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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潇无法解释,干脆拒答:“抱歉,细节涉密,我无权透露。”

这话出口,警察便不好追问了,他虽然依旧认为路潇举止可疑,但也只能按她的要求消除了报警记录。

路潇刚要离开警察局,突然想起了之前在火车站见到的徐辉,于是多嘴问了一句。

“打扰了,你有时间吗?帮我查一个人。”

警察打开内部网,噼哩啪啦敲了几下键盘,果然找到了徐辉三个月前的报警记录。

当日他报警称同居半年的女友失踪,但登记失踪者身份时,警察却无法在户籍系统内找到对应的姓名,且徐辉口中的女友职业不明、户籍地不明、教育履历不明、甚至连年龄都不明,想要调查也无从下手,介于他态度认真,不似作假,办案警察还跟去他家做了实地勘查,然而徐辉家里竟没有女性生活过的痕迹,楼栋监控也从未记录下女人的身影,一切有关女友的信息都只是徐辉的一面之词,他甚至找不出第二个见过她的证人,所以警方经过慎重考虑,最终还是撤销了立案。

别说警察,路潇听到这儿,都觉得徐辉才是那个极品傻缺恋爱脑。

路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便准备道别离开,不巧拉起人偶的时候,冼云泽的工作证却从人偶衣兜里掉了出来,还恰落到了警察面前。

警察看见上面的照片,疑惑地问:“它怎么还有证件?”

路潇飞快地拿走证件,嘴角抽了抽:“工作需要。”

警察皱着眉,回忆着刚才一瞥而过的名字:“他叫洗、洗什么?”

“不是洗。”路潇收起证件,随口告知,“他叫冼云泽。”

话音落时,路潇忽然感觉怀里的人偶动了动,登时慌得瞳孔震颤,冼云泽早不下来晚不下来,偏偏现在下来了!他要是当着众多警察和群众的面表演大变活人,那她还能编出什么借口脱身?

也不是编不出来,她还可以把黑锅扣在昊阳帝君头上——帝君宫不愧为九州四海第一宗,只要心诚,甚至能把二次元男友升维进三次元!

路潇一手捂住冼云泽的嘴,一手抓住他的双腕,逃命般把他拖出了警察局。

做笔录的警察瞠目结舌地望着她狂奔出门的身影,稍后邻座同事拍了拍他的肩。

“哎,刚才那个假人是不是踢腿了?”

“见鬼!你也看见了?”

路潇把活过来的冼云泽推进出租车,吩咐司机开快点!开得越远越好!

她捏了一把冼云泽的脸,愠怒道:“你故意的是吧?”

冼云泽也气愤地与她对视:“还我小勾勾!”

“你做梦!我死也不可能捏那玩意儿!”

“可是他们都有!连宁兮都有!只有我没有!”

他是出世的神仙,没有沾染过人世喜恶,当然也没有什么性别优越感,之所以纠结小勾勾,纯粹是因为“人有我无”的不平衡心态,像是幼儿园发玩具时被刻意忽略的小朋友,无比失望,无比委屈!

路潇恨得咬牙切齿,此事既因宁兮而起,那他凭什么好过?必须让他自食其果!

于是她怀着恶意说:“你听他胡扯!宁兮才没有呢!他都是骗你的!不信你去看看他的,他绝对拿不出来!”

冼云泽感应了一下路潇是否在说谎,但路潇确实没有亲眼见过宁兮的小勾勾,因此她的恶意揣测算不得谎话,冼云泽确认这点之后面色缓和了些,主动拉住了路潇的手。

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后,路潇暗中松了口气。

不等她多歇一会儿,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电话里妈妈小心地问她最近去过什么地方?路潇不明所以地应付几句,然后问妈妈出什么事了?妈妈尴尬地笑笑,回答道刚才在电视里看见了一个人,特别像路潇,吓得她以为女儿疯了呢!

路潇自是明白妈妈看见那条考古新闻了,她估摸着还会有熟人看到新闻,所以挂断电话之后,赶快从相册里翻出今天在帝君宫拍的照片,连发了两条九宫格证明自己没有被拘留。

发完九宫格,路潇又随手划拉了一下动态,结果看见徐辉二十分钟前发过一条动态,那是一张前往素城的车票订单截图,配文是“我找到她了!”,动态定位刚好是青城本地的一家散打俱乐部。

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警察不是说这个女人根本不存在吗?

这时候出租车司机估摸着开的够远了,便减速停到了一所男科医院旁边,回头看他们。

“两位,到这儿可以了吗?”

路潇不知道司机从他们的对话中领悟到了什么,赶快摆手叫他开走,接着报出了徐辉任职的散打俱乐部地址。

他们赶在下班前来到了俱乐部,前台询问道:“请问两位是来报名的吗?”

“我来找人。”路潇把前台递来的宣传册放进衣兜,客气地问,“请问徐辉在吗?”

“你找徐教练啊,他应该下课了!”前台指了下通往二楼的楼梯,然后扯着脖子大吼一声,“徐——教——练,有人找你!”

前台喊完对路潇笑笑,告诉她可以上去找徐辉。

二楼全厅都铺着地胶,楼层中心安置着一个带护栏的擂台,几个穿护具的学员正在擂台上闲谈,徐辉则在台下整理器材。

徐辉看见路潇很是惊讶:“怎么是你?你来青城玩啊?”

“不,我专门来找你的。”

徐辉放下手里的器材,引着路潇去窗边的椅子坐下,冼云泽则留在擂台边旁观学员们练习。

路潇开门见山地问:“你找到你女朋友了?”

“啊?你就来问这个?是的,她突然联系我了,还邀请我去她的家乡。”

“我能问一下她是怎么联系你的吗?”路潇想了想,决定坦诚相待,“我的工作和警务系统联系比较密切,所以冒昧看了你的报警记录,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徐辉愣了一下,他猜到凭路潇的本事不会真去做什么傻子保姆,但没想到她能直接看见自己的报警记录,不过他非常信任路潇,故未追究这件事,而是直白地回答:“她给我发了邮件。”

“我能看看那封邮件吗?”

徐辉的语气很不自信:“恐怕不行,那封邮件有阅后即焚功能,我阅读后就消失了,我也给邮件服务商打过电话,他们却说没有这条记录,可昨天下午五点左右,我保证自己真的看见了那封邮件。”

“你收到邮件的时候在干什么?”

“当时我没有课,所以喝了一点酒……”

果然是脑子不清醒吗?路潇叹着气揉了揉额角:“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下。”

“我只喝了一瓶啤酒,一点都没醉,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不会刻意骗我,但我不明白,你们已经认识半年了,你为什么从没带她见过亲友呢?”

“我知道这么说很难令人信服,但她才经历过一段情感创伤,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社交,这半年她每天陪我看电视剧、打游戏、做饭、种花,我的亲身经历做不了假!路潇,她不是我的妄想!”

