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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无妄之灾(10)祭诵迎文武宗祖勾续……

屋檐上的路潇正准备追上去,忽闻一阵奇怪的叫声接近,回头一看,只见冼云泽附身的纸人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自己肩头,此刻正又蹦又跳地挑衅着一只飞上屋顶的母鸡,那母鸡颈毛炸开,振动双翅朝她扑来。

“咕咕哒,咕咕哒!”

路潇闪身躲开母鸡的攻击,而后又看见吴阮正拎着扫帚在地上撵着这只鸡。

“你又上房,哎呀呀!别踩坏我的太阳能板!”

两人近在咫尺,可吴阮的眼神却没有在路潇身上多停留一秒,她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鸡。路潇察觉到这一点,便拎起母鸡的脚扔了下去。

“要不是指望你给我下蛋,我非炖了你不可!”吴阮丝毫不觉有人帮忙,还当是母鸡自己跳了下来的,她抱着母鸡刚要走,余光似瞥到屋顶上站着一个人,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一瞬间,唯有路潇知道两人的视线正在对视。

吴阮能感觉到她,但是看不见她;而她能看见吴阮的身体,却看不见她的灵魂。

确认这点之后,路潇便放心大胆许多,她跳下屋檐,谨慎地靠近石匠,对方虽然看不见她,可也像吴阮一样感知到了陌生的注视,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慌张地四面张望。

石匠不明所以地拍拍脑壳:“什么唬东西老子一跳!”

路潇发现戴戒指的男人已经走没影了,便尾随吴阮回了家。

吴阮去厨房烧水洗碗,路潇趁机翻遍房间,这里的物品也生产于五年之前,只是比她初到此地时看见的更新,许是她翻箱倒柜的声音大了点儿,惊动了隔壁的吴阮,吴阮抄起一根炉钩,比比划划地闯回了房间。

“谁?谁在这儿?别给我装神弄鬼!”

路潇瞧见四下没人,干脆上前一步拽住了炉钩,铁器的手感坚实而冰冷,这东西是真实的,随后她一用力把吴阮拉了个趔趄。炉钩哗啦啦坠地,吴阮也惨叫跌坐,她惊恐地左右观望,却看不见是谁拉倒了自己。

路潇蹲在她身前,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她的眉心,她便忽然看见了路潇。

“哇哇哇哇!”吴阮一开口唱出了七八个声部,可见着实是吓坏了。

路潇往后撤了撤:“你鬼叫什么?”

吴阮正要息声,又看见路潇头顶爬上来一个小纸人,小纸人一开口还发出了声音:“哇!”

“鬼啊啊啊啊!”吴阮再次连声惨叫。

小纸人也很配合:“啊!”

吴阮仿佛一台坏掉的汽车警报器,无论路潇说什么,她都只会哇哇哇哇,迫不得已,路潇只能一手攥住纸人掐灭了复读,一手抬起吴阮的下巴手动帮她闭上了嘴。

待吴阮冷静下来,路潇问她:“现在是什么时间?”

吴阮惶恐作答:“晚……晚上?”

“我问年份。”

吴阮果然说出了五年前的年份。

如果把眼前的吴阮称为2号吴阮,那她和1号吴阮的本质区别就是——1号吴阮生活在正常的时间线里,有灵魂而无身体;2号吴阮生活在5年前的时间线里,有身体而无灵魂,而且两个吴阮长得一模一样,丝毫看不出岁月磋磨的痕迹。

路潇见过的奇闻异事太多,没有过多纠结两个吴阮,只问:“你们是在准备什么仪式吗?”

吴阮胆怯地说:“我是外地嫁过来的媳妇,老公不愿多跟我说那些的,我只晓得他们是要拜财神。”

“那你们熔的铜器就是祭品了?”

“不是的,这是财神给我们的回礼。”

“回礼?”

“我们奉献给财神铜质的东西,财神会把黄铜变成白银和黄金。”

“啊?这财神是什么玩意修成的?印钞机成精了?”路潇喃喃自语一句,继续追问,“你说具体点,怎么变的?”

“他们每年都会出去收购黄铜,然后把黄铜带回来提纯,再打成首饰或者铜锭,等到财神节这一天,财神就会把黄铜变成银子和金子,不过金子数量很少的,大多都是银子。”

路潇环指一周:“看看你们家的装修环境,再看看你们村的经济水平,我能信你们会点金术吗?”

吴阮解释:“财神每次赐下来的银子是有数的,分到各家就不多了,旧时候银子值钱,这笔银子确实很抗用,可现在白银不值钱了,这些银子只能稍微添些财!”

“那你们怎么不勤快点儿,每年多搞几次仪式?”

“拜财神是要看黄历的,好几年才能遇到一个合适的日子,选错日子可会要人命呢!哪敢说拜就拜?而且现代不比古时候,没有购买凭证的白银很难兑现,我们只能低价卖给收首饰的人,还不敢在一个地方出手太多,必须走一个地方卖一点,不容易的,不容易的……”

怪不得金满沟的人个个穿金戴银,原来是自产自销。

如果他们单是靠奇门术数搞点儿重金属,那实在无关犯罪,只能说冶金产业大有发展。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路潇说,“你们为什么把外地人骗到村里来?”

吴阮眨巴眨巴眼睛:“不可能,我们村子特别排外,连收山货的都会被打出去。”

“你再想想,假如你们这么干,目的会是什么?”

吴阮揣摩着她的表情,嚅嗫道:“我们要……要开发农家乐?”

路潇无语,五年前的吴阮就是一个傻白甜。

她把双手举到头侧,朝空气里抓了抓:“财神在哪?带我过去!别耍花招,否则我就把你吃掉——嗷呜!”

“啊啊啊啊别吃我!我带你去!”

吴阮哭着跑出门,路潇隔着几米跟着她,小纸人则坐在路潇的衣兜里,专注于捋平身上被路潇捏出来的皱纹,难得安静片刻。

他们果然走向了那条通往山崖的岔路,曲曲折折行进十几分钟,直至一处纵深的山隙,山隙内有涓涓细流蜿蜒而出,这便是金满沟前那条河的发源地了。

只是时间一长,吴阮又看不见路潇了,她站在山隙前怯怯地呼唤了一声,没有听见回答,撒腿便跑,但不曾跑远,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拎住衣领。

路潇重新出现在她眼前:“财神在里面吗?”

