选了一间会议厅落座,但没有开灯,路潇褪下手腕上的珠串,套在面前的笔筒上握了一下,符文随即转印到钢制的笔筒上。稍后王仁追了出来,面对满走廊一模一样的门和漆黑的窗,根本找不出路潇的位置,可他又不敢离开这层楼,干脆回到审讯室赖着不走了。
与此同时,藏于暗处的敌人确认王仁落单,便急不可耐地接近,那股阴邪气息开始反复试探王仁和路潇之间的距离够不够它得手后脱身,戾气因之在楼内聚集,套着珠串的笔筒也被看不见的力量撼动,磕碰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路潇在会议厅内闲坐了半个小时,对手却总差最后一点胆量不敢与她短兵相接,她等得不耐烦,打电话询问林川三生石处理得怎么样了,而后得知他们那边已经收工了。
当时事发突然,气运仅变了两次向,所以三生石粉尘扩散范围有限,宁兮下车后贴着河面转了两圈,试图清理掉可能的三生石残余,不料白发少年的收尾工作居然做的挺干净,现场完全没有三生石粉尘。
至于地下河中的三生石,短期内拿不出来,至少未来两个月的气运走向都不支持,于是他们一商量,干脆把三生石又钉深了些,且下了深重的符咒驱逐附近生灵,准备等气运转到合适的方向再来取回。
路潇毫不怀疑他们能把三生石处理好,只期待地问:“你们还有多久过来?”
免提中的电话沉默一会儿,背景音里的宁兮和米染都安静了,林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安全局那边的路实在太堵了,所以我们就回酒店休息了。”
路潇思考几秒后询问:“难道你们没人想过通知我一声吗?”
林川:“我以为副组告诉你了。”
宁兮:“我以为米米告诉你了。”
米染:“我以为林川告诉你了。”
路潇怒不可遏:“你们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我们之中最年轻的都一千来岁了,肯定不是人啊!”林川相当敷衍地打发了她,“打游戏呢!别烦我,挂了。”
“先别挂!那王仁怎么办?殷洋的事情你们查到什么了?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工作啊?喂——喂喂?”路潇的连连发问没有得到回应,话筒对面只剩下冷漠的嘟嘟声,她自言自语地咒骂,“混蛋!这个部门没有绩效考核和年终评比的吗?”
可能因为她抱怨的声音大了些,王仁闻声而至,把她堵在了房间里。
路潇看见他进来并不惊讶,取下珠串戴回了手腕,问了一句:“还没走呢?”
王仁把胸脯一挺:“我想明白了,你们凭什么不管我?我也是公民!保护我是你们的责任!”
“好好好!”路潇对冼云泽使个眼色,“把他扔出去!”
冼云泽将手机收回衣袋,起身走向王仁,不由分说便拉着他的手腕往楼外拖,人类的力气自然比不过人偶,他挣脱不开,一路嚎叫着求救,然而安全局内一片黑寂,无人回应他的呼喊声。
日暮的街道上车流不绝,王仁的求救声引起了一些车主的注意,但这里毕竟是安全局驻地,楼前禁止停留和拍照,路人便也没想太多,减速看一眼后又纷纷疾驰离去。
冼云泽把王仁拖进了安全局右边的狭仄胡同里,直待深入胡同中心后,方才停了下来。这条胡同夹在安全局的餐厅后门和高高的外墙之间,曲折绵长,中无门窗,只放着两三只大号垃圾桶,持续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他们的脚步声消失时,周遭氛围也一同变得死寂,高墙外的车流声止息了,餐厅后墙上的空调外机和油烟净化器同样安静下来,连王仁都被这异变吓得不再呼救,于是他急促的呼吸声就成了胡同中唯一的音源。
此刻最后一缕落日余晖终于被黑暗吞没,但那并非夜色,而是遮天蔽日的暗色水样天幕,漆黑的天幕缓慢流动起来,先吞没了天空,而后又粘稠地降临到地面,胡同内干燥的地砖开始变得潮湿,一种沥青似的液体从地下渗出,一点点填满了网格状的砖缝,地上的沥青与空中的天幕在四野汇合,像是潮汐包围起海岛一样,将两个人圈禁在了这条胡同里。
黑水很快没过脚踝,而后胡同两边都传来了轻微的水花声,哗啦,哗啦,两组趟水而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同时还有一种金属撞击声也越发清晰,最终两个一红一绿的人形剪影分别站在了胡同两边。
那是两个很不寻常的“人”,它们脚下踩着七寸高的木底鞋,身上穿着单色直筒布袍,头戴折痕规整的尖顶黄纸帽,那帽檐里还掖着六枚被红线串成一串的铜钱,铜钱之间虽不曾相撞,却仍然会随着“人”的一举一动发出叮铃铃的钱币声。
王仁吓得抱住冼云泽的大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冼云泽则歪着头,似在思考它们两个是什么东西。
那红衣服的“人”先开口,唱出千回百转的戏腔:“紫地王氏子二,承恩为人,素多不敬,党同巫蛊为祸,其心其行,罪不容恕。”
那绿衣服的“人”后说话,嗓音嘶哑仿佛破锣:“天行有常,因果昭然,是可欺生者,不可欺死者,今奉命阴司,锁回泉扃去也!”