第97章 无妄之灾(6)我是公家侦探

徐辉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擂台上的人纷纷看向这边。

路潇赶快安抚他:“你别激动,我遇到过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如果你信任我,就把你们从相识到现在的遭遇告诉我吧,或许我能帮到你们。”

徐辉眼前一亮,试探问:“你的工作是私家侦探吗?”

路潇苦笑:“我是公家侦探。”

“原来你是警察啊!”徐辉恍然点点头,之后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他的女友叫做吴阮,性格也和她的名字一样温柔娴静,两人结识于一次旅游途中,意外投缘,所以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当时吴阮刚刚结束一段糟糕的婚姻,状态非常不好,十分恐惧社交,日常采买等任务便都落到了徐辉肩上,吴阮的社交圈因此非常封闭,连邻居都对她没有印象。

徐辉自白说:“其实我这么着急找她,也是因为她离开前透露前夫可能要找到她了,我怕她又受到伤害,如今知道她回家了,我就放心了。我准备后天启程去她的家乡,如果她愿意回来,我就带她回来,如果她不想在城市里生活了,我就留在那里陪她。”

他身上肯定有问题,不管是精神问题还是刑事问题,路潇都不放心他独自出行。

路潇随口给自己放了假:“后天我刚好放假,我陪你去吧!”

徐辉一惊,带着女同学去见自己的女朋友,怎么听起来不太像话?不过他已经报案了,而路潇是个警察,此行可算公事公办,何况她身边还一直带着个男朋友,哪怕对方脑子不太灵光,但光凭那张脸也很拿得出手了。

想到路潇的男朋友,徐辉下意识看了眼擂台那边的冼云泽。

他的学员正跟冼云泽开玩笑:“感兴趣吗?要不要上来试试?”

冼云泽乖巧地摇头:“我不会打架。”

台上的人不信:“你这身材敢说没练过?”

冼云泽的身材确实好,但那都是纯手工科技,他的真实战斗力和他的心理年龄一般大。

“我确实没有练过。”冼云泽再次否认,然后自豪地指着路潇炫耀,“可是她很厉害!”

台上的人一起发出嘘声:“吁——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自己不敢上台就算了,居然让别人去打你女朋友,行不行啊你?”

冼云泽没有性别定势思维,听不懂他们言语中的讽刺,只听懂了那句“你女朋友”,脸上笑得越加灿烂:“凭你们几个人,根本碰不到路潇一根头发。”

他这话说得太大了,台上顿时发出哄笑声,七八张嘴同时和他对呛,可他们聊着聊着,便察觉出冼云泽脑回路非同寻常,不像是个正常人,于是越发肆无忌惮,等路潇过来安抚冼云泽时,那群人已经把他逗生气了。

路潇拍拍冼云泽的背,他注定不会在人间滞留太久,没必要理解这些虚浮的人情事故。不过路潇受秦叙异耳濡目染,行事作风也继承了秦叙异的风格,她自己可以不计得失,可对护佑下的人的感受却很敏感,对被护佑者的利益更是锱铢必较,当着她的面欺负冼云泽绝对不行。

这场子一定得找回来。

学员们看不透她的眼神,还和她调笑:“你男朋友说你超能打,我们几个一起上都不是对手,真的吗?”

路潇居然点头:“我说是真的,你信吗?”

“美女,我体重快赶上你两倍了,咱俩都不是一个量级,你练什么的这么硬气?”台上的人戏谑地互相看看,然后问路潇,“散打?拳击?武术?”

“武术没有练过,法术倒会一点。”路潇开起玩笑,“要不然咱们台上试试?”

台上人嘻嘻笑着摆手:“那可不行,打女*人也太丢人了吧?这要是传出去我多没面子!”

然而徐辉却开口拱火:“女的怎么了?你别是不敢吧?”

徐辉见识过路潇的本领,当年学校改造操场,教导主任指示游泳社的同学挪动几棵树,等他们找齐铁锹、铁镐、铁桶来到操场上,准备大干一番时候,就见某个人叼着牛奶哼着歌,跟拔萝卜似的一手一棵拔出了碗口粗的柳树,夹在胳膊下,分分钟独自清理完了整条绿化带。

那场面太过震撼,以至于动摇了徐辉的世界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正确认知人类的力量,总觉得自己也能靠体能训练比肩挖掘机。

既然教练都这么说了,台上的人就让路潇上来,还对旁边的人说拿套护具。

台上的人俯身压低护栏,想要伸手拉路潇一把,但一用力竟然没有拉动,他脸色惊讶,再一用力,路潇还是纹丝不动。

“不敢让我上台吗?”路潇故意曲解。

台上的人不得不认真了,他攥紧护栏借力,然而就算手臂肌肉已经绷得发颤,仍没能让路潇动摇分毫,再看路潇,她的表情依旧放松,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多挑一下。

这人有自知之明,松开手后对路潇比了下拇指,旁边的人嘲笑他怎么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到,挤开他去拉路潇,结果同样拉不动。他们疑惑的摸不到头脑,按照客观规律,路潇的体重最多一百斤以上,她的力气再大也大不过重力和摩擦力,而他们的拉力肯定超过路潇的体重了,不可能拉不动她,难道她还能改变地球引力?

路潇看着他们累到面红耳赤的样子:“看来你们不是诚心想跟我切磋,还是算了吧!”

“不可能!我不信!你鞋底下肯定卡钉子了!”

路潇笑了笑:“那你们自己下来看看呢?”

她抓住正和自己角力的两只手,往后撤了半步,轻松把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从台上拎了下来,不过这毕竟只是一场玩笑,所以她没有把人扔出去,只让他们惯性掉到了地上,擂台不高,地胶柔软,他们身上还穿着护具,因此砸在地上的声音虽响,但实际没有伤到筋骨。

旁边的徐辉看得开心,一点替学员找补的意思也没有,甚至主动拱火:“刚才谁说打女人丢人的啊?根本打不着哇,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哟!”

“不然你们拿上兵器再试试呢?”冼云泽友情建议。

“不用!我服了!”几人感知到了他们和路潇之间实力差距,未觉受到侮辱,反而眼神亮晶晶围住她,“姐,你练的什么项目啊?在哪学的啊?”