吴阮一个劲儿点头。

路潇把吴阮推到一棵树前:“看见这棵树了吗?对着它数1000个数,不准数太快,不准跳着数,什么时候数完,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如果你偷偷溜走了,我就去你家吃掉你,呜嗷嗷嗷——!”

五年前的吴阮是个不禁吓的小可怜儿,被路潇一吼,便乖乖地对着树数数,还因为太过害怕,连着几次没数到20就数错了,只能从头再数一遍。

路潇看着她掰手指计数的样子,笑了笑,然后转身走进了山隙。

汀滢细流深入幽邃的通道,将她带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山中溶洞。

此间高愈百丈,宽广得可以做飞行试验的风洞,六面石壁上长满了巨大的结晶簇,晶体完整而纯粹,五颜六色,分属于金银铜铁锡钠镁铝硅磷等种种化合物,以一己之利涵盖了整个化学元素周期表,纵使稀有金属矿藏多会产生复杂的伴生矿物,但正常情况下也不会丰富到这种地步。

溶洞各处都插着密集的火炬,火光照在或光滑或半透明的结晶体上,折射出缤纷的光线,赤橙黄绿紫交相辉映,又随着火焰的抖动而不停流淌、变幻,似让人置身于颜料的河流里,连呼吸都染上了颜色。

洞穴最里侧天然生长着一方八仙桌大小的水晶石板,如今那上面堆满了铜制器皿、首饰、工艺品,还有码放整齐的铜锭和铜砖,粗略估算下来,单论黄铜的价值都得十几万了,晶板的裂隙里隐隐闪着一点光芒,路潇俯身仔细查看,发现那是一些卡进缝隙中取不出来的银耳坠、银戒指、银项链,若是别的地方,只怕失主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些财物取出来,但在这里,这些银器就像井盖下的零分硬币一样无人在意。

除此之外,洞中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存在。

水晶石板对面,伏卧着一只身衰体弱、气息奄奄的巨鸟,它有着长逾百丈的双翅、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仲夏夜海水般深蓝的羽毛,美丽非凡,正是路潇曾于深林中惊鸿一瞥的那只异兽。

这里是五年前的时间线。

五年后,路潇见到它在月色下凌空翱翔。

五年前,它却要死在不见天日的洞穴中。

此刻洞穴里还有三个人,除了戴戒指的男人外,金满沟的村长和会计也在。

男人把戒指一颗颗放进铜碗里,而后和顺地请示村长:“有件事儿我想和您说一下。”

村长点了点头,示意他开口。

男人说:“我刚才看见石匠在打理礼器。”

村长:“这不就是他该做的吗?”

“但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酒味,他那个人平时总毛手毛脚的,打理礼器也不用心,这事出错可是要死人的!我跟他讲道理他还不听,村长您得管管他。”

村长把抽完的烟头丢在地上,抬起脚跟捻了捻:“烂泥扶不上墙!”

会计叹着气说:“要不是指望他爹联系买家出货,谁搭理他啊?现在还不能得罪他家,你且忍忍吧!”

村长看向会计:“我也不放心他,还是提前做好准备吧,转生符够数了吗?”

会计点头:“足够了。”

路潇听得云里雾里,男人也听得云里雾里。

男人问:“什么是转生符?”

“不该你问——”村长话说一半顿了顿,一摆手,“算了,你是本家的人,这些事早晚该告诉你的,你还年轻,第一次拜财神,只知道拜财神出岔子会死人,可不知道这事其实经常出岔子,不过就算发生意外也用不怕,咱们有补救的办法。”

男人啊了一声:“人都死了还能补救什么?”

村长解释:“假使你拜财神出了意外,也只是身死,魂魄还在,咱们有种秘法,让你能通过一个人的照片和名字找到他的位置,和他说上话,像活人一般与他相处,等你和他聊熟了,便想法子让他来金满沟找你,之后祖宗们再做法把你的魂魄换到他的身体里去,这人就是你的转生符了。”

男人连连摆手:“那不是夺舍吗?太吓人了!我可干不来!”

村长嗤笑一声:“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拜财神失败比死还要难受,你会变成鬼魂一样的东西,慢慢地消耗掉,好像有人往你的牙洞里扎一根空心针,血一滴一滴从针孔流出去,流上好几年,直到全身的血液流干才能死,那种痛苦不是人能受的,什么意志力都不好使,你别不信,最早拜财神那几年,也有自诩正人君子的人烧了转生符不肯用,最后熬不住,翻脸抢自己老娘和儿子的转生符,后来我们便把转生符统一保存,用的时候再按人头发放,免得有人后悔都来不及。”

第102章 无妄之灾(11)老鼠在柜子上嗑瓜子……

男人反应了一会儿:“那我媳妇儿是不是也要转生?万一她换个臭老太婆回来怎么办?”

村长:“你可别天真了,换魂这种事没有可丁可卯的,遇上什么身体就用什么身体,如果真出了那档子事儿,非要换魂不可,女人换进男人的身体里,男人换进女人的身体里,年轻人换进老人的身体里,老人换进年轻人的身体里,都是极有可能的。她都不一定还是个女的了,你还想媳妇儿呢?”

男人听见村长的说法,神情有些悻悻。

“那我换个媳妇不行吗?”

“咱们村里的媳妇都是算八字算来的,那是祖宗选的人,能给祖坟添运,哪能你说换就换?”

男人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山洞,路潇看见他要走,先一步跑出来,拎起第八次数到250的吴阮藏到了树上。她目视男子走远,便带着吴阮跑向村外,打算凭借自己超人的身法绕路抢先到家。

可当路潇踏出村子后,意外发现村外竟什么都没有,这里的“没有”不是指荒凉,而是说那外面的空间根本不存在,如同人打不开画在照片里的门,路潇也无法看见村外的空间,即便她强行突破了村庄的界限,那拓展出来的空间也是她自己力量的延伸,不是真正的村外,而吴阮也在走出村子的一刻消失不见了。

路潇懵住了,想了想,直接回了吴阮的家。此刻吴阮便*在家里,她神色懵懂,似有所失,路潇现身与她交谈几句,确认她的记忆退回到了丈夫出门的时刻,已忘了先前被恐吓的事,于是路潇给她情景再现了一下,重新把持住了吴阮的控制权。

所以眼下成了这么一个情况。

安静的房间里,男人和吴阮一边剥豆子一边看影碟,路潇盘腿坐在电视旁的大衣柜上,肆无忌惮地嗑着瓜子,还有一只小纸人满屋乱跑,所幸它身轻体小,闹不出太大动静,吴阮一面应付男人,一面盯着家里多出来两个鬼东西,很怕他们突然变成什么可怕的怪物。

男人虽然看不见路潇,却能听见小纸人拨弄物件的声响和柜子上持续不断嗑瓜子的声音。

“家里是不是进老鼠了?”