王仁听不懂两个人的唱调,冼云泽便热心为他翻译:“它们说你搞的那些歪门邪道只能骗活人,但是骗不了死人,所以要把你抓去阴曹地府里立案侦查,那它们大概就是阴间的警察吧!”
王仁听他这么说,抱住他大腿的手臂收得更紧了:“我交代!我全交代!我跟你们阳间警察说!别让阴间警察带我走!”
冼云泽闻言把头拧了180度,和瑟缩在自己身后的王仁四目相对:“谁告诉你我是阳间的警察了?”
第110章 知命不忧(5)这可是上古得道的神仙……
王仁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冼云泽拎起王仁的手臂,然后左右各望了一眼:“绑架是违法的。”
红衣服唱念:“生死有别,不可通论,阳间律法无用于阴司。”
冼云泽讲道理:“那你们阴间的法律也不适用于阳间。”
绿衣服听见他的话,耸肩大笑,惨白的脸庞上一张大嘴裂到了耳根,它阴恻恻地问:“可你还在阳间吗?”
胡同两侧钢筋水泥的建筑不知不觉间发生异变,原本只有六层的安全局大楼忽而上接天顶,穿云而过,高不可及,但细看起来,六层以上的楼宇却与前六层毫无二致,像是夹在两面镜子之间无限映射的循环影像,至于前后胡同和其余建筑,也像被装进了万花筒般向四面八方循环延展开去。
空气逐渐变得凝涩*,胶质的气流灌进鼻腔和肺泡,让人有种溺水般的窒息感,而无形的压力则试图合拢人的眼睑,好把闯入者留在永恒的安眠之中。
少顷,平滑如镜的黑水潭忽而微微泛起涟漪,一根白骨外露的指尖温柔划破水面,然后一只挂着些许皮肉的骷髅手从涟漪中心探出,风情万种地朝冼云泽招了招,骷髅手继续伸展,先露出了完整的小臂,而后又露出了上臂,最后艰难从黑水中拔出了溃烂的身躯和头颅。
但是下一秒,水下又有一只骷髅手狠命抓来,强行把第一骷髅拉回水下,两只骷髅毫不留情地相互撕扯,抓烂了腐肉,抓断了骨骼,不待它们分出胜负,更多骷髅已如雨后春笋般爬了出来,它们踩踏着彼此的骸骨朝上攀爬,但却像开水锅里的螃蟹一样勾连牵绊在一起,谁都不能逃离这片黑暗的泥潭,水面上顿时呈现出一片沸腾之象。
可这些骷髅来到红绿两名鬼差脚下时,却突然变得服服帖帖,一起掌心向上,虔诚地托举起木鞋,甘愿垫就成一条凌驾于水面的路。
冼云泽拎着王仁四下逃窜,无奈越来越多的骷髅从水下钻出来,几乎填满了整条胡同。当他完全找不到落脚地后,一只骷髅手找准机会抓住了他的脚踝,他立刻弹身跳起,但那只骷髅手被带出水面后竟变成了手腕粗的铁索,铮然绷紧,他抓着二楼的空调外机蹬了蹬腿,不想越是挣扎,锁住脚踝的钢圈就扣得越紧,一声咔嚓声后,人偶的脚踝被生生勒出了一道裂纹,若再挣动,恐怕铁索会直接勒断他的右足。
他一臂挂在空调外机上,另一臂则抡起王仁打飞试图跳起来抓他的骷髅。王仁给他抡得虎虎生风,脑震荡等级节节攀升,在昏迷状态下达成了人生的最高战绩。
不久之后,架不住攀扯的空调外机钢架开始松动,固定螺栓也一颗颗崩出,当冼云泽终于要随空调外机一起坠落的前一刻,他忽然用力把王仁扔向了天空,无数骷髅手见状追赶而去,累累白骨汇聚成浪,浪尖扶摇直指王仁。
可怜的王仁飞至最高点将要下坠之时,一个人影却飘然从天而降,如鹰啄雀,稳练地拎住了他的背襟。