路潇笑笑:“我说了啊,我练法术的,这东西你们得去法院学。”

她再次跟徐辉确认了他的火车车次,然后带着冼云泽离开了俱乐部。

路潇料事于先,回到特设处后让冼云泽换了副外面定制的高端模型身体,果然没过多久,冼云泽就急不可耐地找到宁兮,直言要鉴赏他的小勾勾。听到这个无耻要求的时候,宁兮正在米染的房间里休息,米染被他们逗得乐不可支,马上打视频给路潇直播看乐子。

屏幕上是一间带壁炉的小厅,小厅墙上装饰着暖黄色的墙布和艳丽的油画,屋顶挂着大型水晶吊灯,半圆形拱窗两侧绑着红色天鹅绒窗帘,长长的窗帘逶迤拖到小厅中央的圆毯上,窗外是静谧无声的松林细雪,窗里则燃着融融的壁火,雪与火,冷与热形成强烈对比,越发衬托出室内的温馨。

宁兮化形为一条五丈长的银蟒,半透明的鳞片覆盖着银色的皮肤,又被壁炉镀上一层火彩,仿佛一尊珍珠打造的艺术品,蛇身盘绕成环,圈着米染,蛇首从米染腰畔爬上来,伏在她的心口假装巧乖小猫,可那条长长的蛇尾曲折伸出去,几乎占据了小厅的每一寸地面。

米染靠着蛇身坐在地毯上,她的脸上敷着面膜,手上举着手机,边笑边拍摄冼云泽对宁兮吐露虎狼之词,下一秒宁兮不堪羞辱,尾巴一起一落把冼云泽拍成了齑粉,之后那灵活的蛇尾又甩回来打掉了米染的手机,强行终断了直播。

路潇大仇得报,高兴地满床打滚,第二天去食堂吃早餐都唱着歌。

食堂屏幕上正播放着晨间新闻,那里面的声音她很熟悉。

“大脑皮层没有褶子……大脑积水小脑萎缩……活体火化……”

路潇唱不动了,低着头嘀咕:这点小事至于连续上两天新闻吗?话音方落,她便收获了数道怨毒的眼神。

看来还得出去躲躲。

恰好林川刚接下一个案子,正准备离开,所去的地方便是徐辉车票上的素城。

路潇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林川知道她打的什么小九九,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你,先得罪了副组长,又得罪了组长,现在连后勤也得罪了,你有没有反省一下自己做人的方式?”

“都是意外而已!”路潇讨好地说,“得罪他们算什么,不还有您罩着我的吗?谁不知道特设处真正的老大是谁——肯定是您呀!”

这话说到了林川心坎里,他拍着胸脯大放厥词:“这倒也是,那些闲杂人等算什么,以后跟着哥混,哥罩你!”

路潇抬手让向大门的方向:“可不是嘛!哥您先走,哥您慢点儿,哥您别摔死了!”

素城之所以起名素城,盖因此处盛产质地极佳的白垩岩,城内城外都是矿区,高速路上运输矿石的翻斗车日夜不停,大风天出门逛一圈,回家后人的脸都像纸一样白。

这些白花花的石头养活了素城的人口,也让素城沦为肺病高发区,顺便成就了不少本地富商,林川这次要去的便是昔年首素城首富,石灰巨贾刘家的豪宅。

刘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上世纪最有钱的时候,甚至独资修建了一条跨越九城直通海运码头的铁路,不料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一生顺风顺水的刘家老大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突然想不开上吊了,就吊死在这座刘家老宅里。

不久刘家老二上位,没过几年,竟也步大哥的后尘悬梁自尽了。

往后更是怪事频发,但凡入住这间宅子的人家,时间一长,指定没有好死,而且统一都选择了挂梁而这种死法,一连吊死了十三个人之后,大家终于认清这是间碰不得的院子,再没有人敢打它的主意。

刘家大院渐渐成为了都市传说中的鬼宅,民间妄传,这地方老早之前是开吊炉烤鸭店的,吊过的死鸭子太多,所以被鸭子咒了。

但刘宅处于寸土寸金的河岸黄金地带,就这么空着,实在令人眼馋,尤其近几年地产兴盛,沿河这片地一天一个价,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怕这宅子里真住着个鬼,也有人想让鬼出点房租。

所以空置近一个世纪之后,这间院子终于交易了出去。

买主是位做布匹生意的商人,惯信风水,身边常年跟着一位重金聘请的玄学大师,大师断言他这辈子要险中求富贵,越是危险越能赚到钱,于是他本着作死的精神住进了这间凶宅,作了半年,诚然就死了,前天刚过的头七。

第98章 无妄之灾(7)我家崽子才不来这种有……

素城安全局的接洽人联系到了死者的妻子,假文物局之名通知她要对刘宅进行文保评级,近期需安排评审人员实地考察。

对面很震惊,问她知不知道这栋凶宅刚死过人?接洽人说知道,还大言不惭地表示她是名校理学博士,根本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什么凶宅不凶宅的,没有的事,即便评审员真的在房子里出事故,死了,被砍成七八块,也绝不会要求对方负责!

死者妻子由衷敬佩她的勇气,庄重交出了钥匙,接洽人把路潇三人扔到刘宅门口,然后就捏着护身符、唱着佛经马不停蹄的逃了。

如今大院门口仍挂着一副白色挽联,门外墙角还有些未被吹散的脏污纸钱,门里的白花白幡也都没有完全撤下,看起来确实有些不祥,不过宅内并没有怨气残余,证明此事应该与怨灵无关。

三人进入前厅坐下,各自找事情消遣,路潇拿出手机点了一堆吃的,并把订餐地址设到巷口,少顷外卖送到,她边吃边陪冼云泽看自然纪录片,林川则盘腿坐在旁边桌子上打手机游戏,一切和在办公室时并无不同。

如此闲适地蹲守到深夜,万籁俱寂后,一门之隔的院内突然响起了一声哀哀的叹息。

路潇点击屏幕暂停了剧集,抬头一看,只见门外树下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

她把手里的点心包装纸团了团,随意砸向林川,然后率先起身走出了前厅。

那抹飘忽的身影穿过垂花门,绕过小树丛,影子时远时近,时大时小,一不留神就会从视线里消失一会儿,似乎并不是一种真正的实体。

路潇吩咐冼云泽说:“跟紧前面那个男人!”

冼云泽反问:“哪有什么男人,那不是一个女人吗?”

路潇随即反应过来,原来那影子在不同人眼中是不一样的。

人影消失在宅子前脸的一间倒座房附近,从房前的祭祀痕迹不难推断,前任屋主便是于此间故去的。

路潇三两下撕掉了封门的符纸,又将手伸向笨重的挂锁,徒手捏碎了纯铜铸造的锁身。

推门入内,那飘忽的人影此刻便盘腿坐在巨型原木屋梁上,软缎长袍的衣摆和丝绦腰带垂下半空,布幅曳动,轻盈如云烟,它俊美的脸庞上挂着诱惑却僵硬的笑容,抬起手臂幽幽地对路潇招了招,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窗帘,示意她可以用那东西挽个绳套把自己吊死。

鬼影有着不凡精神控制力,再加上人睡到后半夜意识朦胧,很难不受到它的蛊惑。

但路潇不是一般人,她没有理会那奇怪的人影,膝盖一弯,屈膝弹起,轻快地跳上了房梁。

房梁上铺着一层浮灰,灰迹暴露了十天前房主自缢时绳索的位置,此刻就在那绳索痕迹后方,一条颜色异常艳丽的线虫正摇头摆尾、吞云吐雾,它口中的白色光雾如蒸汽般飘忽走高,自然凝固为一根似有生命般蠕动的丝线,正是这根丝线缠绕编织成了诱人自缢的幻影。

路潇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巾,隔着纸巾捏住了那酷似铁线虫的小东西,抬手一拉,才发现线虫的尾巴钻入房梁,大部分身体其实还藏在木头里,她扬长手臂把线虫整个拔了出来,竟有足足两米长。

她做完这一切,林川也低头玩着手机迈进了门,他专注地打着游戏,直到终局音效响起,才腾出功夫抬头看了眼路潇。

路潇拎着虫尾巴在林川头顶抖来抖去:“这是什么?”