吴阮被迫给路潇打掩护:“我下午才在厨房里看见过一只老鼠,没打着。”

路潇对吴阮抓了抓十指——呜嗷!你才是老鼠呢!

吴阮吓的一颤,路潇见状得意地笑笑,嗑瓜子嗑得更开心了。

咔滋咔滋声不绝于耳,男人终不耐烦,从床上站起来:“这耗子没完了!”

他抄起床尾的扫帚,拉了把椅子爬上柜顶,随后便看见了柜顶上方成堆的瓜子皮。

他低头对紧张兮兮的吴阮说:“嘿!老鼠在柜子上嗑瓜子呢!”

吴阮瞳仁震颤,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她眼里的女鬼在柜顶蹦蹦跳跳,轻易躲开了男人胡乱拍打的扫帚,跳烦了,蹦下来,一脚勾倒了椅子,于是男人牵扯着柜顶杂物一起稀里哗啦摔倒在地,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路潇踩着压在男人身上的杂物跳回柜顶,盘腿坐好,继续嗑瓜子,看他还能怎么办。

吴阮明知怎么回事却不敢说出来,蒙心埋怨男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打个老鼠还把自己摔坏了,你别管它了,那老鼠明天就跑了!”

男人毕竟年轻,纵使摔得这么厉害,缓了一缓还是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床边,吴阮俯身替他检查摔破的膝盖,他的手却一路顺着吴阮的脸蛋滑到了脖子,接着便要解开她的衣扣。

被迫旁观的路潇当时就炸了,她可不想看什么限制级剧情,于是和冼云泽互通一下心意,小纸人立刻飘向了房间中央的顶灯,路潇扔出一粒瓜子打开顶灯开关,纸人的影子便投射到墙上,影影绰绰,似是个张牙舞爪的恶鬼,男人的余光瞥见这鬼影,登时吓得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了。

“啊——!”然而他惊叫着去盯那鬼影的时候,路潇已经关了灯,室内昏黑,影子重新消失不见。男人一把拉住吴阮,颤巍巍问,“你看见了吗?刚才那是什么?”

吴阮自是看清了状况,可还是故作不解地质疑男人:“我什么也没看见,倒是你刚被一只老鼠吓了个跟头,现在又指着空白的墙说这说那,别是中邪了吧?”

男人瑟瑟发抖:“我真的看见了,有鬼……”

“你肯定是太累眼花了,快睡吧!难道家里还能有鬼半夜剜出你的心来?”

男人被她的话吓了个激灵,无论如何不敢在家睡了,非要拉着吴阮去村头婆家过夜。吴阮往床上一歪,只说太晚了不想折腾,于是男人就自己卷着被褥出门了。

路潇赶走男人之后,跳下柜子坐到了吴阮身边,女人顿时抖得像一只看见了黄鼠狼的鸭子。路潇摸了摸她的头发,心中叹息,眼前的人如此真实,可偏偏没有魂魄。

不过她大概理解这个地方的性质了。

这是一个与现实脱节的意外空间,就像是现实世界长出来的痘痘。

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由真实物质组成的,但这里的人没有真正的灵魂,他们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对原人物的惯性模拟,好像计算机中的模拟AI,一旦输入内容超过识别范围,比如走出村庄,那么就会退回到可识别的进度,权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路潇叹了口气,坐到了墙边的太师椅上:“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骗人,鬼说话都不算数的!”

“你以前见的鬼都不合格,我是说话算数的鬼,我现在不想吃你,只借你的屋子休息一晚。”路潇说完软话,又指了指头顶单腿转圈的纸人,警告道,“但你也别想害我,它看着呢!”

第二天,现实时间线的金满沟迎来了准备已久的婚礼,五年前时间线的金满沟也迎来的拜财神的日子。

路潇跟着吴阮去了昨天去过的溶洞。

此时全村的人都到了这边,本族本姓的成年男子按辈分依次进入山洞,生过孩子的媳妇带着小孩留守洞外,至于吴阮这样的新妇,便只能站在更远的位置踮着脚尖观望,但路潇可不在乎这套封建大家长排位制度,直接大步流星闯进了溶洞中心。

满村男人围着水晶石板站得笔直,各将一只铜碗捧到胸前,大张着嘴,从喉咙里发乎“哼——哈——呜——”的吟唱声,金满沟的村长则站在石板中央,赤脚踩着尖锐的结晶和锋利的铜器,他面带妖异的朱漆面具,身披纯白罩袍,一手拿着燧石匕首,一手提着一只咕咕叫的斑斓大公鸡,打扮诡异至极。

他该是吃了致幻的药草,不觉疼痛,所以能踏着吟唱的节拍留下一个个血脚印,跳了好一会儿后,众人的吟唱声忽而高亢,村长也将两手高举过头,一刀抹了公鸡的脖子,热血兜头淋下,染红了白袍,待鸡血流尽,他便丢开公鸡,跳下石台,一步一跳地走向了奄奄一息的巨鸟,然后跪下来用燧石匕首割破了巨鸟的翅尖,未凝结的血沿着羽翼淋漓流下,周围人连忙捧着铜碗去接,然后再将血浇到堆满铜器的石板上。

人头攒动,奔走于巨鸟和石板之间,直到鲜血从平台边缘满溢出来,那堆铜器也在浇灌的过程中慢慢转化为了亮白的银色。

路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非常想把她的物理老师叫过来一起研究一下。

而随着铜质物品一件件变成白银,地面上异禽的尸骨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那只奄奄一息的巨鸟转眼间羽毛飘零,筋肉腐朽,肋下甚至露出了森森的白骨,石台上转化出的白银越多,巨鸟的腐坏就越严重,当铜制品几乎完全变做白银后,地面上就只剩下一具腐朽到开裂的灰褐色骷髅了,此刻村长方停止了仪式,众人面对枯骨齐齐跪下,三拜九叩。