路潇带着王仁落回地面,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泥潭和白骨荡开,清出一片圆形空地,沥青般的泥浆围着空地来回激荡,却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把王仁丢到空地上,转了转右手中从防盗窗栏上拆下来的钢管。
“果然我不走远点儿你们就不敢出来,看来你们也不是什么上等货色。”
红衣鬼差“咿——呀——”了一句,凄婉的高音在四面建筑间折射出重重回声,回音止息时,它婉转唱到:“生人莫问死事。”
路潇白了它一眼,根本没当回事,只回头看了看冼云泽。
冼云泽掉进了黑水里,正和无数骷髅打得不可开交,两边你扯我耳朵,我抓你头发,把一种挺惊悚的情形演绎成了幼儿园小朋友打架。
“你们最好放开他。”路潇用钢管指向冼云泽,郑重其事地警告鬼差,“这可是上古得道的神仙,世间罕有的凶灵,真打起来好几个神仙都拉不住呢!”
而另一边,世间罕有的凶灵已经气急败坏到开始咬人了。
路潇看见这一幕,手里的钢管颤了颤,仍强作镇定:“你看……这多凶!”
大概是冼云泽的表现给了鬼差底气,那红衣鬼差前进一步,泠泠的铜钱声吸引了路潇的注意力,只见它微微抬起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心向下,张开五指,黑水中猛地窜出一条皮开肉绽的骨手与它十指交握,鬼差握着骷髅手向旁一甩,骨骼化作了一道冷硬的铁索,铁索一端攥在鬼差手里,另一端仍埋于黑水之下,无法估测其长度。
路潇转了转手里的钢管,正要应战,远处的冼云泽突然被白骨拖入了水下,二人同情共感,那一瞬间她下意识看向了冼云泽,骷髅们趁她分神一拥而上,红衣鬼差则将铁索抖出一个圈,凌空套向了路潇的脖子。
她看着脚踏白骨奔来的红衣鬼差,心底忽起异样,便在短兵相接的瞬间拔身闪过,竟然避而不战,只横甩钢管猛击旁边的大号垃圾桶,铁质的垃圾桶像易拉罐一样瘪了下去,并发出了一声砰然巨响,音浪破空,将奔腾而至的黑水再次震荡开去,各路尸骸白骨也被裹挟着冲远,而音浪掠过红衣鬼差时,那张牙舞爪的鬼差竟像炮竹般炸成千般碎屑,袅袅消散了,原来这装腔作势的红衣鬼差只是个纸幌子,而那真的绿衣鬼差已经夹着尾巴逃走了。
“装神弄鬼了半天,原来装的是胆小鬼啊!”路潇对着绿衣鬼差的背影冷嘲一句。
鬼差逃走,胡同里的环境也随之恢复如常,路潇把王仁拎进餐厅后门,去意见簿上撕了一张纸,照着米染发来的镇压符也画了一张,她和米染学过符咒原理,虽不熟练,但符箓的效力本也不在于熟练不熟练,随便描几笔足够用了。
路潇拍醒王仁,把符纸塞给他。
“那东西被吓到了,估计一时片刻不敢再来找你,你先在这儿躲一会儿!”
她不等王仁反应过来,便追着绿衣鬼差离开了。
鬼差抓走了冼云泽,还当自己绑架了一个把柄,不想它其实是给自己装了一个GPS定位器,当它觉得已经逃的足够远时,身后却传来了路潇的笑声,它立刻跟见了鬼一样悚然加速。
两个人高飞低走,越过一栋栋高矮不齐的建筑,但凡鬼差所过之处,黑色的积水也尾随而至,而黑水漫过的建筑中竟都空无一人,没有光明也没有声响,只有几间公寓窗内泛起微弱的惨绿,连一寸黑暗都难以照亮,整座城市死寂如另一个世界。
奔忙之间,路潇忽然被一处忽明忽暗的窗户吸引了心思,她稍一犹豫,耳边便响起了一声稚嫩的呼唤。
“妈妈!”