“人类叫它缠丝蛊,古人认为吊死鬼死后心有不甘,灵魂便会化生出这种虫子,但其实缠丝蛊是一种有性繁殖的寄生虫,它们的卵必须产在人的脊椎里才能孵化,所以每到繁殖期,蛊虫便幻化出俊美的异性,引诱宿主到它栖身的房梁上自缢,然后它就会顺着上吊绳钻进人的脊椎里产卵,这些虫卵将随死者入土安葬,孵化之后,再自行钻破棺木,蛀进附近最高、最粗的大树中休眠,缠丝蛊的蛊虫可以休眠百年,等有一日,后人把寄生蛊虫的大树伐倒,修做房梁,房梁被烟火之气熏烧几年后,又会将木头里的蛊虫唤醒,促使它再次爬出来诱人自缢,如此循环往复,繁衍生息。”

路潇惊叹:“还挺有智慧!”

林川继续介绍:“这东西比蟑螂还厉害,一次能产上万枚卵,所以你只要在房间中看见一只缠丝蛊,就证明这栋宅子里还有上百只,你两只手挑不完的,先下来吧!”

路潇应声跳下来,余光扫见冼云泽亮晶晶的眼神,立刻燃起真火烧尽了手上的蛊虫,绝了他带回家养起来的想法。

她不愿直面冼云泽哀怨的目光,便只看林川:“有办法解决吗?”

林川说:“古人称燕子为天命玄鸟,无论皇宫还是茅草屋,都不敢随便驱逐燕子,便是因为燕子确实能看见人类肉眼看不见的生物,还是许多寄生灵的天敌,其中也包括缠丝蛊,凡是有燕子筑巢的地方,必然没有缠丝蛊。”

“原来如此,我来素城后真没见到什么鸟,这地方好像连一只麻雀也没有。”

“素城开采和加工白垩岩的方式对环境破坏很大,这边绿化带里的树都半死不活的,哪还有鸟愿意留下。”林川转身便走,“我明天联系素城安全局,让他们找群燕子过来,这点虫子几只鸟就吃光了。”

路潇跟上他:“真靠生物防治啊,那要花多长时间,来得及吗?”

“不然你一只只挑?现代城市都是钢筋水泥的楼房,早不满足缠丝蛊的繁衍条件了,只有这些老式木制建筑里还有些残余,这类房子数量很少,只要燕子种群恢复之前别住人就不会出事。”

“哎,垚山应该有很多燕子吧?”

林川坚定拒绝:“你做梦!找别的鸟去!我家崽子才不来这种有害环境作业!”

其实特设处接到的案子大部分都像这样,懂的不难,难在不懂,很多事只需一句话便能点破谜题,可是漫漫历史长河之中,大部分的时间人类是不懂这些事的,但人类本也不必懂,只要顺应自然规律,自然便能悄无声息地平衡万物。

他们既找出了刘宅的问题,后半夜就换了酒店安眠,第二天林川去跟接洽人谈处理缠丝蛊的事情,路潇两人则和林川分别,前往火车站迎接今日抵达素城的徐辉。

路潇来得早了些,各处店铺还没有开门,她只能给徐辉发消息约在火车站对面的小公园见面。

小公园里有许多晨起锻炼和遛狗的本地人,路潇一面看着冼云泽和别人家的边牧玩飞盘,一面和狗主人攀谈起来。

“大娘,什么车能去下面的村子啊?”

“素城下面的村子可多了,你说说你要去哪儿啊?”

路潇回忆了下徐辉跟她说的地方,答道:“金满沟。”

老人听到这个名字,马上把手里的牵引绳放到一边,紧张地拉住路潇的手。

“小闺女,你去那地方干嘛呀?”

“陪一个朋友去玩玩,大娘,那地方怎么了?”

“你们这些小孩子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专跑那稀奇古怪的地方!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旺财呀就是我女儿养的,我看你跟看我女儿一样,你一定听大娘的,千万不能去金满沟!那地方古怪得很!”

为了打消路潇去金满沟的念头,大娘添油加醋地道出了自己的经历。

金满沟陷在山窝窝里,山穷水恶,土壤贫瘠,多毒蛇野兽,现代环山公路出现之前,出入此地都必须翻越一道天堑绝路,大娘便出生在金满沟下游最近的一座村子里,虽是最近,但也相距一个小时的路程,所以同为乡村,金满沟却是连乡民也避之不及的化外恶土,大娘小的时候,常听长辈们讲述金满沟的恐怖流言。

金满沟不农不商,可不知为什么,村人总是特别富裕,而且这个村子经常从县志上离奇消失,仿佛会被天灾定期光顾,但多不过六七年,又会有许多躲避战祸或者逃避兵役的外人迢迢千里而来,一砖一瓦地重建金满沟,每一次村落兴替前后,本地天文志上都会留下不可思议的巧合,比如血河、飞鹏、子夜绛霞,无不昭示着金满沟的怪异之处。

那年大娘还是一个扎着朝天辫,整天缠着妈妈要糖吃的小女孩,一天夜里,她和乡亲们被爆炸声吵醒,出门忽见金满沟的方向血光冲天,一整晚都没消停,乡亲们担忧那边出了意外,结伴去看情况,可是他们从夜走到明,竟然没能走到金满沟。

第二天一早,接到报案的警察也赶去了现场,警察们途中追上了第一批救援的村民,便相约结伴而行,一群人鼓起勇气继续沿河而上,可走着走着,山上流下的河水突然变红了,水色浓烈如血,还冒着腥味,大片的死鱼浮在岸边,似死了七八天般糜烂。

越靠近金满沟,河里的死鱼就越多,等到了村头的时候,成堆的死老鼠、死猴子、死猪几乎完全堵塞了河道,村庄内恶臭萦绕,简直跟废墟一样,屋舍腐朽,农田荒弃,满村人□□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是几十年无人居住也足可信。

那个年代还没有发展起系统的刑侦科学,而金满沟这种罕与外界往来的野村甚至都没有录入户籍系统,警察们既不知道这里遭没遭过灾,也不知道这里死没死过人,想要调查都无从着手,因此这起怪事终究也只被当做了一个乡野传说。

路潇听大娘讲完金满沟的旧事,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小公园里晨练的人都陆续散了,大娘招手喊了声旺财,远处玩的开心的一人一狗便争先恐后奔跑回来,各自找到了各自的怀抱。

大娘往边牧的背带上挂了一捆大葱,自己也拎起两兜果蔬,起身跺了跺麻木的腿脚。

“小闺女,可不能去啊!”