趁着村民专注异兽,路潇从石板上拿起了一把精致的纯银匕首仔细观瞧,正看得入神,眼前的景致忽然一晃,而后剧烈地改变了模样。

此地依旧是这间山洞,然而满目血色尽消,近在咫尺的白骨也重新长出骨肉,恢复为一具羽毛晦暗的鸟尸,路潇转回头,发现石板上堆积如山的铜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绑成粽子的徐辉,石台后方,其余外来游客也被捆住手脚塞住了嘴,脖子上的绳子还连在一起,如同一条绳上的蚱蜢。

村民们捧着地下室里的祖宗牌位围住游客,牌位上血淋淋的鸡头真的活了过来,正在疯狂地挣扎跳动,鸡舌都被抻成了拉面似的长条,一些若有似无的黑色烟气从牌位中流溢而出,于半空中凝结成高大的鬼魅,也凝结成了鬼魅手中森寒的锁链和兵刃。

此刻徐辉正被两个鬼魅摁跪在石板上,第三个鬼魅把锁链穿过他的眼眶,这虚无的链条伤害不到他的肉身,却能够贯穿他的灵魂,而后那鬼魅如拔河般向后拉拽锁链,徐辉的身体便发出了人所能发出最悲惨的叫声,他挣扎着捂住自己的双眼,可血肉的双手如何能捂住灵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魂魄生生地从眼睛的位置被拔了出来,魂肉将将分裂,似烛影摇曳。

路潇就出现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她现身的位置还特别醒目,恰在集中照明的火把之下,众人的视线中央。

那些从牌位中生出来的、不知死了几百年的金满沟列祖列宗们忽见一个女人横空出世,乍然亮相,都顾不得帮自己的子孙夺舍了,转而对路潇排开了一列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口中还发出凶恶的嘶吼声。

这种小场面自然唬不住路潇,如今她手里正拿着从五年前带回的纯银匕首,便直接握了握腕上珠串,然后纵身冲破鬼魅的围堵来到村民面前,她的动作快得分辨不出身形,村民只感觉凛冽的刀锋从眼前晃过,手中牌位便全部碎成两截掉到了地上,寄附于牌位的鬼魅失去依托,也跟着消散了。

这番动作震慑住了现场的所有人,路潇在村民或惶恐或愤怒的目光里坦然走向游客们,挑断了他们身上的绳子。

大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又互相帮忙解开了身上的绳结。

路潇抬手用刀尖指着手捧半截牌位的村长:“这次我让你死干净。”

第103章 无妄之灾(12)它就是村民祭拜的财……

村长吓得把手里的祖宗牌位往脚下一扔,掉头就跑,身边的村民也有样学样,哄然散去,路潇提步欲追,却听见身后的游客发出了呼救声,不得不回来确认他们的情况,结果看见徐辉正蜷缩着身体不住痉挛。

路潇取下珠串,翻过一颗珠子在徐辉的眉心印下一枚符文,他的状态迅速稳定下来,只睁着眼睛大口喘气,路潇把珠串带回腕上,解释道:“你的魂魄受到外力牵扯,和□□之间的连接有些松动,我已经帮你定住了,没事的。”

游客们都吓破了胆,拉着路潇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回家呗!”路潇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你们还想继续跟他们扮家家酒?”

“可这里没有手机信号,想报警都不成,我们怎么逃出去啊?”

路潇不屑一笑:“逃什么?几只孤魂野鬼而已。”

她掂着刀大放厥词之时,突然察觉出一道视线自后方窥视自己,心头一凛,循着本能向后挥刀,刀刃砍在一种质地轻薄的物体上,轻易剖开了那东西,她的身姿亦随刀逢转向,回头之时,但见一片黑色的羽毛从眼前飘然落下,而那只巨鸟的尸骸竟已死而复生。

巨鸟偷偷将脑袋罩在翅膀下,一只眼睛正透过羽隙观察着路潇。

路潇大概是遭到了冼云泽的精神污染,对眼前美丽的飞禽生出了莫名的好感,又觉得凡是有灵之物都应该能分辨善恶,于是将刀背到身后,伸出一根手指摸摸它的头:“乖,你是被它们捉到这里的祭品吗?”

不料她的指尖刚刚碰到异兽的羽毛,便激起一阵悚然之感,倏忽撤回手,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接触到羽毛的食指好像被吸走了生气,刹那间变得干枯而褶皱,好似耄耋老人的手。与此同时,伤害到她的这股气息开始弥漫,她追溯这股气息的起源,才发现巨鸟以翅掩首之时竟早已啄破了翅根,翅下血涌如泉,血水顺着地面罅隙无声漫延,快要浸没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路潇手中刀向下一划,蓝色的光电刺向血河,升起一道无形的屏障护住众人,而屏障之外的空间则开始剧烈变化,地上那些散落的牌位、匕首、大刀、跑丢的鞋、掉落的手机,转眼皆已腐朽不堪,变成了尘埃一样的东西,被血浸润的矿石结晶形态和色泽都产生了细微转换,似是改换了矿物成分。

异状频生之际,那无名的珍禽抖抖羽毛站了起来,漫舞双翅展示出典雅的身姿,它如此的美丽、健硕、生机勃勃,再没有半点死气沉沉的模样,没有人能将眼前灵动的神鸟和死亡联系到一起。

路潇管中一窥过五年前的世界,亲眼看见它由尸骸化为白骨,可五年之后,它不只重现人世,还当场演示了一遍死而复生!联系到洞中迅速腐朽的物品和自己瞬间枯槁的手指,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怪物居然能够逆转生死!

不!没这么简单,这家伙的能力是控制时间流速和流向!

路潇一道刀风驱散了出路上的积血,吆喝吓傻了的众人:“别傻了!出去啊!”

众人被一语唤醒,手脚并用地朝外逃窜,路潇为护大家安全,滞留在后,持刀与巨鸟对峙,当所有人的脚步声都离开洞穴后,她转了转刀准备动手,可手中金属质地的刀忽然像空气一样凭空消失了。

如果说木头和皮肤还可以用“时光流转”解释,那么一把铁制的刀再怎么随时代延续,顶多也就是锈蚀而已,完全不可能挥发殆尽啊!