路潇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路过她身边,张开双臂扑进了一位女子的怀抱,母女身后,更多的路人比肩接踵而至,他们或挽着手,或拿着饮食,欢笑声与吵闹声、叫卖声和音乐声占据耳朵,此刻远方桥面上,一丛烟花冲天炸裂,千道流光倾泻而下,城市重新在路潇眼中鲜活起来。
有些直觉敏锐的路人察觉到异样,对路潇投来怀疑的目光,似是困惑刚才无心一瞥时并未看见那里有人,怎么她就突然出现在了那里?路潇甩了甩手里的钢管,这些人便都扭开头快步走开了。
绿衣鬼差逃命的功夫委实厉害,一眨眼就甩开了路潇,但纵使它藏得再深,只要不抛下冼云泽就算白跑。
路潇拉开外套拉链,把握着钢管的右手揣进衣襟里,而后顺应感知跑进了人群,事关人命,她追得急切,行人被推搡得连连抱怨,不得不让开一条出路,少顷她追到了冼云泽所处的位置,可还是看不到他的踪影,此刻他们虽在一处,却是镜里观花水中捞月,仍然身处两个不同的空间。
她尝试呼唤冼云泽,奈何这位小祖宗来了脾气,非要和骷髅们分出个高低上下不可。
既然他不来,那只能她去。
路潇左顾右盼一圈,想在感应最强的地方找一个隐秘的位置,强行打破两个空间之间的界限,然而此处已极接近市中心,到处人山人海,根本找不到无人的空地供她施展,如果硬来的话,嗯,也不是不行,就怕以后保障科会偷偷往她的饭里下砒|霜。
她正纠结要不要豁出去时,意外从嘈杂的环境里分辨出了一种熟悉的声音。
叮铃铃……
叮铃铃……
她听见了铜钱撞击的声响。
路潇心思一动,紧跑两步搭住了一个陌生人的肩膀。
这是个外表平凡的中年男子,他上身穿着绿色的夹克外套,下身穿着休闲裤和皮鞋,手里还拎着从饭店打包的餐盒,好像就是一位回家路上顺便看热闹的普通市民,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他左手腕上那一串古旧的铜钱手链。
铜钱随着手臂摆动来回碰撞着。
叮铃铃……
叮铃铃……
此时又一颗礼花升空,当头炸开一片姹紫嫣红,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仰头观望。
唯独被路潇拍肩的男子则猛然转头,表情是超忽常理的惊悚,简直跟见了鬼一样。
但实际上,路潇才见了鬼。
她碰触到男子身体的瞬间,一阵阴风无端吹过她的脸庞,而后身边的行人,天空的烟火,乃至于空气中爆米花和烤鱿鱼香气就都不见了,一切属于现实的光明、声音和气味都像被关掉开关一样凭空消失了。
她终于又进入了那个诡异阴森的异世界。
此刻眼前还哪有什么穿绿夹克的中年男人,她手下按着的分明就是带走冼云泽的绿衣鬼差。
“你接着跑啊!”路潇左手死死薅住鬼差,右手从怀里抽出钢管,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砸将下去,“还敢拐走我家小祖宗,胆大包天了你!”
不过路潇需要留着它带路,所以这几下敲击并未使出全力,也不至死,但对方依然懵住了,一是不懂她是个什么东西,二是不知道路潇怎么找出它的,怎么可能甩都甩不掉啊?
不过鬼差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它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后,马上甩了甩头,帽子上一枚铜钱无声碎裂,与此同时,路潇感觉掌心平滑的布料变得薄脆,而后竟被一棒子打碎了,她愕然把碎片抓到眼前,眼睁睁看着手里的鬼差变成了纸人,而真正的鬼差则逃到了十米之外,还摆出起跑的架势准备逃得更远。
路潇没有多想,抬腿就追,虽然她的速度不在对方之下,奈何人家熟悉地形,总能借助楼宇死角巧妙地逃出她的视线,即便不慎被抓住,还可以凭借纸人分|身的法术虎口脱险,反正就是不肯跟她正面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