路潇笑着答应:“听您的,我不去了!”

她目送大娘和边牧离开小公园,身后忽传来一声口哨,回头一看,正是徐辉拉着行李箱向她走来。

“你们这么早就到了,怎么比我还积极啊?”徐辉兴奋极了,满眼都是即将与女友重聚的急不可耐,“我打听好路线了,咱们赶快去租车吧!”

第99章 无妄之灾(8)天鹅和翼龙之间可能没……

金满沟不通短途客运,两个人便去镇上唯一一家租车店租了辆越野车。

深山用不了导航,他们只能小心地分析着地图,先从岔路口开下了盘山公路,再从土路开进了荒野,最后不出意外地迷失在了叠叠崇山与曲折山道之间,而这鬼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想叫公路救援都叫不来人。

路潇凭常识判断:“我们沿着河开吧,金满沟应该在河流上游。”

如今正值枯水期,宽敞的河道里只余一股涓涓细流,徐辉为图方便,干脆把车开进了平坦的河道,不料薄薄的泥壳下面却藏着深厚的淤泥,车轮压碎泥壳之后,整辆车就陷进了淤泥里,而且越踩油门陷得越深,泥痕迅速没过了轮毂。

徐辉吓了一跳:“完蛋了!别趴这儿啊!我去哪儿找拖车?”

路潇闻言笑笑,开门下车,踩着河心的磐石把越野车从泥里拽了出来。

她抬头看向远山:“你看着车,我去前面探探路。”

“不行,太危险了——”客气话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在跟谁说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你别走太远啊!”

路潇点头,对后排座位上的冼云泽勾了勾手。

徐辉目送他们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间,又拿出手机瞧了瞧,依旧没有信号。

未过多久,他恍惚听见一阵呼救声,打开车门一瞧,只见四个年轻人正吆喝着赶向他的车,前面两个人推着三辆山地自行车,第三个人的自行车上则驮第四个人,那第四人浑身是血,已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来人啊!救命啊!”

徐辉赶快跑去抱起了受伤的人,把人放进了越野车后排座位,他身为散打教练,有些处理伤病的底子,一看这人就是多处骨折伴有内脏损伤,必须立刻送医。

徐辉一边找工具固定伤者的骨折部位,一边焦急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那三个人哭着回答:“我们骑车去金满沟旅游,他半路掉下山了,你这辆车还能开吗?能不能送他去医院?”

徐辉望了一眼路潇离开的方向,为难道:“能开是能开,但我还有两个朋友……”

他正犹豫着,伤者便适时吐出一口夹杂着碎肉的血来,接着两眼一翻不动了。

徐辉一咬牙一跺脚:“算了,你们留下两辆山地车吧,我还要给朋友留张纸条。”

他送伤者就医之时,路潇和冼云泽还在沿河道搜索村庄的痕迹。

“路潇路潇,这颗树上有一只小蜘蛛!”

“路潇路潇,我给你抓了一只小蚊子!”

“路潇路潇,你看这里有一条小马陆!”

“路潇路潇,草丛下面有一只小蜈蚣!”

路潇残忍地拒绝了他的殷勤:“你就算在蜘蛛、蚊子、马陆和蜈蚣前面加上‘小’字,它们也不会变得可爱——你是怎么分清马陆和蜈蚣的?我看它俩长的差不多呀!”

冼云泽回答:“讨厌的人都是相似的,可爱的昆虫各有各的不同,如果你喜欢它们就会知道它们是不一样的。”

“那我可能没机会欣赏它们的独特之处了,真遗憾——不准把蚊子藏进衣服口袋,我都看到了!”

冼云泽委屈地张开手掌,一只一寸长的蚊子晃悠悠飞上了天空。

路潇看着干涸的河床,吸了吸气:“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

“我们是共感的,你闻到的时候我也闻到了。”

“这地方应该有东西。”

路潇随手折下一根结实的树枝,走到干涸的河道中央开始挖泥,换了两三个位置后,从两尺余深的河底翻出了一只废弃的矿泉水瓶。瓶口被水草堵住,里面残留着些许红色的淤积,如同粘稠的血迹。她把矿泉水瓶戳翻,抽出一张纸巾擦去上面的泥浆,看清瓶身上的生产日期是五年以前。

联想大娘说这条河曾经血流漂杵,这里一定发生过不妙的事情。

确认这条路可行之后,两个人便沿路返回,结果发现徐辉和车都没了,原地只剩下两辆山地车和一张夹在车把上的纸条。

【遇见一人坠崖,生命垂危,需送医,你们如回市区,到达后请给我打个电话,如未接到电话,我稍后必回此地接你们】

路潇读完纸条,心想也好,徐辉回城里还安全些,但她仍要找到遗失的金满沟。

她把纸条踹进衣兜,拍了拍面前的单车。

“小可爱,我教你骑自行车吧!”

冼云泽能共享路潇的记忆,学习路潇本就会的技能也有加成,两个人且玩且学,渐渐便远离了初始地点,几个小时后,路潇手把手带出了世界上第一个会骑自行车的神仙。

临近入夜,山野暗淡下来,藏匿在群山中的点点灯火格外通透,反照着薄薄的云霞,像路标一样指引着他们附近村庄的方位,他们这才发现自己距离金满沟已经不远了,但不知什么时候,无风的寂夜突然安静下来,唯有身边那些茂密且高耸的树木径自发出沙沙的摇动声。

两个人警觉地停下了单车。

但见高逾三十米的深林之间,一棵树——不——一条覆满黑羽的修长脖胫从接天的树冠里挺拔而出,扬起天鹅般优雅的禽首,仰天啸月,发出高亢的吟鸣声,接着那庞然大物又从树冠里抽出两翼,墨色的羽翼舒展,长达百丈,每一片羽毛都有着仲夏之夜遍揽浮星的海水般的光辉。

威风凛凛的神鸟鼓动双翅,穿云破月,像一片生机勃勃的海从森林中腾空而起,转眼融进了同样幽邃的夜空中,唯有振翅带起的风暴依然席卷而过,扑落的黄叶似洪水浩浩奔流,很快埋住了山地车的车轮。

新鲜折断的树叶散发出草木独有的清香,浓郁极了,证明路潇所见非虚。

她忍不住发问:“那是……什么动物?”

冼云泽一本正经地回答:“虽然它的外形像是天鹅,但体型却更接近翼龙,大概是天鹅和翼龙的杂交品种吧,我在纪录片上看到过恐龙是鸟类祖先的说法,所以天鹅和翼龙之间可能没有严格的生殖隔离。”

路潇目光复杂地审视他:“这东西肯定不是地球上的常见物种,你没必要非得科学解释一下!解释不了!再说你的解释根本不科学!翼龙早就灭绝了!”