路潇迷茫了。

她很后悔没有好好学习物理。

更后悔每次米染要教她辨识珍奇异兽,她都找机会溜了。

她如箭一般弹出溶洞,很快赶上了那群脱缰野狗似的游客。

“快跑快跑,它要追上来了!”

“哇,你那么厉害都打不过它!”

“我都搞不懂那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打啊?”

一行人跌跌撞撞闯向村口,结果在村口的大槐树上看见了冼云泽的身体,原来这帮村民被路潇赶出洞穴之后非常愤怒,一路上踢踢打打,结果不小心踢出了冼云泽藏在草丛里的身体,虽不知活人怎么变成了人偶,还是气急败坏地把它吊到了树上。

真是想瞌睡就来枕头。

路潇远远对人偶喊了一声冼云泽,那挂在树上的人偶立刻活了过来。

冼云泽扯了扯脖子上的绳套,还蛮结实的,一时解不开,干脆拎着头发摘下了自己的头,身体分两截落地,他又混若无事地把头装回了脖子上。这套自由拼装的操作吓得游客们嗷嗷叫,路潇喝了一声“自己人”,压制住了他们的鬼哭狼嚎。

路潇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黑天鹅一般的怪物已俯冲而来,和他们只隔着不到千米的距离,她果断叫冼云泽带游客走,然后孤身跑向反方向,途中还刻意扭头对黑天鹅吹了声口哨,这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果然吸引了巨鸟的注意,那异兽不再理会别人,径自追随路潇拐了弯。

黑天鹅每扇动一次翅膀,路潇所在的方位便发生一次奇妙的变化,或是地面上花木枯萎,或者泥土中生出结晶,幸亏她的身法出神入化,总能赶在黑天鹅发力之前移动位置,这才屡屡逃脱致命伤害。

路潇边跑边捡石块和树枝投掷它,然而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扔出去的东西都会在半空灰飞烟灭,碰都碰不黑天鹅的本体,眼见物理攻击无效,她被迫发动精神攻击,也不管那畜生听不听得懂,只拿出哄冼云泽的音调胡乱喊着“乖宝贝”“不许追”“停下”,如此奔波十几分钟,她最后把黑天鹅引入了深山。

夜色掩映下,黑天鹅根本无法寻觅出藏在植被间的小小人形,愤而挥翅将大片的森林化为枯木。

大鸟发疯的时候,路潇则借树木掩护潜伏回了村庄,靠着与冼云泽的感应与大家顺利汇合。

一伙人藏在村民收纳蜂箱的铁皮房中,各自拿着手机搜索信号。

路潇也拿着手机上蹿下跳:“天灵灵地灵灵,无线电波快显灵!”

可惜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众人情绪黯然,此时一人忽然开口:“刚才他们来抓我的时候,我看见有个人拿着卫星电话。”

路潇眼前一亮:“哪个村民?”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我知道他家在哪儿。”

这人为了给路潇指引方向,拿起一块石头在蜂箱木板上画村中房屋排布,然后圈住了吴阮家,他的最后一笔不慎推倒了蜂箱,整箱蜜蜂爆炸似的喷了出来,冲着破坏家园的恶棍万箭齐发。

路潇祭出长明火驱散了蜂群,忽然看见破碎的蜂箱里掉出了一些红色粉末,她弯腰捡起一块蜂箱挡板,只见木板内侧涂了厚厚一层干涸的血浆,而血浆的气息与黑天鹅一模一样。

五年前的时间线里,村民便是用黑天鹅的血把铜变成了银,刚才在洞穴里,那些牌位和匕首也是沾了血才腐朽的,血液应该就是它施法的媒介,可刚才路潇与黑天鹅缠斗的时候,森林里明明没有血,它却依然能随意毁坏大片树木,此刻看着这些蜜蜂,路潇终于得到了答案。

金满沟有上千只蜂箱,蓄养着几百万只的蜜蜂,如果每个蜂箱里面都涂满了黑天鹅的血浆,那么血粉便会被蜜蜂传播给方圆两三公里内的每一株青草、鲜花、树木,更会深入泥土之下,弥漫空气之中,同时污染本地的食物和水源,凡蜜蜂的活动范围,即异兽的能力范围,它以蜜蜂为军伍,给自己开拓出了一座予取予求的绝对王国。

这只黑天鹅才不是财神的祭品。

它就是村民祭拜的财神。

路潇想通之后拍了拍手,众人闻声看过来,待要聆听她的高见,却惊骇地目睹了她原地消失的全过程,不等他们喊叫起来,蜂房的屋顶突然隆隆震响,铁皮棚顶上旋即印出一枚巨大的爪痕,锋利的鸟喙像撕开零食包装袋一样撕开了铁皮一角,而后一只狡黠的圆瞳无声挪过来,透过这小小的空隙观察起这群瓮中之鳖。

众人反应过来后立刻逃向房门,可惜未迈出门槛,幕布般的黑色羽翼便挡住了门洞,黑天鹅用翅膀环抱住蜂房,长颈低垂,俯瞰着吓破了胆的人群,愉悦的像是一个捧着零食罐的小孩子。

满屋子人跟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时候,唯有冼云泽依然站在原地,仰头注视着那雍容而傲慢的生物。

路潇正在召唤他,他很想响应召唤追随而去,然而放任这些人类就此死去的话,她肯定会不开心的吧?

路潇这么好,怎么可以让路潇不开心?