“我看过电视了,有一个海岛上面都是恐龙,你一定是不想让我养才故意这么说的。”

“那是电影!是假的!而且翼龙没有那么大!”

他们到底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并没有被方才所见吓到,反而一路争论着科学常识,一路继续朝金满沟的方向骑去,越靠近村庄,山势越加平坦,渐渐还有了人为平整的痕迹,这条路的尽头通向一片平坦开阔的晒场,如今场上整齐排放着大片的木板蜂箱。

路潇面对蜂箱皱起脸,谨慎地放下了卷起的袖子,她可不想被叮成泡泡纸,好在入夜后蜜蜂都已休息,攻击性并不强,她闷着头一口气骑过了晒场,没空关注身后的冼云泽,可如果她回一下头,便看见冼云泽中途停车,将那双罪恶的手伸向了一只蜂箱。

冼云泽掀开蜂箱,蜜蜂受到惊动,一股脑飞了出来,它们一边攻击冼云泽,一边散发出隐秘的信息素,向同类传递着敌袭的信号,凡是感知到信息素的蜂箱都陷入躁动,信号像是烽火台上的狼烟般渐次传播开去,最终整片晒场上的蜂群都倾巢而出。

冼云泽是钛金小陶人,根本不把蜂针放在眼里,还觉得很有趣,他认为被蜜蜂环绕和被蝴蝶环绕同样浪漫极了。

可路潇听闻嗡嗡声回头一看,吓得都顾不上冼云泽了,立刻撇开单车拔腿跑向村舍。

“活祖宗!你招惹那玩意儿干嘛?”

村人被路潇的喊声吸引过来,便见如云似瀑的蜂群涌向了村庄。

金满沟世代饲养蜜蜂,自然有应对蜂群的办法,他们从柴堆里抽出几捆干草,就着院外的水缸掸了点儿水,在土灶的火塘中点燃了,然后用稻草燃烧的浓烟驱散涌进村内的蜜蜂,这招果见奇效,躁动的蜂群冷静下来,陆续悻悻飞回了蜂箱。

路潇躲进烟瘴,伸手指着施施然回到自己身边的冼云泽,气得说不出话。

“你……你你……”

便在这时候,徐辉突然分开人群跑到了路潇身前,他卷着袖口,油兮兮的右手还提着一把扳子,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路潇?你俩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原来今日下午,徐辉原打算将人送医,可是山路颠簸,车上的重伤患就如同被关进了运转中的滚筒洗衣机,颠得快要把肺吐出来了,他的眼珠在眼眶里360度的转圈,好像已经开始跑人生走马灯,徐辉一看这不行啊!这种路况下强行开回市区,他们倒也不必再去医院,可以直接改道殡仪馆了。

此时一个骑行者提议,既然患者的伤情熬不到医院,干脆去他们的目的地金满沟吧!说不定村里有医疗站什么的能够应急,于是徐辉听从他们的指引,改换方向来到了金满沟,如今伤员已经得到救治,情况暂时稳定下来。

然而金满沟至今仍未通信,所以不能打电话联系紧急救援,徐辉把伤者放下,便准备返程去接路潇,顺便去市区医院求救,不想这时候车偏偏坏了,他在几位骑行者的帮助下修了大半天,越修越完蛋,还从车里卸下来一堆零件不知道怎么安回去,正急的焦头烂额呢!

所幸路潇和冼云泽自己找过来了,不然他一会儿只能徒步回去接他们俩。

金满沟的村民非常热情,拥着几个人回到家里,就着招待骑行者和徐辉的宴席给路潇两人添了碗筷,路潇观察着身边走来走去的村中男女,这些人衣装朴素,却个个穿金戴银,女人基本都带着全套首饰,连男人的耳朵上也坠着耳环。

稍顷一个媳妇给路潇送来碗筷,路潇发现她给自己的碗筷竟都是纯银的。

路潇收走了冼云泽的筷子,信口胡诌:“他不行的,他刚才吃野果中毒了,一直上吐下泻,现在还不能吃东西。”

村民十分体谅:“这孩子真可怜,一会去找村医开点药,吃上药就好了。”

今日桌上的主菜是铁锅炖大鹅,路潇看见这只被零剥碎剐的鹅,忽然又想起了村外那一幕,不禁悬着筷子愣了愣。

邻座的徐辉靠近她耳边问:“怎么了?”

“没什么,对了,找到你女朋友了吗?”

“找到了!”徐辉笑着点头,“她今晚要替人筹备婚礼,刚才去忙了。”

路潇环视一圈:“金满沟好像有很多外*来人?”

“可不是嘛!我路上就遇见了四个,一来才发现村里还有几十个外地人。”

“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外人?”

“他们早到这儿了!有旅游的,有探亲的,有采山货的,哎,就是碰巧了!说不定是这个村子时来运转,遇上了发财的机会,我要是留在这儿不走的话,以后和阮阮一起做山货生意,开个网店,也不错。”

徐辉已经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凡事都只往好了想,路潇和他聊不到一块儿去,干脆不说话了。

饭毕,村民把路潇两人安排进了一户人家的空房,稍后村医给冼云泽拿来了止泻药,路潇接过药道了谢,关门落锁,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药盒上面的文字,药品的生产日期居然是五年前,早已过期。

她放下药盒,开始翻箱倒柜,结果发现间屋内的一切陈设,凡有日期的,制造时间都不低于五年。

路潇查看完房间,回头看见冼云泽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蜜蜂。

她走来捏了捏冼云泽的脸:“你不害怕吗?”

蜜蜂在他的指尖翩翩起舞:“怕什么?”

“这可是一村的鬼魂呀!”

“米米也是鬼,我喜欢鬼。”

“好家伙,你还会爱鬼及鬼了。”

路潇快速捉住蜜蜂,打开一条窗缝放了出去,之后认真地问:“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虫子了?”

冼云泽摇头,然而眼神却鬼鬼祟祟,不敢与她对视:“没有了。”

“冼云泽,我告诉你,如果晚上我被什么稀奇古怪的虫子咬了,你以后就和虫子过吧!”

冼云泽听闻此言,委委屈屈地从裤袋里又捏出了一只蜜蜂。

路潇霎时瞪大了眼珠——混蛋!是蜂王!