他这样想着,便对黑天鹅抬起了手,蓝色的符文链条自他掌心脱出,缠绕住了黑天鹅的脖颈。

其实身为封印者,路潇本有任意驱使冼云泽的权力,只是从未使用;路潇当然也能限制他分享自己的力量和记忆,更是从未尝试过,所以她能使用的法术他也能够使用,只是水平远远不及路潇罢了。

早在烟城处理墙中人的时候,路潇便在他的手腕上压印了符文,陶瓷不同于皮肤,符文印上去后如不主动复原就不会消失,他当然没理由去掉路潇留下的印记,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奈何冼云泽真的不会打架,就算他明知道眼前不是一只正经鹅,一旦被它攻击便会迅速腐朽老化,仍旧只会呆呆地站桩输出,他的力量比路潇小太多,即使陶瓷有着不惧腐朽的优势,还是撑不了太长时间,符文链条不可避免地被一根根挣断,黑天鹅用不了多久就会脱困了。

冼云泽回头看了一眼蜂房,确认游客们都已逃走,终于放下心。

黑天鹅趁他分神之际,挣断了最后一道符文,可是它看清冼云泽的面貌后,却终止了攻击。

黑天鹅上下打量了冼云泽几眼,灵动的眼中生出轻蔑,然后舒展羽翼飞走了。

冼云泽看出了它最后那个眼神的意思。

它嘲笑他只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傀儡,甚至不屑杀死他。

他忽然有些自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身体因对抗而生出干涸河大地一样的细碎纹路,甚至剥落下些许陶片。

好丑,他心里想,我变成一个丑八怪了。

第104章 无妄之灾(13)赌你能不能活到天亮……

冼云泽拖延黑天鹅的时候,路潇再次回到了五年前的时间线。

她拍了拍胸前口袋里的纸人,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等了片刻既不见白光飞来,也不见纸人复活,便感应了一下他的处境,然后不禁慌了,她可不敢把几十条人命交给一个只会原地站桩输出的智障。

联想到她第一次是从山洞回归现实的,这次她也马上赶去了山洞。

村民们正用推车往外运送着银器,路潇与人流逆行进入洞窟,平台上堆积如山的金银制品都已经被运了出去,徒留一具森森鸟骨倒在地上,路潇带着探究之心走近,看了一会儿,忽见那把骨头凭空生出血肉,几息之间变回了一只优雅孤傲的黑天鹅。

黑天鹅淡定地用长喙整理着新生的毛发,看都不看路潇一眼,似是不知道她的存在。

路潇了然,隔空描画起它羽翼的轮廓:“原来你也只是记忆的残影而已。”

黑天鹅果然听不见她的话,径自舞动双翅,翩然飞出洞窟,便在它离去的顷刻之间,洞窟之中又凝聚出了更多的矿物结晶,空中流溢的光彩更加绚烂了。

路潇摸了摸身旁岩壁上不知名的结晶,思考着回去的办法,脑中忽而灵光闪现——她既然能从五年前带回银制匕首,那是不是也能带回卫星电话?

想到这里,路潇立刻调头去了吴阮家。

吴阮正和老公点验今天分到的银器,她一边干活,一边一惊一乍地张望房前屋后,那女鬼就好像爬她家里的蜘蛛,看见了害怕,看不见更害怕。

这时路潇直接推门闯入,拉住吴阮的手:“你家有没有卫星电话?”

吴阮做足了心理准备,只吓得嗷了一嗓子,倒是吴阮的老公被突然破开的大门吓得仰面摔倒,未及开口,已被路潇一脚踩住胸口,他在看清路潇的瞬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吴阮看见男人的下场,悚然点头:“有、有的……”

“拿给我。”

吴阮小跑着从柜子里拿出卫星电话,双手交给路潇。

路潇得到卫星电话,转身走出两步,却在临出门时回头说:“要是一会儿发生恐怖的事,你就往村外跑吧!”

虽然她知道这条时间线上的人都没有灵魂,可还是忍不住想做些什么,吴阮逃不出村外,但那样至少能让吴阮跳过最恐怖的瞬间。

吴阮想起了男人说过的话,惶恐问道:“拜财神的仪式出错了?”

“哪有什么对错?那些繁琐的仪式都是你们一厢情愿的表演罢了,决定成败的从不是你们的仪式,而是那只东西的主观意愿,它想让你们成功就成功,想让你们失败就失败,这一次它觉得弄死你们比较好玩。”

吴阮亲耳听见自己的死亡宣告,脸色瞬间惨白。

路潇无奈笑笑,又一次要走,可吴阮鼓起勇气叫住了她:“等等!你到底是谁?”

“我来自五年后的世界,在我的时间线里,你是一只鬼。”

“果然……刚才我听我老公说了转生符的事。”吴阮仗着胆子走向她,不安地摇着头,“可我不是坏人啊!在你的那个未来里我是什么样的——鬼?我不会骗外人来村里夺舍的,我不会的对吧?”

路潇从她的脸上移开视线,不愿直视她此刻依然单纯天真的眼神:“会。”

吴阮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不管是即将到来的死亡,还是自己意图杀人的想法。

片刻之后,吴阮张口说:“对不起!我以后会变成那样,对不起!”

“对不起。”路潇同样回答她,“对我来说,你的死亡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救不了你。我不知道一会儿要发生的事究竟有多恐怖,才会把你变成那样的人,但我会替你报仇的。”

路潇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重回溶洞的途中,路潇被一阵山崩般的声音惊扰,循声举头,看向云雾后冷白的月亮,但见那只黑色的天鹅飞上月轮,然后缓缓盘旋下降,开始赐予这村庄死亡,路潇很想留下看看它到底做了什么,可是没有时间了,现实世界还有许多人危在旦夕。

路潇跑进山洞,站在她第一次回归的位置,然后原地放开了力场,如果她猜得没错,这里应该就是两个世界之间最薄弱的交点,而她的力量则是打破空间界限的关键,果然,光景流转,片刻后她再次看见了地面上牌位留下的灰痕。

顾不得其他,路潇立刻跑向村子,且跑且打开了手里的卫星电话。

待卫星电话搜索到信号后,她马上打给了办公室的座机。

接电话的人是凌阳弋,凌阳弋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吃饭,他发现一家新开的水煮鱼,准备带全组人出去聚餐,但就是打不通路潇和冼云泽的电话。

路潇强行打断他的絮絮叨叨:“组长救命!我要挂了!”

对面还是不温不火,慢吞吞问:“啊,怎么搞的?”

“我在山里遇见一只特别奇怪的鸟,那东西死去活来的,都快控死我了!”

凌阳弋意识到了事态的紧急程度:“你等下。”

话筒里发出啪的一响,应该听筒被扔出去又被接住了。

“出什么事了?”对面换成了宁兮的声音。

路潇第一次觉得宁兮的声音如此亲切,赶忙交代实情:“副组救我!我这儿有只长得像黑天鹅一样的超级大鸟,翼展三百多米长,能改变物质结构,还死去活来的,它正在追杀我,可我碰都碰不到它!这玩意怎么搞啊?”