她毕恭毕敬地把蜂王送出了房间,当夜梦里,还化身为棕熊,因为偷蜂蜜被蜂群撵了八条街……

第100章 无妄之灾(9)召请开阴阳通路往来亲……

次日清晨,金满沟在一声鸡鸣声中复苏,天边的朝霞红的跟鸡冠子一样,照着天地一片赤色。

路潇起得比大多数村民更早,她拿出从酒店顺的一次性洗漱套装,不劳别人帮忙,自己打了井水,洗了脸,然后趁着四下无人跳上村头最高的那棵槐树,站在树顶一面刷牙,一面纵观村庄的全貌。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小村庄,总共百十来间砖瓦房,建筑毫无章法地乱撒在山腰间,像一把随手撒出去的豆子。

村舍多年没有修缮,每座屋顶都积满灰尘与树叶,白墙斑驳,樊篱倾倒,村前的树上筑满了乌鸦巢穴,村后的井边围着最近从井里淘出来的、堆成小山的爬山虎及枯枝败叶,村路上浮着片片浅绿,是才清割过的荒草的根,整座村子如同刚从仓库里搬出来的陈年旧物,匆匆掸去灰尘便被上架展览。

不久之后,太阳一寸一寸地升起来了,炉灶也一幢一幢地燃起来了,清晨气压略低,炊烟袅袅腾起又缓缓降落,逐渐萦绕成霾,房前屋后尽是人间烟火气,黄狗在村道上奔跑,白鹅耀武扬威地飞上栅栏,汪汪汪嘎嘎嘎的对峙声里,陈旧的村庄慢慢恢复成生机勃勃的模样。

此时徐辉睡眼惺忪地走向村口,抬眼看见树上的路潇,吓了一跳。

“怎么爬那么高?别摔了!”

路潇看了他一眼,膝盖微弯,准备直接蹦下来,可余光却瞥见几个村民走向这边,于是改换姿势乖乖爬下了树。

村民们不禁赞叹起她灵活的身姿:“你可真会爬树,小时候也在农村住过吗?”

路潇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吟吟答:“是啊!我童年生活可狂野了。”

吃过早饭,村子里开始忙碌。

金满沟几乎每家每户都安装了太阳能系统,但年久不曾维护,差不多都不能用了,一些懂电力的人自发帮忙修复电力系统,其余人则聚在一起,共同筹备着即将到来的婚礼。

今天一天时间,他们要清理出蜂场,准备几十桌的酒宴,给每户人家的门前披红挂绿,还要研磨几十斤朱砂,裁剪几千幅彩纸,以及准备祭拜祖先的贡品,活计多到做不完,因此连外来的客人也被请去帮忙。

这群城里人不了解本地婚丧习俗,还当自己在参加什么风土节目,一个个兴致盎然,干劲十足,但路潇多年来走南闯北,见过的东西太多了,她怎么看这套准备的章程怎么诡异,就不像是给活人准备的。

全村人热热闹闹忙到中午,一个村民背起了装朱砂的口袋,口中说着要拿去仓库,抬腿离开了晒场。

路潇见状,找了个借口带着冼云泽尾随而去,她凭借绝佳的视力远远跟在那人身后,目视他走进了一栋落锁的小木屋,那人在屋中停留不久,又空手走出来,再次给木门挂上了锁。

她耐心等待村民走远,然后悄悄去到屋前,不想破坏铜锁打草惊蛇,便让冼云泽附在锁上开启了门扉。

室内无窗,昏暗阴冷,空床板上摞着布满蛛网的杂物,看上去多年没有人住了,只是这间一眼能望到底的房里居然找不到那人才拿过来的朱砂。路潇仔细观察,从地面的灰尘上分辨出几个模糊的脚印,脚印直通左侧的供桌,灰尘扑扑的房间中,唯有这张桌子干干净净,十分不同寻常。

供桌上有尊一尺高的彩漆神像,神像头上挂着铜钱,手里托着元宝,想必应该是一路财神。

可路潇每天睁开眼睛一走进办公室,就能看见好几个神仙,已经失去对神仙的基本敬畏了,她随意拿起神像,突然眼神一亮,这尊神像的重量非比寻常,居然不是镀金的,而是纯金的!实心纯金!

与此同时,失去重力压制的供桌晃了晃,随后伴随着格拉拉的砖石摩擦声缓缓上升,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地下入口。

路潇侧耳听了听门外,确认方圆五百米都寂静无人,便安排冼云泽留在上面盯梢,她则轻巧地跳进了地道中。

下面是一个与上方一般大小的房间,墙边正放着朱砂及裁剪好的彩纸,还有一些刻着诡异符咒的石质雕像和匕首,这些物品上都沾着陈旧的血迹,隐隐表露出不祥。

地下室里侧靠墙摆放着一张祭台,上面如梳齿一般竖着几十台黑色牌位,每个牌位上又用木楔钉着一颗血淋淋的公鸡头,木楔钉在抻得老长的鸡舌上,把鸡头吊成了钟摆,这些鸡头明明已经死透,却给人一种仍在挣扎颤动的错觉。

祭台后的墙上贴着一张人物群像,老年容貌,有男有女,均一色的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座位从上到下排成金字塔形,座次恰和祭台上的牌位布局一致,画像左右还贴着一幅黑底红字的对联。

左书:召请开阴阳通路往来亲神亲鬼

右书:祭诵迎文武宗祖勾续授死授生

路潇没太细想这两句话的意思,但也感知到了字字词词间的阴森之气,这地方肯定不是个正经祠堂。

她巡视一圈后离开了地下室,原样落锁,然后带着冼云泽走回了晒谷场,只是路行一半,偏巧撞见一个村民从被树枝遮掩的岔路里钻了出来。

村民乍见她,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你俩来这儿干嘛?”

路潇回以一笑,指着旁边的红枫树说:“我看见这棵树的颜色特别漂亮,来拍几张照片。”

那人打量路潇和冼云泽只是两个天真的年轻人,于是放下戒备:“好好,你们玩儿,我先去忙了。”

路潇点点头,招呼冼云泽:“宝贝,我们接着拍吧!”

两个人拿着手机演着戏,待村民从视线里消失,立刻就去探查那条岔路了。

金满沟似是荒废很久,所以凡人走过的路都留下了清晰的足迹,而这条岔路上的足迹异常杂乱,应该是一条被频繁使用的村路,路潇越过树枝往后看了一眼,确认小路指向水源地上游,而那里只有一面石质的山峰,村民经常到那边做什么?

可惜白日不便行动,她只能暗暗记下这条路再做打算。

两个人回到村口,却发现又有一伙游客找到了这里,路潇凑上前和他们聊天,得知这群人是同一个画室的学员,其中一人和画画时认识的模特关系很好,这次是就是受到模特的邀请来村子游玩的。

路潇哇了一声:“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不怕被人卖了啊?”

游客回答:“我们这么多人呢!怕什么?听你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吧?”

“我也是陪同学来看热闹的。”路潇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见到请你们来的模特了吗?”

“当然见到了啊!三哥都跟着那个人去放行李了。”

“我是说来这个村子之前,你们在外面见过那个模特吗?”

其中一人憨笑着挠挠头:“他是三哥的朋友,我们不认识,也没见过照片什么的,说起来不好意思,其实找到这个村子之前,我都怀疑三哥发癔症了,这次我们非要跟来,就是怕他脑子有问题把自己搞死,可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真的,这里还真有金满沟这么一个村子!”

路潇心中疑惑更甚,为什么金满沟的村民在外面生活期间都没有见过第二个人?

她带着疑惑回到房间,休息片刻后,门扉忽然响了两声,随后徐辉领着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衣装朴素,身上有种落后于时代的沉静气息,却也戴着一身金银首饰,

“你就是路潇吧?”女人径直走向路潇,友好地伸出右手,腕上的三圈金镯撞得叮叮响,“你好,我叫吴阮。”

“幸会。”路潇客气地握住了她的手,发觉吴阮掌心冰冷,似毫无温度的死肉。

肌肤相亲时,吴阮不禁被路潇自然流露出的力场所震慑,如遭雷击般惊愕了一瞬,然后猛地抽回了手。

吴阮瞠目:“你——”

“我是蓝城会展中心的策划专员。”路潇不动声色地撤回手,强行续上了她的骇然惊呼,“我之前在火车站碰巧遇见了徐辉,趁放假跟他下乡玩玩,你家乡的风景真让人心旷神怡啊!”

徐辉怕吴阮误会,马上指着冼云泽说:“这位是路潇的男朋友,他们一起来的。”

吴阮不理解刚才那种被震慑的感觉,不过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再次对冼云泽问好,然后她又对路潇道歉:“我作为伴娘,这几天会特别忙,都没有时间陪你们了,招待不周实在抱歉,你们尽管吃好玩好,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徐辉这个楞头青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一脸甜蜜地答应:“没关系,你忙你的,我等你,我们不急这一时片刻。”

“你人真好!”吴阮对他甜甜一笑,“一定替我照顾好咱们这两位朋友,不要待慢了人家。”

“你放心,既然是咱们家的事,我肯定上心!”

路潇旁观他们两个眉来眼去,不由得底发麻,好在她已经提前看过蛇鬼情未了的年度大戏,所以对眼前人鬼情未了的剧情有一定的抵抗力,实话实说,她对鬼这个物种并没有偏见,以她的阅历,很理解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鬼还要大,可是……这个村子里的鬼好像都不是好鬼啊!

她面色如常地跟徐辉两人客气了几句,之后就安静地在房间里等待时机,待到天黑,才潜行去了白天看见的岔路。

这条路上依然可见樊篱翻倒,荒草丛生,可走着走着,她却感觉周遭气场一息间发生了变化,路边的篱笆一瞬间都竖了起来,荒草也被瞬间清理干净,更关键的是上一秒还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的磁力小尾巴竟然不见了!

路潇惊了一下,立刻开始感知冼云泽,片刻之后,皎白的光团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她从口袋里翻出徐辉留给她的便签,叠了一个小纸人,呼唤:“冼云泽。”

小纸人应声活过来,四肢抱住她的手指:“你怎么不见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的身体呢?”

“我们刚才走着走着你突然消失了,所以我把身体藏在草丛里,然后过来找你了。”

“真乖!真聪明!”路潇亲了下纸人,又问“但你说过来找我,来哪里?”

“不知道,但你不在那个地方了。”

路潇正思考这是什么地方,忽闻脚步声抵近,她赶快跳到了树上,然后把小纸人装进外套胸前的口袋。小纸人两手扒着口袋边缘,跟着探头探脑地朝脚步声的方向张望。

白天送朱砂的村民从岔路彼端走来,路潇看见他后惊了一下,如果说白天村里那群人都是没有身体的鬼魂,那么眼前的人就是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她如飞鸟一样在村民头顶的树冠间跳跃,尾随他抵达了一间村屋。

男人进门,路潇便落在屋顶上,悄悄掀开一片瓦片,透过窄窄的缝隙偷窥下面的情况。

屋内靠窗摆着一张木桌,昏暗的白炽灯下,吴阮正坐在桌边认真地看着书,窗户上掉了色的喜字垂下半边,被密封不严的窗缝吹得悠悠颤动。

“阮阮!”男人叫着她的名字走上前,伸手拨了一下她的头,“还没做饭呢?你又看书看傻了?”

吴阮慌张丢开书本站起来:“呀!我没留意天黑了!”

男人拉出椅子坐下,戳戳桌上的书:“你整天看这些有什么用?还想考大学呀?”

吴阮被他讽得羞赧,立刻跑进了厨房,路潇也轻轻巧巧地跳到了厨房上面,照样掀开一片瓦片偷窥。

女人揭开灶台上的竹匾,匾下扣着切好的青椒和腌好的肉丝,还有一盘花生米,她手脚麻利地点燃煤炉子,先烧油下花生,炒熟盛出来,撒上盐和糖掂一掂,再就着锅底油下葱姜,把青椒肉丝也炒了出来,配上酱菜和剩饭,利索地拾掇出了一桌餐食。

吴阮摆好碗筷,喊了一声,男人方才踱进厨房落了座,他一个人吃完了两盘热菜,末了还把米饭倒进青椒肉丝的菜盘里,吃光了最后一点汤汁,而同桌的吴阮只能小鸡啄米一样挑着酱菜下饭。

男人吃饱了,懒洋洋抹了抹嘴,起身去往厨房角落,那里放着一只铁皮桶,里面尽是零零碎碎的废铜线、铜板、铜件,铁桶左边支着一口齐胸高的工业坩埚,铁桶右边是一只盛满沙子的高长木箱。

他把手伸进木箱,拨开沙子,小心抽出来一棵铜树,细看下去,铜树枝干上都是一颗颗的戒指,男人把戒指一个个掰下来戴在自己的手指上,又把铜树的主干丢回了铁桶,然后一面欣赏金灿灿的手掌,一面叹气。

“可惜现在银子越来越不值钱了,这要是放在过去,高低我也能买个县太爷当当。”

吴阮端着碗筷,定定看着他的手:“财神真的能变钱吗?”

“贱货,这事该你打听吗?”男人语气不善地瞪了吴阮一眼,转身点燃坩埚,把铁桶里的废铜倒进去,设定好温度,然后带着满手的戒指出了门。

屋顶的路潇放下瓦片,猫一样跳上树梢,悄无声息地尾随男人去往那条岔路。

一路上,家家户户都在磨朱砂,裁黄纸,熔制黄铜首饰。那些藏于地下室的古怪石雕被展示到大庭广众之下,有人正打磨、清洗着这些邪祟,而他的神态就像秋收打谷一样自然。路潇见过那个打磨石器的人,听说是村里的石匠。

戴戒指的男人路过石匠的时候,特意停下叮嘱说:“可要小心着,不能出岔子,不然咱们就全完了。”

石匠叼着烟,敷衍作答:“我干了多少年了,用得着你担心?管好你自己吧!该干什么抓紧去干,明天可就是财神节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距离很近,戴戒指的男人突然嗅嗅鼻子:“你是不是喝酒了?”

石匠不以为意,酒气熏熏地嚷:“咋啦?你结婚了天天抱着老婆快活,老子娶不到老婆喝点酒,轮得到你管吗?再废话我在你脑袋上敲个洞,灌上铜汁,把你也献给财神!”

两人体型悬殊,男人不敢硬碰碰,压着火气闭上嘴走开了。