宁兮接电话的时候还有些担忧,可听完她的介绍,居然轻松下来:“只是一只须弥鸩而已。”

“只是?你居然还只是?这傻鸟怎么打啊?”

宁兮不紧不慢地说:“须弥鸩可以点化万物,按你们人类的科学逻辑解释的话,它可以改变物质的微结构,分子层面,它可以控制分子化学键之间的作用力,客观上达成加速或逆转时间的效果;原子层面,它可以控制原子核内部的强相互作用力,增加或减少次原子粒子的数量。”

腐败的食物,突然变老的身体,无中生有的矿物结晶,点铜成银的奇妙法术……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却都与“微结构变化”有关。

食物腐败是因为分子结构发生变化。

肌肤衰老是因为蛋白结构发生变化。

单质铜转化为单质银是因为原子结构发生变化。

路潇思考片刻,总结道:“你说它是一只两足自走核动力发电站?”

宁兮:“没错,须弥鸩天然能够创造核聚变与核裂变,这也是它的能量来源。”

路潇愕然,如果不是须弥鸩的能力须以血液为媒介,且有着严格的距离限定,它简直可以充当此世的造物主!

这是什么真正的洪水猛兽!

路潇觉得自己毫无办法了。

她发出暴怒的咒骂声:“怎么会有这么超纲的生物!自然平衡都没人管了吗?”

宁兮耐心解释:“须弥鸩只能控制物质,没办法控制灵气,所以它只在娑婆这类物质世界里才显得厉害,若诞生于灵体主导的世界,它的能力便毫无用武之处,任何段位稍高一点的灵体都可以轻易制服它。”

路潇悲愤道:“可我是物质的呀!”

“不然。”宁兮否认,“你只有肉身是物质的。”

“废话!人没有肉身就会死!”

“你算哪门子的人?以你的能力,没有肉身不是更好吗?早日脱胎早成仙。”

“你不要骗我修长生!我这辈子不会成仙的!快给我想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那就比较困难了,须弥鸩非常奇怪,它可以瞬间化为亿万年的化石,也可以瞬间转换成活生生的生物,于它而言,换肉身比换衣服还要容易,所以你需要直接杀死它的灵体,而它又可以毁灭一切接触它灵体的物质,偏偏你的法门只能以物质为媒介,嗯,简而言之,它克你。”

“所以我肉身不死就弄不死它,真的只有这种方法吗?你不会故意坑我吧?”

“哎,怎么还怪上我了,你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跑不掉,我这儿有平民。”

对面叹气:“我定位到你了,青城离素城不远,我现在过去,你先保护好自己,等我过去再动手。”

“我——”

路潇正要回复,卫星电话却耗尽电量关机了,未说完的话语突兀终断。

幸而该传出去的消息已经传给了正确的人,她扔开卫星电话,试着共感了一下冼云泽,发现他已经再次和游客们汇合了,且很讨巧地藏在了村尾的枯井里,冼云泽虽打不过须弥鸩,但肯定能应付村里那几只孤魂野鬼。

如今最危险的是须弥鸩,只要把须弥鸩引出村子,他们就安全了。

路潇想到这儿,随手折下一根树枝,然后原地放开了自己的力场,蓝色光华蔓延,那只对游客穷追不舍的怪鸟感知到了陌生的灵息,果然再次从远方现身,百丈双翼遮天蔽月,阴影笼罩下的树木花草一一枯萎凋敝,它越飞越近,越飞越低,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灰*黄的荒芜。

路潇叹气,自己又不是癞蛤蟆,怎么就和天鹅杠上了?

她所修炼的法门必须以物质为载体,而须弥鸩能控制一切物质,所以她攻击须弥鸩,就如同以冰剑去斩烧红的铸铁,无异于自取灭亡。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路潇遇见了她的天敌。

她凭借闪电般的身法绝地求生,偶尔也能中伤须弥鸩,但鸟血却会从这些细碎的伤口中喷而洒出。两方缠斗的时间越久,须弥鸩的失血量就越大,空气中血雾弥漫,随着路潇的呼吸深入五脏、融入血液,于是须弥鸩加诸于她的压制力越来越强。

她开始感觉身意不再协调,招式也不再得心应手,危难之际,最后回望一眼冼云泽藏身的位置,心想实在不行只能豁出去了。

唉,明明任何段位稍高的灵体都能轻易制服它。

段位稍高的灵体!

脑海中散乱的记忆突然和这句话扣合在一起,产生了奇妙的关联,就像最后一块拼图落在了正确的位置上。

路潇虚晃一招跳上最高的树梢,她平视着须弥鸩,随后居然撤掉了护身的力场。

“喂!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吧?”

须弥鸩停止攻击,垂下头颅靠近树梢,示意自己的确能够理解她说的话,并很好奇她想用什么花言巧语乞求活命。

“来打个赌吧!”路潇丢开手里的树枝,赤手空拳说,“赌你能不能活到天亮。”

第105章 无妄之灾(14)等我恢复记忆了,就……

这只异兽素来以人类的痛苦为乐,它见过人类在死亡之际哭喊求饶,也见过人类在绝境来临时困兽犹斗,至于像路潇这样死到临头却仍旧虚张声势的人,其实也时而有之,不算罕见。

但无论他们选择什么,最终都将凄惨地死去。

越是强大的对手,越值得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黑天鹅的眼里流露出愉悦,它向前合拢双翼环住路潇站立的松树,巨木开始自根部向上寸寸枯萎,路潇一动不动任它施法,可就在变化即将触及她的足下之前,她身后突然冲出几十道半透明的黑色暗影。

黑影迅速凝结成战马和骑士,它们从头到脚都笼罩在宽大的斗篷里,斗篷上还绣着暗色的纹章,均是扑克的花色和数字,骑士手中的战斧、宽剑、长矛、权杖也和斗篷上的牌面一一对应。

黑影训练有速地排成四列,每列十三人,组成了合计五十二人的骑兵方阵。

方阵拦在路潇和须弥鸩之间,凶煞的力场和须弥鸩的力场对冲,激荡出恐怖的风啸声,然而须弥鸩的攻击对灵体无效,根本伤不到方阵分毫,它见状惶恐的鸣叫起来,试图呼唤山民的祖先们帮它抵御这些灵体,可路潇早将村民的祖宗牌位给斩了,那些伥鬼根本来不了,至此须弥鸩便知再无胜算,当即调头想跑。

但路潇说过,这场赌局赌的是它的命,所以这场战斗只能以它的死亡结局。

穿斗篷的人形围住须弥鸩,不停变换阵列围堵它的去路,一次次将想要飞走的巨鸟从空中拉回地面,纯粹由灵力汇聚出的刀剑斩切着须弥鸩的身体,同时也毁灭着它的灵体,那只刚刚还肆意玩弄人类的优雅生物发出了呜咽的悲鸣,它腾飞的高度越来越低,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终于一动不动了。

可即便它的□□和灵体都已经死去,那群毫无感情的召唤物仍没有放弃战斗,斗篷们耐心地斩断了须弥鸩的双翼与两足,拔下它的羽毛和喙,挖出它的眼珠,折断它的脖颈,一直到须弥鸩彻底被削成骰子大小的碎屑,它们方才收起了刀剑,殷红的血液洒满地面,却再也不能影响周边事物的衰败速度了。

此时山林间已经是一片血流遍野,到处都是破碎的残尸,骨肉和血液飞溅到四五十米高树冠上,又慢悠悠从叶片上滑落,掉在浸泡着草木的血泊中,发出接连成片的滴滴答答声,好似一场惊天血雨。

斗篷们重新列成肃穆的方阵,一只只合而为一,最终重叠成一个身影更为暗黑的高大灵体,斗篷上的纹章也变成了戴着王冠的小丑。

小丑手持国王宝剑,面向路潇,竖剑于前微微欠身,未及起身便原地消失了。

战局终了,路潇俯视着狼藉的荒野,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冼云泽之前无心招惹的诅咒。

他抽到了诅咒牌中最大的一张,所以逢赌必赢,而路潇作为他的封印者,需要代为承担诅咒的后果,也就一样有了逢赌必赢的加持,她刚才灵机一动想起这件事,于是赌了一把,幸而赌赢了。

天光向暖,远方山巅不知何时披上了一缕赤金的浮彩,晨曦撞上黑夜,如同水中的蓝墨撞上金墨,晨昏线寸寸推移,山林与屋舍层层转色,由黑变橙,又由橙变亮,不多时,须弥鸩的尸骸已完全暴露于朝阳之下,漫野血污和草叶上的朝露一起蒸腾成淡红的雾障,恍若沸锅烹血,腥红可怖。

路潇轻压树梢,弹身而起,飞鹭般灵矫地掠过一株株参天巨木,径直来到了村后那口堆满爬山虎的枯井旁。

此时冼云泽正坐在井边,安静地守着井下的游客们,而金满沟的村民不敢直面须弥鸩,异兽出现之后就全部藏了起来,直至现在都不敢露头。

冼云泽举着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屏幕中映出了他当下的模样,他哀怨地抚摸着黯淡皲裂的脸颊,只管顾影自怜,连路潇的呼唤都不愿理会。

路潇来到他身前,摸了摸他的头:“看什么呢?”

“我变丑了。”

“你是仙人之姿,就算地球炸了你也不会变丑的。”

“可我的身体在掉渣。”

“小事,回去给你重做一个身体。”

冼云泽抬起头,目光愤愤,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哦,你果然嫌弃我掉渣了吗?”

“当然没有啦!”路潇赶快把他拉起来,亲吻他的眉心,“你最好看了!永远好看!”

冼云泽的惆怅如言减淡,路潇又好言好语地哄了他一阵,总算让这位水仙花症患者恢复了神采,然后他们把藏在井底的人一个个拉上来,来回数了两遍,确认每个外来游客都全须全羽才放下心。

少顷,晴空之上,忽闻阵阵啸鸣,路潇已经被须弥鸩搞到神经衰弱,立刻抬起头到处看,可是天上什么都没有,倒是身后有人叫了声“小路潇”,她听闻熟悉的声音,扭头便看见宁兮站在不远处。

“不是让你等着我吗?听不懂人话?”

“我累死累活一晚上,你能不能跟我客气点儿”

宁兮并不准备跟她客气,他说:“转个圈。”

路潇张开双臂蹦蹦跳跳地转了一圈给他看:“我没事!”

“真没事?”

“真的。”

“你说实话,我不骂你。”

路潇昂首挺胸朝他嚷:“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是。”

路潇的神气瞬间垮下来,她松开握在拳头里的食指,举起来弯取一下,小声咕哝:“其实伤到了一根手指。”

宁兮翻了她一个白眼,又扫了扫她身后的那些游客:“他们呢?”

“没有,他们都没有伤到,就是吓着了,可能会需要心理辅导。”

对案件相关人员进行心理辅导其实是特设处收尾的标准流程,当然,要求他们签署保密条例也是标准流程,不然特设处干的那些事早该传遍网络了。

“副组,还有件事,这地方的鬼有点奇怪,这里存在一个五年前的世界。”

路潇把自己的经历表述一番,还细细说了一遍拜财神的仪式。

宁兮认真听完,给她解释:“这种事也是有过的,如果须弥鸩操纵物质回归前态的范围太大、速度太快,现实就会被惯性撕裂,生成一个新的境界,类似于突然熄灭的灯留下的残影。这个残影境界里面的人都没有魂魄,他们只是组成那些人的物质在突变时刻的影子而已,你也看见了,他们是没有和活人同等的交互能力的,也没有真实的感情。反正残影境界终会消失,你当一个电影看看就好,不必认真。”

“可我为什么会进入那里?”

“残影境界和现实世界的空间是重叠的,力量足够大便能打破两者的隔阂,而你命数非凡,甚至不需要使用法术,你只要站在两个境界的薄弱点上就会掉进去。”

路潇恍然:“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宁兮阴阳怪气地学她说话,而后冷笑,“但凡我叫你看书的时候你肯多翻几页,也不至于连一只须弥鸩都认不出来。你们现在离开村子,到河滩那里等着,我还要去办点事。”

路潇近前一步拉住他的衣服:“哎,你去哪?”

“去给你收拾烂摊子啊!须弥鸩的尸体本就容易造成区域内物态错乱,你还把它剁成肉馅撒的到处都是,我去替你把这片地域封印起来,阻止影响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